徐 梅
直到今天,我還在受著各種程度的誣蔑甚至是人身攻擊。沒有斷,從5月中旬到現在
我完全不知道為什么會被人如此傷害
人物周刊:以這種方式進入30歲的倒數第二個年頭,是不是很有一些別樣的感受?有時候生活比戲劇還要精彩。
方靜:從5月份網上的一些謠言就已經有了,5月中下旬,網上就已經是點名道姓了,說我如何如何的,五花八門什么都有。對于網上這些傳言,我始終沒有出來說一個字,我個人認為辟謠最好的方式是置之不理,時間會自然澄清謠言的。大概從5月16、17號開始,就不停有人給我打電話,問我這事,到現在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沒有過這樣經歷的人,可能永遠不能體會到這種完全莫名其妙地被人誣陷、指責的滋味。
而且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你們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惡毒的指責實際上你們都沒有見到。我可以告訴你的是,直到今天,我還在受著各種程度的誣蔑甚至是人身攻擊。沒有斷,從5月中旬到現在。(方靜拿出手機,給記者看她收到的惡意短信。)
人物周刊:你認為這種聲音出自哪里?傳聞對你的生活,對你的親人造成了什么樣的影響?
方靜: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
在那個時候心情是非常矛盾的,就是說你非??释须娫挘愕碾娫掜懥?,那意味著還有人在問起你。但又非常怕電話響,因為這個電話常常是一種猜疑的,有的是嘲弄的,還有辱罵的,嘲弄辱罵我的都是我不認識的人。
到了公眾場合你會發(fā)現,認識你的人都在用一種警惕的、猜疑的眼睛看著你。你不知道你應該在家里待著還是應該走出去。
更不用說給家里人帶來的傷害,我心里很內疚的,就是說,你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然后你要讓年過半百的父母為你的事情,吃不了飯,睡不了覺,每天哭。我的外婆已經90多歲了,我們一直瞞著她,沒有想到她的一個朋友,一個80多歲的老太太把外面的傳言告訴她了……這大概就是我這一個多月的生活。
人物周刊:關于你的傳聞是怎么生成的?為什么會這樣呢?
方靜:不知道。
人物周刊:凡事它應該有個邏輯的起點。“間諜門”只有兩個答案,一個是“是”,一個“不是”,對吧。
方靜: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人被傷害是一種痛苦,但是人最大的痛苦是莫名其妙地被傷害。我在新浪接受訪談的時候,包括一些電話采訪我的時候,我說過一句話,我現在仍然可以用我的人格來擔保說這句話,就是:第一,我此生沒有跟阿憶說過一句話,我真的不認識這個人;第二,沒有任何人、任何部門、任何單位向我了解任何情況。
人物周刊:按照你的說法,好像完全是空穴來風,有人故意制造了這樣一個信息源,制造出一個巨大的信息場。
方靜:我以前不相信人會被冤死,現在我真的能理解所謂“含冤而死”了,這個滋味是很難受的。比如說我殺了一個人,然后我要被判死刑,我覺得這個是你應該受的。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我怎么了,然后被人這樣地傷害……
停播3個月,
領導對我說是工作調整
人物周刊:停播3個多月是不是造成傳言四起的重要原因?
方靜:我想可能是吧。我在電視上有一段時間沒露面,這當然是制造謠言的最好時機。網上那些傳聞我一開始就不打算去理會的,只要是個名人,就有各種各樣的傳聞,不可能天天去應付這個。但是沒有想到阿憶這樣一個公眾人物在自己的博客里那么不負責任、點名道姓地污蔑我。
人物周刊:整個事情從始至終,中央電視臺沒有任何官方的澄清或者說明,臺里通知你上《世界周刊》是什么時候?經歷了一個什么樣的過程?
方靜:臺里用了一種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我認為也是最好的一種方式來辟謠。從11號開始一直到我錄像的那天,我中間沒有睡過一分鐘,這個壓力,你能夠想象,吃安眠藥都睡不了覺?!妒澜缰芸肥钦局鞒值模鞒秩说姆至恳脖容^多,我錄到很晚。錄最后一段的時候,眼前一片黑,連字幕都看不見了。后來我跟他們說,“讓大家陪我到這么晚,很對不起大家,但是我真的錄不下去了,我要坐一會兒,我眼前全是黑的?!比缓笮菹⒘舜蟾庞?0分鐘,才把最后一段錄完。
人物周刊:錄完回家,是不是覺得心里慢慢安定下來了?
方靜:回家也是很久睡不了覺,很困,但是絕對睡不著。大概快到天亮才睡著一會兒。如果不是親身體會,你永遠無法揣測當事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好比說14號我看到我自己的節(jié)目播出的那一刻,我想一定所有人都覺得,我一定是欣慰、激動、百感交集,總之情緒會很不平靜才對。但當時我大腦真的是一片空白,多日來的疲憊一下子全都冒出來了,所以真的是心里不起波瀾,我一點都不夸張,看著電視上播出的那個我,什么感覺都沒有。后來,好多朋友給我打來了電話,他們在電話里祝賀我,好幾個人都哭了,我給他們帶的,也痛哭了好幾次。
人物周刊:為什么受到攻擊的會是你呢?
方靜:我想因為我是央視的主持人,如果我不是央視的主持人,那沒有人去在乎。一個國家電視臺的知名主持人竟然是間諜,這在全世界哪家媒體都是大頭條啊!
我自己確實沒想到,最后這個謠言會造成這個樣了,以至于外交部的新聞發(fā)布會上都有外國記者問到了這個問題。這個完全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我想也出乎造謠者的意料,不管這個人是阿憶,還是阿南還是阿北,我想這個不重要。
人物周刊:在臺內有一種說法,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有人認為,你自己平時人際關系不是特別好,有些人在你有空白段的時候,樂于傳播各種于你不利的消息。
方靜:我想我不能接受。我不知道這個話是從哪兒來的,我是一個不太愛交際的人,與工作無關的場合、活動,我很少參加,可能有些人僅僅憑對我的一種感覺這樣說吧。這個你可以去找跟我合作過的同事了解情況,我想他們的說法比我自己的解釋更有力。
人物周刊:央視內部還有一些關于你的傳言,你是否也有耳聞,比如有人會對臺里作出硬性規(guī)定,你每個月必須在《焦點訪談》出幾次鏡。
方靜:(笑)出幾次啊?這個傳言從何而來,我不知道。我沒有任何所謂的背景,我的父母都是非常普通的人,我當年留在央視,是因為老臺長楊偉光看了我做的一期專訪施拉普納的節(jié)目,我是用英語采訪,楊臺覺得我不是學英語專業(yè)的,還有這樣的才能,就說應該把這個孩子留下來。就這么簡單,他對我的確是有知遇之恩的。直到他退休之后,我在一次活動中遇到他,壯著膽子走過去,對他表達了我的感激之情。
有人說我能主持《焦點訪談》是因為我做了工作,實際上當時我申請了公派出國,已經通過了,正在辦相關手續(xù),一切順利的話,我8月份就要去美國了。在我已經向臺里遞交了出國申請的情況下,2002年的6月份,臺里領導找我談,說決定讓你主持《焦點訪談》,說句實話,我心里是很矛盾的。《焦點訪談》是那么重要的一個節(jié)目,當時第一感覺確實是,這么重要的一個欄目讓我主持了,那這國還出嗎?但是想來想去,覺得到國外去學習一段一直是我的一個心愿,好不容易這個事情能夠辦成,我覺得我不應該打亂我長期的規(guī)劃。所以我當天晚上就給領導打電話,我說有一件事情我必須得向您匯報,我8月份出國,這樣的話我上《焦點訪談》一個多月就得走了,是不是不太合適。當時領導想了一下,說那你還是上吧。我還是服從了領導的安排,上《訪談》一個多月之后,就如期出國了。整個過程就是這樣的。
人物周刊:停播3個月是這個事件的核心,為什么會被調離?
方靜:臺里面通知我的時候是工作調整,我想也是工作調整,因為不是工作調整又能有什么原因呢?
人物周刊:你播得好好的,欄目收視率節(jié)節(jié)攀升,為什么不讓播了呢?
方靜:我真的不知道臺里在考慮哪方面的因素,這個我真的不知道。
人物周刊:你現在有固定的播出欄目嗎?
方靜:沒有,我還在等待工作上的安排。
人物周刊:6月14號播出之后,你又錄過其他節(jié)目嗎?
方靜:沒有。
名氣這個東西,
其實對人不是完全有益的
人物周刊:你在博客里說要跟阿憶走法律程序來討個說法的,現在開始了么?
方靜:這個事情說實話,我沒有想好。我不是一個愛折騰的人,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沒有什么比央視在那樣一個壓力下讓我上鏡更能說明問題的了,我覺得說清楚了就行了。但是有人又認為是我跟阿憶在聯(lián)手炒作,所以我的那些朋友們就說,你本來已經是一個受害者,之后你要二度地被人傷害,他們覺得我還是應該把這個事情訴諸法律,我到現在還沒有想好這個事。
人物周刊:阿憶后來有沒有跟你聯(lián)絡?
方靜:沒有,一次都沒有。炒作這個事兒,我覺得其實蠻可笑的,我覺得有頭腦的人其實是不會這么想的。間諜罪,這是個什么罪啊,等同于叛國罪吧,這是個死罪吧!有人敢拿死罪炒著玩兒嗎,這樣玩兒的動靜也太大了點兒吧。我覺得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不會這樣想。
人物周刊:在這一個多月里你有過絕望的時候嗎?
方靜:從理智上說,我沒有,我始終非常相信的是邪不壓正。但是情感上,的確有非常痛苦、承受不住的時候。我從來不喜歡喝酒,但是在這個事情的過程中,我確實是有過幾次,痛飲。這個痛飲不是為了別的,是為了友情。在我最難的時候,全世界都在懷疑我的時候,我的親人,我的一些朋友,他們對我的堅定不移的相信。
人物周刊:對這個大風大浪的6月,你自己有什么感觸?
方靜:我在這件事情之后,自己有很多反思。一方面,從阿憶這件事情上,我在反思如何做一個公眾人物,其實說到根本就是如何做人,就是說,不管你是出于不經意,還是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你的一句話,可以讓世界起風波,所謂的謹言慎行,我們做新聞工作的,要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負責任。我將來一定要做到,對于我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要負責,因為真的,你不經意地說的一句話,你不知道……可能會造成多嚴重的后果,可能給別人,甚至是一個單位,甚至是國家?guī)矶啻蟮挠绊?,這是從中我要引以為戒的。
還有一點就是對我個人的反思,我在想我究竟錯在哪兒了。很多人如果第一次見我,或者不了解我的話,可能覺得我是一個很清高的人,或者很難接近的人。
人物周刊:你想改變自己為人處世的方式?
方靜:我在為人上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人,就是說,一是一二是二。我舉一個非常簡單的例子,這是一個朋友告訴我的。我們幾個主持人那個衣柜因為沒地方放,就放在另外一個欄目的辦公室里。這個辦公室的很多人都是認識的,但是我每次去,都是飛快地拿了衣服,誰都不理,馬上走了。后來別人就說,你看你,再看看人家,人家進來之后,就跟大家所有人都打招呼,再拿東西。你進來,誰都不理,拿了衣服就走。你怎么就那么傲慢呢!我說我冤枉啊,我看你們都在工作,我認為我再跟你們打招呼多影響你們啊,我趕快拿了我就走,別在這兒搗亂,我是這么想的。這樣的事情在我身上經常發(fā)生。
在電視臺工作后,又成了一個公眾人物,就延續(xù)了走路不往兩邊看的習慣。有的時候在路上被熟人看見,人家想跟我打個招呼,然后發(fā)現我根本就不理……所以我在想,也許我無意中真的傷害了一些人。
人物周刊:本性難移,你能改得了嗎?你改了不就沒有麻煩事兒了嗎?
方靜:我在電視臺這么多年,為我個人的事情,很少,幾乎沒有跟別人紅臉。我經常發(fā)脾氣,全是因為工作,前一分鐘怒火萬丈地給編導們打電話,“什么東西,怎么能這樣弄”,第二分鐘全好了。我想這些東西都是我身上的很致命的東西。經過了這件事情,我會用心來改正這些問題。
人物周刊:如果的確不是你個人的問題,是有人故意造謠滋事,你覺得你得罪過誰嗎?
方靜:我想我沒有有意地傷害任何人,沒有做過讓我良心不安的事。至于是否被人誤解或對方被人排噦,我就不清楚了。另外,我覺得這里面是否有人在利用這件事情對央視造成傷害,我真的不知道。我覺得我個人不足以讓他們這樣,真的是不足以。
人物周刊:你的處境,在臺里有溝通和緩解的渠道嗎?
方靜:對這件事情的所有處理方式,我都是請示央視領導的。我所有遇到的問題我都是向央視領導反映的。
人物周刊:最近新聞頻道在籌備改版,你的工作有一些什么安排?
方靜:我不知道。我在等著。
人物周刊:6月14號之后,你的博客再也沒有更新了,你不打算接著寫了嗎?這個世界多少人渴望被人關注啊,所以有人認為這是你的一個機會。
方靜:(笑)我本來也不是一個表達和傾訴欲望特別強的人,也沒有什么可說的。這次是沒有辦法了,不把我逼到那份上我是不會開博客的。現在事情都說清楚了,我希望不寫了。再不要有那種萬不得已的時候了。
名氣這個東西,其實對人不是完全有益的,比如說你會習慣被人關注,你會不習慣別人不關注你,你會不習慣自己是一個普通的人,這些都是潛移默化的。我在很小的時候已經出過名了,間諜門之前,我跟朋友開玩笑,說我這輩子再出名,也超不過小時候了。沒想到,這次我什么都沒干,莫名其妙地就出了這么大的名,所以我覺得很荒誕,你要這個名氣干什么。
人物周刊:你覺得接下來一切都會順利恢復到出事之前嗎?
方靜:我不知道。因為你看我現在收到的這些短信,還有一些你沒有看到的一些具體的事兒,還在對我進行傷害,其實每天都有。每天無時無刻不在對我進行考驗。
(錄音整理實習生任明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