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濤
摘要19世紀末,薛福成代表清政府出使西洋四國,通過考察,加深了他對西方文化及近代教育等方面的認知。他從理論上分析了中西宗教的不同,并提醒清政府警惕西方借教案侵略中國;在學習西方器物層面上又大力提倡西方近代教育,優(yōu)先培養(yǎng)專門人才,從根本上扭轉落后于西方的局面。
關鍵詞薛福成《出使英法義比四國日記》轉型
中圖分類號:G40-09文獻標識碼:A
兩次鴉片戰(zhàn)爭的隆隆炮聲,驚醒了滿清統(tǒng)治者,也震驚了正在苦讀四書五經、以求科考進仕的傳統(tǒng)知識分子。面對洶涌而來的“西潮和新潮”,面對西方先進的科技和異質文化,近代士人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獨尊的認識隨著對西方認識的加深也逐漸發(fā)生了動搖,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逐漸趨于接納與有效吸取。薛福成適逢“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他的觀點顯示了他那一代人走出國門、勇敢接納異質文明的氣魄和膽識。
薛福成(1838.4-1894.7)字叔耘,號庸庵。江蘇無錫賓雁里人。出生于書香門第、官宦之家。薛福成幼時苦讀經書,尤致力于經世致用實學。咸豐八年(1858年),中秀才。后效力于曾國藩幕府,頗受曾的器重。光緒元年(1875年),薛福成寫下《治平六策》、《海防密議十條》等萬余言,上書朝廷,很快引起了朝廷的重視,薛福成也至此得到了世人的關注。光緒元年(1875年)下半年,薛入李鴻章幕府,寫成《論與英使議約事宜書》,上書李鴻章,主張與英進行外交上的交涉,不應事事忍讓,而應有理有利有節(jié),體現(xiàn)中英平等。這是薛福成在外交上的初步嶄露。1889年春,由于李鴻章的舉薦,薛福成被派為英法義比四國公使,游歷歐洲,考察訪問。期間寫成《出使英法義比四國日記》(以下簡稱《日記》)。1894年離任回國,不久病逝,終年五十六歲。
《日記》中記述了大量有關外交、文化風俗、政治制度、教育等內容。近年來,有不少學者關注薛福成,有論其外交思想的;①也有對其人口思想、重商思想的研究,②還有對其在認知西方政治制度上的研究。③而對薛福成在認識介紹宗教文化、教育等方面的研究很少。在此,僅就薛福成在出使英法意比四國時對西方近代教育、中西文化的見聞和思考做一簡要述評。
1 對近代教育的認識
薛福成在游歐期間,大量地參觀和考察了西方的教育制度和西方近代學校。在做了充分的分析后,他不無感慨地認為在教育人才上,西方確有其優(yōu)勢的一面。也認識到教育乃立國之本,強國之基。但這種認識不是盲目的要中國去效法西方,而是有所擇取。
他首先肯定中國人在智力和潛力上并不遜于西人,“誰謂中國之才人學士,不逮西人之智力哉!”并舉出中國名著中的《管子》和《莊子》書中所述而與西方現(xiàn)代科技相印證。“《管子》一書,以富國強兵為宗主;然其時去三代未遠,其言之粹者,非盡失先王遺意也。余觀泰西各邦治國之法,或暗合《管子》之旨,擇其擅強盛之勢亦較多。”在光緒十六年十月二十七日記:“《莊子》一書,寓言也,亦卮言也,而與近來泰西之學有相出入者?!蚯f子當時著書,不過汪洋自恣以適己意而已;豈知試驗其事者,在后世,在異域也?然則讀《莊子》者,安得概謂荒唐之辭而忽之?”
薛福成是近代由士轉為仕的傳統(tǒng)社會的官吏,自然在文化認同上更趨向于中學,但他沒有以傳統(tǒng)文化衛(wèi)道士者自居,而是主張體用結合,以西學帶動中學。
他在《日記》中大量記載了西方的教育制度。在光緒十七年辛卯正月初三日記寫道:“西洋各國教民之法,莫盛于今日。凡男女八歲以上不入學堂者,罪其父母。男固無人不學,女亦無人不學,即殘疾聾瞽喑啞之人亦無不有學。其貧窮無力及幼孤無父母者,皆有義塾以收教之?!彼纸榻B西方教育多設專門學校,以培養(yǎng)不同人才:“文則有仕學院,武則有武學院,農則有農政院,工則有工藝院,商則有通商院。非僅謂士者有學,即為兵為工為農為商,亦莫不有學。”從而就不難發(fā)現(xiàn),西方強盛的原因了,“夫觀大局之興廢盛衰,必究其所以致此之本原。學校之盛有如今日,此西洋諸國所以勃興之本原歟?”而反觀中國,開關已有半個世紀,卻還沒有多少精于洋務和對外交涉的專門人才的培養(yǎng)?!爸袊晕闹夜?總理衙門大臣萃畢生之全力以經理交涉事務者,殆鮮其人。”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薛福成認為是中國管制有問題,長期處于浮游移動的狀態(tài),各個部門的官員互相調動派遣,很難形成專門從事某行業(yè)的人才。鑒于此,他主張中國也應該培養(yǎng)自己的人才,特別是在專門人才的培養(yǎng)上應加快步伐,以期與西方競爭,從根本上扭轉落后挨打的局面。在當時的背景下,批評政府存在的弊病而把培養(yǎng)專門人才放在了突出重要的位置,這不能不說是薛福成超出常人的地方。
2 對中西文化觀的比較
關于薛福成的文化觀的研究,已有專文論述,④但在其宗教觀和社會倫理上的論述筆者還沒見到。此處不揣冒昧,簡單述評一下薛福成在這兩方面的認識。
薛福成是從封建營壘中走出的官僚仕人,自然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及與西方文化在價值觀和社會規(guī)范上有著難以避免的對比。我們首先應該了解的一點是這種文化觀的比較是建立在“西學中源”論基礎之上的。
(1)在宗教觀上,薛福成認為中國的儒教是治國的根本,認為佛教太弱,回教強卻難持久:“行回教之地,驟強而易亡;行佛教之地,久存而易弱。謨罕默德以鷙忍為體,以詐力為用,有不服其教者,則興兵攻之,故其勢無不強;然人所以從之者,劫于威也,非心服也。回教未興之時,則有秦始皇;回教雖興而不必存尊奉回教之心,則有元太祖。其道皆暗于回教合。然秦得天下,二世而亡;元太祖力征經營,威震宇宙,其后裔之所以能綿延至于今日者,則以佛教行于塞外,蒙古各族皆不過做到與人無患、與世無爭而止;然以之經緯區(qū)宇,非特不知富國強兵之術,亦不講經世宰物之略。若論大學次序,則但有誠正一截工夫,而于修齊以下缺焉;且所謂誠正者,并不從格致入手,則已有毫厘之差,此其道之不足以治國也審矣。惟彼之處身應世,一以柔弱為務,故亦無太剛則折之患。然余觀南洋各國盛行佛教之地,近皆受制于人,其效亦可睹矣。於戲,本末兼該,體用兼?zhèn)?裁制得中而無可訾議者,舍儒教吾誰與歸!”
在儒教與基督教的比較中,薛福成在對比了中西方在對待子孫傳承延續(xù)后代上觀念的差異后,認為耶教有“不仁之譏”:“中國以嗣續(xù)為最重,孟子謂‘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蓋有‘鬼猶求食之說,又有‘神不歆非祀之說?!舭绞现?不其餒而?……故以人之生前造孽者謂餓鬼;鬼而稱之謂餓,再則鬼真求食矣。求食必賴子孫之祭祀;……泰西風氣則不然。往往有富擁巨萬而終身不娶,將死,則輸之教堂、分之朋友者。……蓋彼本視子孫為甚輕,若居可有可無之列。所以然者,彼謂人死之后,歸于溟漠,無所謂求食也,此耶酥之說之與儒佛不同者也。”中西觀念的不同,卻不能抹殺作為人的本性與倫理,“然‘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為也,圣人豈不能為洋人之核實哉?蓋深有見于鬼神之德,體物不遺;祖宗與子孫,實有相依相系之理。人人知此,則為善者有所勸,為惡者有所懲,而報本追遠之意油然而生?!彼?“耶酥之教,非不核實,然而難免不仁之譏矣?!?/p>
(2)對基督教的認識,薛福成已開始從中西發(fā)展歷史和習俗加以考察?!爸袊运美m(xù)為最重,孟子謂‘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黠L氣則不然。彼謂人死之后,歸于溟漠,無所謂求食也,此耶酥之說之與儒佛不同者也?!彼J為,雖然中西觀念不同,但作為人則不應抹殺人倫禮儀:“然‘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為也,圣人豈不能為洋人之核實哉?”薛福成認為如果不考慮西方傳統(tǒng)習俗,在中國人看來基督教義難免有“不仁之譏”??梢?薛福成已能較客觀地來認識基督教,而非盲目仇視排擠。
基督教傳入中國所帶來的社會問題,引起了薛福成的注意。早在光緒十八年,薛福成即撰寫《中國教務日棘之故》一文,分析天主教傳入中國后,教案頻發(fā)的種種原因。
在地方百姓與傳教士關系上,最引起緊張的是謠言,“愚民之莫釋疑忿者,信迷拐幼孩之說也”。而薛福成在主張遏制基督教的同時,卻不盲從謠言。通過與西方的接觸,他力駁采生折割傳聞的荒誕不經,認為“偶得傳聞,并非事實”。并為基督教辯誣:“耶穌之說,亦以仁慈為宗旨?!M有殘酷至挖眼剖心,而歐洲各國習不為怪者?!”他又從西方醫(yī)學角度來批駁采生折割的不可行性,“即彼之精于化學醫(yī)學者,亦謂無心眼入藥之理?!?/p>
薛福成遞呈了《分別教案治本治標之計疏》,認為在目前內憂外患,強鄰環(huán)伺的情況下,對洋人借教案侵略中國應提高警惕:“昔年俄羅斯之侵土爾其,法蘭西之割越南,皆以護教為名,此中機括,不可不謹之于微也?!彼J為應與各國訂立條約,雙方互能遵守約定,在一定規(guī)約下允許傳教但又不得防礙中國內部事務,教民犯法與普通百姓同罪;而中國政府也不能以其是教民而生歧視之意,更不能借口治罪。“如能辦到,教務或有裨益”。針對總理衙門1871年提出的關于約束教士行為的條款而遭西方列強拒絕,薛福成認為目下關鍵是擇其可行者行之,循序善誘,從而達到維護中國主權,保障民眾權益的目的:“與其未必能行而悉為所阻,不如擇其可行而先為商辦?!m效之遲速不可知,但盡一分心力,必有一分補救?!?/p>
(3)在社會倫理道德上,他認為各有長短優(yōu)劣。在社會倫理道德上,薛福成介紹了西方與中國不同的社會現(xiàn)象。他慨然承認西方在政教上的先進性:“西洋各國經理學堂、醫(yī)院、監(jiān)獄、街道,無不法良意美,綽有三代以前遺風?!苯榻B西方男女平等:“泰西風俗無男女之別?!髬D女之可用,則莫如略其禮法,去其防閑,于是毅然以改俗變禮為務。”他又介紹了西方在傳嗣上與中國繼承制的不同:“西洋各國通例,有子立子,無子立女。女復傳其子,則以外孫為孫矣。又有立其姊妹之子者,則以甥為子矣?!谥袊赜熊烊藴玎嬛?且有‘不歆非類,不祀非族之說。然耶酥之教,本以祭祀為非,英人視之,并不謂為易姓也,以為仍系舊主之后人而已矣?!?/p>
雖然他認為西方尊重婦女有與男子同等的權利,但認為那是因為西洋“地不甚廣,民不甚眾,而欲創(chuàng)霸國之雄圖,不得已而出此也?!彼榻B但不主張在中國實行婦女有與男子同等的權利,認為其“違圣人之道”。
從薛福成對西方禮制的認知上我們可以看到,封建倫理綱常在他身上的斑斑烙印。這也正是晚清士人在近代轉型中的心理軌跡。
3 結語
薛福成作為十九世紀之交的外交家和思想家,充分利用對西方的認識來加快中國走向世界的步伐。對西方的異質文明既沒有表現(xiàn)鄙夷的排外態(tài)度,也沒有對先進的文明一昧盲從,而是主張有選擇地學習和借鑒西方先進科技和教育制度;既主張在“用”上可以大膽利用,又謹慎小心地在西方的文化侵略下保有民族的精華不被蠶食。在文化上做到“有禮有節(jié),不失禮于西人”。在我們今天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道路上,在建設新型社會主義文化上,《日記》帶給我們的思考和借鑒是深刻而久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