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廷

在我國燦若星辰的開國將軍中，有一位名叫洪水的少將別具風采，他不僅是我國的開國將軍，還兼有越南人民軍少將軍銜。一個人同時是兩個國家的將軍，這在世界軍事史上恐怕也是絕無僅有的。

名字背后的故事

洪水是越南人，原名武元伯，到中國參加革命后先后改名為李英嗣和洪水。從洪水一生的履歷看，他的每一個名字的背后都有一段耐人尋味的故事。

1908年10月1日，洪水出生于越南河內市郊嘉林縣。他的父親是當?shù)赜忻姆慨a主兼地主，思想非常開明，與愛國志士和革命領袖聯(lián)系密切，因而經常遭到土豪劣紳指名道姓的譏諷和謾罵。洪水的父親非常睿智，為了使罵人者有所忌諱，想出了別具一格的主意，給他的5個兒子依次起名為“我”、“吾”、“俺”、“伯”、“師”，這樣再有人喊著他們的名字罵，無論用詞如何惡劣，都等于是在罵“我、吾、俺”，也就是罵自己，或者是自己的“伯父”與“老師”。洪水排行第四，名為武元伯。

1924年底，16歲的武元伯，懷揣愛國理想，和其他越南愛國青年一起，來到中國尋求革命火種。他們首先到達了正處于大革命高潮的廣州，當時受共產國際的委派，胡志明化名李瑞也在廣州，為孫中山的蘇聯(lián)顧問鮑羅廷當翻譯。借助于這個公開身份，胡志明一方面密切關注亞洲各國革命運動特別是農民運動的情況，另一方面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機為越南培養(yǎng)青年革命力量。

武元伯成了李瑞（胡志明）的追隨者，他參加了李瑞創(chuàng)辦的政治訓練班和越南青年革命同志會。當時越南的一些熱血青年為了表明誓死追隨李瑞的心志，紛紛改名姓李，出于同樣的原因，武元伯改名為李英嗣。當時反動派頑固勢力常常攻擊進步人士為“洪水猛獸”，武元伯性格剛烈，嫉惡如仇，為了堅定同反動派針鋒相對、斗爭到底的決心，李英嗣最終改名為“洪水”，此后他在中國一直延用洪水這個名字。1945年，洪水回越南參加革命，為適應越南的斗爭和工作環(huán)境，把名字改為更具越南特點的“阮山”。關于洪水名字的寓意，他的越南籍女兒阮清霞曾說過這樣幾句話：“我爸爸曾用過幾個不同的名字，在中國，他叫洪水，寓意為讓敵人害怕的洪水猛獸；在越南，他是與胡志明主席并肩作戰(zhàn)的將軍阮山?！?/p>

兩度被打為國際特務

洪水與我國許多早期的革命領導人都有著密切的交往。1926年3月，由李富春、蔡暢等人介紹，洪水同林彪、劉志丹等人一起成為黃埔軍校第四期學員。當時，孫中山領導的國民黨推行“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工”政策，洪水便加入了國民黨。1927年“四一二”反共事變爆發(fā)之后，洪水毅然脫離了國民黨。8月，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12月，參加了廣州起義。起義失敗后，洪水隨葉劍英、聶榮臻等人先是撤到香港，后來又前往泰國，在旅泰越僑中開展革命活動。1928年春，受聶榮臻的邀請，他再次來到中國參加武裝斗爭，被派往彭湃等人領導的東江游擊隊。此后在一系列革命活動中，洪水的才華逐步得到認可，1934年1月，他參加了中華蘇維埃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當選為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

不幸的是，此時“左”傾機會主義在中央占了上風，因為身世問題，洪水被打成“高級特務”，被開除了黨籍。王明左傾機會主義給中國革命造成了難以估量的損失，1934年10月，中央紅軍被迫離開瑞金開始長征，在朱德、劉伯承的關心下，洪水被編入中央干部團，負責長征途中的宣傳鼓動工作。1935年1月，遵義會議糾正了黨內錯誤路線，中央撤銷了對洪水的處分，恢復了他的黨籍。因而，洪水對遵義會議重大意義的認識比一般人更為深刻，他曾多次表示：遵義會議不僅挽救了紅軍，挽救了黨，挽救了中國革命，也挽救了我洪水個人。

洪水第二次被打為“國際特務”是在長征途中。紅軍一、四方面軍會師后，在部隊是北上還是南下的問題上，朱德、劉伯承與張國燾發(fā)生了爭執(zhí)。洪水不畏權勢，堅定地站在正確立場上，當面與張國燾爭論起來，指責他的錯誤路線。洪水的態(tài)度和言行激怒了張國燾，出于報復，張國燾將他定性為“國際間諜”，并準備予以處決，后經朱德、劉伯承的保護，才幸免于難。紅軍長征到達延安，張國燾分裂中央、分裂紅軍的行徑受到批判，洪水勇于同錯誤勢力進行斗爭的革命精神受到表揚和肯定，黨中央再次撤銷了對他的處分，恢復了他的黨籍。盡管兩次蒙冤，但洪水堅持革命的信念不減，挫折面前，他選擇了勇敢面對，以更加高昂的斗志投入到工作中去。

結婚驚動黨中央

1936年11月底，朱德、劉伯承等人到達延安，又一次見到洪水。經歷了長征的離散，此時見面大家都分外高興。朱德沒想到洪水比自己更早到達延安，勉勵他好好工作，再立新功。1937年七七事變后，八路軍以五臺縣為中心，創(chuàng)立了第一個敵后抗日根據(jù)地——晉察冀抗日根據(jù)地。1937年夏，洪水調到五臺縣工作，在這里他結識了紅顏知己陳玉英。陳玉英就是山西省五臺縣人，比洪水小6歲。1933年，她19歲時就參加了革命。

當時洪水是晉東北特委副書記兼宣傳部長，經常深入百姓中間發(fā)表抗日演講，他英姿勃發(fā)的形象、雄辯的口才、淵博的知識和對中國革命的滿腔熱情，深深打動了陳玉英。平型關大捷后，洪水動員支持抗日的地方名流、進步知識分子等各方人士組成“動委會”，陳玉英成為其中唯一的婦女委員。1937年10月，在洪水主持下，陳玉英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為了表示革命的決心，在洪水的建議下，陳玉英選擇了一個充滿戰(zhàn)斗氣息的名字——陳劍戈。

兩人在共同的革命生涯中逐漸產生了愛情，1937年除夕，29歲的洪水與23歲的陳劍戈喜結連理，他們的結合被稱為“八路軍中第一婚”。這本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大喜事，但洪水卻因此受到上級的嚴厲批評，因為八路軍有規(guī)定，抗戰(zhàn)期間不允許結婚。此事一度驚動了黨中央，毛澤東主席和朱德總司令親自過問此事，認為一律禁止結婚有悖常情，不利于穩(wěn)定軍心?？紤]到戰(zhàn)爭期間的特殊情況，隨后中央下發(fā)文件，修訂了對結婚的條件限制，頒布了“二八七團”規(guī)定，即符合年滿28歲、7年軍齡、團級以上干部條件的，準許結婚。許多老同志至今提起洪水，還念念不忘他以挨批為“代價”，為他們做了一件好事。

婚后不久，1938年3月，洪水出任晉察冀抗日根據(jù)地黨報《抗敵報》副主任，主持日常工作。后來《抗敵報》改為《晉察冀日報》，鄧拓接替洪水的工作。他十分敬佩洪水，特意賦詩一首贊揚他的戰(zhàn)斗精神與出色才華：“回首紅軍創(chuàng)痛深，人間從此任浮沉。北來壯志龍仙遠，南國詩情天下心。”

洪水一心撲在工作上，由于積勞成疾，不得已住進了晉察冀軍區(qū)戰(zhàn)地醫(yī)院。在那里，他與另一位國際主義戰(zhàn)士白求恩大夫相遇。洪水會講英語，兩人交流非常方便，白求恩知道了他的經歷后，對他格外敬重，稱他為“老戰(zhàn)士”，洪水則謙虛地表示自己也還是八路軍的新兵，和白求恩約定一起為中國的抗日戰(zhàn)爭多作貢獻。白求恩非常感動，親自為他主刀。為了把麻醉藥留給前線的傷員，洪水堅決不肯用麻藥。手術中，洪水牙關緊咬，強忍劇痛，始終不吭一聲。白求恩事后翹起大拇指，連聲稱贊：洪，好樣的！

毛澤東贊他是馳騁千里的駿馬

1936年6月，中國工農紅軍大學在陜北瓦窯堡創(chuàng)立，洪水有幸成為第一批學員，與黃埔軍校時的同窗林彪又一次成為同學。不過由于各方面的差異，兩人并沒有很深的交往。中國工農紅軍大學在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更名為抗日軍政大學，簡稱抗大。

初創(chuàng)期的紅軍大學條件非常艱苦，洪水是越南人，對天寒地凍的北方不太適應，但他非常珍惜此次學習機會，不怕艱難困苦的革命精神、刻苦好學的優(yōu)良作風以及機智敏捷的才情引起了毛澤東的關注。有一次，毛澤東到學校了解情況，特意與洪水進行交談，在問寒問暖的同時，給予他很大的鼓勵。紅軍大學條件雖然艱苦，但卻為中國革命培養(yǎng)了大批優(yōu)秀人才，與洪水同期的那批學員后來涌現(xiàn)出不少蜚聲中外的名將，包括羅榮桓、羅瑞卿、張愛萍、譚政、劉亞樓等等。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越南也被日本占領，胡志明和越南共產黨先后兩次要求在中國的越南同志回國參加抗日戰(zhàn)爭，并特別提到洪水，認為他在軍政斗爭、群眾工作、政權建設等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正是越南革命急需的人才。雖然中國的抗日戰(zhàn)爭也正在用人之際，但中共中央考慮到越南的情況更為特殊，經過認真研究后，最終決定同意洪水等人返回越南，時間是1945年8月。

從1924年來到中國，洪水已在中國戰(zhàn)斗了20多年。他經過了長征的生死考驗，渡過了重重難關，為中國革命立下汗馬功勞。臨行前，毛澤東和周恩來親自為他送行。毛澤東緊握著他的手，表達了依依惜別之情，稱贊他是個好同志，性格執(zhí)著透明，是馳騁千里的駿馬。同時又囑咐他，越南的環(huán)境更為艱苦，要做好充分的準備。針對他率真梗直的性格，毛澤東提醒他開展工作要講究方式方法，一定要和越南同志搞好團結。周恩來進一步補充到，從國外回到越南的干部有兩種，一種是從歐洲、蘇聯(lián)回去的，另一種是穿過草鞋的、從中國回去的，要特別注意搞好團結，注意解決問題的方式。毛澤東和周恩來的囑咐是非常有針對性的，洪水一生剛直不阿，爭強好勝，這既是他的長處也是他的短處。事過多年之后，洪水更加體會到毛周二人對他的提醒是多么重要。

為中、越革命居功至偉的兩國將軍

1945年11月，洪水告別延安的戰(zhàn)友回到越南，為便于開展工作，他起了一個富于越南特色的名字——阮山。到了河內，胡志明主席立即接見了他，自20年代二人在廣州共同戰(zhàn)斗分別以來，時間已過去了20多年，胡志明親切地稱他為“山弟”，任命他為南方抗戰(zhàn)委員會主席，后來又讓他出任第四聯(lián)區(qū)司令員兼政委。

洪水在黃埔和抗大學習過，在中國革命實踐中摔打過，具有豐富的實戰(zhàn)經驗和深厚的理論素養(yǎng)，回國前他專門把《論持久戰(zhàn)》和《中國革命與中國共產黨》等經典著作翻譯成了越南文?；貒螅鶕?jù)越南國情和每個戰(zhàn)役的特點，創(chuàng)造性地開展工作，靈活指揮作戰(zhàn)，取得了一系列重大勝利，在越軍中享有很高威望。他還撰寫了不少軍事著作，特別是《戰(zhàn)術》和《越南革命的戰(zhàn)略力量——民兵》等，為越南的革命軍事理論奠定了基礎。

1948年1月，洪水被授予越南人民軍少將軍銜，年僅39歲。不過此次授銜對洪水來說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因為在他被授予少將的同時，另一位軍事將領武元甲卻被授予了唯一的大將軍銜。洪水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給胡志明發(fā)了封電報，大意是說要把少將軍銜讓給其他同志，自己還年輕，以后還有機會。胡志明看完電報，明白洪水對軍銜有意見，洪水是追隨胡志明20多年的心腹愛將，胡志明對他的脾氣秉性心知肚明，為了安慰和開導他，胡志明在自己的名片上寫上12個漢字送給他：“膽欲大，心欲細，智欲圓，行欲方?！?/p>

客觀地說，洪水對軍銜有想法也不意外，他指揮作戰(zhàn)有勇有謀，才能和貢獻都不在武元甲之下，而且他有在中國參加長征的經歷，這在上世紀40年代的越南是很神圣的事，越共第二任總書記武文渠就曾改名“長征”。洪水是能夠顧全大局的人，胡志明既然如此表態(tài)，此后他再也沒對軍銜一事說過什么。胡志明主席送他的12個字中讓他悟出了很深的道理，這從他與黃文泰少將的一次對話中可見一斑。他說：胡主席很重情義，考慮問題周全，學識淵博。即使在遙遠的越北，胡主席對自己仍非常了解。接受軍銜時，他感覺胡主席就在身旁，就像是胡主席親自授銜，當面叮囑一樣，雖然只有短短12個字，但卻是非常深刻的一課，促使他思考許多問題，終生不忘……

早在洪水回國之時，毛澤東和周恩來都提醒他要和越南同志搞好關系，但由于天性恃才傲物，洪水與包括武元甲在內的一些高級將領相處得并不融洽。

新中國成立后，1950年1月，胡志明主席秘密訪問中國，請求中方為越南的抗法戰(zhàn)爭提供支持。為了加強越中兩黨、兩國、兩軍的聯(lián)絡，受胡志明的派遣，洪水重返中國。毛澤東在中南海接見了他，并請他住在中南海。洪水先在中共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中共中央聯(lián)絡部工作，后到中國人民解放軍南京軍事學院進修，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中國人民解放軍訓練總監(jiān)部（后來與總參謀部合并）工作。在條令局副局長以及《戰(zhàn)斗訓練》雜志社社長的崗位上，洪水又為中國軍隊的現(xiàn)代化、正規(guī)化作出了重要貢獻。

1955年，中國人民解放軍啟動軍銜制，起初，有人認為洪水沒有參加解放戰(zhàn)爭，只被定為正師級。此事驚動了周總理，在他親自干預下，洪水最終被定為正軍級，授予少將軍銜，洪水成為同時擁有中越兩國少將軍銜的第一人。9月27日，在中南海懷仁堂，中國黨和政府授予他中國人民解放軍少將軍銜，一等八一勛章、一等獨立勛章、一等解放勛章，以表彰他對中國革命和中國軍隊建設所作出的出色貢獻。

1956年初，洪水被診出肺癌晚期，中國黨和政府盡了最大努力挽救他的生命，并將專家會診病歷送往蘇聯(lián)會商。在得知身患重病以后，洪水向中共中央和越共中央報告，多次要求返回祖國越南。1956年9月27日，毛澤東、周恩來、葉劍英、彭德懷等中國黨和國家領導人在全國政協(xié)禮堂為他送行，并發(fā)給3萬元生活費。葉劍英和200多位中國將軍到前門火車站為他送別。中國政府派出專列及專職醫(yī)生護士，一直送到廣西憑祥市友誼關。

1956年10月21日，兩國將軍洪水回國不到3周，即在河內逝世，年僅48歲。越南政府為他舉行了規(guī)格極高的國葬，武元甲親自主持追悼會。兩年之后的1958年，越南實行軍銜改革，增設大將，胡志明主席不無遺憾地感慨，山弟如果還活著也應該是大將。毛澤東曾深情地說：“洪水同志數(shù)十年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無私奉獻，中國人民永遠感謝你?！?/p>

洪水將軍家事

1945年11月，洪水告別延安回到越南，由于戰(zhàn)爭原因，其妻陳劍戈和兩個兒子沒有與他同往。1950年，等到陳劍戈與洪水團聚之日，卻知道由于戰(zhàn)爭環(huán)境，因傳聞他們母子在延安被國民黨飛機炸死了，丈夫在越南已另立家庭。陳劍戈默默承受起巨大的精神痛苦，讓丈夫同越南夫人及其子女安心過日子。

由于戰(zhàn)爭離亂的原因，洪水在越南曾3次結婚，育有一男五女共6個孩子。最后一位越南妻子黎恒熏，出身書香門弟，美麗聰明，對愛情忠貞不渝。洪水逝世時，她還不到30歲，要拉扯5個年幼的兒女。但她卻將中國政府給洪水將軍的3萬元錢全部捐給了越南政府。在后來抗法抗美的艱難歲月里，她堅強地將5個兒女撫養(yǎng)成人。

洪水的8個子女都非常敬愛陳劍戈和黎恒熏兩位媽媽，她們以仁厚之心，敞開胸懷愛護所有的越南和中國子女。洪水的長女武清閣（越南籍），長子、次子陳寒楓、陳小越（中國籍），次女阮梅林、三女阮清霞、三子阮剛、四女阮越紅、五女阮越恒（均為越南籍）現(xiàn)在也都為中越兩國人民的友誼繼續(xù)作著貢獻。

責任編輯 謝鳳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