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懷文
摘要:姚范是桐城派文學史上極重要而獨特的人物,影響桐城文派甚巨,開創(chuàng)桐城詩派。桐城文學承前啟后的津梁;《援鶉堂筆記》是其考校群籍的代表作。本文通過姚范的生平、交游與作品考察其文學史地位。
關鍵詞:姚范:桐城派;文學史地位
中圖分類號:110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7387(2009)02-0157-05
姚范(1702-1771)是桐城派文學史上極重要而獨特的人物。首先,古文遠承唐宋古文家乃至歸有光,近接方苞、劉大(木魁),后啟姚鼐乃至整個桐城文派;開創(chuàng)桐城詩派并極大影響了其發(fā)展與整體風貌:尊崇推尚宋儒的思想也影響桐城派甚巨。實可稱桐城文學承前啟后的津梁。其次。他是桐城派集大成者姚鼐世父,雖在當時即已名家,身后其名卻為姚鼐所掩,故雖時見研究者提及,卻久未獲系統(tǒng)研究更未有全面準確評價。交游、學術活動及影響仍有待發(fā)掘梳理。最后,作為其考校群籍的代表作《援鵓堂筆記》,以內(nèi)容廣博與考證精密見稱,但迄今無系統(tǒng)整理者。
姚范及其《筆記》在當時已被桐城派諸人矚目。但總體而言取資利用者多,以研究眼光看待姚氏及其作品者絕無。其后章炳麟《旭書·清儒》肯定姚鼐之學自范出,然僅片言及之隱約其詞,于《筆記》未置一言。劉師培《近儒學術統(tǒng)系論》稍論二姚學術傳承,并稱譽《筆記》“校核群籍,不惑于空談”。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及張文治《古書修辭例》等引用甚多。張舜徽《清人文集別錄》與《清人筆記條辨》對姚范及其治學特點、《筆記》文獻學價值有所評價,尤推服其校勘之學,但未能深入詳細論述。錢鐘書指出姚范開創(chuàng)桐城詩派之功,并論及其與姚鼐的家學淵源。這是對姚范與其文學作品及文學史地位首次較為系統(tǒng)詳細的評價。劉世南《清詩流派史》繼承錢氏觀點并加深化闡發(fā)。上述諸家于姚范及其《筆記》雖有注目,但失于詳此而略彼,未能對二者進行全面考察。筆者因點?!对囂霉P記》故,曾對姚范其人其文作過較為全面的資料搜集工作,故粗撰此文,擬從生平與作品考證、交游與學術活動等方面進行研究。力圖對姚范的學術地位及其影響進行全面考察并予以適當評價。
一、姚范生平與著述
姚范,安徽桐城人。世稱大姚先生;初名興辣,字南青(菁),號姜塢。晚號幾蘧老人。早孤而以孝友聞,性淵靜沉潛勵志奮發(fā),勤于問學??滴跷迨吣晔啐g而補縣學生員。雍正十三年選拔貢太學。乾隆元年恩科順天鄉(xiāng)試中舉。七年及第選庶常,九年充順天鄉(xiāng)試同考官。十年散館授編修充武英殿經(jīng)史館??偌妗度Y》館纂修官,遭母喪服闋起原官兼《文獻通考》館纂修官。十五年京察一等,可外擢方面而引見后以病自免,遂不復仕。辭官后往來津揚主講書院,教授南北閱二十一年。誘進后學如恐不及。后卒于家。逾六十馀年,鄉(xiāng)人追慕教思吁請人祠。道光十二年崇祀鄉(xiāng)賢祠。
姚范為學沉究遺經(jīng)涉獵博雅,茹精析微萃成己得,于《十三經(jīng)注疏》、《史》、《漢》、《通鑒》、《文選》尤所深嗜。生平博極群書,家藏書十萬馀卷。所交往皆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之輩。藏書宏富而無所不窺,良師益友而相與資長。故學問日益精進,以至“桐城方靈皋侍郎負盛名海內(nèi),顧于同邑畏二人焉:其一劉才甫。其一則姚姜塢先生也。才甫以其文,而先生兼以學,重以為通儒”,或以為“國朝以來通如亭林精如義門。范殆兼之”,嘆為不可以崖涘窺。時評如此,學識可見。
姚范于書無所不窺,然生前并未有專門著述,今日所見乃其曾孫瑩掇拾馀緒搜集遺說編輯整理而成?!对囂霉P記》(下簡稱《筆記》)外尚有《援鶉堂詩集》、《援鶉堂文集》、《援鶉堂遺集》等多種,集中多有與《筆記》相關聯(lián)之文。諸集曾經(jīng)多次刊刻。各本內(nèi)容及卷數(shù)互有損益,關系較難厘清,大致《筆記》、《詩集》、《文集》各有單行本,合刻則稱為《援鶉堂集》、《援鶉堂遺集》(又題《援鶉堂遺集三種》)。又有《鄉(xiāng)賢錄》1卷、《清香閣詩鈔》一卷。劉聲木《桐城文學撰述考》所著錄《曝書亭詩選》(1卷)、《考功詩選》(1卷)、《蓮洋集選》(1卷)、《尚書記》(4卷)等書及薛惠《考功集》、吳雯《蓮洋集》、《國朝山左詩鈔》、《前漢書》、《南史》、《潛邱札記》、《望溪集》、《望溪文集》、朱彝尊詩、歐陽修文、曾鞏文諸書《評點》,今多不可見,惟批校《漢書》今藏江蘇師范學院、批?!度龂尽凡貒鴪D、批點《昌黎先生傳》(姚瑩跋)藏皖博、校正《北齊書》藏中科院、批點(佚名過錄)《唐韓昌黎集·附錄》一卷藏湖南師范學院、《昌黎先生年譜》藏社科院文研所、所跋元耶律楚材撰《湛然居士文集》藏南圖。其評定《古今人詩話》,李兆洛《桐城姚氏姜塢惜抱兩先生傳》推為“不言文而其言立,片語破惑單義樹鵠,有若蓍蔡;其發(fā)而為文則明晰黑白,流示孚尹”。《桐城文錄》選錄其文?!锻┡f集》錄其詩36首。
觀姚范著述,可知其學術涉獵甚廣,而其讀書之功用力之勤,亦足以在當時自成一家。
二、交游及影響
姚氏交游,較早可追溯至其及冠之時與同里葉酉、王洛、劉大(木魁)、方澤等號稱“龍眠十子”(桐城有龍眠山)結社以學,相約“登樓共學,期十年不下,為舉世不好之文。”平生又與沈廷芳、齊召南、杭世駿、胡天游、邵齊燾、邵齊熊、方世舉、馬蘇臣、盧見曾為友,常相切磋,多有詩文往來。獲益良多。諸人中姚范與葉酉、劉大(木魁)相交最為知己,多所唱和;與方澤(鼐兄弟皆嘗從受業(yè))亦私交甚篤。范史乘之學得胡天游之力甚多。地理之學咨于齊召南不少。馀人亦皆后來桐城派人士,與范之交游及各所提攜友愛,對該派形成發(fā)展及理論與實踐影響甚大。因姚范與劉大(木魁)知交最久,所論亦多近似,又皆授學姚鼐,故以二人為例略論其交游對姚鼐及桐城派的影響。
姚劉二人自青年時代即論學談藝過從甚密,一生詩文酬咀不斷。二人交往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糾方苞專論“義法”之偏。
方苞論文嚴于義法,講求文道融合,注重文辭協(xié)調(diào)。但未免失之于濫:在批評論上常將一些古文用“義法”分析得支離破碎、生硬僵化;在創(chuàng)作論上又往往因過分講求“文以載道”而使“理”成為單純義理的發(fā)揮,衛(wèi)道氣息過濃便讓人生厭。
姚劉二人在當時即已察覺方氏專論“義法”之弊,并有所糾偏與補正?!肚迦鍖W案》卷6:“望溪治經(jīng)多取心裁。不甚資佐證……先生獨齦齦時見駁正。”姚范首先批評方氏“沾沾于詳略講義法,非篤論也”。又批評方氏《李剛主墓志銘》“斷續(xù)皆不聯(lián)屬,以不知古人神理融結之妙而求之于所謂義法,少自離局即菑瓜相詭筋脈馳弛散矣?!闭龔呐u與創(chuàng)作兩個角度指出方氏濫用“義法”之弊。其次,針對“義法”提出“文法”這一概念。如論“西漢文法莽蒼,亦有過于硬插”、“太史公《蕭相國世家》摹畫玲瓏而文法奇絕?!边植辉斉e。姚氏未論述“文法”的具體內(nèi)涵。但考察諸多論及“文法”的條目及評論歸震川、方苞《史記》批評的文字,再聯(lián)系方氏“義法”說之所自出,可知其“文
法”既包括字詞運用、篇章布局、語法修辭等藝術表現(xiàn)手法及其效果,也包括詩文的境界闊狹、體勢強弱、神氣文理、色彩濃淡等方面的問題,是一個極寬泛的概念。與“義法”說相比,理論的嚴密性或許不及。但衛(wèi)道色彩淡了許多,而對藝術性的重視有所加強。劉大(木魁)亦是如此,對方氏“義法”并不甚熱心,認為不得其神而徒守其法則是死法而已。持論與方苞有異。而提倡“文法”與“文人之能事”。實指對文法巧妙運用的本領。同樣也是對藝術性的要求。姚劉二人對藝術性重視的加強,正是對“義法”說的糾偏。除此之外,二人論詩論文亦多有近似處。如音節(jié)聲響,《筆記》多有所論:卷40論謝靈運詩“音響泎澀”、卷50評吳偉業(yè)《贈家侍御雪航》“稍得杜公音響……惜猶多稚句弱句”,卷44又云:“朱子云:‘韓昌黎、蘇明允作文,弊一生之精力皆從古人聲響處學,此真知文之深者……韓退之學杜音韻全不諧和,徒見其估倔。如杜公但于平中略作拗體,非以音節(jié)聱牙不和為能也。”劉氏《論文偶記》則云:“神氣者文之最精處也,音節(jié)者文之稍粗處也……音節(jié)者神氣之跡也,字句者音節(jié)之矩也”、“音節(jié)高則神氣必高,音節(jié)下則神氣必下,故音節(jié)為神氣之跡”、“合我喉吻者,便是與古人神氣音節(jié)相似處,久之自然鏗鏘發(fā)金石聲?!笨梢娨⒍耸菍⒁艄?jié)聲響與表現(xiàn)或含蘊在文章中作者的精神氣質(zhì)聯(lián)系而論的,且都推崇爽麗鏗鏘的豐神健骨。此外。《論文偶記》涉及的“行文之道”,如“高”、“大”、“遠”、“簡”、“參差”、“品藻”、“去陳言”、“即事以寓情”等。在《援鶉堂筆記》中都有相似相關論述或案例評判(姚鼐集中亦時露痕跡)。可見二人為人為文皆是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知己。其論詩論文較方苞粗略論及“言有物”、“言有序”而嚴責“義法”于文章的理論,其藝術性與文學性都增色不少。藝術表現(xiàn)手法也大為豐富。這種力糾“義法”之偏的姿態(tài)當然不能不影響受經(jīng)學于姚范、學文于劉大(木魁)的姚鼐,認為以義法論文止得其一端,足見其已與前輩姚范、劉大(木魁)一樣看到了方苞專論“義法”之弊。另一方面,鼐“義理?考據(jù)?文章”中的“文章”,不能說未受姚范與劉大(木魁)對文學性藝術性重視加強的影響與啟發(fā)。“義法”說經(jīng)姚劉糾偏與補正,至曾國藩謂姚鼐“能以古文之法通之于詩”,終于得到深化與超越。當然,這種藝術性的加強,仍被姚范牢牢控制在藝術手法范疇內(nèi);在思想內(nèi)容層面上,他仍緊緊把握住和平篤實、合乎正統(tǒng)這一根本尺度。內(nèi)容標準重過藝術標準,這一點二人是相同的。這也奠定了以后桐城派重內(nèi)容甚于形式的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的內(nèi)涵之一就是對程朱之學的重視與尊崇,肯定宋明理學中正心誠意、立身致行的一面。李兆洛《傳》:“先生本所聞于家庭師友間者,而益充以浩博無誒之學,養(yǎng)之以從容中道之氣,遂以自成一家。為后進典型。病時俗舍程朱而宗漢,以為枝之獵而去其根細之搜而遺其鉅。時時為學者重言之?!闭侵赋鲆ω舅芤Ψ兜热说挠绊憽?/p>
三、詩文創(chuàng)作及影響
《安徽通志稿藝文考》(頁10)稱姚范“詩文皆力追古人,得其閫奧”,姚瑩《閩刻原后序》亦謂其所為詩古文辭皆力追古人而得其淵詣,劉聲木指出姚范“古文傳歸(有光)方(苞)之緒,屹然為桐城一大宗,詩亦清嬌絕俗”,可見其詩文創(chuàng)作具有較高成就并自有特色。
姚范之文今存不多。然觀其《文集》中《校上北齊書序錄》(卷2)、《方息翁大戴禮注序》(卷3)等,可知其讀書用力甚勤所思亦深,故發(fā)而為文每有可觀,足見其校理群書之功。他如《顏氏家訓跋》、《史記六國表序后》諸篇亦足見其雖無意于為文卻多有佳構。這一方面得力于其平素深厚的學識積累,另一方面也得益于其對“文法”高超的運用技巧。正如劉大(木魁)《姚南菁五十壽序》(代)所論:“為文章窮幽涉險、動心駭昕。而義法不詭于前人?!惫史阶谡\《桐城文錄序》云:“海峰同時友,姚南青、方侍廬最為知文,惜抱實受業(yè)焉?!边@同時也指出了姚范對姚鼐的影響?!锻┏顷扰f傳》又稱范談藝精深,姚鼐《古文辭類纂序》亦稱:“鼐少聞古文法于伯父姜塢先生及同鄉(xiāng)劉耕南先生”,《與劉海峰先生書》又云:“鼐于文藝,天資學問本皆不能逾人。所賴者聞見親切師法差真。”《祭劉海峰先生文》又云:“昔我伯父,始與并興。和為文章,執(zhí)圣以繩。劇談縱笑,據(jù)幾執(zhí)觥。召我總角,左右是應?!币沧阋娨Ψ段恼录拔恼摰木薮笥绊憽?/p>
與其文相比,姚范影響更大的還是他的詩及有關評論。錢鐘書先生敏銳地看到了這一點。指出桐城亦有詩派,其發(fā)端正是從姚范開始。觀姚范之前桐城派諸人:先驅(qū)戴名世自言“間為詩。其與古人之旨不肖也,因遂棄去”;奠基者方苞“不為詩”,集中詩作絕少,以“四六、時文、詩、賦則俱有墻壁窠臼;按其格式。填詞而已。以言乎文固甚遠也”;劉大(木魁)“詩勝于文”然“惜學未篤”。為時人所重,又觀劉詩約800首,遠超《援鶉堂詩集》姚范393首,而錢先生卻謂桐城詩派發(fā)端于范,其立論正不外從比較劉、姚詩與論的思想藝術特點、表現(xiàn)優(yōu)劣及影響而得。綜觀范詩及有關詩論,其對姚鼐乃至整個桐城詩派的影響約可分如下數(shù)端:
(一)大量創(chuàng)作為姚鼐在詩歌技藝、題材開拓、境界風格等方面提供了借鑒。姚瑩《援鶉堂筆記?閩刻原后序》曾稱姚范所為詩古文辭皆力追古人而得其淵詣。如《錦灰堆歌和方息翁》“用韻造語奇古堅硬,半山學韓有此境地”(此及下引范詩及評若無特別說明均選自此)、《詠古》則“《大東》詩人之遺”,正見其造詣。考《詩集》諸作題材、風格各異:詠史如《讀史四首》、《項王廟》、《過虞姬廟》、《分詠十國事得南唐效昆體四首》,氣韻沉雄、格調(diào)高闊,正與《清史列傳》卷72“必達其意。絕去依傍,自成體勢”的評騭相合;題事如《董曲江盟鴻圖》、《查儉堂新修黃文節(jié)公祠屬賦》則精麗雋雅濃淡相宜;品物如《北墅觀棋戲成》則縱橫議論。寄托深遠;酬寄如《送吳青然歸全椒》、《送杭世駿南歸二首》則語真意切深情滿溢。既有唐詩的富麗典雅,又有宋詩的語淡情深;游記之作如《泊采石》、《山行》、《游山寺》,刻畫皖中山水,清新明秀,別開生面,自成一境;少數(shù)吟詠邊關之作如《涼州辭》、《塞下曲》,亦是氣體高古、沉摯博麗而境界蒼遠。至其詩作的取法傾向。諸家所評各有不同。如郭磨《樗園銷夏錄》以為在山谷、后山之間。吳德旋《姚姜塢先生墓表》則認為以唐人為宗;徐世昌《晚晴簃詩匯·詩話》卷77則謂導源李商隱而別有蹊徑,實與昆體不同,亦無宋人粗勁之習。又如其《登投子山》極有禪境禪思。被評為“學坡、谷并其神氣意致而肖之,不第格調(diào)也。此則根柢醞酸同古作者,非由貌襲。”渚家議論紛紜,其實正見姚氏轉(zhuǎn)益多師、不主家法的態(tài)度與多樣的詩歌風格。而觀姚鼐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山谷之高奇,兼唐賢之蘊藉”、“從明七子人而以融會唐宋之體為宗旨”(《清史列傳》卷72),其價值取向、創(chuàng)作特色與風格所受姚范之影響可見一斑,自不待多談。
(二)一些詩論直接影響了姚鼐等后來者。不僅創(chuàng)作,
姚范的一些詩論也體現(xiàn)出較強的藝宗唐宋的色彩;詩藝方面的其它一些評論及取向亦影響甚大。有關評論主要集中在《筆記》卷44《文史談藝》,他卷亦有零散論述?!段氖氛勊嚒分饕⒄摳骷胰杭淖指呦?、章句優(yōu)劣、思想深淺與藝術得失。體近詩話詞話性質(zhì),所評切中肯綮不落窠臼。而姚鼐對姚范思想的吸收,并不只局限在詩論之于詩上。重要者如:
首先,對明七子及沈德潛皆有微詞而尊崇黃詩。如論“《十九首》渾然天成,興象神味旨趣豈可以摹仿得之。然觀何、李諸公詩,轉(zhuǎn)復讀之,其妙愈出,正如學書者只見石刻后觀真跡。益見神骨之不易幾也……(何景明)五言詩多摹漢魏,格調(diào)時復近之?!妒苏隆芬嗫桃狻妒攀住?,但無自然英旨。則所謂‘驚心動魄、一字千金恐未然耳”。又謂沈德潛《明詩別裁》“以帖括之馀研究風雅”、“于有明諸公及本朝竹垞之流,緒言馀論皆上下采獲,然徒資探討殊尠契悟,結習未忘……未得為得未證為證,禪家所謂‘用盡氣力不離故處、《淮南》所云‘有以言白黑無以知白黑也。茲選亦仍云間、秀水之遺意而去取未當。負滄溟之瑰奇,笑鼠璞之未辨。徒標矜慎漫詡賞音者矣?!庇仲澷p黃詩云:“涪翁以驚創(chuàng)為奇。其神兀傲其氣崛奇。玄思瑰句,排斥冥筌自得意表。玩誦之久。有一切廚饌腥螻而不可食之意?!狈綎|樹《昭昧詹言》云:“論山谷者唯姜塢惜抱二先生之言最精當,后人無以易也?!边@種對待明七子與黃山谷的態(tài)度,對繼承唐宋八家至明七子再到歸有光古文傳統(tǒng)而具有極強宗宋色彩的桐城派以后文學傳統(tǒng)的繼承與調(diào)整。無疑具有導夫先路的作用。至姚瑩《論詩絕句60首》。都基本體現(xiàn)了前輩不廢七子而又重蘇黃的論詩宗旨。
其次,具體如境界格調(diào)、作家才力、氣勢、言意關系等問題,范鼐二人所論,亦多有相同相似。如反對文字過俗,范《錦灰堆歌和方息翁》云:“掀髯一笑出新意,點綴妍妙天機回。”又評王安石《寄程給事》詩云:“此種故實字面最傖俗可厭”,而鼐《與張荷塘論詩》則謂:“欲作古賢辭,先棄凡俗語?!彼撾m異而精神實質(zhì)相似,足見二人的傳承關系。這些論點及其蘊含的文學思想,在以后桐城詩論文論中都得到了繼承、或多或少的反映與發(fā)展。
姚范詩文創(chuàng)作及理論在當時稍后即已被注意與吸收。如方東樹即論云:“近代真知詩文。無如鄉(xiāng)先輩劉海峰、姚姜塢、惜抱三先生者?!逼洹墩衙琳惭浴防碚摻錇榱簡⒊べp,而考其內(nèi)容大體不外發(fā)揮劉大(木魁)與姚氏叔侄主張。其馀姚門弟子與桐城后學。論詩論文亦多守師說,反映了姚范對整個桐城派的影響。
四、對空疏文風的矯正補救
這是姚范考據(jù)之學的影響:一是考據(jù)工作本身對桐城文風的作用,一是“義理?考據(jù)?文章”理論中“考據(jù)”概念的引入及其影響。這兩方面都對桐城派文學傳統(tǒng)至關重要,關系后來的流派風貌與發(fā)展方向。
姚范之時桐城派空疏之弊已顯端倪。如方苞于宋元人經(jīng)說薈萃折衷義理。名物訓詁則略之,其論說實已隱含了空疏無物的因素與傾向在內(nèi)。雖然倡言有物有序,作品卻多所未達而顯得單薄空洞,故袁枚《仿元遺山論詩》云:“一代正宗才力薄,望溪文集阮亭詩?!币Ψ秾A加?,在當時即以校勘名家?!稌看饐枴犯搅行?泵?1人并云:“諸家??虝⑹巧票尽J钦淖纸钥梢罁?jù)。”范即列名其中,可見其考據(jù)之功?!豆P記》內(nèi)容精博考證詳密,提要鉤沉多所辨正,故張舜徽先生推為在清人筆記中為最精。學識才力后來桐城諸人殆無出其右,而其詩文務求精深不事華藻、“又以考據(jù)、義理兩家互相譏詆。其流弊至無所歸,故于學無所偏主?!边@些踏實細致的工作一定程度上對空疏之習有糾偏補正作用,使桐城文學不至在后來完全流于空洞枵然。在此已可見姚范力圖折中義理、考據(jù)的努力:姚范又極推服唐李翱“文理義三者兼并乃能獨立于一時而不泯滅于后代”之說,可見其對義理、考據(jù)的調(diào)和融合是包含“文章”的要求在內(nèi)的。馬厚才詩云:“惜抱高吟自正宗,詩為文掩見誰同?若征家學推山谷,更有援鶉是首功。”不僅指出姚鼐的文學成就、治學特點、家學淵源。更指出所受姚范考據(jù)之學乃至整個學術思想影響之深。作為專力考訂的學者。姚范對極重考據(jù),講究文字援據(jù)必須具見端末,這種姿態(tài)在當時就已有影響。當時大家如方苞等人,“說經(jīng)雖不專主宋儒,尚平心以折中。其義所咨,獲于公者尤多?!?《閩刻原后序》)后來姚鼐不僅在《九經(jīng)說》、《古文辭類纂》與《惜抱軒筆記》中頗采其說,更受范影響與啟發(fā)而看到合理利用考證方法有利于創(chuàng)造詩古文佳境從而提出“義理?考據(jù)?文章”三者相濟相用的觀點。這雖是時代學術大勢使然,無疑也得益于良好的家學淵源?!肚迨妨袀鳌芬嘣疲骸柏旧俪屑覍W而受古文法于海峰,兼通其郵焉?!闭娯舅芤Ψ兜热擞绊懼睢<词故桥険魸h學不遺馀力的方東樹也不得不承認:“訓詁名物制度實為學者所不可闕之學”、義理考據(jù)“必兩邊用功使得。”嗍其后姚永樸《退私軒讀經(jīng)記序》云:“治經(jīng)之法不越二家:守漢儒訓詁名物而無專己守殘,宗宋儒之義理而力戒武斷。”論述的精神實質(zhì)正與范、鼐等人一脈相承。從桐城諸人的具體創(chuàng)作來看,正是“考據(jù)”使許多極易流于空洞的作品有了充實的內(nèi)容與風貌。不管創(chuàng)作還是理論,無不體現(xiàn)著姚范的影響。
通過以上諸方面的考察,可見姚范重要而獨特的文學史地位:與劉大(木魁)共同改造提升了方苞“義法”說;在創(chuàng)作與理論兩方面都為姚鼐的“文章”提供了范例:又以考據(jù)之功,客觀上對桐城派的空疏學風有所糾正并大體保證了其發(fā)展方向:在人生觀與價值取向上繼承方苞而服膺程朱;許多觀點與思想又可算開一時風氣之先。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稱他為桐城文學承上啟下的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