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愛君

[摘要]姜文的《太陽照常升起》采用了組合段的敘事方式。整個影片的敘事由四個段落分段敘事，姜文用這些手法是要表現(xiàn)出他對四個命題的思考，即關(guān)于愛情命題、欲望命題、親情命題及生存命題的思考。姜文用了非常的敘事手段吸引著觀眾的視線，在這視線的后面則是他沉甸甸的思想。

[關(guān)鍵詞]姜文；《太陽照常升起》；哲學(xué)命題

《太陽照常升起》是姜文七年的發(fā)力之作，很多人都有一個感覺，看不懂。姜文在解說這部電影的時候說，這部電影的名字源于圣經(jīng)的話，一群人來，一群人去，大地永存，太陽照常升起。從這些話中，我們可以看出，姜文力圖表現(xiàn)的人類生活過程中所遇到的最一般的命題，也就是哲學(xué)命題。《太陽照常升起》告訴了我們關(guān)于愛情命題、欲望命題、親情命題及生存命題的思考。姜文在一部電影中，要表現(xiàn)出他對這四個命題的思考，那么他所采用的藝術(shù)手段就一定是非一般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即他采用了組合段的敘事方式。

一、愛情的極致境界

姜文用一個瘋媽媽的故事來告訴觀眾對愛情的執(zhí)著追求是一種什么樣的境界。故事開始的時候是一個夢境，為了把瘋媽媽對愛情的追求說得更清晰，鋪滿鮮花的鐵道以及長著黃須子的魚鞋特寫鏡頭的交替出現(xiàn)，這是瘋媽媽的夢境。醒來后，瘋媽媽便買來了夢里的那雙鞋子，捧在手中?；丶衣飞希倠寢屧跇湎陆馐?，站起來后發(fā)現(xiàn)掛在樹上的鞋消失了，之后，瘋媽媽便瘋了?，F(xiàn)實中，人們對愛情的追求一直都會用夢幻來形容，說愛情像夢一樣美，一樣浪漫。表面上是黃須子的魚鞋丟了，瘋媽媽才瘋了，實際上，這鞋就是瘋媽媽的愛情的象征，一直到后面段落的故事中，我們終于明白，這是對愛情的極致境界的表現(xiàn)。不用這些象征的手法不能足以讓人震撼。影片先是表現(xiàn)她四處尋找那鞋，樹上的鳥兒說，我知道我知道。瘋媽媽驚奇地看著鳥，然后就對她兒子說，是鳥兒偷走了她的鞋。她的丈夫生前最喜歡說的就是我知道我知道。她的丈夫把她的愛情拿走了，她卻堅持不肯相信。她為兒子講了“樹上的瘋子”的故事，最后，第十四個瘋子還是會掉進井里，告訴觀眾，古往今來，盡管會有那么多的愛情悲劇，但還是會有人堅持著掉進這口愛情之井，她拿一根火柴燃著了，卻讓兒子夾在兩指之間，兒子被燒到了，她告訴兒子，死了的人是不知道疼的，暗含的意思就是，只有她這個活著的人，才會真正知道愛情的痛，愛情的苦!她自己的愛情讓她瘋狂，她沒有辦法找到鳥兒，后來她只好用那些象征著團團圓圓的白色鵝卵石為兒子建造了一個白宮，這是一個愛情的宮殿，瘋媽媽把兒子的照片和李鐵梅的照片放一起，她希望兒子的愛情不要像她的一樣，支離破碎。可是，當兒子發(fā)現(xiàn)了這宮殿的時候，白宮里的東西甚至都經(jīng)不住他的一個大聲的噴嚏，所有的東西應(yīng)聲粉碎。這暗示她兒子的愛情也一定不會有完美的結(jié)果。瘋媽媽清醒了，她把那雙長著黃須子的魚鞋穿到腳上，告訴兒子說，她好了，她不瘋了。然后兒子只能在長長的河水中，看到媽媽生前穿過的衣服，正擺成了一個人形，隨流水前行。沒有愛情，心死了，人也就沒有活著的意義了。

翻開我們的電影史，表現(xiàn)愛情的千千萬萬，有的痛不欲生，有的隨愛情而去。愛情的故事從來都離不開我們的電影，但是，只有姜文用這種手法，告訴了觀眾愛情的極致境界，也只有用這樣的方法，才能讓觀眾體會到愛情的魔力。愛情的永恒是人類永遠追求的目標。很多人看不懂瘋媽媽這個段落的內(nèi)蘊，只看到紅色的土地、綠色的山坡、白色的鵝卵石、美輪美奐的小村莊。在第四段故事中，瘋媽媽的一段獨白揭示了她瘋的原因：你不要以為用這些東西就能騙我說，你死了，我才不會相信。她永遠不會相信她的丈夫已經(jīng)死去，她永遠不會相信她的愛情已經(jīng)完結(jié)，當她真的意識到這是真時候，她的生命便毫無意義。這就是愛情極致的境界。

二、欲望的極致境界

《太陽照常升起》表現(xiàn)的欲望，是通過粱老師過度壓抑自己的欲望最后自殺身亡來表達的。是通過特定的年代的特殊事件來反映的，故事是發(fā)生在1976年，伴隨著梁老師的一曲《美麗的索洛河》，畫面是在廚房里，一群女工邊和著梁老師的歌聲邊揉面，畫面歡快、和諧。女工的動作充滿著動感，畫面感覺不像是在廚房里，更像是在舞蹈練功房里。那頻頻抬起的腿，那動聽的音樂，梁老師彈吉他的特寫，一下子把人引進了一個美麗的欲望世界。然后一個電話打破了畫面的和諧。一群女人明知道電話里的語言下流，說不出口，卻仍然爭搶著去接。接完后，嘴上和臉上表現(xiàn)著害羞，但那表情的后面，卻讓人感覺她們心底的享受。讓人感覺到在那個年代，欲望是一定壓在心底的。這個段落的主角梁老師是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欲望，但人性的本能又要求他釋放。于是，在電影《紅色娘子軍》的直接誘惑下，他不自覺地摸了面前一個女人的屁股，正趕上有人喊抓流氓。做“賊”心虛的他急忙逃跑，結(jié)果被當作流氓抓了起來。經(jīng)此事件，釋放的火苗被扼殺在搖籃中，當外界的壓抑越來越強時，如果現(xiàn)實和本能的力量很小，也就沒有后面的自殺，偏偏現(xiàn)實中林大夫和另一位不知名的女子的大膽愛情表白，讓梁老師更是困惑。這個場景堪稱經(jīng)典。由陳沖扮演的林大夫把姜文要表達的東西全都表演了出來。林大夫的表白可謂是赤裸裸。林大夫帶著喘息的表白讓人感到像壓抑已久的爆發(fā)，淋漓暢快。林大夫的一句“我是你的人”以及那透明的塑料的雨衣，被梁老師那困惑的拒絕走后又返回來的身影，整個病房里的濕濕的感覺，讓人能感覺到林大夫的欲望滿得要溢出來了。更絕的是林大夫走后，又來了一位沒有提及姓名的女人，她自稱就是打電話的女人，她對梁老師說，“你摸的應(yīng)該是我”“我恨我恨我恨恨恨我恨”為影片營造了戲劇式的幽默。通過這發(fā)自肺腑的表達，觀眾在哄笑之余，更多的感受了她們那種強烈釋放自己的愿望。但是這些對于剛剛受到“摸屁股”事件驚嚇的梁老師更是困惑。后來，隨著唐老師的一聲嘹亮的小號聲，林大夫出現(xiàn)了，梁老師更不能明白這個剛剛對他那樣表白的女人竟是唐老師的情人。所有的一切，大大超出了作為一個盡力壓抑自己欲望的人的理解范圍，梁老師選擇了不理解這個社會的最決絕的行動：自殺。

梁老師自殺了。死得很優(yōu)雅。畫面是三個半圓形的拱門，中間吊著一個身體。他死后的尸體上面蓋了一塊白布，白布上面壓著茄子、辣椒。生活中的俗事梁老師能理解，人類精神感情的事情他不能理解，他不明白一個“摸屁股”的事件弄得沸沸揚揚，他不明白林大白那么真切的表白后面藏著的卻是她對另外一個男人同樣的感情，他不明白人類的本性和要壓抑這本性的張力到底能撐多久。他不想撐下去了，于是他離開了。

三、親情的極致境界

《太陽照常升起》表達的愛情及欲望是能在畫面上看出來的，它所要表現(xiàn)的親情是我們感覺到的，要說表達愛情和欲望是姜文的成功之處，而表達出的親情的極致境界則是姜文這部作品成功的關(guān)鍵。整個影片中，最為悲劇性的人物，不是因?qū)τЩ蟮牧焕蠋?，不是為愛情?zhí)著追

求的瘋媽媽，而是因怎么都找不到親情的小隊長。

瘋媽媽在得知丈夫死訊之后，并沒有接受現(xiàn)實，而是進入了無盡頭的期盼和等待。情無所尋、欲無所泄的她始終被籠罩在強烈的煩悶之中，她不斷折磨自己的兒子——她抽他耳光、用火燒他、她摔碎家里所有的東西。這一切兒子是那么的不理解。小隊長不斷地想，不斷地在找，他的爸爸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人家給他的答案是一張爸爸和媽媽的合影，但爸爸那一半被燒掉了。

唐老師和妻子被下放到小隊長的村莊勞動改造。表面上他只顧在山上和孩子們打獵，忽視了妻子。妻子選擇了和小隊長偷情。實際上姜文是借這件事來反映小隊長感情的缺失到了一定的程度。小隊長和唐老師的妻子偷歡時，唐妻告訴小隊長：“唐老師說我的肚子像天鵝絨……”可小隊長并未見過天鵝絨，為了尋求答案，他竟然跑去問唐老師。在他找到天鵝絨后，竟然對著唐老師說，你老婆的肚子根本不像天鵝絨。唐老師因為去了北京，經(jīng)過朋友的點播明白了小隊長和妻子的偷情其實是自己的責(zé)任，他已經(jīng)決定放過小隊長了，但小隊長的這句話，其實是他自己在找死，就像他不明白唐老師的妻子的肚子為什么不像天鵝絨一樣，他不明白為什么他的媽媽會瘋掉，他不明白他為什么會無緣無故地被媽媽打，他不明白媽媽建的白宮到底能給他什么，不過是到處的碎片，他不明白為什么他一向人打聽他的爸爸，所有的人都支支吾吾，他沒有母愛，他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他沒有一個親人，他在這個世上是孤零零的，他和唐老師的妻子的偷情他同樣不明白。他在這個世上尋找得太過辛苦，他不想留在這個世界上。他選擇了激怒唐老師，然后離開這個缺少親情的世界。當唐老師的一聲槍響，當整個畫面一片紅色的時候，觀眾感到了這世上最大的悲哀!

活了20年的小隊長，是活在了缺失愛的環(huán)境里，媽媽瘋了，找不到爸爸，最后他找到了唐老師的妻子，這是和小隊長缺失親情分不開的。

四、生存狀態(tài)的思考

《太陽照常升起》另一個主要的人物就是唐老師，這個角色是由姜文自己出演的，唐老師在梁老師自殺的同一年，下放到了小隊長所在的村莊改造。剛到了下放地，唐老師就說出了兩個字：“陌生”。雖然只有兩個字，反映了唐老師對人類生存的一個巨大困惑，人類為什么要從這個地方換到另外一個地方生活?而這種生活越來越不被人理解，所有的感覺就是“陌生”。人類到底應(yīng)該怎么生存?當看到好多的野生動物時，唐老師仿佛又找到了生存的依據(jù)，那就是吹起小號，領(lǐng)著一群孩子滿山打獵。

每當唐老師吹起小號，那嘹亮的聲音穿山越嶺，再加上孩子們的吶喊和唐老師的槍聲，唐老師選擇的是這樣的生存。這種生存其實暗含著一種無奈。這里的小號是劇中另一個重要的道具。當唐老師和林大夫約會的時候，他要吹小號，當他領(lǐng)著一群孩子打獵時，他要吹小號，他手里拿著的，是梁老師送給他的獵槍，唐老師打出的每一顆子彈，同樣是他打出的問號，人類到底應(yīng)該怎么生存?

而這時，妻子和比她小20多歲的小隊長有了情人關(guān)系，一個場景設(shè)置非常的精彩，唐老師的妻子為唐老師盛了一碗粥，唐老師聲音很大的喝粥，一連喝了好幾口，在這喝粥的聲音中，唐妻跪在了地上。唐老師說：你這樣做是會死人的，你知道嗎?

去北京尋找天鵝絨的時候，朋友的一番話使他明白，妻子與小隊長的事情責(zé)任其實在他，從北京回來的唐老師是思考過了以后的唐老師，他給妻子買了禮物，他用一大堆口罩來逗妻子開心，他沒有拿回可以要了小隊長生命的天鵝絨，但更讓他不明白的是小隊長自己找回了天鵝絨，唐老師被迫開槍了，用梁老師給他的槍。

綠綠的山嶺，一群朝氣蓬勃的孩子，嘹亮的小號，紛紛飛起的野鳥，全部都讓人想起人們理想中的田園生活?？蛇@生活卻怎么也不長久呢?

以上我們就《太陽照常升起》的四個主要人物瘋媽媽、梁老師、小隊長和唐老師以及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故事。分析了姜文所要表達的人類人性的四個極致狀態(tài)：愛情極致狀態(tài)的境界、欲望極致狀態(tài)的境界、親情極致狀態(tài)的境界和生存狀態(tài)的思考。這些是《太陽照常升起》這部影片所要傳達給觀眾的思想，這樣的思想傳播包含在精心設(shè)計的畫面中，包含在優(yōu)美的音樂中，包含在四個段落的故事中。看懂一部《太陽照常升起》，能讓我們明白我們生存的人類社會中人類最一般的人性要求是什么，也就是明白生活給我們的和我們所要的之間有著許多人性之外的東西在限制這些人性的發(fā)展。這種限制與反限制所形成的張力，就形成了《太陽照常升起》的靈魂。

《太陽照常升起》是這樣一部電影，無論過去多長時間，無論你在何時何地，你只要看到它，哪怕是一個畫面，一個人物造型，一個空鏡頭，你的眼睛都會發(fā)直，然后感嘆，接著點頭會意，然后只想去和姜文握握手!他說出了人類人性中最重要的人性的極致境界。那么美的畫面，那么動聽的音樂，那么精彩的表演。是值得用一生去發(fā)現(xiàn)、去體味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