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劉勰的文學批評極為重視“情”,這種批評理念的形成原因有三:一是源于他多年身在佛門;二是受《詩大序》等儒家思想的影響;三是受當時重人物品鑒的時代風氣的影響。

關(guān)鍵詞:批評;真情;佛教;人物品鑒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8631(2009)12-0108-02

劉勰的文學批評極為重視“情”,《文心雕龍?總術(shù)》稱“自非圓鑒區(qū)域,大判條理,豈能控引情源,制勝文苑哉!”此“情源”即《物色》的“物色之動,心亦搖焉”,使心搖動的物色,產(chǎn)生感情,要“情曄曄而更新”,這樣創(chuàng)作出來的作品才能制勝文苑。他在《詮賦》中強調(diào):“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麗詞雅義,符采相勝”。就是說,情思因外物而興起,所以含義一定要明顯雅正;外物通過情思來觀察,所以文辭一定要巧妙艷麗。巧麗的文辭,雅正的含義,如同玉的美質(zhì)和文采互相爭勝。他還在《神思》中強調(diào),優(yōu)秀的作家應(yīng)該做到“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神用象通,情變所孕,”,精神靠物象來貫通,是情思變化所孕育的。他在《風骨》篇的結(jié)尾,主張作文應(yīng)“情與氣偕,辭共體并”,即情思和氣質(zhì)相配合,文辭和風格相結(jié)合。他在《定勢》中還主張“繪事圖素,文辭盡情”,繪畫要講究著色,文辭要盡量表達感情;“因利騁節(jié),情采自凝”,寫作應(yīng)像乘勢而有節(jié)度地馳騁,文情和辭采自然結(jié)合。

劉勰以“情”論詩,《明詩》篇認為詩歌應(yīng)當“持人情性”,指出:“人稟七情,應(yīng)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吐納英華,莫非情性”。也就是說,人天生具有喜怒哀懼愛惡欲七種感情,受到外界事物的刺激,這些感情就會自然而然地產(chǎn)生出來,他為了挽救當時的浮靡文風,反對光追求形式,缺乏真感情,有意避開曹丕的“詩緣情”。他贊美建安詩歌“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造懷指事,不求纖密之巧,驅(qū)辭逐貌,唯取昭晰之能”;贊美正始詩人“嵇志清峻,阮旨遙深?！迸u晉代詩人“采縟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批評劉宋詩歌“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

劉勰以“情”論文,《情采》篇說:“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聲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雜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發(fā)而為辭章,神理之數(shù)也?！薄段男牡颀?體性》開篇便說:“夫情動而言形,理發(fā)而文現(xiàn),蓋沿隱以至顯,因內(nèi)而附外者也。”情與理是作家的感情和思想,是創(chuàng)作的靈魂;“綴文者情動而辭發(fā),觀文者披文以入情”,作家將真情輸入作品,欣賞者通過作品領(lǐng)會作者深情,進而觸動自身的真情。無論創(chuàng)作還是鑒賞都應(yīng)有真情實感,只有通過真情的互動,作者和讀者才能達到審美上的共鳴。劉勰認為只要作家作品表現(xiàn)了自己的真情實感,作品就會體現(xiàn)出作家的個性而呈現(xiàn)出獨特的風格,《定勢》篇說“夫情致異區(qū),文變殊術(shù),莫不因情立體”,這里的情致就是個性化的情感,“因情立體”中的“情”指的就是人的內(nèi)在的情性。顯然,在劉勰看來,人的內(nèi)心的真情實感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驅(qū)動力,也是作品能否成功的關(guān)鍵。就如《文心雕龍?體性》篇所說:“夫情動而言形,理發(fā)而文見,蓋沿隱以至顯,因內(nèi)而符外者也?！蔽膶W作品的創(chuàng)作時作家主體情性推動的結(jié)果。

在《情采》篇中,劉勰更是提出了“情者文之經(jīng)”的科學命題,他說:“情者文之經(jīng),辭者理之緯;經(jīng)正而后緯成,理定而后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以此為標準,他還對詩人和辭賦作家的“情”進行了比較:“昔詩人什篇,為情而造文;辭人賦頌,為文而造情?！彼€進一步分析其形成原因:“蓋風雅之興,志思蓄憤,而吟詠情性,以諷其上,此為情而造文也;諸子之徒,心非郁陶,茍馳夸飾,鬻聲釣世,此為文而造情也”。他還批評了后世作家“采濫忽真,遠棄風雅,近師辭賦,故體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

綜上所述,以“情”論文是劉勰文學批評的重要理念。而綜觀《文心雕龍》一書,“情”大致有三種含義:一是感情,如“綴文者情動而辭發(fā),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情欲信,辭欲巧”。二是情理,如:“昔詩人篇什,為情而造文”,“夫情動而言形,理發(fā)而文見”。三是情趣,如“窺情風景之上,鉆貌草木之中”。

劉勰以“情”論文的文學批評理念的形成原因。首先,從深層次來說,劉勰以“情”論文的文學批評理念與他多年身居佛門,熟知佛教經(jīng)義有關(guān)。據(jù)《梁書劉勰傳》記載:“勰早孤,篤志好學。家貧,不婚娶,依沙門僧祐,與之居處,積十余年,遂博通經(jīng)論,因區(qū)別部類,錄而序之”。佛教把有意識的生命稱為“有情”,世上一切有情均為因緣和合而成,若無情便無因,“有情”,梵語寫作SattVa,音譯薩埵,亦譯作眾生。《唯識述記》曰:“梵音薩埵,此言有情?！檎邜垡?能有愛生故。”如人、狗、鬼、神等皆是。佛教把“有情”依其心態(tài)之不同而區(qū)分為“十界”,即佛、菩薩、聲聞、緣覺、天、阿修羅、人、畜生、鬼與地獄。前四種為圣道,是不輪回的,而后六種稱為六道眾生,是要輪回的。輪回的意思是在這六種狀態(tài)中生生死死,死死生生,這一道死了以后生到哪一道?那要看心的狀態(tài)而定,心接近哪一道,死了以后自然就會投生到那一道,這種力量叫“業(yè)力”。聲聞與緣覺一般稱之為羅漢,“天”道由于心的狀況不同又分為很多種,有欲界、色界、無色界很多種天,諸天有天眾與天王,很多天王本身已不再輪回,也就是其修為已在天道之上,但天眾是在輪回之列。人間的眾生修福德,行布施、孝行、忠義等,死后有可能投生到天道。阿修羅是有天的福報,但缺乏天的德性,它與天道眾生一樣具有神通,但阿修羅的特質(zhì)是“嗔恨”心很重,故兇猛好斗;人若行布施為善,但若“嗔恨”心重,則死后可能生阿修羅道中。雖然佛教把有情分為十界,其實心的狀態(tài)是“連續(xù)的”,例如最下等的人與最上等的畜生之間的差別是很小的。雖然劉勰的文學思想主要是屬于儒家的,但這種佛教思想顯然對于劉勰的文學批評理念也有重大影響。

其次,從文學批評史來看,劉勰以“情”論文的文學批評理念,來源于《詩大序》中的“情動于中而形于言”,“情發(fā)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故變風發(fā)乎情,止乎禮義”。因此,他認為情志應(yīng)該相互結(jié)合,不采用陸機《文賦》“詩緣情而綺靡”的觀點。《詩大序》主張“發(fā)乎情,止乎禮義”,情需要止乎禮義,劉勰很贊成這種主張,并在此基礎(chǔ)上進一步提出情要“真”,《文心雕龍?情采》提出“為文者要約而寫真”,“文質(zhì)附乎性情”,反對“采濫忽真”。批評“辭人賦頌,為文而造情”,“為文者淫麗而煩濫”這種情是假的。劉勰講的真情包括兩方面:一方面是感情的真,即“為情者要約而寫真”;另一方面是景物的真,即《物色》里的“文貴形似《窺情風景之上,鉆貌草木之中”。他還稱“繁采寡情,味之必厭”,不僅沒有真情不行,寡情用繁情來掩飾的,也會使人生厭。劉勰還從寫作上強調(diào)要寫真情,《宗經(jīng)》篇稱“體有六義,一則情深而不詭”,以“情深不詭”為六義之首,不詭即要求情真,更要求情深。

魏晉南北朝士人創(chuàng)造了一個“美在深情”的時代,王弼在《老子注》中所的“暢萬物之情”,嵇康所說的“物情順通,故大道無違”,都強調(diào)的是一個“情”字。尤為著名的是陸機的《文賦》中所說的“詩緣情而綺靡……誄纏綿而凄愴”,強調(diào)的也是情感的問題。他還說:“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心懔懔以懷霜,志眇眇而臨云?！镀P,聊宣之乎斯文”。這里所謂情感,又是包括景物講的。一方面說明情由景生,一方面再說明所生之情表現(xiàn)提煉的人生,這樣才能寫成好文,所以也是很重要的。但是把景物局限于四時萬物,那么這情感也只是士大夫階級的情感而已。總之,自《詩大序》到《文賦》,都對劉勰的以“情”論文的文學批評理念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 再次,劉勰以“情”論文的文學批評理念還與當時廣為盛行的人物品鑒“重情”的風氣有密切關(guān)系?！妒勒f新語》記載了許多名人“重情”的事例:

《世說新語?傷逝》第四:王戎喪兒萬子,山簡往省之,王悲不自勝。簡曰:“孩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鐘,正在我輩?！焙喎溲?更為之慟。

《世說新語?傷逝》第十一:支道林喪法虔之后,精神殞喪,風味轉(zhuǎn)墜。常謂人曰:“昔匠石廢斤于郢人,牙生輟弦于鐘子,推己外求,良不虛也!冥契既逝,發(fā)言莫賞,中心蘊結(jié),吾其亡矣!”卻后以年,支遂殞。

《世說新語?傷逝》第十六:王子猷、子敬俱病篤,而子敬先亡。子猷問左右:“何以都不聞消息?此已喪矣。”語時了不悲,便索輿來奔喪,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徑入坐靈床上,取子敬琴彈,弦既不調(diào),擲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慟絕良久,月余亦卒。

《世說新語?言語》第五十五:桓公北征,經(jīng)金城,見前為瑯琊時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折條,泫然流淚。

《世說新語?惑溺》第二:荀奉倩于婦至篤,冬月婦病熱,乃出中庭自取冷,還以身熨之。婦亡,奉倩后少時亦卒。

此外還有劉伶縱酒、魏文帝臨喪做驢鳴等故事,這些故事表明當時社會的人實際上已經(jīng)突破了正始之際的思想家何晏、王弼的“圣人有情無情”的爭論,將父子、朋友、兄弟、夫婦之間的深情發(fā)揮到了極致,宗白華先生因此感嘆漢末魏晉六朝是“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劉勰生活在這個時代,自然也會受到影響,因而在《文心雕龍》中這部巨著中把“情”作為文學批評的一個重要標準?！扼w性》篇中把風格分為八種:典雅、遠奧、精約、顯附、繁縟、壯麗、新奇、輕靡。這八種風格,其實是人的風格,是出于“情性所鑠”的個人因素,也就是說作家個人的內(nèi)在情性決定了作品的風格,這種批評范疇也是受當時人物品評“重情”的特點所形成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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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郭紹虞著. 中國文學批評史[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9.

[3]馮達文 郭齊勇. 新編中國哲學史[M].北京:海潮出版社,2005.

[4]劉義慶. 世說新語[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3.

作者簡介:蔡建滿,男,文學碩士,湖南大眾傳媒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主持與播音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