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守德
多年來,創(chuàng)作推出的反映軍事演習的各類作品已舉不勝舉,怎樣獨出機杼,進一步深化這類題材的創(chuàng)作,對藝術家們來說既是課題更是難題。為迎接第九屆全軍文藝會演,南京軍區(qū)和政治部領導及機關似乎對反映軍事演習仍心有千千結,決定再上一臺這樣的戲。早已成果豐碩的著名劇作家姚遠,依然如聞風在呼嘯軍號響,精神抖擻地承擔起這一創(chuàng)作的重任。敢于受命啃這樣的硬骨頭,這是相當有膽魄有信心有責任感的表現(xiàn)。戲劇創(chuàng)作道行頗深的姚遠于是風塵仆仆、鞍馬勞頓地跑部隊下基層,展開了密集而深入的采訪,經過十易其稿的殫精竭慮的創(chuàng)作,經過文工團和劇組全體人員夜以繼日、廢寢忘食地精心打造,便有了這部優(yōu)秀的、有著獨特思想鋒芒和鮮明藝術風格的三幕話劇《陀螺山一號》問世。
該劇作為一部反映軍事演習的戲,無疑為我們提供了一些新鮮的藝術經驗。眾所周知,以演習為題材的創(chuàng)作已形成某種人們頗為熟悉而又難以打破的模式,究竟怎樣出新,使藝術家們頗感困惑和彷徨。該劇的高明之處在于,作者并沒有把描寫的重點放在演習復雜的全過程上,因為這是一部話劇所難以完成的。劇中的演習雖是劇情的主線,但對于整部劇的主旨而言,它僅僅是個契機和載體,作品真正觀照和透視的是軍營的人物和生態(tài),是當代軍人的追求和命運,特別是大膽地觸及了當下軍隊生活中的某些矛盾,并給予了準確的把握和表現(xiàn),顯示出冷峻而清醒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態(tài)度,具有某種更為“形而上”的指向,能夠給觀眾更深刻的思考和認知。
“陀螺山一號”演習被設定為自主對抗演習,這是對我們已知許多演習模式的一種超越,在演習過程中既無預案又無界限,更接近于實戰(zhàn)的要求,這給演習帶來更多的變數和想像空間,對參演的雙方都是嚴峻的挑戰(zhàn)和考驗。這也因此成為該劇的一個看點和亮點。而演習命名為“陀螺”,其寓意和象征也是不言自明的,即陀螺只有被猛烈抽打才會獲得急速旋轉的力量,呈現(xiàn)出它最優(yōu)美的姿態(tài)和韻律。一支軍隊似乎也是要在不斷地經受“鍛打”中,才能筋骨強健如鋼澆鐵鑄,才能進入最好的狀態(tài),在未來戰(zhàn)爭中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劇中人物從生活的常態(tài)走向參加演習的“非常態(tài)”,可謂“吹皺一池春水”,部隊的一切特質都將呈現(xiàn)在陽光下接受檢驗。雖然對于所有的演習而言都是假定性的,無論是紙上談兵、沙盤推演乃至真槍實彈的逼真演習,同真正噬血的戰(zhàn)爭都并不是一回事,但按照未來戰(zhàn)爭要求,強化我軍官兵的現(xiàn)代戰(zhàn)爭意識,進行真實的戰(zhàn)爭進程和環(huán)境的想像和模擬,以有效地摔打部隊,把我軍培養(yǎng)成可以一招制敵的虎狼之師,畢竟是我們所夢想和追求的。劇作表明,我軍就是如此高度自覺地進入這樣一種過程,把軍人的情感、心智和才華拿來淬火,使之在這種既是假定性的又是無情的較量中,摒棄渣滓忍受陣痛,鍛造精英錘煉部隊,當我面對變幻莫測的世界風云和虎視眈眈的強敵時,可按劍四顧,穩(wěn)操勝券。從這一點來說,劇作是意蘊深涵和扣人心弦的。
生動準確地刻畫具有獨特個性和認識價值的人物形象,是該劇的一大特色。劇作通過彌漫濃郁對抗色彩的戲劇氛圍,即演習中紅藍雙方的對抗、人物心理和情感的沖撞,且都有相當強的烈度,使人物的個性和靈魂因此得以展示和曝光。劇作顯示,身處急劇變化且日趨復雜的社會生活之中的軍人,同樣有著復雜多樣的心理感受。而守望和平準備戰(zhàn)爭的軍人,事實上有著更為沉重的責任和心理負荷,要在漫長的歲月中經受著對于軍人忠誠和信念的嚴峻考驗。以宋戈、鄧江濤為代表的優(yōu)秀軍人,其最大特點是有一種獻身軍旅,渴望強軍衛(wèi)國、建功立業(yè)的蓬勃熱情,但又不免有些書生意氣、年少輕狂和桀驁不馴。他們在部隊的成長并非一帆風順,也會遭遇種種挫折和磨難。但他們在領導和戰(zhàn)友的引導和幫助下,逐漸臻于成熟,終于在軍旅人生中閃耀出奪目的光彩。如宋戈在擔任藍軍模擬旅裝甲團代團長后,積極組織新裝備颶風2000A主戰(zhàn)坦克的訓練,對藍軍演習方案敢于犯顏直陳己見,演習過程中為防止泄密果斷中止對呂欣然的采訪等,都表明他在隱忍中含有逼人的鋒芒,充分反映出他敢做敢為的過人膽識和優(yōu)秀品質。他在演習的關鍵時刻不負重托,發(fā)揮了決定性的作用,使藍軍鐵定的敗局勝利翻盤。劇作揭示宋戈們才是軍隊的未來和希望,他們心里裝著的是國家的核心利益,是這一代共和國軍人肩負的歷史使命,因此他們不會把個人暫時的委屈真正放在心上,而是韜光養(yǎng)晦地豐富充實自己,苦心孤詣地奮斗前行。劇作以較為冷靜和沉實的筆墨,賦予這個人物形象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和生活質感。藍軍模擬旅代旅長呂欣然則是劇作著力塑造的一個負面形象,這個“驢屎蛋子”表面光式的人物,主觀認為“50年內中國不會有像樣的戰(zhàn)爭”,因而在新軍事變革的大潮中對“謀打贏”所慮甚少,把主要興趣和精力放在人際關系的經營上,居然能走跳棋般地不斷獲得升遷,但在高難度的自主對抗演習一旦展開之時,便無所措手足而方寸大亂,最終導致敗局。劇作對這個人物的針貶是相當辛辣的。在演習中擔任紅軍旅長的周衛(wèi)新也是個有特色的人物,他性格直率快人快語,“多一個假冒偽劣,就少一個貨真價實”的慷慨陳詞,頗有振聾發(fā)聵的力量。在現(xiàn)代作戰(zhàn)觀念上他并非處在最前沿,在整體素質上要遜于宋戈,因而在演習初始雖然一度占得勝機,卻在藍軍走馬換將時因準備不足而由勝轉敗,這也是很發(fā)人深思的。其他如藍軍旅政委魏宏光,集團軍葉軍長、馬政委,坦克營營長陸二牛等,均富于一定的性格特征和典型意義,都是對生活中某類人物的生動概括和提煉。
這是一部風格性和穿透力都很強的話劇。在寫意性的風格中完成了劇作,以簡約的手法凸現(xiàn)了重大的主題。劇作似乎并沒有太多的戲劇動作,真正的演習是用極簡省的筆墨來表現(xiàn)的,而竭力通過精彩的對話來揭示人物的心理和情感,來實現(xiàn)人物性格的刻畫,這無疑對臺詞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梢哉f這部劇作的臺詞寫的非常講究,因而當人物在臺上展開“舌戰(zhàn)”時,使觀眾被臺詞所深深吸引,不時地發(fā)出會心的笑聲,充分顯示出話劇藝術的獨特魅力。孫文學是一位有個性的導演,在洗練的戲劇處理中讓人感受到他的充沛激情。幾位主要演員的表演應該說可圈可點,在沒有多少表演支點的舞臺上,完成表演任務是有相當難度的,但他們都很好地把握了人物的特定性格,或張揚火爆,或含蓄內斂,性格感極為突出,分寸感拿捏得較為準確,為劇作的成功增色不少。作為以青年演員為主要陣容的隊伍,顯示出頗為強勁而可喜的實力。舞美設計與整個戲的風格和諧一致,主表演區(qū)雖顯得簡潔和空曠,但似乎可以起到留白的作用,能夠給人以更多的想像空間。舞臺兩側表演區(qū)的背景既是電路板,又是作戰(zhàn)地圖,與主表演區(qū)相得益彰,使整個舞臺顯然開闊而宏大,不僅烘托了演習的氛圍,還使散點式的戲劇結構顯得十分有機。反復出現(xiàn)的士兵隊列,既填補了舞臺的空白,又增強了這部戲形式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