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恩兵
《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下簡稱《講話》)是中國20世紀文藝思想建設和理論建設的最重要的文獻之一,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普遍真理的具體化?!吨v話》對當時中國文藝做出的最大貢獻是解決了長期困惑作家的“為誰服務”和“怎樣服務”的基本問題,即當下在文學界經常爭論的“寫什么”和“怎樣寫”的問題。因此,《講話》發(fā)表雖然已經67年,但對當下文藝創(chuàng)作依然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從“五四”開始,盡管眾多的文藝理論家和文藝家們從理論和實踐對文藝服務對象和怎樣服務的問題進行過積極而有益的思考,雖然當時也提出過文藝為無產階級和民眾服務的要求,囿于當時的歷史條件,更重要的是馬克思主義仍處于傳播時期,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還處在初創(chuàng)和探索階段,當時的人們只能根據他們當時的認識和理解,僅僅從抽象的理論出發(fā),拋棄具體的歷史語境,只能抽象地理解文藝與政治的關系以及無產階級和民眾的內涵,把文藝為人民大眾服務僅僅建立在抽象理論之上的抽象概念,所以難以認定文藝服務的主體究竟是什么,最終導致了在具體的文藝創(chuàng)作實踐中往往帶著“化大眾”的心態(tài)和潛在的高人一等的心理,擺出救世主的姿態(tài)居高臨下悲天憫人地教化民眾,其情感與真實的底層民眾有著深深的隔膜,因而他們筆下的民眾是虛構的,別扭的,“衣服是勞動人民,面孔卻是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這種脫離現實生活的創(chuàng)作方式,在今天的人們看來當時的文藝作品存在著幾許幼稚和某種片面。正當文藝為無產階級政治和為民眾服務的努力幾乎化為泡影之時,《講話》通過馬克思列寧主義普遍真理與中國文藝實際相結合,科學地解決了文藝“為誰服務”和“怎樣服務”的根本問題,無疑它對文藝的發(fā)展具有劃時代的意義。由于文藝為無產階級政治、為人民大眾服務的基本精神在馬克思列寧主義文論中都有所涉及,因此,其價值不是體現在表層意義上,而是體現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上,具體地講,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講話》提出的為政治服務中的政治不是抽象的、教條的,而是具體的、鮮活的,有著重要的現實和實踐意義。
《講話》強調的文藝為政治服務,不是僅僅從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出發(fā),更重要的是基于國家和民族生死存亡的客觀現實。在整個抗戰(zhàn)時期,為了凝聚抗戰(zhàn)的力量和意志,需要全體國民具有統(tǒng)一的思想,任何個體的脆弱和動搖都是不允許的,也是不應該的,所有個體的意愿都應當融于整體的鋼鐵似的意志中,這一現實要求文藝必須拋開以往率性而為、獨抒性靈的個體特色,轉變角色,聲音由纖細變?yōu)榇肢E、柔弱變?yōu)閺姾?,最終融入到抗戰(zhàn)的大合唱中。針對這種現實,毛澤東敏銳地抓住當時最重要最根本的政治中心點——抗日救亡,適時地提出文藝為抗戰(zhàn)服務的政治任務,“我們要抗日首先就要停止內戰(zhàn)。怎樣才能停止內戰(zhàn)呢?我們要文武兩方面都來。要從文的方面說服那些不愿停止內戰(zhàn)者,從文的方面去宣傳教育全國民眾抗日?!膶W家也要到前線上去鼓勵戰(zhàn)士”,“文藝服從于政治,今天中國政治的第一個根本問題是抗日”,“發(fā)展抗日文藝,振奮軍民,爭取最后勝利”。在《講話》中,毛澤東進一步明確了文藝具體的政治任務,要借文藝“打倒我們民族的敵人,完成民族解放的任務,……要使文藝很好地成為整個革命機器的一個組成部分,作為團結人民、教育人民、打擊敵人、消滅敵人的有力的武器,幫助人民同心同德地和敵人作斗爭”。為此,他為文藝具體明確地指出了政治的標準,“按照政治標準來說,一切利于抗日和團結的,鼓勵群眾同心同德的,反對倒退、促成進步的東西,便都是好的;而一切不利于抗日和團結的,鼓動群眾離心離德的,反對進步、拉著人們倒退的東西,便都是壞的”。這種把政治作為文藝中心任務的觀點在當時無疑是科學的、實事求是的,是理論和實際相結合的產物。是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
在當下,許多研究者之所以喋喋不休地指責《講話》所強調的文藝為政治服務損害了文藝發(fā)展,這是他們無視產生這一思想的現實語境造成的,至于那些站在所謂純文藝的視角借否定文藝與政治的關系來否定《講話》的批評聲音,更是不符合基本的文藝批評原則,因為政治與文藝存在著密切的關系,薩義德在談到知識分子與政治的關系時說:“我們無法遁入純粹的藝術和思想的領域,也因而無法遁入超然無私的客觀性或超驗的理論領域。知識分子屬于他們的時代,與大眾政治簇擁同行?!币虼丝梢钥隙ǖ卣f,完全拋棄政治的藝術家結果只能是蛻變?yōu)榧涌娝缘摹安回撠熑蔚乃囆g家”,而藝術就可能成為為少數人說話的“騙人的奢侈品”。作者也將變?yōu)椴回撠熑蔚摹盀樗囆g而藝術”者。今天,也只有從這個角度才能理解《講話》所強調的文藝為政治服務的合理性和歷史必然性。
(二)《講話》提出的“文藝為人民大眾,首先為工農兵服務”,從敘述的順序來看,這里雖然把工人放在文藝服務的第一位,在具體運用上,毛澤東沒有刻板地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過分地強調屬于領導階級的工人階級在抗戰(zhàn)中的作用,而是從當時的歷史、現狀出發(fā)。把服務的焦點落在農民及其子弟兵身上。這種做法是完全基于實事求是原則和中國現實的,這不僅不是對馬克思列寧主義的背離,而是對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發(fā)展和堅持。
當時中國的現狀是一個典型的農業(yè)大國,所謂人民大眾中工農兵實際上主要是指農民,因為“士兵就是穿起軍服的農民”,而工人階級雖然在新民主主義革命中是領導階級,但在當時的中國如果把這一階層當作抗戰(zhàn)的主要力量是不現實的,因為在中國由于現代工業(yè)發(fā)展的時間晚,速度遲緩,規(guī)模較小,產業(yè)工人數量在全國所占的比例是微不足道的,更何況這些工人的職業(yè)化程度不高,他們多數是從農村進入城市的破產農民和手工業(yè)者,因此,他們在思想和組織上與西方發(fā)達國家的工人階級相比存在著很大的差距,因此,抗戰(zhàn)的主體力量只能是農民以及他們的子弟兵,任何從本本出發(fā),無視這一客觀現實的政治家,勢必會給抗戰(zhàn)帶來消極的影響,這是中國革命用血得出的深刻的經驗教訓。
為此,我們不難理解,毛澤東因何在《現階段中國文化運動的主要對象》中把一直被“達官貴人”認為愚昧、落后的農民和農村高揚到一個前無古人的歷史高度。
農民——這是中國軍隊的來源。士兵就是穿起軍服的農民,他們是日本侵略者的死敵。農民——這是現階段中國民主政治的主要力量。中國的民主主義者如不依靠三億六千萬農民群眾的援助,他們就將一事無成。農民——這是中國工業(yè)市場的主體。只有他們能夠供給最豐富的糧食和原料,并吸收最大的工業(yè)品。農民——這是現階段中國文化運動的主要對象。所謂掃除文盲,所謂普及教育,所謂大眾文藝,所謂國民衛(wèi)生,離開了三億六千萬農民,豈非成了空話?
既然農民有著如此的重要性,難怪工人在抗戰(zhàn)中的作用很少被提及,知識分子更是在許多場合下,僅僅被作為頌揚農民的參照
物?!澳梦丛脑斓闹R分子和工人農民比較,就覺得知識分子不干凈了,最干凈的還是工人農民,盡管他們手是黑的,腳上有牛屎,還是比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都干凈?!?/p>
因此,當周揚提出都市是新的而農村是舊的觀點,毛澤東在給他的信中指出:“就經濟因素說,農村比都市為舊,就政治因素來說,就反過來了,就文化說亦然。”接著他從中國的實際出發(fā)批判了那些沒有認真研究中國實際只看到農民的黑暗面的錯誤認識,從而進一步強調農民在抗戰(zhàn)中的重要性,“在中國,基本上即是農民斗爭,即過去亦如此,一切殖民地半殖民地亦如此?,F在的反日斗爭實質上即是農民斗爭。……在當前,新中國恰恰只剩下了農村”。因此,《講話》中提出的“文藝為人民大眾,首先為工農兵服務”是依據馬克思主義的原理,又是根據中國當時的國情和中國的實際情況提出來的,實事求是地說,它具有現實的針對性和指導性。
(三)在“怎樣服務”問題上,《講話》仍然堅持從中國社會、政治現實和農民實際出發(fā),為廣大文藝工作者提出具體建議。
首先,《講話》認為一個合格的為人民大眾寫作的作家,如果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夠發(fā)揮最大的政治作用,應該同所服務的對象在“思想和情感上打成一片”,不是像以往一樣去“化大眾”,而是放下架子實實在在地去被“大眾化”,“把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來一個變化,來一番改造”。被人民大眾進行徹底的心靈凈化,這樣才能寫出適合他們閱讀和欣賞的作品,才能宣傳和鼓動他們更好地為抗戰(zhàn)服務。
而達到上述的目的,具體的做法就是向人民大眾學習,不僅學習他們內在的思想感情,也要學習他們的藝術技巧。“夏天,農夫們乘涼,坐在長凳子上,手執(zhí)大芭蕉扇,講起故事來,他們也懂得胡適之先生的八不主義,他們不用任何典故,講的故事內容卻是那么豐富,言辭又很美麗。這些農民不但是好的散文家,而且常是詩人?!?/p>
為了使農民看得懂,文藝工作者不僅在思想、情感和創(chuàng)作方法上通過改造和學習與農民靠攏,在閱讀的感受和理解上更要照顧他們的實際情況,因為他們“正在和敵人作殘酷的流血斗爭,而他們由于長時期的受封建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統(tǒng)治,不識字,無文化,所以他們迫切要求一個普遍的啟蒙運動,迫切要求得到他們所急需的和容易接受的文化知識和文藝作品,去提高他們的斗爭熱情和勝利信心,加強他們的團結,便于他們同心同德去和敵人作斗爭”。在這種特定的現實面前,毛澤東要求文藝工作者,不要脫離實際,脫離開具體的交織著血與火的抗戰(zhàn)現實,封閉在自我的小圈子里,創(chuàng)作與抗戰(zhàn)無關痛癢的“陽春白雪”,因為對于抗戰(zhàn)的主體力量——農民,他們“第一步需要還不是‘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雖然今天的人民大眾與戰(zhàn)爭年代里的人民大眾有了不同的文化水準和完全不同的生活樣態(tài),但是廣大人民群眾為國分憂的愛國情懷,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至今仍然是我們國家和民族最可寶貴的精神世界。
綜上所述,《講話》正是由于堅持了中國實際與馬克思列寧主義普遍真理相結合的原則,科學地解決了困惑文藝界已久的重大難題,為文藝工作者指明了前進的正確方向,提供了強大的思想動力?!吨v話》發(fā)表之后,整個抗日根據地文藝戰(zhàn)線掀起了轟轟烈烈的以讀者的主體為人民大眾的抗戰(zhàn)文藝浪潮,這些抗戰(zhàn)文學作品不僅起到了鼓動宣傳人民大眾抗戰(zhàn)的作用,同時也豐富了現代新文藝,在現代文學史上具有特殊的意義和價值。
毋庸諱言,當下許多中國文藝工作者在商品、媒體的操縱和各種利益驅使下,在蜂擁而至的西方各式各樣良莠不齊的理論誘惑下,在“寫什么”和“怎樣寫”的簡單而深刻的問題面前再次陷入了迷惘,他們由此放棄了責任和道義,放棄了對社會良知的堅守,不敢抑或不屑正視社會現實,不愿以科學的態(tài)度對各種理論進行深入的辨析和取舍,由此,有的不甘寂寞沉溺于“熱鬧而喧囂”的“主流”圈;有的干脆成為拜物教的圣徒,以文學的名義滿足形形色色的物欲;有的自認為是精神的貴族,把自己封閉于超然的“純精神領域”,在自我的迷戀中,玩弄語言和感覺的游戲;而那些敢于承擔的藝術家,他們源自于良知的吶喊在雜亂的聲音中越發(fā)顯得微弱,老百姓日益被文藝邊緣化,文藝與老百姓的距離也漸行漸遠。
中國改革開放30年是實現現代化的30年,但當下的中國依然是一個農業(yè)大國,農民依舊是中國的主體,農民問題更是中國不容忽視、不能漠視、涉及國之根本的大問題,因此,文藝為人民大眾,首先為工農兵服務的問題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為誰服務的純藝術問題,更是一種文藝工作者的社會責任問題,因而,把文藝為人民大眾,首先為工農兵服務作為當下文藝服務的主體,這是文藝家責無旁貸的歷史使命,更是改變文藝自身“垃圾化”的需要。為此,廣大的文藝工作者急需從《講話》中汲取營養(yǎng),真正明白當下文藝的歷史使命和責任,從商業(yè)主義和西方膜拜的迷醉中驚醒,把引入的西方理論與中國的實際相結合,實現本土化,在切實明白“為誰寫”和“怎樣寫”的基礎上,從封閉的象牙塔中走出來,到農村去,深入到田間地頭,深入到工廠部隊,深入到人民大眾的生活,用生命和良知去體驗人民大眾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心甘情愿地內化為人民大眾中的一員。由于我們在深入到,田間地頭,深入到工廠部隊的問題上有過歷史的原因,現在人們對此或認為這是一種老生常談,或以為這是不屑一顧的老套,當然在深入的方式方法上可以與過去有所不同。其實也只有如此,他們才有可能生產出優(yōu)秀而重要的、真正具有民族性和世界性的、無愧于時代的作品。讀者只有從這樣的作品中才能觸摸到來自生活底層的真實,感受文藝真正的力量和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