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06年11月官制改革失敗后袁世凱奏請開去八項兼差一事，對此史書記載及學界普遍認為是被迫之舉?！氨黄日f”之外，還有論者認為袁世凱所辭卻的兼差有名無實，亦有將“被迫說”與“有名無實說”合而為一的。其實，袁世凱奏辭兼差不能一概而論定為被迫之舉:一是袁世凱并不愿意督辦津鎮(zhèn)鐵路，二是他積極移交兼差事宜，一言一蔽之，有些兼差是袁世凱所樂意辭卻的。官制改革后袁世凱的兼差亦非有名無實，這可從袁世凱對兼差的看重與在將交通方面的兼差移交給郵傳部之后仍試圖予以控制的行為中，當可洞悉端倪。

關(guān)鍵詞:袁世凱;兼差;1906年官制改革

中圖分類號:K25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09)12-0089-06

1906年11月袁世凱奏請開去八項兼差，對此學界普遍認為是官制改革中權(quán)利爭斗失敗后的被迫之舉，且有指出八項兼差有名無實者，對此筆者經(jīng)過梳理史料，發(fā)現(xiàn)事實并非如此。

一、問題的提出

光緒三十二年十月初三日(1906年11月18日)，袁世凱上“懇準開去各項兼差折”，要求將參預(yù)政務(wù)、會辦練兵事務(wù)、辦理京旗練兵、督辦電政、督辦山海關(guān)內(nèi)外鐵路、督辦津鎮(zhèn)鐵路、督辦京漢鐵路、會議商約等“兼差八項，擬請旨一并開去。”①對此史書記載及學界普遍認為是被迫之舉，試舉代表數(shù)例:

佐藤鐵治郎著《袁世凱》記載:“夫倡立憲即應(yīng)辭兼差，乃為唯一之宗旨，至辭兼差而語涉牢騷，則人疑為攬權(quán)也固宜。且袁系首倡立憲之人，權(quán)限不分，烏能立憲?頑固黨所以藉口者，皆職是故也?！雹?/p>

唐在禮著文《辛亥前后的袁世凱》認為，由于“清廷排斥漢官的情況”“日趨嚴重”，“袁到此時，覺得情況照此發(fā)展下去，對他十分不利，然而要反抗又沒有確保勝利的實力。他于是決定在彰德秋操之后，主動向清廷奏請交出第一、三、五、六四鎮(zhèn)，建議改歸兵部大臣直轄。十月上旬，清廷準了袁世凱所請，開去各項兼差”。③

侯宜杰著《袁世凱一生》說:“他之忍痛割愛，交出四鎮(zhèn)兵權(quán)，辭去兼差，主要原因是其貪權(quán)引起了嚴重‘疑謗’。”④

郭劍林、紀能文著《瑰異總統(tǒng)——袁世凱》指出:陸軍部成立后，負責全國練兵事宜，規(guī)定各省新軍均歸該部統(tǒng)轄，這樣一來，袁世凱“被迫將北洋六鎮(zhèn)交出了四鎮(zhèn)并請求開去了八項兼差”。⑤

“被迫說”之外，還有論者認為袁世凱在官制改革失敗后所辭卻的兼差有名無實。如李宗一著《袁世凱傳》認為，“奏折雖然露出怨氣，但表面看去還是‘磊落光明’，出之以‘公’，然若聯(lián)系改官制后的形勢，不難看出這是他舍虛就實、沽名釣譽的一種手段。因為經(jīng)過改官制，他的各項兼差已有名無實?！雹?/p>

亦有將“被迫說”與“有名無實說”合而為一的，如駱寶善著《駱寶善評點袁世凱函牘》稱:袁世凱“不得不辭去會議政務(wù)處、練兵處、電政、路政等八項兼差，盡管這些職務(wù)有些已經(jīng)自然終結(jié)?！雹吡簢辣摹对绖P與清末官制改革》也認為，“新官制的頒布，使袁世凱受到了重大打擊。清廷拒設(shè)責任內(nèi)閣，使他當內(nèi)閣總理大臣的愿望落空;鐵良擔任陸軍部尚書，掌握中央軍權(quán)，迫其交出北洋六鎮(zhèn)的軍權(quán);原有的各項兼差在新官制下也已經(jīng)有名無實。這一切都使袁世凱大失所望，于是奏辭兼差”。⑧

究竟應(yīng)該如何看待上述觀點?它們與歷史事實有多大的出入?

兼差問題是學界比較漠視、漫忽的一個問題，而1906年11月袁世凱辭卻兼差之所以為研究者所重視，是因為袁同時也交出了北洋六鎮(zhèn)的控制權(quán)。其實，兼差問題是探究袁世凱的一個很好的視角、切入點，對它的考訂將會有助于該領(lǐng)域的研究走向深入。

二、袁世凱辭卻兼差并非全然被迫

袁世凱辭卻兼差是不是全然被迫之舉?對此，筆者通過扒梳史料，認為這一懷疑并不成立。依據(jù)有二，一是袁世凱并不愿意督辦津鎮(zhèn)鐵路，二是他積極移交兼差事宜。

1. 袁世凱并不愿意督辦津鎮(zhèn)鐵路

光緒二十八年七月統(tǒng)領(lǐng)總理衙門大臣慶親王奕劻奏稱，德國使臣照會總署說已按草約勘竣自天津至山東南界一段工程，催促中方與之早訂正約開工筑路，因早前訂立草約之員只剩張翼一人，故而請旨派員妥議詳細合同。隨即，硃批:著派袁世凱為督辦大臣。⑨與半年前奉旨督辦回收關(guān)內(nèi)外鐵路不同，此次袁世凱并沒有欣然接受，而是予以推脫。此中因由，最為主要的就是該路的利益回報小。與關(guān)內(nèi)外鐵路回收后稍加整頓即可坐收利潤不同，津鎮(zhèn)鐵路只是一條待議中的鐵路，即便與英德談判順利，鐵路能夠正常建筑，回收贏余也是若干年之后的事情;況且未來鐵路橫跨直隸、山東、江蘇三省，鐵路的管理及利潤分配也極復雜。上述因素使得袁世凱不愿接受督辦津鎮(zhèn)鐵路這一燙手的山芋。

至光緒三十一年，在中國自主建筑的第一條鐵路京張鐵路破土動工及粵漢鐵路廢約自辦的鼓舞下，在“若此路入英、德之手，是直隸、江蘇、山東永為英德勢力范圍。平時則妨我主權(quán)，事事牽制，有事則南北隔絕，聲勢不通，中原全局，關(guān)系甚巨”⑩的時局認識下，直魯蘇三省平民紳商、留日學生及京城官員等一邊聚會討論廢約辦法，一邊紛紛上書援例廢約，此番要求廢約自辦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見此情景，朝中重臣也多主張廢除草約，“日前德使偕某商人至外務(wù)部議津鎮(zhèn)路約事，聞那尚書對付此問題堅持草定合同非為條約，日時已逾期，自應(yīng)作廢。”{11}因此，再開談判廢約自辦成為朝廷內(nèi)外頗為關(guān)心的大事。而與英、德談判多年的袁世凱深知廢約的不易，且思想深處抱有“膠澳路權(quán)久屬德人，載在盟書，藏諸政府，斷不可失信于人”{12}想法的他并不贊同廢約的辦法，但周圍的局勢及未果的局面又使他頗感壓力，于是，袁世凱于同年九月提出將山東鐵路交由外務(wù)部酌奪辦理。不久，外部又將膠澳全約及津鎮(zhèn)草約各全案咨送北洋，請其“與德人力爭，務(wù)欲達其必廢之目的。”{13}眼見推脫不掉，袁世凱只得又給自己物色了一位得力助手。光緒三十二年四月，袁世凱奏請派候補京堂孫寶琦充幫辦津鎮(zhèn)鐵路大臣，對此他解釋說“臣任寄太冗，只能督率通籌，力難專顧?，F(xiàn)正磋商詳約，頭緒紛繁，須得精明廉正之大員襄同經(jīng)理，方免有所貽誤。查有三品卿銜候補四五品京堂孫寶琦，才識恢閎，志趣正大。前奉使法國三年，熟習外交，研求政法，倘以之襄辦路務(wù)，于國計主權(quán)，必多裨益”。{14}半年之后，郵傳部成立，統(tǒng)管郵政、路務(wù)諸事，心情復雜的袁世凱再次奏請開去督辦津鎮(zhèn)鐵路等八項兼差，得旨允行。這樣，袁世凱終于卸下讓他頗感為難的津鎮(zhèn)重擔。長期以來，學界多以袁世凱“開去督辦津鎮(zhèn)鐵路等八項兼差”之奏請是權(quán)利爭斗失敗后的無奈之舉，其實，單就津鎮(zhèn)鐵路而言，這恰恰是他借以回旋的適當時機。

光緒三十三年二月以惲毓鼎為首的三省京官150多人再次上書呈請廢約自辦，“此[津鎮(zhèn)]路關(guān)系甚巨，所有權(quán)利，不應(yīng)任外人攫取。因此三省同鄉(xiāng)紳商，約集公議，自行籌辦，冀以保固京師門戶，挽回利權(quán)。”且點名奏請飭下袁世凱與張之洞為廢約督辦大臣，因為“至與外人交涉之處，必得熟悉情形，威望素著之大臣，主持辦理，俾底于成。竊思直隸總督袁世凱，系原辦此路之大臣，湖廣總督張之洞，誼關(guān)桑梓，從前收回粵漢鐵路自辦，曾著成效。如蒙飭下兩督臣妥與籌商，當能得力?！眥15}而這也正是一直關(guān)心津鎮(zhèn)路事的湖廣總督張之洞心中所想，他認為若要謀求挽救之方，惟有要義兩點“一、趕速籌款自修津濟一段;一、仍請袁慰帥出為主持。兩義尤以第二義為最要。慰帥地方主權(quán)所在，才略威望又皆足以任之。此事甚難，非慰帥出為主持，斷無辦法……若慰帥肯主持，則通融之法甚多，必可辦成?！眥16}于是，慈禧太后采納了群臣的意見，再次委任袁世凱會同張之洞妥商辦理。惲毓鼎在《惲毓鼎澄齋日記》中記載此事道:“三省鐵路公呈，督察院今日入告，將原呈代奏，奉上諭，準由三省紳商籌款自辦，并俯如所請，派張、袁二督妥商辦理。圣明下照，俯采芻蕘，聞命喜出望外。余與柯鳳丈、李嗣老因林贊虞年伯以樞輔攝郵傳部尚書，特兩次晉謁，面陳始末利害，林丈亦因不悉詳情，諮詢甚切。今日綸音立沛，當由林丈青蒲力對之功也?！眥17}于此可知，袁世凱再次主持津鎮(zhèn)，乃是眾人的期許推動。

光緒三十三年五月二十七日(1907年7月7日)，袁世凱上奏“因病請賞假調(diào)理折”，“用敢吁懇天恩，賞假一個月，俾得安心調(diào)理，署內(nèi)例行公事，擬就近委長蘆鹽運使代拆代行，重要事件，仍由臣力疾自辦。所有奉派籌議津鎮(zhèn)鐵路暨會議商約事宜，擬請暫由湖廣督臣張之洞等主持辦理?！眥18}六月“得旨，該督向來辦事認真，茲據(jù)因病請假，殊深廑念，著賞假一個月，安心調(diào)理，所有津鎮(zhèn)鐵路，及重要交涉各事宜，仍著妥為經(jīng)理?！眥19}

由上可見，袁世凱對督辦津鎮(zhèn)鐵路一差，實非心愿。

2. 袁世凱積極移交兼差事宜

光緒三十二年九月二十日，在清政府推行官制改革中，諭令設(shè)立郵傳部:“輪船鐵路電線郵政應(yīng)設(shè)專司，著名為郵傳部，原擬各部院衙門職掌事宜及員司各缺仍著各該堂官自行核議，悉心妥籌，會同軍機大臣奏明辦理?！薄吧w至是設(shè)部，始有總匯之區(qū)焉?！眥20}

郵傳部成立后，由于過去航路電郵四政是分散管理，因此首要的任務(wù)是相關(guān)事務(wù)的交接。這其中就涉及到了袁世凱，而袁世凱對移交與郵傳部相關(guān)聯(lián)的兼差事宜，比之其他部門或個人，十分積極。

路政移交:《郵傳部總務(wù)沿革概略》上載:“關(guān)內(nèi)外鐵路、津浦鐵路亦先于十月十四日由督辦大臣袁世凱將督辦大臣關(guān)防咨送到部”，{21}郵傳部《接收關(guān)內(nèi)外津鎮(zhèn)鐵路關(guān)防折》中稱:“十月十四日準該督臣將督辦山海關(guān)內(nèi)外鐵路大臣關(guān)防、督辦津鎮(zhèn)鐵路大臣關(guān)防各一顆，咨送前來?！眥22}與袁世凱相對應(yīng)的則是其他各路的關(guān)防移交。有關(guān)京漢路關(guān)防等的交接則記載歧異。《交通史·路政編》上載:光緒三十二年“十二月，督辦京漢、滬寧鐵路大臣唐紹儀咨移交兩路關(guān)防。三十三年正月，始定京漢、正太兩路均歸總務(wù)股兼辦，京榆、道清歸內(nèi)文股兼辦，汴洛、滬寧歸外文股兼辦。二月，督辦京漢、滬寧鐵路大臣唐紹儀又將京漢、滬寧、正太、汴洛、道清五路各卷并督辦鐵路大臣盛宣懷原交各卷一并咨移到部，均由部分別接收?！眥23}類此者為郵傳部《接收京漢滬寧鐵路關(guān)防折》:“本年十二月初一日將辦理京漢鐵路大臣、辦理滬寧鐵路大臣關(guān)防各一顆，咨送到部，即于是日接收?！眥24}但《郵傳部總務(wù)沿革概略》上則提及:“十一月，侍郎唐紹儀將辦理京漢鐵路大臣關(guān)防文卷咨送到部”。{25}《郵傳部總務(wù)沿革概略》為郵傳部統(tǒng)計處編輯，《郵傳部奏議類編·續(xù)編》亦為郵傳部所編，目前乏史料別之，故暫存。不過，不論哪有種記載屬實，都比之袁世凱要晚。

電政移交:袁世凱于光緒三十二年十月“初三日，奏請開去督辦電政大臣兼差，初七日奉硃批著照所請。世凱尋咨會辦大臣請將督辦電政大臣關(guān)防會銜咨繳郵傳部?！眥26}十一月二十三日，袁世凱與會辦電政大臣楊士琦“咨稱，電政關(guān)系商股，所有結(jié)帳分利清算收支數(shù)目歷辦章程均截至下年三月為一屆完結(jié)之期，現(xiàn)經(jīng)郵傳部奏明俟本大臣督同員司清結(jié)數(shù)目，再行移交接管自應(yīng)查照辦理?！眥27}月底，{28}郵傳部奏稱:“查電政集有商股，且與大東大北兩公司以及滇緬太平洋及德法等國訂有聯(lián)合過線傳遞各項合同，歷年均以二月為一屆完結(jié)之期，即于三月結(jié)算清楚。從前盛宣懷移交袁世凱接辦時亦于光緒二十九年三月交替，歷經(jīng)該大臣奏明有案?，F(xiàn)在未屆二月，若將各帳概行截算，于商股及各洋公司實多滯礙，自應(yīng)援案以明年三月移交，以免紊雜。”在此過渡期間，“由臣部刊刻木質(zhì)關(guān)防，文曰‘督理電政事務(wù)’，關(guān)防發(fā)交前，會辦電政大臣農(nóng)工商部左丞楊士琦暫行經(jīng)理，仍隨時將經(jīng)辦情形報部，俾便查核?！眥29}于是，廢上海電政大臣行轅，改為電政公所。對此，光緒三十二年十二月十一日《盛京時報》以《電政仍未歸并郵傳部》為題道:“聞郵傳部自設(shè)立以來，已將鐵路輪船事宜詳細調(diào)查設(shè)法整頓，惟郵政仍擬暫歸赫總稅務(wù)司辦理，而電政仍擬暫由會辦大臣統(tǒng)轄，俟有頭緒，該部始能接辦云?！眥30}光緒三十三年二月，楊士琦咨郵傳部請遴派大員赴滬接收電政，{31}郵傳部乃于三月奏派楊文駿“前往上海接收”{32}電報總局及農(nóng)部電政案卷，改上海電報總局為電政局，設(shè)于上海，{33}并督辦電政。{34}“于是電政亦歸本部管轄矣”。{35}由上可知，袁世凱對電政事務(wù)的移交十分積極，倒是郵傳部拖延接收。

盛宣懷檔案中藏有光緒三十二年十月初七日《東野齊語》，中有一段記載稱:“郵傳部既設(shè)，即應(yīng)將督辦大臣歸并，而本初(袁世凱——引者注)不肯交出，善化(瞿鴻禨——引者注)囑長沙(張百熙——引者注)赴天津親見本初，并先到邸堂(即慶親王奕劻——引者注)處請示，邸云:‘慰廷本欲辭兼差，我說且至各設(shè)專部再議，渠不致不交;汝可告，既設(shè)專部，部中應(yīng)有全權(quán)?！谑情L沙廿八赴津?！谑牵境跻幻婢哒?，辭各項兼差”。{36}慶親王與袁世凱乃關(guān)系至密的同黨，他說“慰廷本欲辭兼差”一語，當可信。

從以上袁世凱不愿督辦津鎮(zhèn)鐵路及積極移交交差事宜二事，當可知他辭卻兼差并非全然被迫。一言一蔽之，有些兼差是袁世凱所樂意辭卻的。

三、官制改革后袁世凱所辭卻兼差并非有名無實

對于袁世凱在官制改革后所辭卻的兼差，學界認為是有名無實，對此，筆者持相左的看法，這可從袁世凱對兼差的看重與在將交通方面的兼差移交給郵傳部之后仍試圖予以控制的行為中，當可洞悉端倪。

認定袁世凱辭卻兼差主動、積極，并不是說他全然拒絕兼差，恰恰相反，袁世凱對有些兼差還是十分看重和需要的，我們先來看袁世凱辭卻兼差后的心情:“面子大不好看，心境甚為惡劣。候補各官謁見者，動輒得咎。說者咸謂:本初從前謀奪憲臺權(quán)利，一再營圖，不肯稍留，今日亦然，出爾反爾，且系自己送去，天道不爽，云云?！眥37}“本初敗北后，頹喪之至，終日在樓上，非要客不見，非要事不辦?！眥38}盛宣懷安置在北京的通消息者——陶湘認為:“以輪、電、路等而論，既設(shè)專部，自應(yīng)歸并。所難堪者，兵權(quán)也。”{39}固然，兵權(quán)為以小站練兵起家的袁世凱所十分看重，然而，他所辭卻的八項兼差中不僅有其重要利源，且清廷竟然未像過去那樣不予認同，而是照單全收，這自會令袁世凱心情大壞，當無疑問。

袁世凱自己的表白與輿論的看法，也可資佐證:“本初近來最難者財政”，前在津聞其內(nèi)友云:“某日，本初忽云，‘我年年炭敬不少，今兼差全去，進項大減，又誰能諒?’”{40}“夫有兵須有餉，若然待人接濟，茍遇缺乏，必致全軍嘩潰，所以不得不將關(guān)內(nèi)外鐵路、開平煤礦、招商局、電報局收歸直隸，則糧餉有著，軍心穩(wěn)固矣。”{41}

從上可知，無論就個人的收入還是北洋六鎮(zhèn)的支撐，袁世凱都十分需要有利益的兼差，他所拒絕的是無益的閑差。如此看重的兼差，怎么會有名無實?當然，最能說明官制改革失敗后袁世凱的兼差并非有名無實的依據(jù)，乃是他在移交后的繼續(xù)掌控。

袁世凱與交通行業(yè)尤其是鐵路的關(guān)系十分之密切，早在郵傳部成立之前，他就身兼關(guān)內(nèi)外鐵路督辦大臣，直接控制著該路。{42}當時中國鐵路總公司由盛宣懷主持，光緒三十二年正月被裁撤后，商部名義上接管了全國行政，“但由于早已完工的關(guān)內(nèi)外鐵路及擬議中即將修筑的津鎮(zhèn)(浦)路與正在修筑的京張路，均在北洋大臣袁世凱的控制之下，而已經(jīng)完工的京漢路與正在加緊修筑的滬寧路，則在唐氏(唐紹儀——引者注)的控制之下;所以，商部綜理全國路政的權(quán)威，實系有名無實?！眥43}光緒三十一年十月唐紹儀接替盛宣懷出任總辦滬寧鐵路大臣，則彰顯著袁世凱在鐵路領(lǐng)域中的勢力。

袁世凱1906年官制改革中開去八項兼差，其中有關(guān)交通的部分為郵傳部接收，但此后交通及其管理部門——郵傳部依然受袁世凱的遙控，“該部一直是在袁世凱的控制之下”，{44}這從人事安排上看的非常清晰。對此，連外國人亦看得出來:“也有人認為解除了他對鐵路、電報、輪船的控制權(quán)，使他很丟面子，同時也失去了權(quán)力和威信。但是這位總督必然同意這一步驟，因為新設(shè)的部(已經(jīng)決定將來稱部不稱局)里有他自己的三個親信，這三個人通過最牢靠的家族關(guān)系，保護人關(guān)系和厲害關(guān)系同他緊緊勾結(jié)在一起?！眥45}

郵傳部成立之初，“頭緒極為紛繁”，但尚書張百熙、侍郎唐紹儀等“已赴天津面見袁宮議商辦法，以便認真布置云?！眥46}隨后，“郵傳部已奏明請將袁督所管辦中國北境鐵路及籌擬建造之津鎮(zhèn)鐵路各關(guān)防，移交該部，輪船、電報局、電話各事，不日亦將袁督移交郵傳部管理，郵傳部尚書張百熙、侍郎唐紹儀與政府商議，擬選派前輪電兩局參贊楊士琦督飭輪船、電報、電話三事，歸郵傳部節(jié)制。按楊士琦現(xiàn)任農(nóng)工商部左參議，乃魯撫楊蓮帥之弟，袁督信用之人也?！眥47}其實，張百熙之所以得以出任郵傳部首任尚書，本身就是由于袁世凱的舉薦。{48}

袁世凱控制郵傳部初期主要依靠的是左侍郎唐紹儀，右侍郎吳重憙也是袁世凱的人。唐紹儀作為袁世凱權(quán)力架構(gòu)中的重要一環(huán)，努力地擴展著勢力。他汲引其留美同學梁敦彥、梁如浩、周長齡等，重用部下梁士詒，{49}梁把持鐵路局長五年多，形成了此后赫赫有名的交通系。{50}陳璧任郵傳部尚書后，唐紹儀盡管離開了侍郎職位，但梁士詒的發(fā)展已奠定了根基?！案Ｖ?陳璧——引者注)到部，以苛細為主，于部務(wù)毫無起色，延陵(吳重憙——引者注)百事不管，忠肅(于式枚——引者注)油然而已，主持者惠王(梁士詒——引者注)及二馬(馮次臺——引者注)先生，均三藏(唐紹儀——引者注)舊幕也?！眥51}梁士詒的“主持”，是唐紹儀離部后郵傳部的鐵路政策——穩(wěn)健性的接納外資，依然在袁世凱幕后控制之下的主因。{52}袁世凱之與梁士詒初識，即是由于唐紹儀“為介”。{53}有材料直接證明，郵傳部的用人問題，袁世凱是通過唐紹儀操縱的:“唐紹儀近日兩次奉旨申飭，不得謂與直督袁世凱無涉。因唐侍郎于奏請簡派陳昭常、那晉……施肇基充郵傳部丞參之前，曾商之于袁督?！眥54}

郵傳部尚書陳璧也屬于袁世凱系，他甚至是為袁世凱宣統(tǒng)元年初借口“回籍養(yǎng)疴”被罷官而陪伴下臺的極個別者，可以認定，陳璧與袁幾乎同時被革職，“兩宮升遐，朝局一變”是重要原因，“攝政王當國，親貴干政，俱不滿于公”。{55}所以，到宣統(tǒng)三年十二月袁世凱出山組閣時，“據(jù)政界云，已革尚書陳璧頗為袁內(nèi)閣所契重，近聞袁以其干練有才，擬召其出山，以資襄辦將來地方上善后事宜云?！眥56}

后期袁世凱在郵傳部中影響依舊，如沈云沛即是。宣統(tǒng)二年正月，“署郵傳部侍郎沈云沛復為(袁世凱——引者注)畫策”。{57}人事影響之外，袁世凱還直接插手鐵路事務(wù)。

光緒三十三年二月，郵傳部在審批商辦北京至熱河鐵路申請時批示稱:“此路重要，已與直督袁宮保商議，由國家籌款建筑，不用華洋商人資本云云。”“此路名曰京熱鐵路，熱河都統(tǒng)已奉諭迅即調(diào)查申復，袁宮保亦贊成國家撥款筑路，故此路興工為期當不遠也?！眥58}七月，袁世凱為厘正鐵路軌道事，札鐵路局飭令遵照辦理，“以昭同軌”。{59}八月，“陳璧現(xiàn)與袁世凱、那桐商議收回京漢鐵路辦法，已漸有頭緒?！眥60}袁世凱出任外務(wù)部尚書后，直接插手蘇杭甬鐵路借款問題，以至于受到抨擊:“袁尚書抑制內(nèi)國之民氣，摧殘內(nèi)國之民業(yè)。”{61}

鐵路之外，袁世凱還參與郵政、輪船招商局事務(wù)。有資料顯示，袁世凱對郵政回收一事是持積極態(tài)度的。早在光緒三十二年郵傳部剛剛成立之時，“袁督處華員相告，謂中國郵政未曾載入中國向英、德借債合同之內(nèi)，今為欲集中央之權(quán)于北京，中國擬乘目前之機會，將赫德所管之郵政收歸自辦，蓋赫德于一千八百九十八年奉派充總郵政司一職，本非久遠之事也?！眥62}關(guān)于輪船招商局問題，“洎郵傳部設(shè)立，其事仍歸北洋管理，但遇往返公牘，均由北洋照轉(zhuǎn)，是直接管轄之局變?yōu)殚g接管理，因之不便，延至三十三年之冬，權(quán)限尚未劃清，凡所進行致均未遑議及也?！眥63}袁世凱著意控制交通，可知其對兼差的看重。

通過以上研究我們可以得出兩點結(jié)論:一是1906年11月袁世凱在官制改革失敗后辭卻兼差不能一概而論定為被迫之舉，而應(yīng)視具體情形具體分析，其中有些兼差如督辦津鎮(zhèn)鐵路等，并非袁世凱所樂為;二是官制改革后袁世凱的兼差亦非有名無實，而是依然為其看重。

注釋:

①{14}{18} 廖一中、羅真容:《袁世凱奏議》(下冊)，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418、1327、1491頁。

② [日]佐藤鐵治郎著、孔祥吉、村田雄二郎整理《一個日本記者筆下的袁世凱》，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00頁。

③ 吳長翼:《八十三天皇帝夢》，文史資料出版社1985年版，第91頁。

④ 侯宜杰:《袁世凱一生》，河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90頁。

⑤ 郭劍林、紀能文:《瑰異總統(tǒng)——袁世凱》，吉林文史出版社1995年版，第192頁。

⑥ 李宗一:《袁世凱傳》，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53頁。

⑦ 駱寶善:《駱寶善評點袁世凱函牘》，岳麓書社2005年版，第174頁。

⑧{11} 蘇智良等:《袁世凱與北洋軍閥》，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33頁。

⑨⑩{15}{16} 宓汝成:《中國近代鐵路史資料(1863-1911)》(第二冊)，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792、793、795-796、796頁。

{12} 《中德爭議津鎮(zhèn)路約》，《申報》1905年12月6日，第3版。

{13} 《直督慮津鎮(zhèn)鐵路款不易集》，《申報》1905年11月28日，第2版。

{17} 史曉風編《惲毓鼎澄齋日記》(第1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346頁。

{19} 陳寶琛等:《清實錄》卷59，中華書局1987年影印版，第602頁。

{20} 劉錦藻:《清朝續(xù)文獻通考》(第4冊)，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版，第11037頁。宣統(tǒng)二年六月徐世昌以郵傳部不符名實擬改為交通部(《郵傳部有更名之確耗》，《大公報》1910年7月30日，第4版)，但奕劻不予認可(《郵農(nóng)兩部之名稱不改》，《大公報》1910年8月15日，第4版)。

{21}{32}{35} 本部統(tǒng)計處編輯《郵傳部總務(wù)沿革概略》，郵傳部檔案全宗，第47號卷宗，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22} 《接收關(guān)內(nèi)外津鎮(zhèn)鐵路關(guān)防折》，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14輯，郵傳部編《郵傳部奏議類編·續(xù)編》，文海出版社1967年版，第431-432頁。

{23} 交通部、鐵道部交通史編纂委員會:《交通史路政編》(1-3冊)，交通部、鐵道部交通史編纂委員會1935年編印，第110頁。

{24} 《接收京漢滬寧鐵路關(guān)防折》，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14輯，郵傳部編《郵傳部奏議類編·續(xù)編》，文海出版社1967年版，第445-446頁。

{25} 本部統(tǒng)計處編輯《郵傳部總務(wù)沿革概略》，郵傳部檔案全宗，第47號卷宗，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洞蠊珗蟆飞线€載稱:“京漢、寧滬各路關(guān)防業(yè)經(jīng)農(nóng)工商部奏明移交郵傳部，以昭信守而清權(quán)限，郵傳部亦于日昨具折奏聞派員接收矣”(《郵傳部接收鐵路關(guān)防》，《大公報》1907年2月18日，第6版)。并存之。

{26}{31}{33} 交通部、鐵道部交通史編纂委員會:《交通史電政編》(第1冊)，交通部總務(wù)司1936年編印，第63、63、63-64頁。

{27}{29} 《請暫由會辦電政大臣楊士琦督理電政并刊給關(guān)防折》，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14輯，郵傳部編《郵傳部奏議類編·續(xù)編》，文海出版社1967年版，第1115-1116、1115-1116頁。

{28} 交通部、鐵道部交通史編纂委員會:《交通史·電政編》第63頁載為十二月，誤。

{30} 《盛京時報》1907年1月24日，第2版。

{34} 《奏派記名道楊文駿督辦電政折》，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14輯，郵傳部編《郵傳部奏議類編·續(xù)編》，文海出版社1967年版，第1119-1121頁。

{36} 《東野齊語》光緒三十二年十月初七日，陳旭麓、顧廷龍、汪熙:《辛亥革命前后——盛宣懷檔案資料選輯之一》，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1頁。

{37}{38}{39}{40} 陳旭麓、顧廷龍、汪熙:《辛亥革命前后——盛宣懷檔案資料選輯之一》，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1、47、34、38頁。

{41} 襟霞閣主編《清代名人家書》，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7年版，第944頁。劉路生所著《〈袁世凱家書〉考偽》(《廣東社會科學》1998年第5期)，認定該書為偽書，筆者亦有同感，然無論該書是否為袁世凱所為，此則史料都反映了袁世凱或時人所認同的一個事實。

{42} 《北洋大臣袁飭關(guān)內(nèi)外鐵路總局楊道等保護商股利益札》，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三編》第86輯(859)，甘厚慈輯《項城袁世凱有關(guān)資料叢刊》，《北洋公牘類纂》，第18-25卷，文海出版社1990年版，第1383頁。

{43}{50} 李恩涵:《唐紹儀與晚清外交》，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4期上冊，第91、83-84，91-92頁。

{44}{48} 張瑞德:《中國近代鐵路事業(yè)管理的研究——政治層面的分析(1876-1937)》，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專刊第63冊，1991年版，第150、150頁。

{45} [澳]駱惠敏:《清末民初政情內(nèi)幕——<泰晤士報>駐北京記者袁世凱政治顧問喬·厄·莫理循書信集1895-1912》(上卷)，知識出版社1986年版，第483頁。

{46} 《郵傳部議商辦法》，《盛京時報》1906年11月24日，第2版。另見《郵傳部與北洋之關(guān)系》，《大公報》1906年11月20日，第3版。

{47} 《郵傳部接管鐵路輪電諸要政》，《申報》1906年12月16日，第2版。

{49}{53} 鳳岡及門弟子編《山水梁燕孫先生年譜》上冊，臺北1939年版，第53、43頁。

{51} 《東野齊語》光緒三十三年六月初七日至十七日，陳旭麓、顧廷龍、汪熙:《辛亥革命前后——盛宣懷檔案資料選輯之一》，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61頁。

{52} 中華文化復興運動推行委員會編《中國近代現(xiàn)代史論集》第14編，《清季對外交涉(一)英、美、法、德》，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290頁。

{54} 《參議缺將簡滿員補授之懸揣》，《申報》1907年2月23日，第3版。

{55} 《清史列傳》、《年譜》，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10輯，陳璧:《望巖堂奏稿》，文海出版社1967年版，第11、28頁。

{56} 《陳璧出山消息》，《盛京時報》1912年2月10日，第7版。

{57} 陳寶琛等:《清實錄》卷60，中華書局1987年影印版，第538頁。

{58} 《郵傳部籌款建造京熱鐵路之計畫》，《申報》1907年3月29日，第3版。

{59} 《督憲袁為厘正鐵路軌道事札飭鐵路局文》，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三編》第86輯(859)，甘厚慈輯《項城袁世凱有關(guān)資料叢刊》，《北洋公牘類纂》，第18-25卷，文海出版社1990年版，第1406-1407頁。

{60} 《議收回京漢鐵路》，《中國日報》1907年9月28日，第3版。另參見《飭議贖回京漢鐵路辦法》，《大公報》1907年9月18日，第3版。

{61} 《論浙路勒借外債之弊》，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史料編纂委員會:《江浙鐵路風潮》，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史料編纂委員會1968年發(fā)行，第157頁。

{62}《郵政歸中國自行管理之近聞》，《申報》1906年12月6日，第2版。

{63} 《輪船招商局沿革概略》，郵傳部檔案全宗，第47號卷宗，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作者簡介:蘇全有，男，1966年生，河南輝縣人，歷史學博士，河南師范大學社會發(fā)展學院教授、圖書館館長，河南新鄉(xiāng)，453007;湖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后，湖南長沙，410081。

(責任編輯 張衛(wèi)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