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64年的夏天,一個悶熱的晚上,我忽然接到通知,第二天要到人民大會堂去聽重要報告,不得缺席。第二天我按時前往,會場不大,坐滿了人。臺上,所有在京的政治局委員和元帥們都到了。全場鴉雀無聲。我心想,是誰作報告呢?這么嚴肅。一會兒,周總理引著劉少奇走到臺中央,向旁邊的人問了一句話后,對大家說:今天是請少奇同志給大家講話。
劉少奇開始講了。雖然桌上分明有擴音器,但他并未坐下來,而是背著雙手,在臺上走來走去地講。聲音一時大,一時小,聽起來挺費勁兒,但人們都很安靜地聽著。
他講的大意是:中央不是有規(guī)定嗎?中央和各部門的領導人每年至少要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到下面去。可是你們?yōu)槭裁床幌氯ツ?待在北京,什么情況也不了解;光會在上面發(fā)空頭指示,怎么不產生官僚主義呢?下面的情況千變萬化,新鮮事物多得很,只有了解新情況,發(fā)現新問題,才能想出新對策,才能領導。你們看,王光美下去了,不是就發(fā)現了許多新問題嗎?她現在寫出東西來了,總結了許多新經驗,很有意思。我看大家還是下去吧,趕快下去吧!說到這兒,劉看了周總理一下,然后對大家說:誰要是不下去,就把他趕下去!他的講話到此就戛然而止。
周總理大概也沒有想到劉少奇的講話如此簡短,所以當劉的講話結束時他感到突然。但僅是略一遲疑,就馬上起來圓場。他很溫和地對大家說道:少奇同志今天的講話,雖然很簡短,但是很重要。我希望大家趕快下去參加“四清”,執(zhí)行中央的決定。又說,王光美的報告,中央即將作為正式文件發(fā)下去。并轉身向劉少奇說:我看可以讓光美到各單位去作報告嘛。然后對臺下大家說:各單位都可以請王光美同志去作報告,口頭報告比書面報告會更生動些、豐富些。隨即宣布散會。
這個會議,連頭帶尾,總共不過一個鐘頭。在這么大熱天把這么多高級干部集中來“訓話”,人們是非常不滿的。退出會場時,我就聽到有人議論說:這是干什么?這不是“聽訓”嗎?走出大會堂,在下臺階的時候,我前面有兩三個軍隊干部也說了些難聽的話。當我走近時,他們都回過頭來看,原來都是熟人,彼此相視一笑。
隨后王光美即到各機關講“桃園經驗”。雖然幾次發(fā)票給我,但我一次也沒去。不但沒聽報告,連中央轉發(fā)的關于“桃園經驗”的文件,我也根本沒有看。這也好,后來“文化大革命”開始,造反派說我吹捧劉少奇、王光美,吹捧“桃園經驗”,顧亞立即起來更正,說“四清”時他給我當秘書,“桃園經驗”的文件一直放在他那里,我從來沒有看過一眼、提過一句。于是,關于吹捧“桃園經驗”這條罪狀,便從我的許多“三反”(即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罪行中取消了。
二
聽了劉少奇的報告后,各單位立即組織工作隊下去“四清”。近代史研究所參加“四清”的地方,最后決定在甘肅省張掖縣(古甘州)。
黎澍和我都沒有參加去張掖的籌備工作。黎澍因在《光明日報》發(fā)表的《讓青春發(fā)出光輝》,遭到全國性的批判;我則因1963年到四川講學,也被批判了一番,因此我們倆都被排斥了。主持籌備工作的是劉大年、張崇山和祁式潛。
一天,近代史研究所要我到會議室參加“四清”動員會,我去了。會上發(fā)的“四清紀律”真嚴格,其中有一條是“四清”期間不許談戀愛。我看了以后覺得好笑,便信口說道:“中央說‘四清’要分期分批地搞,要搞好多年。不許談戀愛,行嗎?我們這些年近五旬的人,倒也沒有什么,不過也難說,也許還有人憋不住呢。至于年輕人,要等到‘四清’完了,戀愛才開禁,這樣的規(guī)定合適、合法嗎?行得通嗎?”本來會場空氣十分緊張,我這幾句話倒把大家都逗樂了,大家嘰嘰喳喳地紛紛議論起來。當討論得莫衷一是的時候,劉大年忽地向我問道:“李新,你說怎么辦?”我滿不在乎地答道:“很好辦嘛,到甘肅去,聽甘肅省委的不就得了嗎?何必另搞一套,多此一舉。”我的話一說完,大家都表示贊成,于是所里自定的那許多條紀律便被擱置起來了。
剛過了國慶節(jié),我們就啟程赴甘肅了。在這之前,我和黎澍送陳旭麓回上海,在車站遇雨,北京的天氣頓時冷了下來。時值黃昏,一種凄涼的感覺襲上心頭,很不是滋味。我們去甘肅時,是大隊人馬共同“開路”,送行的人也不少,倒很熱鬧。不過在當時的政治氣氛下,大家都不肯多說話,人們的心頭都很壓抑,那種滋味也很令人難受。汽笛高鳴,火車緩緩開動,車上車下的人揮手舞巾。我聽見孩子們在高聲喊叫“爸爸再見”時,心中感到無限的凄楚。我一生中經過多少次別離啊,但那些都是壯別,只有這次與家人離別和幾天前與陳旭麓的送別,才使我領略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別離滋味。無怪江淹在《別賦》中說:“黯然魂銷者,惟別而已矣”。
上車后我即倒臥鋪上,想把情緒穩(wěn)定下來。但天氣是陰沉沉的,山是光禿禿的,田野是茫茫然的,我時臥時坐,心中仍是煩躁不堪。于是便想作詩詞以解悶。開頭還有些靈感,湊成了幾句:“揮手登車何處去?君往江南,我往河西路。冷落關河秋色暮,行行行過山無數?!?/p>
后來靈感不繼,寫不下去了。隨著軋軋的機車聲,我也昏昏沉沉地進入夢鄉(xiāng)。一覺醒來,不知身在何處?憑窗一看,入眼俱是沙漠。于是又返身上鋪,直至蘭州才下來。
三
從北京到蘭州,一路上都是祁式潛在那里指揮。大家都默默地聽著,既不擁護,也不反對。在隊伍即將從北京出發(fā)時,劉大年向大家宣布:這次參加“四清”的隊伍由一個臨時黨支部領導,支部委員三人:劉大年、祁式潛、李新,劉大年任書記,祁式潛任副書記。由黨支部直接向群眾發(fā)號施令,根本不符合我黨的建黨原則和共和國的憲法,但從“反右派”以來,人們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了。而一個由三人組成的黨支部委員會,竟有一個支部書記和一個副書記,另以一個委員作陪襯,這種滑稽的做法,簡直把黨章糟蹋得不成樣子!但沒有一個人出來說話,我也不能說話,因為誰說話誰就要挨整,被定為反對黨的領導,反對無產階級,反對社會主義……總之,不是右派,也得是右傾。就因為這樣,祁式潛才能趾高氣揚地在那里瞎指揮,人們敢怒而不敢言。到蘭州后,祁竟然在一次大會上指責王思玉給陳鐵健縫被子。陳和王是一對公開的戀人,怎么不可以互相幫助?即使是一般的男女同志互助,也是正當的,無可指責呀。我實在難以忍受,決定站出來說話了。盡管陳是我的研究生,我還是不避嫌,在支委會上對祁式潛提出了嚴厲批評。但他說是在“維護紀律”,我就質問道:“哪里有不許男女同志互助的紀律?”他回答說:“‘四清’期間”。我說:“難道‘四清’期間男女互助就犯了法?”他說:“‘四清’期間是不許談戀愛的。”我說:“這是誰的規(guī)定?誰作出這樣荒唐的規(guī)定?”劉大年見我很生氣,也很認真,便出來打圓場。他對祁式潛說:“所里那些規(guī)定暫不執(zhí)行了,等著執(zhí)行省里的規(guī)定好了?!蔽矣谑怯謫杽⒋竽?“所里又有什么新規(guī)定嗎?”他連忙說:“哪里,哪里,我是說等著省里的規(guī)定嘛?!彪S后他就把話題岔開了。
在蘭州,我碰到了副省長王孝慈??箲?zhàn)時期他和我在太行分局同事,他即將調離甘肅,向我介紹了不少甘肅的情況。他說:甘肅的災情很嚴重,餓死的人不少。省里對你們來參加這里的“四清”很重視。李友九(省委書記)擔任“四清”工作團總團長,汪鋒(省委第一書記)也要去參加。現在大家的情緒都很緊張,凡事謹慎一點為好。好在你和老九(指李友九)很熟,有事可以找他。幾天以后,王孝慈就離開了蘭州,從此以后再未見面。
在蘭州,決定我們“四清”的地方是張掖的烏江公社,由甘肅省永靖縣的干部和我們近代史所的一幫人共同組成一個工作隊,永靖縣縣委書記擔任工作隊隊長,劉大年參加領導。我被分配到烏江公社的東湖大隊擔任工作組組長,這個工作組也有永靖縣的干部參加,他們的縣委宣傳部長擔任工作組副組長。
四
從烏江公社到東湖大隊不過十多里路,由于我們是吃了第二頓飯才起身,加之逆風而行,路又不熟,所以走到東湖,已是掌燈時分了。根據工作團的規(guī)定,凡是地、富、反、壞、右和村干部以及他們的親屬的家,工作隊員都不能住,結果能住的貧下中農家一時又很難找到,只好住進牛棚了。東湖大隊(從前的鄉(xiāng))共有十二個小隊(從前的村),我們把工作組分成四個小組,分別住進四個小隊。我?guī)б粋€小組住在大隊所在地東湖村,除女同志外,我們集中住進退伍軍人李富祥家里。李家共有兩間屋,外間不到10平方米,有一個小炕;里屋是灶房,沒有墻,是臨時搭起來的,能擋雨卻不能擋風。李富祥光棍一人,住在這房子里倒很寬敞,我們去則顯得太小了些。我們一到,李富祥就要把外屋讓給我們,自己住灶房。我們也爭著住灶房。最后決定大家一起擠住外屋,灶房不住人。這么一來,外屋炕上炕下都住上了人。剛安頓好,李富祥不知從哪里端來一盤油餅請我們吃。這油餅和北京的不一樣,也不像南方的油條,因為那些都是油炸透了的。這里所謂的油餅,只是把一些粗面捏成團,在油鍋里滾幾下即撈出來,而且因為油少,外面全是黑糊糊的。即使是這樣粗糙的東西,在當時當地也是美味呢。但我們因有嚴格的紀律,大家都堅辭不受。這樣推來推去,李富祥很不高興。我見此情景,覺得如果辜負了他的一片誠意,以后必不好相處;于是拿了兩個油餅出來,分給每人一片,并對李富祥說:“你當過解放軍,我是老八路,咱們軍隊的紀律你是知道的。何況我們今天是吃了飯來的,肚子并不餓,現在我們一人吃一口,領你的情,以后咱們就都是好同志?!贝蠹胰夹ζ饋?,又談又笑地挺歡暢。等李富祥端著盤子出門以后,我對大家說:“今天我們可違反紀律了,是不是要把這情況向上報告一下呢?”大家都說:“干嗎要報告?一報告準會倒霉的?!蔽矣终f:“既不向上報告,那就誰也別往外說?!贝蠹引R聲說:“好!誰往外說誰就是混蛋?!比诵娜绱艘恢?,我也就放心了。
進村后我們就開始訪貧問苦。其實這里的貧苦一看便知,何待訪問?每個家庭都一無所有,床上有條破被就是比較富裕的了。太陽出來,北墻根就有一群“日光浴”者,老頭、老太太光著上身,十二三歲以下的男女小孩,全是赤身裸體。為什么?沒有衣服穿。還有兩三個小隊,十幾歲的大姑娘沒有褲子,一家人合穿一條,誰出門誰穿。多么凄慘的景象呀!李友九、汪鋒他們知道這種情況后,才把省里的救濟物資集中往這里投放。但災情太重,災區(qū)太大,分到每家每戶的東西也就少得可憐,哪家能分到一條被子、一兩件衣物就是天大的幸運了。
經初步了解,這里受“大躍進”的災難很深,三年困難時期餓死的人很多,幾乎每戶都有。中監(jiān)委書記錢瑛曾于當時帶領工作組來做過調查,并發(fā)了些救濟品。群眾對中央工作組印象很好,敬若天神。我們這次從北京來,而且也叫工作組,群眾就以為中央工作組又來了,對我們的希望很大。他們哪里知道我們是來搞階級斗爭、搞“四清”的,是專門整那些“四不清”干部的呢?由于群眾對我們多懷好意,所以我們了解情況比較容易,訪貧問苦效果也很好。但我們對群眾反映的情況并不滿意。我們要的是村干部“懶、饞、占、貪”的材料,誰如果不反映這方面的材料,我們就認為他是包庇村干部,受了村干部的收買。慢慢地,群眾見我們愛聽假報告,不聽真情況,一些老實人就和我們疏遠了。
五
“四清”像歷次運動一樣,一開始就要放手發(fā)動群眾,對所有的村干部都要大膽懷疑,用各種方法搜集材料來開展斗爭。盡管是捕風捉影來的材料,也都信以為真。還在北京的時候,中央文件就已指出農村政權有三分之一以上不在我黨手中。到了張掖以后,各處傳來的情況更為嚴重,似乎絕大部分的村干部都爛掉了。例如西北局的試點長安,北京的通縣,還有安子文在山西某縣的經驗介紹,都是按照“桃園經驗”的看法,把農村看成一團漆黑。這和1947年“搬石頭”的情況頗為相似,只是對區(qū)以上的干部沒有包括進去罷了。而對村干部卻看得比“石頭”還不如,正因如此,“四清”以“桃園經驗”為榜樣,不但不相信村干部,而且也不相信群眾,進村的時候不開群眾會,先搞秘密串聯(lián),搞得很神秘,竟像在白區(qū)工作一樣。工作組因為先入為主,所以看見村干部就不順眼,總以為他們都是“四不清”干部,偏聽偏信,只要得到一點“四不清”的材料就窮追不舍,已成了工作方法。這樣也就自然會產生逼、供、信的錯誤。和歷次運動一樣,開始不防“左”,只怕右,一定要等到出了無數亂子以后再來糾偏。工作組的權力很大,可以任意隔離審查(等于逮捕);可以隨時審問(等于私設公堂);即使逼死了人,也不負任何法律責任。所以在“四清”中逼死的村干部是不少的。即以烏江公社而論,人命案不下十余起,我們東湖大隊也死了一個人。我身為工作組組長,未能阻止這種慘痛事件的發(fā)生,心中確有愧疚。但仔細想來,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個人又怎能阻止得了呢?附近有的大隊已突破大案,一天之內全村主要干部都已交待,雖然我聽了不相信,但總團已作為經驗通報表揚了。我們有的工作隊員為此加緊逼供,因而發(fā)生了慘案。我當時分工負責對支部書記進行審查,我曾到他家看過,根據觀察所得,我認為多吃多占,他肯定有;但若說有多大數量的貪污,則很不像。因為除炕上有一領席子一床被子外,他也是家徒四壁。我跟他談話多次,都是說明政策,鼓勵他交待,并希望他能動員全支部的黨員,特別是村干部中的黨員交待問題。他問我還可以由他召集黨員開會嗎?我不敢答應。我心里很明白,現在已有人說我右了,若答應他召集黨員開會,我必定是個“大右傾”無疑。但若以黨章論,他是黨員選舉出來的支部書記,現在又沒有撤銷他的職務,他怎么不能召集黨員開會呢?可是歷次運動形成了一種慣例:只要運動一來,什么黨章,什么國法,全都不要。這就是“老和尚打傘,無法無天”了。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四清”和“三反”、“五反”、“反右派”等運動一樣,死人尋常事,不足為怪。至于在張掖,“大躍進”餓死那么多的人,現在“四清”死幾個人,更沒什么稀罕了。但是對東湖大隊死人事件,我還是認真追問了一番,并要大家引為教訓。盡管永靖的干部比我們近代史所的人更“左”一些,但我對本所的干部要求更嚴,我要他們未經向我報告不得隔離審查村干部,更不得任意設法逼供、誘供,要調查研究,注重事實。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逼供的現象少些了。當然,因此戰(zhàn)果也就不那么輝煌,也不能得到表揚。但等到后期進行甄別時,我們的工作也就比較好做了。
對待干部如此,對待“民主補課”也是如此。所謂“民主補課”,就是找出漏劃的地主富農來斗,或是對斗得不徹底的地富分子再拉出來斗爭。我們沒找出一戶漏劃的地富分子,只得把對貧下中農不服的一家地主又斗了一次。事前準備訴苦時就宣布我們的政策不許打人,所以斗爭會上,只動口,未動手,斗爭對象認了錯并保證以后“口服心服”了,也就完事?,F在回想起來,這樣做也很滑稽。但當時若不如此是怎么樣也過不去的。
因為“四清”的具體過程多是些無聊之作,寫出來也沒有多大的意思,所以不想再贅述。
六
1965年的春節(jié),雖然是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中,我們過得還是挺高興的。就在節(jié)日期間,傳來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的全國工作會議討論紀要》,也就是“二十三條”。人們當時對這個文件,是衷心擁護的,并一時引起很大的興奮。
我們東湖大隊工作組討論“二十三條”的時候,爭論非常熱烈。永靖縣的同志們多數思想不通,認為我們原來那一套搞法,也是根據中央指示辦的,因而成績很大。現在中央來了新的指示,我們照辦就是了,用不著大張旗鼓,大肆宣揚。近代史所的多數同志則認為“二十三條”有許多新精神,與“桃園經驗”大不相同,甚至是批判了“桃園經驗”中的某些做法,例如搞秘密串聯(lián)等神秘化的做法,就受到了批評。更重要的是對干部情況的估計,“二十三條”沒有提多大比例的干部爛掉了,而說“我們絕大多數干部是要走社會主義道路的”,這樣一來,我們幾乎把所有的村干部一律打倒的做法顯然就錯了。“二十三條”中還明確規(guī)定“要從當地情況出發(fā),實事求是”,“要擺事實,講道理,防止簡單粗暴的做法,嚴禁打人和其他形式的體罰,防止逼、供、信”。而我們實際上與此相反,違背了這些規(guī)定。如果不把這些問題討論清楚,明確正確和錯誤的界線,勇于承認錯誤,糾正錯誤,我們便不能使東湖的“四清”工作得到較好的收場。
因為我是工作組長,不便于和永靖的同志們在會場上公開爭論,便推舉了兩三個同志根據“二十三條”的明文規(guī)定,針對永靖縣個別同志明顯的錯誤言論展開嚴肅的批評。永靖縣的干部大都是農民或小知識分子出身,哪里頂得住近代史所這些人的攻勢?何況發(fā)言者上有中央指示,下有村里的事實,有理有據,講得頭頭是道,令人信服。我們的曹大個兒,平常并不大愛說話,在這次辯論中卻大出風頭;他幾次發(fā)言,都是長篇大論,講得有聲有色,并能抓住要害,使對方無言以對。我為了緩和會場空氣,常常在適當時機,出來總結一下,讓大家取得一致的意見就停止爭論了,所以討論的結果還不錯,思想上基本上按“二十三條”統(tǒng)一起來了,同志之間又沒有傷了和氣。
經過深入的討論后,我們貫徹執(zhí)行“二十三條”比較順利,隔離審查的村干部都放回了家。為了定案,先進行細致的調查了解,然后根據事實,為所有被審查的干部做了結論。凡是沒有證據的條款都取消,只把證據確鑿的一條一條地定下來。這樣,真正有貪污行為的干部只是少數,多吃多占的雖然比較多,但數目字大大地減少,不但比原來搜集到的數少,而且比本人承認的也要少,可見有些數字是逼供出來的。根據“二十三條”的規(guī)定,我們讓每個確有問題的干部,自己作出了退賠的計劃,經審定后按計劃退賠。在我們離開以前,退賠計劃大部分實現了,有些則暫緩到以后退賠。
三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這些事情仍記得清清楚楚?,F在看來,這是毛主席1957年特別是1962年以來強調抓階級斗爭的必然發(fā)展。無怪一年之后,“文革”浩劫終于降臨全國大地。
(選自《“四清”運動親歷記》/郭德宏 林小波 編/人民出版社/2008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