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長明
胡適先生(1891—1962)是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文學(xué)家和思想家。高宗武(1906—1994)雖然算不上大人物,但卻與蔣介石、汪精衛(wèi)的關(guān)系極為密切,又是震驚中外的“高陶事件”的主角。胡適先生長高宗武十余歲,他1936年初識高宗武,便“佩服此人的才干與魄力”;而高宗武自認(rèn)“我這一生最敬佩的有兩個人,一位是胡適先生,一位是杜月笙先生”。胡適之于高宗武,是亦師亦友的關(guān)系。兩人的友情跨越二十余年,歷久彌篤,舉凡存問、幫扶、切磋、激勵等朋友之倫中的應(yīng)有之義,皆被他們發(fā)揮到極致,堪稱近代史上的一段奇緣。
一、從相識到成為密友(1936—1937)
高宗武在20世紀(jì)20年代留學(xué)日本,畢業(yè)于九州帝國大學(xué)法學(xué)院,1931年回國后任國立中央大學(xué)政治學(xué)教授。1932年日本首相犬養(yǎng)毅被刺后,高宗武在《中央日報》上發(fā)表《日本之法西斯蒂運動》,引起報社高層重視,隨即被聘為特約撰稿人,又相繼發(fā)表《日本法西斯蒂運動發(fā)生之原因及將來》等文章,一時名聲大噪。蔣介石很欣賞他對日本政治的見解,特意邀其長談。而1933年底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兼任外交部長的汪精衛(wèi)也力邀他到外交部工作。1934年初,高宗武進入國民政府外交部,并于次年出任外交部亞洲司司長,迅速成為外交界的風(fēng)云人物。
1936年5月14日,日本派遣三千名兵士登陸秦皇島,策劃組織“華北政府”,引起平、津?qū)W生示威。在此危機時刻,高宗武于5月29日被國民政府派往北平,與時任第二十九軍軍長兼察哈爾省政府主席宋哲元、冀察政務(wù)委員兼北平市市長秦德純等協(xié)商對日交涉事。5月30日,高宗武與北平軍政領(lǐng)導(dǎo)集會,敦促各方表示“不喪主權(quán)”,“服從中央”,并力主通過外交途徑與日謀和,避免和推遲戰(zhàn)爭。6月7日,高宗武與北京大學(xué)文學(xué)院院長胡適先生見面并長談,大有相見恨晚之感。高宗武在后來給友人的一封信中追述道:“大約四十年前,有一天晚上我去看胡適之先生時,是一位當(dāng)時北平軍分會的劉將軍陪我去的,我只記得劉是安徽人,與胡同鄉(xiāng),任何敬之的辦公室主任,名字沒有記得?!备咦谖渫砟赀€曾向其孫子高昕繪聲繪色地提到與胡適的第一次相會:“胡適握著我的手親切地說,久仰你的大名,今天才得相見,非常高興。我說,先生是第一次見我,我卻不是第一次見先生。我早見過你,只不過你在臺上,我在臺下聽先生的講演?!备咦谖涞挠哪⒓传@得了胡適的好感。
胡適1936年6月9日致國民政府行政院秘書長翁文灝的信中,特意提到對高宗武的印象:“今日政府中外交人才最缺乏。前夜見外交部亞洲司長高宗武君,與他談了三點鐘,我佩服此人的才干與魄力。此公頗能明了我的計劃,希吾兄與他細(xì)細(xì)談?wù)??!痹诤m看來,解決華北問題“只有一線希望,就是由政府用全力向東京作工夫”,并重提去年“使華北文治化”的目標(biāo)。而胡適致翁文灝信中所謂“此公頗能明了我的計劃”,當(dāng)指在華北問題解決途徑上,兩人具有認(rèn)識上的高度一致性。
從1937年“七七事變”至“八一三”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高宗武與胡適在南京交往頻繁,且都屬于所謂“低調(diào)俱樂部”的成員。1937年7月30日,胡適和北京大學(xué)校長蔣夢麟、清華大學(xué)校長梅貽琦至高宗武家午餐。在座的有高的朋友和同事蕭同茲、程滄波、裴復(fù)恒等。席間胡適向高宗武寒暄:“先生有何高見?”高答曰:“我的姓雖然‘高,但我的意見卻很‘低。”從此,高宗武、胡適等主張以外交路線解決中日矛盾的人士,得了個“低調(diào)俱樂部”之名。7月31日,蔣介石約請胡適、梅貽琦、張伯苓等吃午飯。蔣介石宣言決定作戰(zhàn),可支持六個月,張伯苓等隨聲附和。胡適不便說話,只在臨告辭時說:“外交路線不可斷,外交事應(yīng)尋宗武一談,此人能負(fù)責(zé)任,并有見識?!笔Y介石說:“我知道他。我是要找他談話。”胡適在當(dāng)天日記中寫道:“下午汪精衛(wèi)先生到了南京,找宗武去長談。談后宗武來看我,始知蔣先生已找他談過了。宗武談甚詳。”
那時正是高宗武在外交上大顯身手的時候,1937年8月上旬,他積極準(zhǔn)備與日方代表船津辰一郎進行交涉。船津辰一郎雖是私人身份,但卻攜帶“停戰(zhàn)案”及“國交調(diào)整案”等要件。8月9日,高宗武與船津辰一郎及日本駐中國大使川樾茂舉行第一次會談。高宗武渴望以此打開中日外交僵局,然而沒過幾天,上海戰(zhàn)事爆發(fā),高宗武的努力化為泡影。但高并不死心,當(dāng)蔣介石召集軍事會議時,眾人均不出聲,只有他問蔣:“上海戰(zhàn)事,前方是否奉命作戰(zhàn),或他們自己打起來,這一點一定要查清楚,否則各自為戰(zhàn),則外交無法應(yīng)付。”蔣介石沒有回答高的話,但臉上發(fā)紅。高自恃熟知日本政情,加之年輕氣盛,總希望在中日交涉中做出一點貢獻(xiàn)來。
再說胡適。經(jīng)歷淞滬抗戰(zhàn),胡適對日態(tài)度卻有了本質(zhì)上的轉(zhuǎn)變。抗戰(zhàn)中中國軍隊的英勇表現(xiàn)給他壯了膽,認(rèn)為“這一個月的作戰(zhàn)至少對外表示我們能打,對內(nèi)表示我們肯打,這就是大收獲”。他在學(xué)生傅斯年等人的激勵下,毅然接受國民政府委派,以非正式使節(jié)身份出訪歐美,開展國民外交。胡適與高宗武雖然在對日策略上有了歧見,但友情并未因此受損,反而在這段時間發(fā)展成為生活上的密友。高宗武的夫人沈惟瑜畢業(yè)于南京金陵女子大學(xué)外語系,她在描寫第一次見胡適時說:“1937年8月的一個上午,我的未婚夫要胡適和他一起來看看我——他的女朋友。”高在介紹胡適與其女友相識后又說:“我?guī)憧匆粋€更漂亮的女人——沈惟瑜的嫂子?!备咦谖渑c胡適由個人友情發(fā)展到通家之誼便由此開始。
二、第一次在美國相聚(1940—1946)
胡適在1937年9月8日離開南京,于9月26日上午飛抵舊金山。他下車伊始便開始巡回游說,表明中國的抗戰(zhàn)決心,并委婉地批評美國的綏靖主義和中立政策。1938年9月17日,胡適經(jīng)再三斟酌后出任中國駐美全權(quán)大使,從而結(jié)束長達(dá)二十一年之久的獨立自由生活,以官員的身份為國家謀事。他在贈送老友、銀行家陳光甫的照片上自題小詩:“偶有幾莖白發(fā),心情微近中年。做了過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p>
就在胡適出任中國駐美大使前后,高宗武卻走上了一條兇險而曲折的“求和”之路。好在1939年后他態(tài)度日趨消極,不想隨汪精衛(wèi)走得太遠(yuǎn)。1939年6月,高宗武等跟隨汪精衛(wèi)去日本“和談”,返回上海后他情緒更為低落,當(dāng)年底汪偽一班人在上海愚園路汪精衛(wèi)公館討論《日汪密約》時,他決定懸崖勒馬,并巧妙取得密約文本潛赴香港,于1940年1月21日與陶希圣聯(lián)名在《大公報》上發(fā)表,從而震驚了海內(nèi)外,史稱“高陶事件”。
“高陶事件”發(fā)生后,蔣介石頗感欣慰,并讓杜月笙轉(zhuǎn)交一封給高宗武的親筆信,說高宗武“今后如愿返渝作研究工作亦可,不過,依愚見,最好渡美考察”。1940年3月8日,化名“高其昌”的高宗武,以國防最高委員會秘書廳參事官的名義,偕夫人沈惟瑜離開香港赴美國。
高宗武赴美途中輾轉(zhuǎn)各地,3月24日在馬尼拉發(fā)給駐美大使胡適一函,信中寫道:“武頃奉委座命來美暫住,明日由此赴歐轉(zhuǎn)美,將來有許多地方要閣下幫忙,屆時外交部或委座個人當(dāng)有電報通知閣下,但請此刻代守秘密?!?月5日,高宗武在意大利羅馬又給胡適發(fā)去一信,說自己“大約本月二十左右可達(dá)紐約,略住數(shù)日即來華府,在華盛頓清靜區(qū)域做一年或半載之逗留,應(yīng)住何處,尚祈先生代為考慮是幸”。又說:“年來奔走救國,結(jié)果幾得其反,此次舉動,論私交不能如此作,論公則不能不如此作,感情與理智沖突之痛苦,莫可言宣,一切唯有面詳耳?!毙胖兴f“此次舉動”便指“高陶事件”。高宗武寫這封信時,蔣介石已囑咐外交部通知胡適及駐美大使館對高宗武“多予照拂并維護”。即將流落異鄉(xiāng)的高宗武對胡適這位老友倚重甚切,而胡適也沒有辜負(fù)高宗武的期望。1940年5月21日高宗武夫婦到達(dá)紐約,22日胡適即從華盛頓趕到紐約見面。在胡適的安排下,高宗武夫婦29日抵華盛頓,暫在使館吃住。在胡外出做演講時,均由三秘游建文及夫人照料。6月15日,高宗武夫婦遷入康涅狄克花園415號,兩年之后搬至Kalorama Road 1915號,60年代中期又遷居Van Ness公寓,過上自謂“在簡單中求安定,在苦悶中求清靜”的隱居生活。
高宗武剛來美國時受到胡適的悉心關(guān)照,這引起胡適的學(xué)生傅斯年極大的不滿。傅斯年外號“傅大炮”,一向喜好針砭人物,以逞快意。他給老師胡適發(fā)去一封充滿火藥味的信件,對高宗武破口大罵:“近日高賊宗武夫婦常住大使館,此則此間友人大有議論。先生本有教無類之心,以為此人有改過之跡,或因是耶?然此賊實為窮兇極惡,以前即知其妄(大不辦他自己外交之勢)。而汪逆之至于此,皆高丑拉攏也?!钡m對高宗武的友情并未因此而受影響。
胡適先生是一位自由主義者,為人寬厚,對人性的體察尤為精深。他一貫主張“凡論一人,總須持平,愛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方是持平”。這里有必要提到數(shù)年后即1944年胡適對汪精衛(wèi)之死的評說。汪精衛(wèi)死后不到十天,胡適特意致信高宗武寫道:“精衛(wèi)以‘烈士(martyr)出大名,終身不免受此‘烈士心理之累?!沂啃睦碚?,就是自認(rèn)只要有犧牲精神,一切事情都可做,都不會錯?!疑星也幌?,你們還不相信我嗎?他好像常常這么想?!薄捌鋵嵅幌且患拢撤N政策的是非又是一件事。精衛(wèi)之不惜犧牲一切,名譽生命都非所顧惜,而終于走上一條死路上去,其起源似由于這種self-rightness的心理。社會上能諒解他的人也許不少,但未必肯公然為他辯護。在二三十年中,他的‘惡名恐難洗涮。一個很可愛的人,一生最有血性,而不能不負(fù)‘惡名而死,真可惋惜。”胡適對一路走到黑的汪精衛(wèi)尚且如此評說,對迷途知返的高宗武予以寬容就不難理解了。
三、再次聚首于美國(1949.4—1958.4)
身處亂世中的人們,命運真非自己所能左右。被歷史大潮所裹挾,許多人的一生如轉(zhuǎn)篷,如飄絮,忽東忽西,無所定止,充滿偶然性和戲劇性。如果說第一次在美國聚首是胡適等著高宗武,那么這第二次便倒過來,變成高宗武于落寞中迎候胡適了。但說“等待”其實是不準(zhǔn)確的,因為誰事先都無“等待”對方的思想準(zhǔn)備,兩次聚首屬于命運播弄中的“不期而遇”。
胡適1946年9月到任北京大學(xué)校長。從1947年到1948年間,胡適經(jīng)歷了參加“國大”、改組政府等一系列事件。蔣介石還一度想讓胡適出任總統(tǒng)一職,胡適竟然書生氣地承認(rèn)“這是一個很聰明、很偉大的見解,可以一新國內(nèi)外的耳目。我也承認(rèn)蔣公是誠懇的”。1949年初,國民黨敗退臺灣前夕,一向以國民黨“諍臣”自居的胡適受蔣介石的委托,以私人身份于這年4月6日從上海前往美國爭取美援,4月27日到達(dá)紐約,住紐約東街81街104號,這也是他1942年9月卸任駐美大使職務(wù)后所租住的房子,從此開始了在美國長達(dá)九年的寓公生活。
據(jù)高宗武夫人沈惟瑜回憶,高宗武與胡適兩家“接觸更多,走動更頻繁是在1949年胡從大陸來美以后”。從1949年4月赴美到1958年胡適到臺灣就任國民黨中央研究院院長,這段時期是胡適生命最“黯淡的歲月”。1950年5月,胡適為了生計,接受普林斯頓大學(xué)之聘,任葛思德東方圖書館館長和研究員,合同為期兩年。到美國最初一年多,他幾乎取消一切政治性的約會,除了讀書,便是不時前往華盛頓,與高宗武、陳之邁、張悅聯(lián)、甘介候、崔存磷等老友相會,以排遣心中的寂寞。
此期他與高宗武最常見的交往方式,便是在高宗武家品酒談天,他特別喜歡高宗武調(diào)制的馬蒂尼酒,以致后來把高府稱為“高家酒店”。據(jù)沈惟瑜回憶,有一次,“胡適、梅校長、錢校長(指清華大學(xué)梅貽琦、臺灣大學(xué)錢思亮)三人剛在華盛頓有點事情,一連幾天都在我們家里喝酒聊天”,有時還打幾圈麻將。夜深后由沈惟瑜做夜宵款待。為了交流方便,胡適在高家與美國友人打牌時,把紅中、發(fā)財、白板分別譯作red、green、white,東、西、南、北風(fēng)稱為east、west、southt和north,餅是dot,條是bamboo,萬則是number。胡適知識淵博,知道不少歷史掌故,他能把麻將的起源和世界各地男人怕老婆的故事講得活靈活現(xiàn)。酒后,胡適、高宗武等還吟詩或作對聯(lián),高宗武喜歡清代詩人黃仲則的詩,說“不禁久病精神減,詎意長閑意氣消”最能代表自己流落異鄉(xiāng)的心情。有一次,胡適信手拾來一片紙,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下一首打油詩:
大姑娘,二十一,
配個姑爺一十一。
昨兒井邊去抬水,
一頭高來一頭低。
要不是爹媽待我好,
一腳踏你到井兒去。
胡適在“高家酒店”飲酒談天,吟詩作詞,實是一種苦到極處的聊以自慰。他時常感嘆“做中國人太難”,美國又非久留之地。由此,他極為同情高宗武竟然在美住了九年之久,頗有“同病相憐”之感。
在這一時期胡適與高宗武的交往中,最值得一書的是高宗武為胡適代理股票生息一事,從中可看出兩人友情之深厚以及胡適對于金錢、對于朋友的態(tài)度。
高宗武在美國生活初期,即1940年到1944年,每年均收到蔣介石特批給他的生活補助費,少則四千美元,多則四千八百美元。但上述資助在抗戰(zhàn)勝利后便難以為繼,特別是國共全面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后,蔣介石政府在財政上左支右絀,自然無法顧及飄泊海外的高宗武。老友陶希圣坦誠相告:“今后外匯支出遂感困難,兄遠(yuǎn)游海外恐不易接濟,敬以奉達(dá)?!庇谑菑?947年起,高宗武便開始做股票生意,走上自謀生計之路,而且一上手便獲得厚利。當(dāng)然這主要不是因為運氣,而是自1942年起高宗武根據(jù)蔣介石指示“集中精力專修一門”,精研美國工商業(yè)情形的結(jié)果。高宗武曾對朋友說:“金融市場包括政治、軍事、外交以及大眾心理,不是普通一班商人所能把握的?!庇终f:“一切的收獲皆由耕耘而來,一心一意投機取巧者,往往占不到此中任何便宜?!备咦谖鋸囊幻饨伙L(fēng)云人物淪為美國股市上的操盤手,人生落差不可謂不大,所以他在1948年12月寫給魏道明的信中,便以“自笑匡時好才調(diào),被天強派作商人”而自況。出乎意料的是,他炒股獲利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以致香港《新聞文摘》發(fā)文稱他成了新的千萬富翁,從此以后托請他代理股票生意的朋友也接踵而至,其中包括陳立夫、程淪波、胡適、胡敘五、孫恭度、梁和鈞等十余人。高宗武為每個朋友單獨設(shè)立賬戶,按時通報股市行情和獲利情況,深得朋友之信賴。
胡適1949年來美國初期,經(jīng)濟上頗為拮據(jù),銀行存款只有一千八百美元。他只好自己上街采購食品蔬菜,經(jīng)常在電車上被擠得東倒西歪。經(jīng)濟上陷入絕境的他,只能煮茶葉蛋招待客人。1950年夫人江冬秀來美后,家境有所好轉(zhuǎn),他們夫婦把閑散的積蓄拿出來,請高宗武夫婦代買些股票。1951年1月9日,胡適給高宗武寫信說:“我現(xiàn)在寄上三千美元,一切歸老兄調(diào)度。此錢本是idlemoney,老兄全權(quán)使用,如有損失,決不可由老兄負(fù)責(zé)。老兄一定能相信,我說這些話是完全誠心的。”到1945年底,這三千元錢變成了五千元,胡適特意致信高宗武表示感謝,并追加一筆錢請高宗武代為投資,同時強調(diào)“此款與前款一樣,完全歸你支配。贏余是老兄之原賜,有損失是‘兵家之常事,我決不會絲毫怪你”。
胡適真正動用高宗武給他在股市上賺的錢,是在1958年就任國民黨“中央研究院”院長之后。1960年,胡適的公車成了“老爺車”,不能用了,但他不想要院方給他買,決定自己出錢買,因為外匯很困難。新車由美國西雅圖的一位朋友墊款購買并運到臺灣后,胡適致信高宗武夫婦說:“我的紐約支票賬戶怕不夠付還此款了,故求救于你們,想請你們在我的存款項下開一張匯票寄給我。不勝感謝之至?!庇终f:“這幾年你們都沒有讓我知道我應(yīng)該付若干所得稅,千萬請你們讓我把你們代我墊付的款項歸還你們,使我心安。我那一點小小款項,累你們多年操心管理,我真是不知如何謝謝你們?!北M管胡與高宗武夫婦私交甚好,但他又是公私分明的,沈惟瑜曾代表其所在公司希望代理“中國基金會”在美事務(wù),但長期主管此基金的胡適卻委婉地謝絕了。
1958年4月,胡適結(jié)束了他在美國長達(dá)九年的寓公生涯,赴臺灣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長。蔣介石親自到會致辭,贊揚胡適“個人之高尚品德”。
安家臺灣后,胡適經(jīng)常給高宗武夫婦寫信,寄托相思之情。1958年12月,他深情地寫道:“時常想念華府的許多朋友,見面請代我問好。也時常想起高家的酒。”
1962年2月24日,胡適突發(fā)心臟病去世。高宗武夫婦在華盛頓得知胡適猝然去世的消息,悲痛萬分。胡適長子胡祖望赴臺奔喪,高宗武送他去機場時說:“二十多年來,我未曾寫過一篇文章,但對胡先生之喪,我立意要寫一點,表示哀思。”回到家中,他寫了一副挽聯(lián)寄達(dá)臺灣“中央研究院”:
離中原數(shù)萬里,光陰忽忽,唯食事忙,旅邸苦寂寥,最難忘海外重逢,高軒頻顧,茶余酒后,意豪興濃,執(zhí)手溫存話世事;
溯交誼三十年,相關(guān)息息,無微不至,平生感知己,豈詎料世運蜩螗,文星遂殞,風(fēng)悲云暗,海嘯地震,傷心痛苦為蒼生。
1963年3月10日,高宗武在給友人蕭信如的信中說:“民國五年來,胡先生異軍突起,是唯一的偉大人物,他的偉大處并不在一般肉眼看得見的地位、財富等等,而在人人易感覺到的心。他的待人忠恕仁厚,體貼入微,不分貴賤,實為亂世社會上最難能可貴者?!?967年7月,高宗武夫婦在臺灣游覽期間,在18日專程到南港胡適陵園憑吊,恭敬地在胡適墓前三鞠躬。1994年高宗武病逝華盛頓,享年89歲。十年后,其夫人沈惟瑜隨之而去。歲月化滅了胡、高一輩的形骸,但他們的患難友情卻穿越時空,長留在后人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