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馳
摘 要:在羅伯特·布朗寧的戲劇獨白詩《我的前公爵夫人》中,敘述者斐拉拉公爵譴責了死者,警示了生者。公爵冷酷虛偽的獨白印證了男權社會里女性被凝視、被占有、被剝奪話語權的他者地位,反映了男權社會里根深蒂固的“厭女癥”情結。
關鍵詞:《我的前公爵夫人》 他者 失語 無名 男權社會
英國19世紀著名詩人羅伯特·布朗寧的戲劇獨白詩《我的前公爵夫人》于1842年面世。它取材于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的斐拉拉公爵阿方索二世。詩中的敘事者是公爵本人,“前公爵夫人”自始至終只是一個被指責被埋怨卻無權辯駁的死者,一個空洞的能指,而未來公爵夫人也只是一位不曾露面、任由公爵討價還價的客體。全詩即是作為敘述者的公爵以前公爵夫人為引線對全體女性的侮辱、傲視和恫嚇。
在詩歌中,公爵夫人剛剛?cè)ナ?就有媒人上門提親,媒人到來時,公爵故作風雅,帶媒人參觀自己的藝術收藏品。讀者通過公爵的言說內(nèi)容以及言說方式來認識公爵和前公爵夫人,來了解公爵獨白的初衷——譴責死者,警示生者。公爵對話語權的操縱印證了在男性中心社會里男性的絕對權威,反映出女性喪失話語權,喪失能動性的他者地位。詩歌雖取材于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卻更多地反映了詩人生活的年代——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社會:雖有位高權重的維多利亞女王呼風喚雨,廣大婦女仍舊擺脫不了置身于社會邊緣的處境。
詩歌以“墻上的這幅畫是我的前公爵夫人”開始,從頭至尾,夫人沒有名字、沒有自我,只是一種依附在丈夫身上的對象性存在。死去的夫人變成了一幅畫,一個供人觀瞻的客體,被剝奪了姓名、語言和思想。她的歷史、故事任由其丈夫來敘說、書寫、編造。在男權社會里,女性其實一直就處于這種對象性存在的位置上,是欲望的對象,也是審美的對象,觀望的對象。女性的這種對象性存在的地位是由男性造成的,男性將自己的要求加諸女性身上,不讓女性開口說話,她只能沉默,只能被描述、被塑造。前公爵夫人的無名和失語狀態(tài)印證了女性是失去話語權的被壓抑著的性別,只是一個空洞的能指,任由男性填充進任何的內(nèi)容。
公爵漫不經(jīng)心的一句“你愿坐下看看她嗎?”真實地反映出前公爵夫人被看被凝視的他者地位。被看被監(jiān)控是廣大女性在男權社會里真實生活的寫照,是男性權力攝控、滲透女性領域的表現(xiàn)。“凝視”就是一種話語,一種壓抑,一種權力攝控的象征。當公爵以中心權力話語,以一種凝視的方式去監(jiān)視客體前公爵夫人時,他便試圖將其意志、思維貫徹到夫人的身體、姿態(tài)與日常行為之中。而少不更事的夫人偏偏“看到什么都喜歡,而她的目光又偏愛到處觀看”。為了防止她到處觀看,公爵間接或直接地把夫人謀殺了。對于已故的公爵夫人,公爵更可以通過隨心所欲地拉上簾幕,從而讓畫上的夫人甚至連象征性地“到處觀看”的“權力”也喪失了。在男權社會里,看是一種權力,是男性強勢的象征。天真爛漫的夫人企圖顛覆這種看與被看的權力模式的嘗試,顯然違背了男性主動的社會原則,斐拉拉公爵便會傾力去控制她的眼睛,她被消弭被毀滅的命運便不可逆轉(zhuǎn)。婦女在這個所謂的文明世界里,事實上已成為男性施暴的犧牲品。
公爵在向媒人介紹墻上的前公爵夫人的畫像時,說“除我外再沒有別人把畫上的簾幕拉開”。看似隨口而出,實則可見夫人不過是公爵的私人物品而已,是他私藏的一幅展品,一個客體。夫人既然是公爵的附屬物,她當然就不能有自己的思維、自己的好惡,也就不能輕言歡笑。一旦違規(guī),公爵便“下了令:于是一切微笑都從此制止”?!跋铝睢币辉~充分體現(xiàn)了公爵語言的權威性。在男權社會里,女人是附庸,是點綴,是丈夫的私有財產(chǎn),可以珍藏,可以丟棄,永遠不能獨立,永遠只是他者。當公爵在媒人面前盡情數(shù)落前公爵夫人的“過錯”,并炫耀似地表明自己讓夫人的一切微笑停止,其實這表明了在他的心中,夫人就是任他支配的私有財產(chǎn)。而未來夫人就應該引以為戒,循規(guī)蹈矩地做一個馴順、沉默的“天使”,心甘情愿規(guī)囿于家庭,要么管理操持家務,要么充當客廳里的裝飾物。當公爵邀請客人看那座海神尼普頓正在馴服海馬的青銅鑄像時,進一步顯示了他“馴化”妻子,禁錮女性思維的家長心態(tài)?!昂I瘛卑抵腹羯袷ゲ豢汕址傅闹魅松矸?而“海馬”則喻指公爵夫人(前夫人或未來夫人)——他馴服的對象、操縱的客體。盡管公爵口口聲聲“美貌的小姐才是我追求的目標”,(“目標”,原文中的object, 還有“客體”之義)讀者不難想象未來的公爵夫人不過是另一客體,前夫人的翻版,是公爵即將收藏的另一幅圖畫。而其早先透露的“我對嫁妝提出任何合理要求都不會遭拒絕”泄露了他娶妻斂財?shù)某踔浴?8—19世紀歐洲流行文學告訴讀者“通過結婚占有她們的財產(chǎn),這是一個男子考慮娶婦時的唯一的出發(fā)點”[1]。在男人心目中,女人就是財產(chǎn)、物、客體。她們從精神上和物質(zhì)上都依附于男人,是男人強勢力量的反證。由此,未來公爵夫人的命運讀者便不難想象了。前后兩個無名女性,一個代表歷史,一個代表未來,她們喪失了說話的權力和自我思想命名的權力,變成一種簡單的生產(chǎn)與再生產(chǎn)的性別符號,失落了敘說自己歷史和未來的話語權,始終處于邊緣地位,成為家長制和男性統(tǒng)治下的二等公民。這樣,在男性權力話語中,婦女成為了不在場的、無名的、不確定的空洞能指。
公爵根深蒂固的“厭女癥”心理在他的獨白中也昭然可揭。公爵埋怨“不僅僅是她丈夫的在座使公爵夫人面帶歡容”,他指責夫人“要取悅?cè)菀椎煤?也太易感動”。在他看來,夫人應該只對他一個人微笑,而不應“總是在微笑”。夫人的微笑,夫人開朗活潑的性格竟成了“輕浮舉止”的代名詞,成了道德墮落的化身和根源。據(jù)史料記載,斐拉拉公爵阿方索二世的前公爵夫人Lucrezia是一名發(fā)跡商人之女,結婚時不過14歲。這個貌似尊貴的公爵以其極端的狹隘、專橫、殘忍、險詐生生地把一名活潑可愛的14歲純真少女扼殺在了花季之中。實際上,男權主義者們的這種“厭女癥”心理由來已久,在中世紀的布道詞中,就有“女人是邪惡的,她們淫蕩如蛇蝎,多變似鰻魚,好奇、冒險尋釁成性”以及“沒有什么比女人更為罪孽深重的了。事實上,女人乃一切邪惡之源”[2]。在父權制語言和象征體系中,女性總是處于消極、缺席和無所作為的地位,一旦她們不再輾轉(zhuǎn)、緘默于男權文化的女性規(guī)范時,便會引發(fā)男人的猜忌、仇恨和壓制。前公爵夫人的死亡是公爵的命令,也是男性世界驅(qū)逐女性的一個縮影。
《我的前公爵夫人》以公爵盛氣凌人、狂妄自大的獨白,前公爵夫人受控于畫幕開關之間的現(xiàn)狀,未來夫人被物化的前景,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了男權社會里男性話語的霸權地位,表明了女性是被言說、被書寫、被建構的失語的他者,女性始終處于被欲望化眼光窺視、選擇、觀賞、擺布的狀態(tài),被強行置于缺席和緘默無語的處境。
注釋:
[1][法]伊麗莎白·巴丹特爾著,陳伏保等譯:《男女論》,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第108頁。
[2]陳曉蘭:《女性主義批評與文學詮釋》,蘭州:敦煌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第116頁。
參考文獻:
[1]陳曉蘭.女性主義批評與文學詮釋[M].蘭州:敦煌文藝出版社,1999.
[2]金莉.文學女性與女性文學[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
[3]許淑芳.被封閉的女人[J].外國文學研究,2006,(1).
[4]張巖冰.女權主義文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8.
(黃馳 四川成都信息工程學院外語系 610225)
現(xiàn)代語文(學術綜合) 2009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