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崔向君
蔡世平
在岳陽古城,住著我和我的朋友崔向君。向君比我年輕,稱我“蔡哥”;我直呼其名:“向君”。朋友之間,叫兩個(gè)字親切,叫三個(gè)字就生分了。
向君是書家,出生湖南寧鄉(xiāng),在益陽青草湖邊長大,自幼得以跟一位國民黨將軍學(xué)書法,打下扎實(shí)的書法基礎(chǔ)。黑白江山,北豎南橫,自由馳騁,三十出頭,漸成氣候。
認(rèn)識向君是曾來德搭的橋。來德兄住皇城根下,乃中國國家畫院中堅(jiān),是書壇大腕級人物。1999年底,向君書法得了全國大獎(jiǎng),去京城領(lǐng)獎(jiǎng),得以見來德兄。來德兄知我在岳陽,便托向君捎一份他的資料給我,以示沒有淡忘老朋友。如此,我與來德兄十多年不見,又因書法因向君給焊接上了。這就認(rèn)識了向君。小城故事,因北京編織,三人行也,三生萬物,想來蠻有意思的。就這樣跟向君成了好朋友。
在我的文友中,向君是那種精、氣、神十足的男人。向君天生的一副好模樣,國字型臉,方方正正,濃眉大眼,眉宇間透出一股英武之氣。向君如今在書壇顯山露水,氣象崢嶸,這與他的長相大有關(guān)系。中國人向來是以相貌取人的。我們認(rèn)定向君將來是要出人頭地的。我與向君、迅哥(作家周迅)茶樓酒肆小聚,我和迅哥必?fù)屜荣I單,說是先親密了向君的關(guān)系,讓向君加深了印象,莫以后被大書家向君給淡忘去,那才叫慘了。每當(dāng)這時(shí),向君總是笑笑,露出兩排好看的白牙齒來。如果有女朋友在。向君緋紅了一張臉,低垂下了劍眉,越發(fā)顯得好看了。
向君善飲,且豪氣縱橫。向君又天生一副漂亮的好嗓子,聲音渾厚、圓潤、清亮。這真使人嫉妒,怎么好事都被向君給占了呢?!每當(dāng)喝到高興處,向君響亮一聲:“來,喝!”一大口老白干就進(jìn)入豪腸。大家也就跟著豪邁了。這時(shí)候的向君笑口大開,眉飛色舞,自是真正的書家兼酒漢向君了。我猜想,我的湖南老鄉(xiāng)、唐朝懷素老前輩怕是把酒經(jīng)也傳給了千年后的書家小老弟向君的。向君好酒,但控制力極強(qiáng),很少看到他喝醉,這是向君的過人之處。但是有一回北京書家曾翔先生來岳,曾翔先生是來德兄的好朋友,向君特邀我作陪。向君在華瑞大酒店設(shè)宴待客,晚上又安排跳舞。向君敞開肚皮,一通狂飲,然后便醉得花團(tuán)錦簇。他先是不認(rèn)識了自己,接著就不認(rèn)識了他的朋友“蔡哥”。幾天后醒過神來,他居然不記得邀了“蔡哥”到華瑞喝了酒跳了舞。這使我郁悶了好一陣子。
做向君的朋友,酒是常有喝的。因?yàn)檫^不了多久,向君就有書法徒弟舉行正式的拜師酒。向君是一定要拉了我去的。席間徒弟向師傅敬酒,禮貌而又周全。男徒弟設(shè)宴自為白酒,女徒弟設(shè)宴往往是紅酒,這不礙事的,紅酒白酒,有酒就行。坐了首席的向君完全一派師長之風(fēng)、君子之風(fēng)。酒在嘴邊吧嗒一聲,輕吸一口,表示喝得痛快。其實(shí)這酒喝的只是一種儀式與得意了。
與向君聊藝術(shù)是一件極愉快的事情。我們過上一段時(shí)間不見,就有些想念了。一般情況是我晚上趁老婆打牌或是跳舞去了,家里靜靜的,便約了向君來我家。冬天了,有電火爐用木架子罩著,上面蓋了薄薄的棉被,我們雙雙把腳擱了上去,各自斜歪了一張沙發(fā),舒坦了一身肌肉,清茶一杯,天南地北地痛快。話題先是從近前生活撥開,隨后便深入“藝術(shù)”其里。我談的是書法,他聊的是文學(xué),彼此尋了對方的長處,探幽訪古,撥月觀花。每到興奮處,必是爭鋒奪銳,話語堆山。而后長吁短嘆,復(fù)歸平靜,真是無邊的風(fēng)月、一色的水天了。有時(shí),我到他家去,向君引進(jìn)書房。他妻子焦氏倒兩杯綠茶后,便安靜地退至客廳。我們又是一通神侃。我有備而來,是要掏了向君書法真經(jīng)的。向君全沒了防備。他起身立于顏真卿《祭侄書文稿》前,一臉的莊嚴(yán)與神圣。向君書房墻壁常年掛著《祭侄書文稿》。他視《祭侄書文稿》如圣物,一日三膜拜。向君逐點(diǎn)逐劃向我講敘顏真卿來。這時(shí)候《祭侄書文稿》的每一根線條仿佛不是從墻壁上而是從向君的胸腔里抽出來,經(jīng)緯相織,在我的眼前鋪成一片血紅的錦緞。由是。我看到老顏真卿那一只握筆的大手山一樣壓過來,血紅的文字如巖漿噴發(fā),然后覆蓋了整個(gè)大唐江山……向君講敘完《祭侄書文稿》,輕吁一口氣,自然是要接著解析自己的書法作品的。他近來書寫了我的詞《點(diǎn)絳唇·南疆犬吠》,是一個(gè)斗方。大漠銅音,聲蕩千里,激起了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一氣呵成,很是得意。他取來用吸鐵壓在壁上,一筆一畫、一行一句,如何的左顧右盼,呼龍引鳳;又如何的疏枝密葉,搖曳生姿。完后向君美腔一聲:“送你啦!”我得了顏氏真?zhèn)饔值昧讼蚓珜?,覺得所獲太多,很是過意不去,便建議向君也來一點(diǎn)平平仄仄,說我是可以師傅一下子的。但終因向君沉入書法太深,而無暇旁顧了。
2006年6月的一天,向君從鄭州打來電話,要我為他的書法作品集《楚風(fēng)寫我》作一首詞放在前面代序言,并點(diǎn)名要我南園的“天風(fēng)浩蕩,古意蒼茫”兩句放進(jìn)詞里。我想這既是對朋友“蔡哥”的信賴與看重,也是對我的考驗(yàn)。我知道《楚風(fēng)寫我》是花了大價(jià)錢的,豈敢輕易動(dòng)筆。我回電:“找到感覺就寫,找不到感覺就另請高明吧,時(shí)間是明天上午十二點(diǎn)前?!钡降资潜舜肆私獾呐笥眩杏X很快找到了,是一首《沁園春·書法向君》。這詞向君喜歡我也喜歡。詞曰:
青草湖肥,燕山影瘦,刀劍書鄧,有春秋雄鬼,鑿穿石硯:漢唐俊魄,磨老憂傷。飛燕精神,楊妃顏色,黑白江山萬里霜。凝眸處,是揚(yáng)州冷月,易水寒光。
最憐錦繡心腸。吐金線,條條送謝娘。又筆落章臺(tái),林頭雀叫;書成鐵字,牧野鷹揚(yáng)。甲骨敲音,鵝池養(yǎng)鶴,也與閑云細(xì)酌量。沉吟久,總天風(fēng)浩蕩,古意蒼茫。
2009年10月6日南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