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權

一、庫爾貝與寫實主義

庫爾貝(1819-1877)出生于法國的奧爾南,從小天賦聰穎、相貌出眾,既高傲自大、自命不凡,又熱情奔放、慷慨大方,庫爾貝以“學習法律,以期成為律師”借口來到了巴黎,在皇家美術學院和貝桑松美術學院學習,在此他抱著熱切的心情到盧浮宮臨摹歷代大師的作品,包括魯本斯、委拉斯凱茲、凡·代克、倫勃朗等人的畫作,其中他尤為喜歡倫勃朗和委拉斯凱茲的作品,這或許也就是他后來描繪一系列充滿光感的現(xiàn)實題材的由來。

1、早期繪畫的寫實傾向

庫爾貝是以肖像繪畫開始藝術活動的,早年油畫帶有浪漫主義色彩,但已或多或少地顯示出他后來創(chuàng)作的主要傾向,即以寫實的手法去真實地反映客觀對象。青年時代起他就喜歡畫自畫像,在他的自畫像中造型的想象力是雅致的繪畫處理基礎;以現(xiàn)實主義手法表現(xiàn)出來的安逸姿態(tài),突出著浪漫主義的幻想神情。在這些自畫像上,庫爾貝的自我欣賞得到了完美的抒情體現(xiàn)。

按照美術沙龍的傳統(tǒng),大型的紀念碑式油畫一般只用來表現(xiàn)宗教神話和帝王貴族之類的題材內容。受1848年法國大革命的影響,法國社會上進步思想活躍,庫爾貝最早打破了這一傳統(tǒng)《奧爾南午飯后的休息》中用紀念碑式的大型油畫反映法國平民的日常生活。

2、傳統(tǒng)的顛覆,寫實的畫風

1849 年時庫爾貝在路上看見一老一少兩個鑿石工,他們穿著粗布衣服和簡陋的木底鞋,在路邊鑿打和艱難地搬運石塊。他們那悲慘的境況和他們的窘狀讓庫爾貝產(chǎn)生了深刻的印象。他認為藝術必須描寫這種真實的現(xiàn)象,結束當代那種矯揉造作的藝術?！妒ぁ?圖一,藏于德累斯頓美術館,該畫后來毀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在這幅畫中石工的形象微微地突出在高聳的綠色山坡前,山坡幾乎填滿了整個畫面,上面馳過了一大層云影。僅僅是在畫面的右角,在山坡的后面,可以看到一小角藍天。此畫把無情的現(xiàn)實跟浪漫主義的幻想和學院派新古典主義的理想化和虛假作了對照。他的這種選擇,招來了許多人對他的不解和批評,資產(chǎn)階級和慈善家嘲笑他,他的同事也指責他,然而安格爾和德拉克洛瓦卻被這種極其不同、極具說明性和全新的觀念所打動、征服。因為庫爾貝這種如實地再現(xiàn)法國平民悲慘生活的畫面,開始擺脫了古典的準則,那直言不諱的寫實主義風格引起了強烈的社會反映。

歷史題材畫家都把現(xiàn)實感作為歷史畫存在的理由,追求把歷史事件再現(xiàn)得真實可見。但是,和其他歷史畫家的區(qū)別在于,庫爾貝堅持認為只有當代世界才是藝術家的合適題材,而一個時代的藝術家完全無法復現(xiàn)另一個時代的面貌,繪畫具有當代性。庫爾貝的《奧爾南的葬禮》(圖二, 藏于盧佛爾博物館)就是描繪

“當代生活的歷史畫”。《奧爾南的葬禮》也是創(chuàng)作于1849年,畫面所描繪的是庫爾貝家鄉(xiāng)奧爾南普通村民的葬禮,表現(xiàn)了掘墓工、死者的親朋好友、維持治安者、法官、公證人、教士、市長等,引人入勝地揭示了各個人物心理,毫不留情地刻畫了奸詐、貪婪和虛偽。這里沒有矯揉造作的姿態(tài),畫中人物同真人一樣大,并且賦予他們以嚴肅高貴的形象。這幅畫是以令人驚異的技巧畫成的,風景色彩絕妙的透明感,以及紅、白、青各色的調子,使得整個畫面豐富起來。平面鋪開的構圖是由于畫室狹小所造成的,畫家在畫室里無法退到遠處去看畫。據(jù)庫爾貝說他只好"瞎畫一氣"。這幅作品不是像“采石工人” 那樣有感于人類的貧困而作,在選擇題材和畫法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這幅繪畫的出現(xiàn)引起了強烈的反應,大大地觸怒了當時官方的美術家們,使他們感到難以忍受,官方輿論界對他的批評實際上是被他大膽、真實的藝術表現(xiàn)所震驚。但庫爾貝沒有被官方的批評壓倒,反而更加堅定自己的藝術信念。

畫于1854年的《庫爾貝先生,您好》(圖三,藏于蒙彼利埃法布爾博物館),就是他對自己藝術信念最明顯

的表現(xiàn),畫面表現(xiàn)的是畫家自己背著作畫的用具徒步走過鄉(xiāng)村,他的朋友兼顧主正在尊敬地向他打招呼。在習慣于學院派藝術代表作品的人來看,這幅畫必定顯得十分幼稚。質樸的布局根本沒有優(yōu)美的姿態(tài),沒有流暢的線條,也沒有動人的色彩。在“體面的”藝術家及其捧場者來看,一個畫家把自己畫成不穿外衣的流浪漢模樣,這整個想法必然大逆不道。然而正是表示他在堅定地走自己的藝術道路,他要戰(zhàn)勝官方支持的學院派藝術。

《畫家工作室》(圖四,藏于盧佛爾博物館)畫于1855年,它的題目原來是:《現(xiàn)實的寓意,在某個方面決定了我七年藝術生涯的畫室的內部》,因這句子太長,人們簡稱它為《畫室》。是庫爾貝的一件在油畫處理上最復雜也最成功的作品。畫家的立意是要以這幅畫來作為對他在1848年以后生活的一個回憶;畫面以畫家自己為中心,分左右兩部分,共33個人物,其中主要人物與真人大小相等。中央是他自己在畫一幅風景畫,旁邊是一個裸體的模特兒,左邊是一批名士的生活場面,右邊是他的一些朋友的肖像。驕傲的抒發(fā)、感傷的回憶以及十足沾沾自喜,賦予了整個構圖以如此天真和溫暖的生命力,如此的真摯感,以致它并不顯得可笑了。在這里,又是表現(xiàn)技巧的高超挽救了一個本來是非常幼稚的構思。和這幅畫的議論相反,它有繪畫和構圖上的統(tǒng)一,有氣氛和調子的統(tǒng)一。所有人物排列成一個半圓形,中央是畫家本人的形象。熾熱、窒悶氣氛的統(tǒng)一,僅僅為庫爾貝正在畫著的那幅風景畫的過于鮮明的色調所打破。色彩的統(tǒng)一以含有各種不同顏色的棕調子為基礎。后面的那一大塊墻壁,畫家運用玫瑰色、青色和棕色調子的無限柔和,本身就是一個杰作。模特兒的裸體是庫爾貝最成功的人體之一,雖然她是根據(jù)照片畫的。所有的體積都是用光和影來表現(xiàn)的,而丟在地板上的粉紅色衣服,則是一幅極好的靜物畫。朋友們的肖像是從庫爾貝過去的作品中搬來的。畫中人物由于刻畫得過分清晰而似乎是各自獨立的,僅僅依靠獨立自在的濃厚氣氛才把整個畫面統(tǒng)一為一體。由此而產(chǎn)生了頗為雅致的整體感覺的統(tǒng)一和人物的自成一體的對比。所以,我們在這里所看到的是一幅記憶畫,一件真正的現(xiàn)實主義風格描繪的作品。在庫爾貝的自傳體繪畫《畫家的畫室》中,他把寫實主義與一個人和世界的雙重自由相聯(lián)系,以表明寫實主義歸根到底是一個對自己、對自己時代的社會現(xiàn)實的真實問題。

3、寫實主義宣言的發(fā)表

1855年萬國博覽會評選團否決了庫爾貝的畫。他在博覽會附近,自己建造一個棚子,舉辦了命名為“現(xiàn)實主義:庫爾貝的40件作品”的個人畫展。他還在畫展目錄上寫下了闡明自己藝術見解的文字。這段文字后來被人們稱為庫爾貝的現(xiàn)實主義宣言。在宣言中,庫爾貝聲稱“要像我所見到的那樣如實地表現(xiàn)出我那個時代的風俗、思想和它的面貌……創(chuàng)造活的藝術,這就是我的目的?！彼麖娬{藝術要表現(xiàn)當代現(xiàn)實生活,對藝術中陳腐的題材和清規(guī)戒律進行了挑戰(zhàn)。庫爾貝是第一位具有明確策略的現(xiàn)代主義者,他的《寫實主義宣言》是藝術史上第一個畫家獨立申明,他的目的與其說是宣揚寫實主義,不如說是主要在提出一種反叛傳統(tǒng)、追求創(chuàng)新的藝術策略。

二、庫爾貝寫實主義的意義及影響

庫爾貝從來沒有認為自己的作品是“寫實”的,在寫實宣言里面一開頭就表明他是被社會現(xiàn)實逼迫接受這一標簽的。庫爾貝所追求的是在獨立判斷上的觀察和再現(xiàn)的真誠性。他反對觀念性繪畫,倡導對事物進行不帶理想化和象征意義的描繪。換句話說,寫實主義是對“理念的否定”。庫爾貝在《寫實主義宣言》中將這一點說得非常明白:“我在體制之外,不帶偏見地研究了古人和現(xiàn)代人的藝術。我既不想摹仿前者也不想摹仿后者。此外,我也無意于追求‘為藝術而藝術這個無聊的目標。不!我僅僅希望從對傳統(tǒng)的完全了解中引發(fā)我自己個性中理性而獨立的意識。求知為了創(chuàng)造,這是我的思想。能夠按照我自己的估計,轉譯我的時代的習俗、觀念和形象;不僅成為一名畫家,而且做一個人,總之,創(chuàng)造一種活的藝術,這是我的目標”。后來,庫爾貝又多次談起他的藝術思想,說:“寫實主義就其本質來說是民主的藝術?！?/p>

庫爾貝在1861年宣稱:“繪畫在本質上是一種具體實在的藝術,只能再現(xiàn)真實和存在的事物。它完全是一種物質語言,它由一切可見物象所構成:任何抽象、不可見、不存在的物象,都不屬于繪畫的范疇”。他的宣言清楚地說明他充分意識到寫實的邊界,并承認傳統(tǒng)圖式在繪畫中的作用。所以也就告訴了我們“寫實”這個詞的具體涵義,在寫實油畫創(chuàng)作方式中包含了兩部分的的含義,第一個是指寫實的精神,第二個是指寫實的技巧;前者是目的,后者是手段。寫實的精神要求藝術作品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要能夠反映生活內在的、帶有規(guī)律的、本質的東西,而不是生活的表面現(xiàn)象。另一方面指繪畫的技巧技法,要求藝術作品按照本來的面目描寫生活,追求“細節(jié)的真實”?？偟膩碚f,寫實主義可以歸納為畫家的對現(xiàn)實世界的審美認識,真實的表達現(xiàn)實主義生活及主觀世界的情感,并且上升為一種人為關懷。不是單純的生活場景的描繪或政治生活的圖像解說,技巧手法上,也未必是絕對單一的寫實手法,僅僅強調的是藝術家對現(xiàn)實生活和客觀環(huán)境的關注程度,而不考慮采用的是什么樣的手段,所以寫實不是寫實主義的完全表達手法。

庫爾貝在發(fā)現(xiàn)生活中平凡的美和樸實的外光技巧方面給予以后的青年畫家們重要影響,法國評論家認為: “沒有庫爾貝,就沒有馬奈;沒有馬奈,就沒有印象主義?！庇∠笾髁x和自然主義,間接影響了象征主義,直接發(fā)展成世紀末思潮和超現(xiàn)實主義,是西方現(xiàn)代藝術觀念和諸多形式流派的總源頭。

“庫爾貝就是現(xiàn)實主義”,這個觀點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人們所接受。直到現(xiàn)代,西方的油畫藝術創(chuàng)作仍然對現(xiàn)實生活保持了高度的關注,反映了人們對現(xiàn)代社會的感受與理解,表現(xiàn)了藝術與生活的關系。

(作者單位:延安大學魯迅藝術學院)

責任編輯:楊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