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之龍

三年前，謝軍和廖霞離婚了。廖霞撇下女兒含恨離開了。不久，謝軍和楊小娟重新組建了新家庭，不久又生了個女兒，一家人生活得平靜而幸福。然而，一場意外的災難，讓廖霞領略了親情的重要，在跟女兒經(jīng)歷生離死別之后，特別珍惜失去的母女情，找上門來要認回女兒?？墒?，楊小娟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割舍那份繼母女之間的深情。

一邊是誠心想彌補心中遺憾的生母，一邊是經(jīng)歷災難和失去親人之痛的后媽，在兩個善良媽媽之間，8歲的謝曉姜面臨著痛苦的選擇……

劫后余生，生母上門要認回女兒

汶川地震后，在南方打工的廖霞得知前夫謝軍和公婆遇難的噩耗，她的腿不由自主地打起顫來，內(nèi)心波濤洶涌。一幕幕心酸的往事立刻浮現(xiàn)在眼前……

廖霞和前夫謝軍，都是四川彭州人。1999年，謝軍由于家庭條件不好，到廖霞家當上門女婿。第二年，女兒謝曉姜出生了。

那年夏天，廖霞和謝軍動起了出門掙錢的念頭。很快，謝軍在成都一家地質(zhì)隊里找到了一份鉆石油的工作，廖霞在成都一家火鍋店當收銀員。當時，兩個人生活相當辛苦，但一想到能給曉姜營造一個美好的未來，他們啥委屈都不在乎。

地質(zhì)隊的性質(zhì)是經(jīng)常在野外奔波辛勞，這樣，夫妻倆便過起了分多聚少的日子。時間一長，廖霞耐不住寂寞，和一個常來火鍋店的客人好上了。謝軍發(fā)現(xiàn)后，非常氣憤，堅決跟她離婚。最后，在廖霞的泣求和念在女兒曉姜的份上，謝軍才勉強同意繼續(xù)保留婚姻?？蓮哪且院螅x軍的心已經(jīng)不在家里了，半年也難得回次家。

廖霞的內(nèi)心很不安。她在電話中問丈夫，是不是還沒有原諒她？謝軍說這邊工作特別辛苦，忙得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他還告訴妻子不要胡思亂想了，自己在外打拼全是為了這個家，希望有一天能讓曉姜過上好日子……

聽著謝軍這番心里話，廖霞放心了，暗自發(fā)誓要跟謝軍好好過日子。

這年春節(jié)前的一天，廖霞到謝軍所在的地質(zhì)隊探親。一次閑聊時，她隱隱約約從老鄉(xiāng)口中聽說謝軍談了一個女朋友，那女孩叫楊小娟，長得清秀美麗。廖霞幾乎暈倒在地，原來，口口聲聲說原諒她的丈夫，心中始終有一個解不開的結！他終于還是去找別的女人了。

那天晚上，謝軍從工地上回來后，廖霞當即質(zhì)問他是不是另有所愛。沒有想到，謝軍絲毫沒有猶豫地承認了一切，還聲稱要跟她離婚。廖霞頓時淚雨紛紛，心亂如麻。想到女兒，她說什么都不想離婚，她不能讓女兒做個沒爹沒媽的孩子。但丈夫似乎心意已決。

廖霞呆不住了。她要挽救婚姻。于是，她打聽到楊小娟的下落，主動邀請楊小娟一起吃晚飯，并挑選了一家不錯的酒店。楊小娟雖然百般拒絕，但最終還是被廖霞死磨硬泡地拉進了酒店。飯桌上，楊小娟一言不發(fā)，這早在廖霞的預料之內(nèi)，她殷勤地給楊小娟夾菜倒酒，然后站起身端起酒杯說：“妹妹，你還年輕，可以找一個更好的男人，你就看在我女兒的份上離開謝軍吧！這杯酒就當我求你的！”說完，她仰著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楊小娟冷眼看著廖霞說：“不可能的。我和謝軍是真心相愛的。你是個犯過錯誤的女人，謝軍早就不愛你了?！绷蜗剂髦蹨I說：“妹妹，我是有錯，可謝軍已經(jīng)原諒我了。我不想毀了這個家，女兒不能沒有爸爸、媽媽呀！”楊小娟冷笑道：“你還記得家和女兒，那你當初為啥背叛呢？明白地告訴你吧，讓我離開根本沒門，因為我已經(jīng)是謝軍的人了?！闭f完扭頭就走。

廖霞知道求楊小娟離開是不可能的了，便奔波于各個親朋好友家，請他們幫忙說情，希望能說通謝軍。但都沒能奏效。

不久，法院調(diào)解無效，判決兩人離婚。謝曉姜判給收入穩(wěn)定的謝軍撫養(yǎng)。

走出民政局，廖霞的淚水滑落在離婚證書上悄然無聲。這年，女兒謝曉姜才5歲！

離家的那天，廖霞和女兒痛哭而別。女兒曉姜一邊打她，一邊哭著說：你是壞媽媽，你不要我了。廖霞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她恨楊小娟，楊小娟的出現(xiàn)，讓她連贖罪的機會都沒有。想到這，廖霞恨得牙齒咯咯響……

那段日子，一個人在異鄉(xiāng)，廖霞感到無比的凄涼，耳邊時時是女兒的哭聲。每每走在陌生的城市街頭，看到別人的孩子牽著父母的手快樂地走在大街上，廖霞就慌亂不安，苦水直往肚子倒。有一次，在電視里看到后娘虐待孩子，廖霞心如刀絞。當晚睡覺時，夢中全是曉姜哭天喊地的求救聲，醒來驚出一身冷汗后，她暗暗發(fā)誓：將來總有一天，她一定要把女兒從丈夫手中奪回來……

此刻，廖霞聽到謝軍和公婆遇難的噩耗，悲慟萬分，畢竟她還是愛他們的呀。唯一讓她快慰的是，女兒逃過了一劫。自己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接回女兒了。

深情相依，繼母的懷抱很溫暖

廖霞風塵仆仆趕到災區(qū)，找到楊小娟和曉姜臨時住的帳篷。

來之前，廖霞曾無數(shù)試想在楊小娟面前要保持揚眉吐氣的姿態(tài)，但一走進帳篷，她心軟了，曾經(jīng)青春靚麗、搶走自己男人的楊小娟，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從她滿臉憂傷的臉龐上可以看得出，她受到的傷害是致命的。還沒等楊小娟開口，廖霞便先哽咽了：“妹子，我是來送送謝軍和爸爸媽媽的……”楊小娟神情呆滯地“嗯”了一聲，便把廖霞帶到山上丈夫和公婆的墳前。

從山上燒完紙錢回到帳篷后，楊小娟突然拉住廖霞說：“廖姐，我想請求你答應我一件事，行嗎？”說著就放聲大哭。廖霞一愣：“妹子，怎么啦？你快說?！睏钚【陝忧榈卣f：“大姐，當年都是我的錯，我沒臉請求你原諒。我只有一個請求，求你別把曉姜帶走。我的兒子死了，我只有曉姜一個親人了?！?/p>

廖霞萬萬沒有想到，她還沒開口，楊小娟居然提出這樣的要求，她當即推開楊小娟道：“當年我那樣求你，你都不答應我?，F(xiàn)在謝軍走了，你還跟我爭女兒，我上輩子到底欠你什么了……”楊小娟被說得啞口無言，掩面而哭……

這時，一直站在帳篷外偷聽的曉姜猛地沖了進來，淚流滿面地走到廖霞面前說：“求你了，我媽已經(jīng)失去爸爸，失去了爺爺奶奶，還失去了小弟弟，你就別讓她再傷心?！蓖畠浩蚯蟮难凵?，廖霞不由得渾身一顫。她流著眼淚說：“姜姜，我是你的親媽媽呀！你不知道，這么些年來，媽多想你。”可曉姜冷冷地說：“楊小娟就是我媽。我和我媽過得很好，不希望別人來吵我們?！?/p>

廖霞聽了很難過，轉身對楊小娟說：“妹妹，我明白你現(xiàn)在失去親人非常痛苦，可你要替孩子想想啊，我才是曉姜的親媽呀，你總不能拆散我們母女吧?！绷蜗嫉脑捳f得楊小娟心差點軟了，可她怎么舍得現(xiàn)在和她相依為命的曉姜離開呢？無論廖霞怎么勸她，她都不表態(tài)。

看到楊小娟如此頑固，廖霞肺都快氣炸了。她真不明白：曉姜與她毫無血緣關系，她又能給曉姜帶來什么呢？要是換成別人，躲還躲不及呢，因為曉姜畢竟是她今后重新生活的障礙?。〈藭r，她朝曉姜看了一眼，忽然計上心來，心想：如果曉姜能主動站在自己這邊，楊小娟想不放手也難??！

于是，她特意買了新衣服和漂亮的發(fā)夾討好曉姜，可曉姜對她的態(tài)度始終不冷不熱。一次，廖霞忍不住了，拉住曉姜的手說：“曉姜，我回來看你這么久，你還沒有叫我一聲媽媽呢?！睍越椭^，默不做聲……廖霞氣瘋了，她沒有想到，女兒已經(jīng)不再和她親了。

而此刻，最難過要算楊小娟。因為自從廖霞回來后，剛經(jīng)歷地震之痛的曉姜變得更加郁郁寡歡，有時候夢中都被驚醒。楊小娟摟著女兒痛哭失聲：“姜姜，你再這樣下去，我該如何向你死去的爸爸交待??！”哭著哭著，地震中與親人訣別的一幕閃現(xiàn)在眼前。

那天正好是楊小娟的生日，公婆、丈夫和她正在廚房忙活著，兒子在床上睡覺。女兒曉姜在學校讀書。忽然就聽到“轟隆隆”的聲聲巨響。隨后，身邊天搖地動。婆婆大叫一聲：“小娟快跑，地震了！”楊小娟恐慌起來，本能地急忙往外跑，丈夫謝軍趕緊到房間去抱兒子。剎那間，她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山上滾下來的石頭壓垮了房子，公公、婆婆、丈夫和兒子被埋進了廢墟之中……

終于，親人被扒出來了，公婆和兒子都走了，丈夫還有最后一口氣。氣若游絲的謝軍艱難地對她說：“老婆，以后，曉姜就全靠你了?。　闭f完，就閉上雙眼走了。曉姜！悲慟的楊小娟這時才意識到女兒還在學校，她發(fā)瘋地跑到學校，好在曉姜沒事。見面那刻，母女倆相擁痛哭失聲……

回來后，萬念俱灰的楊小娟望著親人的尸體，徹底地絕望了。就在她準備一頭撞在廢墟上時，曉姜一把拉住她說：“媽媽，你別這樣?，F(xiàn)在爸爸、爺爺、奶奶和弟弟都不要我，你走了，我該怎么辦？難道你忍心丟下我不管嗎？”頓了頓，曉姜又說：“媽媽，你別怕，你還有我，還有園子里的李子、楊梅……”楊小娟聽了，一把摟住女兒，淚水撲簌簌地直往下掉。她突然之間感到肩上多了一份責任，那是一種患難與共的真情，那是一種劫后余生，相依為命的緣分！她和曉姜雖然沒有血緣卻已經(jīng)超越親生?？墒乾F(xiàn)在，這一切被廖霞打破了……

此情兩難，親媽理智地退出競爭

那段日子，楊小娟陷入深思：唯一與自己相依為命的親人，卻偏偏又是曾經(jīng)被自己傷害過的女人的親生女兒。如今要讓她割舍唯一的親人，她非常痛苦。經(jīng)過幾天幾夜痛苦的掙扎，楊小娟做出了她一生最艱難的決定：讓孩子回到廖霞的身邊。

然而，無論她怎么跟曉姜說，曉姜都不肯離開她。一天早晨，楊小娟見曉姜拿一根木棒對著廢墟亂打亂舞著，嘴里還不停地吼道：“你賠我爸爸，你賠我弟弟，你賠我爺爺奶奶。”楊小娟試圖阻止女兒，可哪里拉得住啊，曉姜就像一頭發(fā)瘋的小牛亂碰亂撞，一直揮打得筋疲力盡癱倒在地上，放聲大哭。過了一會兒，她對楊小娟說：“媽媽，如果不發(fā)生地震該多好呀，我們一家人多幸福啊！”

聽了這話，楊小娟淚如泉涌。自從她嫁給謝軍后，就對女兒十分疼愛，幾乎百依百順。有了兒子后，她也總是先想到女兒。聽到女兒一口一聲“媽媽”，她心里樂開了花。想到這里，她更加覺得不能再讓曉姜受到傷害。

此后，楊小娟突然對曉姜“兇”起來。一次，楊小娟讓曉姜和她到山上摘李子，曉姜一不小心將李子散落一地，楊小娟當即罵她做事太不認真了。曉姜頓時眼圈紅了。楊小娟硬著心腸說：“我不喜歡你了，你還是回到你親媽媽那里去吧，我不是對你真心的！”

受了委屈的曉姜哭著從山上跑了回來，一頭撲倒在床上淚水橫流。她在心里對自己說：“媽媽怎么變成這樣了呀，難道真想鄰居婆婆說的：后娘的心，黃連的根?！毕胫胫?，曉姜睡著了。醒來時，曉姜發(fā)現(xiàn)楊小娟正坐在自己身邊打盹，手中的扇子還在為自己扇著風。曉姜眼睛濕潤了：原來媽媽是愛她的。之所以這樣對她，是因為她對自己的去留非常矛盾……

不久，廖霞求助于當?shù)氐姆稍行?。中心工作人員針對這一特殊的情況，建議廖霞請謝家的族人調(diào)解。聽說廖霞要認女兒，謝家的人非常支持廖霞。有人說，楊小娟應該把女兒還給生母；還有人說，楊小娟不還孩子是另有目的，想得到補償……

聽到這些流言蜚語，楊小娟萬分難受，她發(fā)瘋地跑到山上，撲倒在丈夫的墳塋前哭得死去活來。她噙著淚水喃喃問道：“軍，我真的好難啊，我答應你好好待姜姜，可是，廖霞回來要孩子。你說我該怎么做呢？你教教我??！”凄涼的哭聲震蕩得山河烏咽。這時，晚風吹拂，墳頭上的雜草在風中搖曳，似乎在告訴楊小娟應該如何做。

第二天，楊小娟聯(lián)系到廖霞找來的調(diào)解人，深情地說：“你們說的道理我懂，可是孩子已經(jīng)8歲了，我們還是聽從她的意愿吧！”

周圍的人都點點頭。

一個特別的調(diào)解會開始了。

那天，在帳篷里，調(diào)解人指著楊小娟和廖霞，問曉姜：你喜歡跟哪個媽媽一起生活？曉姜想了好長一段時間后，自己才哽咽著說：“我選擇小娟媽媽！”話一出口，在場的人頓時唏噓不已。頓了頓，曉姜又說：“小娟媽媽已經(jīng)失去了爸爸和小弟弟，我不能再離開她，否則，她會很傷心的。請大家原諒！”多么懂事的孩子?。钚【暌话褤н^曉姜，禁不住熱淚盈眶。在場的人也無不為之動容。

廖霞也偷偷地抹著眼淚。她終于明白了女兒為什么不肯叫自己媽媽，而喜歡楊小娟。因為那種生死相依的情感，是任何東西無法取代的。她真誠地對楊小娟說：“妹妹，我看得出，你對姜姜是真心的好，把姜姜托付給你我放心。謝謝你這么多年來照顧姜姜，你是個好媽媽。以后，我會經(jīng)常來看望你們的。”

曉姜依偎在楊小娟的懷里，露出了久違而可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