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莉芳
“演員就像盲人,演戲的狀態(tài)就像盲人的狀態(tài),被另一個人指導,完全信任他,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到哪里?!?/p>
踩著一雙細帶子細高跟的黑色涼鞋,將近30度的天氣,伊莎貝爾穿著一件中長袖的棕色風衣來到尤倫斯,雙排扣都扣著,領(lǐng)子也豎著。她比既定時間晚到,帶著惶恐的眼神。此行中方陪同、中法文化之春新聞專員李濤告訴記者,伊莎貝爾是個孩子氣的人,很容易緊張。
踩著高跟鞋的伊莎貝爾小心地遮掩情緒,她有點害羞——從前的她無比害羞。一家周刊架起設備,給她拍了幾張,李濤及時喊停,“她已經(jīng)很不耐煩了”。此次中國行,伊莎貝爾帶了6個旅行箱,其中有20雙鞋子,只有1雙平跟鞋。伊莎貝爾熱愛鞋子,她甚至從鞋子去感知人物。在《鋼琴教師》中,她把人物分為兩部分:穿高跟鞋的和穿平跟鞋的。
在6月19日的中戲公開課上,伊莎貝爾換上了唯一的金色平跟鞋,也穿了真絲襯衫和牛仔褲,在陳舊的搖著風扇的教室里,她的笑容燦爛,不僅延長了課時,還和所有粉絲合影。她接受了學生從觀眾席里遞上來的礦泉水,用中文一再跟學生們問好、再見。
也許是鞋子的力量,也許是中國美食的力量。讓伊莎貝爾幾天后還回味無窮的中國美食,就是南鑼鼓巷的小館子“鑼鼓洞天”。那是一家門面不大的川菜館。
這是伊莎貝爾事隔15年,第二次來到北京,長安街上新出現(xiàn)的國家大劇院讓她驚訝。她說,中國的變化太大了,自行車少了,大家的好奇心大了。
一路上,伊莎貝爾很少提問,只是默默地自制地觀看。用她的話說,她不販賣熱情。伊莎貝爾的兒子也隨行來到中國。伊莎貝爾一如既往地把家人“藏”在聚光燈的背后,她拿一瓶水作比方,“在法語中有一句諺語,當你看到表面特別平靜的水,一定要懷疑,它的內(nèi)在不一定這么平靜”。
此行,伊莎貝爾和中國導演王小帥在中國電影資料館的影迷見面會上對話。在法國使館的安排下,去張元導演的工作室參觀。伊莎貝爾此行數(shù)次被問及關(guān)于中國電影的問題,她看的中國電影不多,但她數(shù)次表示,中國電影看得越多就越想看。
當王小帥問她為什么不去好萊塢拍片,為什么以接拍歐洲電影為主?她答:最想拍中國電影。
《新民周刊》:你憑借導演邁克爾·哈內(nèi)克的《鋼琴教師》獲得了戛納最佳女主角。邁克爾·哈內(nèi)克的導演風格是非常不明確的,你怎么滿足他的要求?
伊莎貝爾·于佩爾:我和所有導演共事都很容易,跟邁克爾共事是特別容易、特別輕松??赡軇e人看了邁克爾的電影,以為拍出那些電影主題的他一定特別復雜,其實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和他合作容易,但不意味著簡單,他也有很多要求,有時,他找不到感覺,一個鏡頭可能會拍50次。
他把拍電影簡簡單單地當成一份工作,沒有那么多的復雜想法。我欣賞他的簡單。他只給觀眾看他們需要看到的,不會給觀眾看沒用的東西。他也是一個特別聰明的人,和其他的優(yōu)秀導演一樣,他能接受現(xiàn)實,就是說他不會刻意控制演員,會接受一些他覺得有意思的演員的建議。
他的電影特別有哲學性,談到一些人類問題,比如暴力。我特別喜歡他的風格,也喜歡他的電影美學。
在我看來,最優(yōu)秀的導演不僅能完全控制他想表達的主題,還能接受一些意外。對我來說,這是最有意思的。
《新民周刊》:《鋼琴教師》,你演得非常好。在這部電影的表演中,你遇到過什么困難嗎?
伊莎貝爾·于佩爾:沒什么特別的困難。我最享受的是那些與音樂有關(guān)的情節(jié)——這部電影與音樂有關(guān)嘛。我遇到的最大問題是彈鋼琴。但是,只要對導演有信心,一切都會變得特別簡單。如果害怕、恐懼,就沒法演戲。作為演員,我特別重視導演的意見。我的主要目的就是盡量表達導演的意圖,和他們在戲里真正地相遇。
我經(jīng)常打一個比方,演員就像盲人,演戲的狀態(tài)就像盲人的狀態(tài),被另一個人指導,完全信任他,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到哪里。
1977年,我拍過一部電影《編織的女孩》。片中有一個鏡頭可以表達演員的盲人狀態(tài)——在懸崖邊上,我的雙眼被遮住,看不到路,我的情人領(lǐng)著我走。從那以后,我就這么認為,當演員就是這么回事——在懸崖邊上,蒙目被別人帶著走。
《新民周刊》:你怎樣讓自己和角色統(tǒng)一起來?兩者常常有矛盾,你怎樣克服這種矛盾,進入角色的?
伊莎貝爾·于佩爾:我和人物總是在半路相遇,就像一份打完仗的合約,最后成交在折中的地方。如果我要演一個看起來特別討厭的人物,我會盡量試著讓觀眾理解他。我總是試圖在人物性格中尋找天真的一面。每個角色,哪怕是最糟糕的角色,也有天真的一面,哪怕很少。
《新民周刊》:你塑造角色時,是從內(nèi)心把握人物,還是從外形入手?
伊莎貝爾·于佩爾:兩方面都有。比如《鋼琴教師》——中國觀眾看這部電影比較多,鋼琴教師的發(fā)型、走路的姿勢都有講究。對我來說,這個人物有兩種狀態(tài),一種是穿平底鞋的狀態(tài),一種是穿高跟鞋的狀態(tài)。大多時候,我感覺人物的出發(fā)點就是鞋,然后往上,順次到發(fā)型、化妝。
《新民周刊》:在很多電影中,你是絕對的女主角。而在導演弗朗索瓦·歐容的《八美圖》中,你和其他7位法國著名女演員合作,那是怎樣的狀況?
伊莎貝爾·于佩爾:這部電影在各方面都有游戲的性質(zhì),拍攝過程很好玩,弗朗索瓦也在玩。這是一個雙重玩法,既玩角色,又顛覆了演員本來的典型角色,比如弗吉尼·萊多嫣(Virginie Ledoyen),她在大眾印象中是一個超級性感美女,凱瑟琳·德納芙是資產(chǎn)階級傳統(tǒng)婦女,而我就比較嚴肅,但這些在電影里都被顛覆了。
《新民周刊》:你不僅出演電影,還演過不少話劇。你在話劇和電影中的表演有什么不同嗎?
伊莎貝爾·于佩爾:這個問題很有意思。我試著同樣的方式表演話劇和電影。30年來,話劇的表演方式有很大變化??丛拕〉挠^眾也看電影,他們了解電影,懂得什么叫沉默,什么叫說話慢一點。當然,話劇比電影多一個限制,它得想辦法讓觀眾聽到?,F(xiàn)在,這個限制不像以前那么大。
我很幸運,有機會和當時著名的美國話劇導演Bob Wilson合作。他對戲劇演員的要求,不像以前古典話劇的要求??赡芤驗檫@段經(jīng)歷,我演話劇和電影的方式差不多。
《新民周刊》:舞臺劇在你的表演生涯中占什么位置?
伊莎貝爾·于佩爾:很重要的位置!我曾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演舞臺劇。15年前我重新回到舞臺上,現(xiàn)在演的很多。相比電影,演舞臺劇更有探險的成分。演舞臺劇時,我愿意選擇特殊的角色。對我來說,戲劇不會重復。
《新民周刊》:你對中國電影有什么大致認識和評價嗎?
伊莎貝爾·于佩爾:我看過一些中國電影,不是完全了解。我覺得,中國電影和歐洲電影有很多相近的地方?,F(xiàn)在,中國電影敢于描述特別暴力的場面,角色性格復雜,不單一。我在戛納看過婁燁的電影《春風沉醉的晚上》。這部電影是我能演的那類電影。中國電影讓我特別有興趣想去了解。
《新民周刊》:作為戛納主席,你怎么評判一個演員?
伊莎貝爾·于佩爾:沒有固定的標準。電影不像體育比賽,誰跑得最快誰就贏。評委非常主觀,評判標準不是數(shù)量、時間,而是評委的口味。
《新民周刊》:您認為演員最重要的素質(zhì)是什么?
伊莎貝爾·于佩爾:一是耐心,二是毅力,兩者相輔相成。(劉敏、閆瑾對本文亦有貢獻)■
伊莎貝爾·于佩爾
1955年生于巴黎,16歲從巴黎藝術(shù)戲劇學院畢業(yè)后,即出演了她的處女電影《福斯汀與美麗的夏天》,并迅速上位,成為青春女星。她曾兩次獲得戛納影后(《維奧雷特·諾奇艾爾》,1978年;《鋼琴教師》,2001年),兩次獲威尼斯影后(《女人韻事》,1988年;《冷酷祭典》,1995年),一次獲柏林影后(《八美圖》,2002年)。2008年,獲“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獎”。1999年,于佩爾獲得法國總統(tǒng)榮譽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