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作為悠久的文明古國，幾千年來流傳下來的民俗文化更是為我們?nèi)A夏子孫所繼承，而這些反映人民大眾思想情感的民俗文化也對歷代文人學者的思想及作品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在魯迅的作品中，我們亦可以體會到其中的意蘊。

關鍵詞:民俗心理;民俗傳統(tǒng)觀念;民俗糾葛;民俗語言;民間風俗

中圖分類號:K892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09)09—0127—02

民間文學是民俗文化的載體和象征系統(tǒng)，是在廣大勞動人民中流傳，反映人民大眾思想感情以及審美觀念、藝術情趣的感情創(chuàng)作。魯迅認為民間文學是生產(chǎn)者的藝術。

無論是古代的文人學者，還是現(xiàn)當代的作家，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無不受到民間文學的影響。有人說:無論就時間、美、創(chuàng)作天才說，人民總是第一個詩人、哲學家，他們是文化和文學創(chuàng)作的源泉。由此可見，作家所受的民間文化的熏陶對其審美慣性和民俗性格均起到了重要影響。魯迅就是受民俗文化影響極大的作家之一。他的《中國小說史略》和《漢文學史綱要》中，對漢魏以來的志怪小說中的鬼神迷信、原始信仰、神話傳說等描寫所進行的分析和闡釋，都表現(xiàn)出了較高的民俗學方面的識歷和見地。

民俗的影響尤其表現(xiàn)在他的創(chuàng)作上。魯迅自己就說:“我有一時，曾經(jīng)屢次回憶起兒時在故鄉(xiāng)所吃的蔬菜:菱角、羅漢豆、茭白、香瓜。凡這些，都是極其鮮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鄉(xiāng)的蠱惑。”①每一個作家都會把自己獨有的生活面帶進作品中去，特別是幼年的感受，故鄉(xiāng)的印象，而當這種影響伴隨著時代的風云和作家一同成熟起來，則不可避免的影響到他畢生的作品。這種影響不僅體現(xiàn)在藝術內(nèi)容方面，也體現(xiàn)在藝術形式方面。作家自覺不自覺地使他的作品帶有了家鄉(xiāng)風情和民俗色彩，并打上了自己思想情感和性格的印記。

一、民俗心理的制約:在民俗文化傳承的過程中，作家很難擺脫和背離在思想情感深處的民俗心理的制約

翻開一部中國文化史、文學史，我們看到，幾乎所有杰出的人物，無不受到這種民族文化精神的熏陶;與此同時，他們又以自己的人格精神匯進傳統(tǒng)文化中。魯迅的小說創(chuàng)作有其獨特的題材選擇和情思表述，他以其“偏苦于不能全忘記”的記憶深處的故鄉(xiāng)的鄉(xiāng)鎮(zhèn)生活為主要創(chuàng)作素材，以故鄉(xiāng)中的下層人民為主要描寫對象，建構(gòu)起他筆下獨特的魯鎮(zhèn)世界。這種集體無意識的鄉(xiāng)土情結(jié)則是一種包容了人類祖先往昔歲月生活經(jīng)歷和情感體驗的原始意象。

在魯迅的鄉(xiāng)土小說中，除了《社戲》和《故鄉(xiāng)》中抒寫了故鄉(xiāng)童年的美好記憶外，大多數(shù)作品都刻意展示了一個古老丑陋、缺少溫暖的鄉(xiāng)土社會，而魯迅以解剖刀般的筆細細寫出，就是揭示出病苦引出療救的注意?；隰斞感撵`深處那種受奚落的情緒記憶:大家庭的變故，少年的屈辱和奚落，事態(tài)的炎涼，對故鄉(xiāng)的憎惡成為他心靈中最濃烈的情緒記憶，所以，在魯迅的小說中，他常以冷漠的筆調(diào)，憤懣的情感描寫鄉(xiāng)鎮(zhèn)社會下層人們受奚落、侮辱的場景，揭示批判缺少誠和愛的國民性。

二、民俗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民俗傳統(tǒng)觀念在作家作品形象塑造中具有重要滲透作用

在魯迅小說中所滲透的我們民族的傳統(tǒng)觀念是令人無法忽視的。他采取了理性的分析態(tài)度對民族傳統(tǒng)進行反省:既猛烈批判其中的封建糟粕，也注意吸取和弘揚民主性的精華。小說一方面表現(xiàn)了對舊制度和禮教“吃人”的控訴，一方面表現(xiàn)了對民族傳統(tǒng)美德的積極弘揚?！睹魈臁分?，單四嫂子對寶兒的愛就通過一系列的民俗描寫表現(xiàn)得憾人心靈。為給兒子治病，她求神簽，許心愿，討單方，請何小仙，耗盡心血。兒子死后，她痛不欲生，燒紙錢，燒《大悲咒》，入殮時給他穿頂新的衣裳，平日喜歡的小玩意都一一放在枕頭旁邊，以至九媽掐著指頭仔細推敲也想不出一點缺陷。這是中國古代女子在三從四德的傳統(tǒng)觀念影響下的表現(xiàn)，也是中國傳統(tǒng)美德尊老愛幼的表現(xiàn)。這一細節(jié)，對于表現(xiàn)中國式的人倫之情也是相當具有典型意義的。

在小說《故鄉(xiāng)》中，當老年閏土叫“我”為“老爺”時，不禁使“我”感到此時兩人之間“已經(jīng)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而在氣悶、痛苦的同時，又希望下一輩的水生和宏兒能夠永遠“一氣”，不再隔膜。不難看出，中國傳統(tǒng)的人倫關系，對魯迅有著極大的影響，并且在魯迅的小說中得到充分表現(xiàn)，民俗文化的這種滲透就是隨著一代代的作家作品傳承給華夏子孫的，這種文化情緒也必將為我們所繼承。

三、民俗糾葛的影響:民俗糾葛構(gòu)建了作家作品情節(jié)的沖突，觸動作品情節(jié)的變化

傳統(tǒng)民間文化具有生活方式、道德信念和統(tǒng)治序列一體化的模式，其常態(tài)表現(xiàn)就是民間起居飲食、婚喪嫁娶，生老病死等。我們在魯迅的《祝?！分袆t可看到這種由民俗導致的激烈的情節(jié)沖突。小說一開始先渲染浙東魯鎮(zhèn)“歲暮謝年祭祖”的濃郁的民俗氛圍，然后，祥林嫂的悲劇就在這個充滿迷信的環(huán)境里展開。

封建思想的代表──魯四爺討厭、歧視樣林嫂，認為“寡婦克男人”，反映了他的鬼神信仰，而這種鬼神信仰還主宰了他的活動，并企圖通過對鬼神的祭祀、邀福來佑護他生活的各個方面。祥林嫂最終被趕出家是魯四老爺一手造成的悲劇，地主階級的殘酷無情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在祥林嫂身上，我們不難看出魯迅是真正了解勞動人民心靈的。他不只寫出了祥林嫂肉體上的痛苦，更寫出了祥林嫂精神上難以忍受的痛苦，并揭示出造成這些致命痛苦的思想和社會原因，可以說，正是這些錯綜復雜的民俗糾葛引起了民眾不同的身體上的和心理上的悲苦，從而也影響了魯迅一生的創(chuàng)作。

四、民俗語言的影響:約定俗成的語言聯(lián)想形成了作家作品中一系列的象征標識

進入二十世紀，清帝國滅亡，帝王突然失名，中國文化的同一性斷裂了，在這種狀況下，如何反觀自己呢?如何不至于失語呢?魯迅不得不面對這些問題，這些問題構(gòu)成了他寫作的真實困境。在《阿Q正傳》中，我們不難看到“Q”這個奇怪的名字標記，而與“Q”最為相似的，另一記號就是“D”了，當小“D”取代了阿Q在趙府的地位時，阿Q進入了“空名”狀態(tài)，但我們必須找到名字記號所標記的“空白”，那么，《阿Q正傳》的空白到底在哪呢? 那就讓我們看一段阿Q與小D的龍爭虎斗吧。

阿Q進三步，小D(便)退三步，都站著;小D進三步，阿Q(便)退三步.(又)都站者。大約半點鐘， ……阿Q的手放松了，在同一瞬間，小D的手也正放松了，同時直起，同時退開，都擠出人叢去。

“記著吧，媽媽的……”阿Q回頭去說。

“記著吧，媽媽的……’小D(也)回頭來說。

這應該是中國小說描寫中最為驚人的一幕，敘述本體成了一面鏡子，語言上的奇妙對稱，打斗動作的相互模仿，“同時”等詞更是暗示時間的一致性，而“記著吧”這樣的警告，以表明敘述者不愿陷入傳統(tǒng)忘卻自我的模式中，也為魯迅自我反思提供了可能。一個阿Q不單單讓我注意到了他的名字，也讓我們關注于他的名字所帶來的象征標識和社會地位。而這種“精神勝利法”，顯然在封建社會的未莊是行不通的。與此同時，魯迅先生筆下《阿Q正傳》中名字的空白，也向我們揭示了一個人在社會中所占有的社會地位的不同。

五、民間風俗的影響:民間風俗賦予作家作品濃郁的環(huán)境特色，也揭示了作品的主題

文學作品最能顯示地方莫過于風俗畫的描繪了，因為風俗特征恰恰是一定民族、時代、鄉(xiāng)土的顯著標志。魯迅小說中關于浙東鄉(xiāng)鎮(zhèn)世態(tài)人情、風土習俗的描繪，鮮明逼真，引人入勝。風俗畫不僅是小說情節(jié)的有機組成部分，而且是典型環(huán)境的有機組成部分。

魯迅小說中用人物行動去融合和引導出一幅幅風俗畫，揭示出人物悲苦的命運及根源。如魯鎮(zhèn)的祝福之夕，家家殺雞宰鵝，忙著年終大典，讓天地圣眾歆享牲醴和香煙，氣氛強烈，其社會意義的深刻性溶入在充滿悲憤感情的詩的境界之中，因而在所控訴的祝福氣氛中吃人的罪惡，也就激起了讀者更深的共鳴。列夫·托爾斯泰說，優(yōu)秀文學富于魅力的藝術因素之一是“基于歷史事件寫成的風俗畫面”。②這是因為，民俗文化作為歷史積淀的產(chǎn)物，有著源遠流長的民族土壤。魯迅先生的小說之所以為人們所稱道，正在于他把深遂的主題和鮮明的人物個性與濃郁的典型環(huán)境畫面有機地糅合在一起，使其透露出時代的氣息和民族的精神。

總之，作為文化巨人，魯迅先生帶給我們的不僅是他對人生的感悟，更重要的是他的作品所展示出來的社會面貌。正如別林斯基指出的:“一切這些習俗……構(gòu)成一個民族的面貌，沒有了它們，這民族就好比是一個沒有臉的人物?！雹鬯裕膶W作品里所反映的一個民族的文化特點越豐富，越鮮明，就越能為人民群眾喜聞樂見。文學作品越是“有地方色彩的，倒窺成為世界的，即為別國所注意?！雹荇斞赶壬男≌f之所以能在國際上廣為傳播，也是和它富于民族性這一特點分不開的。

在談到民間傳統(tǒng)文化及其思想對于魯迅先生的影響時，他曾說:“自己卻正苦于背了這些古老的鬼魂，擺脫不開，時常感到一種使人氣悶的沉重。”⑤又說:“我正因為生在東方，而且生在中國，所以‘中庸’，‘穩(wěn)妥’的余毒，還泡肌浹髓……使我自慚究竟不及白人之毒辣勇猛”⑥，魯迅“因為從舊壘中來，情形看得較為分明，反戈一擊，易制強敵的死命”⑦，因而魯迅作品中對于舊社會的攻擊和抑制，十分深刻而有力。然而舊傳統(tǒng)加于他的影響根深蒂固，這也制約著他對舊傳統(tǒng)的批判，使他心理上常常陷入極大的矛盾和痛苦中。

魯迅明確地體察到自己的現(xiàn)實處境，認識到自己無法割斷與歷史傳統(tǒng)文化的聯(lián)系——這才是真正的覺醒和自覺，才是充分意義上的對傳統(tǒng)文化的反省，所以，在民間文化對他不斷深入地熏陶和感染的同時，魯迅先生采取“擇取”的態(tài)度，將他對民間文學的不斷傳承抒寫于他的筆端，展示于他的作品之中。可以說，在傳統(tǒng)民俗文化與現(xiàn)當代文學之間，魯迅先生及其作品無疑是一座堅固的橋梁;魯迅先生對文化的解剖和領悟也是無人能及的。

注釋:

①魯迅:《朝花夕拾·小引》，載《魯迅作品全編·散文卷》，浙江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66頁。

②托爾斯泰:《日記》 (1865年9月30日)，載《古典文藝理論譯叢》第一冊，200~201頁。

③《別林斯基選集》第一卷，上海文藝出版杜1963年版，第27頁

④《魯迅書信集·致陳煙橋(1934年4月19日) 》

⑤《魯迅研究月刊》(1996年9月第22頁)

⑥《魯迅研究月刊》(1996年9月第22頁)

⑦《魯迅研究月刊》(1996年9月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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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肖莉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