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白郎 賴武

七曲山文昌大廟堪稱東方神秘主義的一個范本，在這里：唐明皇揣著一腔悲凄寫下《雨霖鈴》以遣愁懷。

—代梟雄張獻忠大設(shè)香案舉行隆重的聯(lián)宗認祖儀式。

1984年秋季文昌廟會海燈法師回到文昌大廟那天，工作人員在廟里撿了幾大籮筐散落的鞋。

93歲的民間老藝人王興義硬是撐著在臨終前傳授《漢東山》這首曲子。虔誠的鄉(xiāng)民圍在古柏旁用長滿繭巴的手努力地撫模樹干，接著用這只手撫摸自己的腦門或面頰以求加持。

細雨洗著濃翠。4月，梓潼七曲山， 種潔凈的光斜斜地攏著春山。這翡翠色的青黛光，像巨大的綢幔迎向我，漫開，透出一條路，順著這條路，我進入了一扇厚厚的中國式民間信仰的合門，里面混合看靈修的泥土、現(xiàn)實與歷史的雙重火焰。

拜 北朝孔子，南拜文昌

新雨中，七曲山文昌大廟的朱紅廟墻顯得很艷，顯然在最近重新涂染過，鮮得有些煞氣，倒也和這個時代的某種氣脈相契合。進人大廟的第座是百尺樓，始建于明代，清雍正四年被燒毀，雍正十年重建。大門上高高掛著清朝著名書法家彭聚星用金漆手書“帝鄉(xiāng)”二字，顯示了此地作為天下文昌文化祖庭的尊位。站在重檐四臺的大殿前，一眼就看見魁星殿兩旁的側(cè)樓上齊刷刷掛滿了猩紅色錦旗，極為突兀，這些旗子大都是滿懷感戴之情的香客們還愿時進獻的。

文昌帝君是負責(zé)掌管文運功名及人間祿籍的大神，魁星被古人定為主管文運之神，均被歷代讀書人頂禮膜拜，為的是以求保佑文運亨通而金榜題名。如今“高文健筆科場手，白發(fā)青衫宦路人”已是歷史陳跡，但每年高考前夕，四方趕考的學(xué)子仍蜂擁而至虔誠敬拜。

春雨把蒼天拉進朱閣，一只鳥放牧著春山，一截鴛墻隱忍地嚼著花影。香客們正冒雨燒高香，長長的高香分紅黃兩種，比般的香粗大闊氣得多。標(biāo)準(zhǔn)的進香過程得供燃香、蠟、紙、炮四種祭物、蠟是典麗純正的紅蠟，紙是專供敬神使用的薰黃錢紙。幾排紅燭在寬大的燭臺上搖曳，映著大殿臺基上的明式鳳鳥和花飾，禮神的鞭炮聲從不遠處恭敬地傳出，朝著遍披小青瓦的空漾殿宇撇下來。

文昌正殿是太廟的中心殿堂，又是供奉文昌帝君的主殿，始建于明代，清雍正四年火毀，雍正十年重建。單檐歇山式大殿內(nèi)，供奉著雍容高貴的文昌帝君鐵鑄坐像，高4.7米，方面大耳手持牙笏，頭載冠冕全身鎏金，前方的供案上壓了一堆祈福用的鮮紅靈符，兩旁呈八字形排列著8個鐵鑄侍從神，其中右側(cè)手捧玉璽的是“天聾”，左側(cè)手執(zhí)鐵如意的是“地啞”，傳說帝君以此二人為侍者是為了避免泄露“天機”。從背后的鐵鑄銘文來看，這批鐵像，系崇禎元年四川龍安府平武縣寓江村信使任憲、任寅蘇、任加燦等人出資貢獻，并由陜西薛姓金火匠人所鑄。

“文昌靈應(yīng)祠在七曲山頂，即梓潼廟，俗稱大廟?！薄吧裥諒?，諱亞子。其先越西人，因報母仇徒居是山，自秦伐蜀后，世著靈異。宋、元歷封輔元開化司祿宏仁帝君?！?清成豐年間的《梓潼縣志》)

據(jù)道教傳說，玉帝命梓潼掌管文昌府和人間祿籍，故元仁宗延佑三年(公元1316年)加封為輔元開化司祿宏仁帝君。按傳說梓潼原是人，死后被封為神，同天上文昌星無關(guān)，但后來經(jīng)乩壇一番制作，并在元代加封，與文昌星合而為一，即成文昌帝君。

宋元以來，中華文化儒道釋三教臺一的信仰之路日益顯明，文昌信仰就是這條路匯集后的一個標(biāo)記，自此，中國尚文的歷史便開始有了“北有孔子，南有文昌’’的說法。梓潼七曲山大廟便是這一文化的祖庭。它是一種倫理符號，是造神運動的產(chǎn)物，也是傳統(tǒng)主流宗教世俗化后融合出的夢幻之主，同時還散發(fā)著無盡的鄉(xiāng)土巫氣。

會梓潼廟會，春秋祭祀

文昌大廟外的應(yīng)夢仙臺，石階的石欄上雕著可愛的猴兒、佛手，仙桃。風(fēng)拂過，一坡古柏林渾樸的沉吟聲從我的耳朵上掃過，這春籟之聲刮向不遠處斗拱古樸的盤陀殿，這個覆蓋著黃色琉璃瓦的元代古殿是大廟現(xiàn)存最早的建筑，據(jù)說文昌帝君張亞子當(dāng)初就是在殿內(nèi)的盤陀大石上修煉得道的。

古柏林里，60多歲的楊永恒在踱步，他在大廟里工作30多年了，退下來后被聘為護林員，每天都要把這方圓數(shù)里的七曲山踩幾遍。請他聊聊和文昌大廟相關(guān)的地方民俗活動，他用婉約如吳語的梓潼話唱歌似地說：大廟最有特色的民俗活動當(dāng)然是廟會了，可以說是四川最有代表性的廟會了，每年都會舉行兩次，分為春季廟會和秋季廟會。春廟會從農(nóng)歷二月一日趕到十五，是紀(jì)念文昌帝君誕辰的；秋廟會從農(nóng)歷八月一日趕到十五，是紀(jì)念文昌帝君成道的。參加廟會的每屆都在數(shù)十萬人以上，影響波及周圍數(shù)縣。20世紀(jì)80年代初，曾一度中斷的廟會重新獲得復(fù)興，那幾年熱鬧事不多，所以趕廟會成了件大事，漫山遍野都是人，比這幾年的人多。說到那時廟會的風(fēng)俗，楊太爺回憶說，那幾年趕廟會的人往往會給文昌老爺祭獻上一只雞，敬拜完后，把雞頭割下來供上，以表明誠意；條件好一點的會敬獻豬頭；農(nóng)戶到天尊殿側(cè)殿向掌管五谷的神明祈福時，會獻上祭米，禱告結(jié)束后圖吉利抓一把回去喂給自家家畜。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最熱鬧的廟會肯定是1984年的秋季廟會了，武林奇人海燈法師回到了和他緣分深厚的七曲山，那陣少林海燈熱正風(fēng)靡全國，各地風(fēng)聞后大量的人趕來看熱鬧，把大廟擠得水泄不通，那天工作人員在廟里撿了幾大籮筐散落的鞋。

最熱鬧的廟會肯定是1984年的秋季廟會了，武林奇人海燈法師回到了和他緣份深厚的七曲山，那陣少林海燈熱正風(fēng)靡全國，各地風(fēng)聞后大量的人趕來看熱鬧，把大廟擠得水泄不通，那天工作人員在廟里撿了幾大籮筐散落的鞋。

在大廟山門前幫著孫兒賣水的趙福春大爺已經(jīng)87歲了，年輕時當(dāng)過國民黨精銳部隊的營長，也曾幫著海燈法師在廟里做過事，每天負責(zé)從幾里外挑12挑水。他對民國時的廟會較為清楚，說到廟會的歷史變遷，他坦言現(xiàn)在味道已不如早前那么淳正了，大家的心也沒有原來那么虔誠。他說，梓潼這個地方向來對神明和自然充滿了敬畏和感恩之情，每年搞兩次聲勢浩大的廟會，實際上體現(xiàn)了這樣一種樸素的傳統(tǒng)一直在流淌。對于民國時的廟會，他印象最深的是，那時在秋季廟會上官府會帶領(lǐng)民眾搞一個隆重的敬拜文昌儀式，儀式結(jié)束后如果在半月之內(nèi)打雷，這個儀式就得重新再搞上一次。

聊及廟會，曾在大廟里煮過十幾年飯的劉正興稍有點不好意思地告訴我，他的命運和廟會有不小的關(guān)聯(lián)：他年輕時在廟會上辦飯館，租用了一位姑娘家的房子。一來二往兩情相悅，他和這位姑娘好上了，不久便當(dāng)上門女婿成了家。如今兩人已相濡以沫過了二十幾年，連孫子都有了。

最近這些年，隨著文化道統(tǒng)的衰減和經(jīng)濟潮流的橫行，文昌廟會已由早先宗教意味較濃的祭祀文化，轉(zhuǎn)化為了集祭祀、民俗、商貿(mào)、旅游為一體的綜合性民俗節(jié)日。雖然廟會的特色和民俗性比原來減淡了，但仍然熱鬧非凡：紅男綠女形成的滾滾人潮里，梓潼人那唱戲似的甜軟叫賣聲響成一片，現(xiàn)代音響掀起的喧囂直沖白云，河南馴獸耍猴人扯起的草臺班子前圍滿了娃娃；常能看到位姓竇的梓潼老藝人手持楠竹長筒做的竹琴，一邊敲響蒙了羊皮的琴鼓，一邊用腳踩響系有銅鈴酌竹制簡板，嘴里綿綿不絕地唱著《目連救母》、 《割肝救母》、《壽昌尋母》等孝子歌，深切沙啞的聲腔，令不少憨樸鄉(xiāng)民動容；一些極為虔誠的鄉(xiāng)民則圍在文昌大殿前的古柏旁，用長滿繭巴的手努力地撫模樹干，接著用這只手撫摸自己的腦門或面頰，他們相信這棵古柏深藏著文昌帝君的靈氣和文氣，仁慈的帝君將以這棵樹的氣息加持于他們，有的鄉(xiāng)民顫悠悠掏出了紅紙，把它工工整整地貼在樹干上，以表明自己的虔敬。

梓潼文昌廟會也叫“文昌會”，起源于古老的文昌祭祀，清代咸豐年間，文昌祭祀被朝廷列為禮部祭典，升格為國家級祭典，以文昌富為支撐點的文昌文化遍播全國，七曲山文昌祖庭的祭祀活動進入到鼎盛時期，文昌祭祀本只有春祭，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在梓潼縣令朱廉的倡導(dǎo)下，開始舉行秋祭，此后一直沿襲。文昌祭祀是廟會的重要內(nèi)容，舊時在廟會期間娛神娛人的民俗活動相當(dāng)繁多，最主要的有文昌掃蕩、迎神會、大蠟會、燒拜香等幾項。迎神會是官民合祭文昌帝君的活動，正月十二日這天，會把帝君及其父母的神像從大廟掐到梓潼城內(nèi)的文昌宮供奉7天，唱7天大戲讓帝君與民同樂，然后于正月十八日送回七曲山大廟，神像被迎請入城時，各家各戶門庭大開，恭敬地在香案上擺好祭花、祭水、祭果，然后焚燃香燭進行敬拜，接著舉行全城性盛大祭典。

樂文昌洞經(jīng)樂

我得承認自己受到了文昌老爺?shù)拇蟠蠛翊?，才第一次來七曲山，就親耳聆聽到了仙音裊娜的文昌洞經(jīng)音樂。當(dāng)時我正從應(yīng)夢仙臺往下走，似聞到一股附近古柏散出的淡淡松香，接著一曲洞經(jīng)音樂就翻過對面的丹閣，像一陣夢幻的松風(fēng)擒住了我。循著樂聲來到文昌太殿的西軒， 群穿著唐裝的樂師列隊坐著正演奏古樂。曲聲祥和清遠，雅若跨鶴飛仙。

樂隊中間休息時，古樂團團長陳周述告訴我，這支由27名離退休老人組成的樂團成立了10年，平均年齡63歲，年齡最大的已超過76歲，最小的也有50歲，能演奏《上行香》、《正行香》、《文昌贊》等幾十個曲子。10年前，原本在歷史上很盛行的梓潼文昌洞經(jīng)音樂已處于瀕危狀態(tài)，他和幾個朋友四處奔走，呼吁留住古樂的根，并爬山涉水到鄉(xiāng)野去拜訪尚存的古樂藝人，搶救曲目。2008年1月，文昌洞經(jīng)音樂被列為了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陳周述回想起當(dāng)初搶救古樂的艱辛很是感慨，最銘感于心的是，當(dāng)時93歲的民間老藝人王興義已病倒在床，臨終前硬是撐著把《漢東山》這首曲子傳授給了他們。這一細節(jié)令我慨然，我提出能否現(xiàn)場演奏一下《漢東山》，陳周述說可以，遂讓樂團奏了一遍。這是一首以往用于開奏時營造氣氛的曲子，整個調(diào)子仙意濃郁、喜氣洋洋，仿若一件明月下的道袍在山林清泉間自由飄蕩。如同啜飲一瓢甘露，聽過曲子，我連連稱謝不已，心頭想起了性情高逸的謝安東山再起的典故。對文昌洞經(jīng)音樂這種重新崛起的漢風(fēng)音樂而言，這真是一首意味深長的吉祥曲子啊。

麗江納西古樂的主體部分就是洞經(jīng)音樂，所演奏的《清河老人》，正是從梓潼傳過去的文昌洞經(jīng)音樂源于文昌祭祀，產(chǎn)生于南宋孝宗乾道4年，因談唱《文昌大洞仙經(jīng)》而得名，它屬于廟堂祭祀樂及文人雅集樂，與道教洞經(jīng)音樂有差別，主要曲牌分為大樂曲牌、細樂曲牌和經(jīng)腔三類，由于一度遭到禁錮，文獻資料大量流失，一度幾乎失傳

樹明代丹桂，千年古柏

七曲山是一座古意蒼茫的山，這種古意一半來自古廟， 半來自古樹。

山色浩大如映，在深重的蒼翠中，海水中的綠島似的林子重疊在起，噙著春之秘香，形成了大地上靈異的美麗巨翼，它曠達地抖著黛色幻影，將紛繁的春收于真淳。

“小住為佳有數(shù)畝綠云一庭丹桂；大觀在上看千門紫氣萬笏青山”。與大殿相鄰的桂香殿前，幾株無限高雅的明代丹桂靜靜流淌著青碧之彩，這是我在蜀地看到的最大桂花樹，繁盛的翠葉漏下些魚鱗狀的光柱，這些光柱挽在一起謙恭地牽著長滿青苔的渾厚樹干。觸摸那樹干，一種深切的古意便漫了出來。

這幾株同氣連枝的古丹桂每年農(nóng)歷八月開兩次花，花期相隔5至7天，屆時簇生的橙紅碎花香波遠拂，竟可飄到數(shù)里外。工作人員說，去年很怪，5·12大地震過后，古丹桂樹竟一連開了3次花，這種現(xiàn)象在以前從未有過。

我迷戀起這古樹開的紅桂花來，浪漫地想，這么妙的桂花應(yīng)該有人拾了來泡在酒里吧，一打聽，山門外的文昌酒家每年都要拾撿這幾棵古樹的花來泡酒。于是極少飲酒的我出廟后，喝到了平生最有古意的一席酒，果然香，果然好。

青青翠云廊，銜空三百里。七曲山是著名的“翠云廊”的終端，若換個方向，則可說是起始地，所以文昌大廟旁的廊橋上掛著大大的“翠云廊”匾額?！按湓评取奔创湓扑频墓虐匦纬傻男械篱L廊，從梓潼到劍閣(屬于古金牛道)，再到閬中，蜿蜒三百里，古稱“三百里程十萬樹”。

民間又把“翠云廊”叫做“皇柏路”，因為在過去，這條舉世罕見的古柏長廊極受重視，許多皇帝都要親自過問，梓潼、劍閣兩縣的縣官卸任了，要向繼任者交接古柏的數(shù)目。根據(jù)文獻考證，翌云廊在史上有過6次大規(guī)模的植樹活動，分別是秦代、三國、晉代、唐代、宋代、明代，其中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是在明代正德年間，劍州知州李璧于原來的基礎(chǔ)上以石砌路，兩旁植柏樹數(shù)十萬棵，后世尊稱這些樹為“李公柏”。而七曲山帶的古柏，大多為兩百來歲的“潘家柏”，系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梓潼青牛鎮(zhèn)貢生潘悖帶著兒子潘子羽、潘子黛，孫子潘永楠，舉家遷至七曲山為培植文昌大廟的風(fēng)水地脈種植的，10年中共種了4萬棵柏樹，潘氏欣慰之余笑稱這片柏林是“四萬株松之齋”。翠云廊古柏能留存至今，與歷代直嚴(yán)加守護有很大關(guān)系，1935年，由于修筑川陜公路，古柏損壞慘重，蔣介石知道后，下發(fā)了“砍伐皇柏者槍斃”的禁令，這個禁令被制成木牌懸掛在古柏上。 “大躍進”和“文革”時期，古柏再度嚴(yán)重受損，僅七曲山到演武鋪一線被砍伐的巨柏就達五六百株。近年來，翠云廊這一珍貴的生態(tài)遺存受到高度保護，梓潼一段在古金牛道及附近山嶺上新種的柏樹就達數(shù)十萬棵以上。

如今，兩萬余棵百柏密密麻麻地匯集為全國最大的純古柏林，其中掛牌編號的有14305棵?！皹淠臼鞘ノ铮l能同它們交談，誰能傾聽它們的語言，誰就能獲得真理?！焙諣柭ず谌?

在希臘神話中，翩翩少年賽帕里西亞斯一次狩獵時誤將神鹿射死，悲痛欲絕，于是愛神厄洛斯請求宙斯將他變成柏樹，既不讓他死，又讓他保持恒久的傷感，柏樹由此成為深切和恒久的標(biāo)志：古希臘人和古羅馬人習(xí)慣將柏枝放入死者的靈柩中，而古羅馬人的棺木通常用柏木制成。

在中國文化中，上古有所謂“柏王”，上有神靈存在 古人解字，認為松為木之公，柏為木之伯，二者同為百木之長 《六書精蘊。則另有解釋：“柏，陰木也 木皆屬陽，而柏向陰指西，蓋木之有貞德者，故字從白，自，西方正色也。”民間傳說魍魎喜食死人肝腦，但最怕柏樹，故常在墓旁種柏：民俗于正月初一采柏葉浸酒，酉據(jù)說飲后可祛邪延年：折柏枝插瓶中，可群邪保平安：吉祥畫中，柏與柿組合為“百事如意”。柏與桔一起則為“百事大吉”

雨細雨霏微七曲旋，郎當(dāng)有聲哀玉環(huán)

幾粒春雨打下來，縹緲間，我突然記起唐代懷素和尚的“綠天庵”來。

從七曲山驅(qū)車沿著翠幄似的翠云廊來到上亭鋪，霏微的春雨甲，路邊 片形局遼闊的空地上立著個石龜，上面馱著塊大石碑，上書“唐明皇幸蜀聞鈴處”。石碑系梓潼知縣桂良材在光緒年間所立，據(jù)清代《重修梓潼縣志》記載： “上亭鋪，縣北四十里，唐明皇幸蜀，至此聞鈴聲，似言三郎郎當(dāng)者，故名郎當(dāng)驛。”“文革”時，此地被辟為氨水池，1984年，梓潼縣文管所在附近的戶農(nóng)民家里發(fā)現(xiàn)了這塊已被砌在墻上的太石碑，龜座則被遺棄在菜同邊上，不久碑址得以重新復(fù)原。

大唐天寶十五年(756年)農(nóng)歷七月十七日，安史之亂中從長安延秋門一路南逃的唐玄宗來到梓潼上亭鋪驛站，當(dāng)夜細雨綿綿不絕，夜半時，檐角的風(fēng)鈴在冷雨中當(dāng)啷作響，孤獨擁著羅衾的玄宗迷迷糊糊間被驚醒，悵然起身問侍候自己的黃幡綽說，這是什么聲音呀，黃知道皇上每天都在深深地思念楊貴妃，遂說： “好像是三郎三郎，郎當(dāng)郎當(dāng)?！毙诼牶蟛唤粶I下，一月前他心愛的貴妃娘娘在馬嵬驛的一棵梨樹上被逼自縊了， “三郎”，正是玄宗的小名，楊貴妃每天都要親切地叫喚，而“郎當(dāng)”是落魄的意思，“三郎郎當(dāng)”，仿佛是貴妃娘娘在滿懷愛憐地說， “三郎，你怎么這么郎當(dāng)呀，”玄宗再也睡不著了，長于音律的他揣著一腔悲傷寫下《雨霖鈴》以遣愁懷，第二天，右丞相韋見素下令讓梨園子弟演唱這首曲子，樂工張野狐奏篳篥助興。據(jù)史料載，面對蜀道富麗的山水，當(dāng)時唐玄宗曾百愁結(jié)腸地對侍臣說：“鳥啼花落，水綠山青，無非助人悲悼?！比毡救酥裉磉M一郎于1876年夏天到過“唐明皇幸蜀聞鈴處”，為妙明的青山所染，寬慰這位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情種帝王道：“詩情酒興任縱橫，莫管蛾眉恨未平。地下三郎應(yīng)妒殺，看山含笑聽鈴聲。”

“雨霖鈴，帝幸蜀，淋雨彌旬聞鈴聲與山相應(yīng)，悼念貴妃，因采其聲如雨霖鈴曲以寄恨 時梨園弟子善篳篥樂工張徽從至蜀部，以曲授之，三自至德中，復(fù)幸華清宮，從官賓御，皆非昔人 帝于望京樓，令徽奏此曲，不覺凄滄流涕后入法部，有大曲 ”宋代柳永就曲作詞，寒蟬凄切、廠為傳唱。

故更能消幾番風(fēng)雨

登上七曲山太廟的高處，一種神秘的濃綠，讓我仿佛站在一塊深邃的大玉上，無數(shù)高古翠柏與遠黛相連，上面浮著些青青霧靄，濕漉漉地馳向幾個靠在臺門上的童子，時間仿佛凝滯。歷史總是以吊詭的方式書寫著傳奇。

梓潼人親切地把文昌神像稱作“老爺”。

1966年“文革”開始后，文昌大廟所有泥塑神像、木塑神像被搗毀，大部分木雕、石雕被毀壞，只有鐵鑄神像得以幸免。當(dāng)?shù)厝粟w福春大爺告訴我，在當(dāng)年的“破四舊”運動中，紅衛(wèi)兵大肆搗壞廟里的文物后，拿那些生鐵澆鑄的“老爺們”沒辦法，大殿呈的那尊最大的“老爺”極為沉重，一群紅衛(wèi)兵用大麻繩套住“老爺”的脖子，使足吃奶力氣也沒把“老爺”拉倒……后來主謀的那個人突然橫死似遭天譴。趙大爺感嘆道， “文革”結(jié)束時，文昌大廟已很是荒涼，里面住了幾戶農(nóng)家，廟堂上荒草叢生，敞養(yǎng)的豬牛到處游蕩……

而往上回溯，堪稱四川歷史上最大的破壞者之一，一代梟雄張獻忠，卻被恭敬供奉在七曲山大廟的風(fēng)洞樓，黃面、長身、虎頷。“四川經(jīng)張獻忠之亂，子遺者百無 二”， (《清史稿食貨志》)。1640年，張獻忠率部在七曲山帶擊潰了明朝兵部尚書楊嗣昌親率的10萬大軍，一舉奠定在四川建立大西政權(quán)的根基。不久后他再度經(jīng)過梓潼時，恭敬地對文昌神像說： “此吾祖也，吾祖助我”， 說罷在文昌正殿內(nèi)大設(shè)香案舉行隆重的聯(lián)宗認祖儀式，并親自撰文： “咱老子姓張，爾也姓張，咱與爾聯(lián)了宗吧。尚饗!”4年后，張在成都稱帝，下詔封文昌帝君為“始祖高皇帝”，敕封七曲山文昌廟為“太廟”，七曲山改為“太廟山”，并而往上回溯，堪稱四川歷史上最大的破壞者之一，一代梟雄張獻忠，卻被恭敬供奉在七曲山大廟的風(fēng)洞樓，黃面、長身、虎頷。

撥銀五萬兩，擴修太廟，命七曲山的裴、賈二姓為護廟的“司香戶”，這事后來在曾國藩討伐太平天國的《討粵匪檄》中被提及：“……”王道治明，神道治幽，雖亂臣賊子，窮兇極丑，亦往往敬畏神。李自成至曲阜，不犯圣廟：張獻忠至梓潼，亦祭文昌……”

清乾隆年間，1742年，綿竹縣令安洪德路過梓潼，得知風(fēng)洞樓內(nèi)的塑像是張獻忠，大怒之余下令將塑像打得粉碎，拋撒于山門外的大道中，任由往來的人踐踏、牲畜在上面拉屎拉尿，并立《除毀賊像碑記》一通，同時還把張獻忠欽命的“司香戶”裴、賈二姓的后人游街示眾3個月。1943年，隨師父智光法師在七曲山大廟修行的海燈法師將風(fēng)洞樓更名為大悲樓，在里面塑了尊釋迦摩尼佛像和觀世音菩薩塑像?！拔母铩敝蟹鹣癖粴?。

1987年9月，全國第二次“明末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學(xué)術(shù)研討會”在梓潼召開之際，特意在風(fēng)洞樓當(dāng)初供奉釋迦摩尼佛像的位置重新塑了綠袍金臉的張獻忠像，并將風(fēng)洞樓的一半整修為張獻忠家廟。

當(dāng)年，文管人員在上亭鋪的一個大糞坑里發(fā)現(xiàn)了一塊光緒年間大石碑，通高3.36米，上書“七曲山”三個大宇，題寫者為民國初年做過京師圖書館館長的著名書法家彭聚星，如今，這塊石碑現(xiàn)立于文昌大廟外的南坡原址，石碑的糞味已散盡，褐黃的碑身清寂地融入山色，凝視它，能感受到時光的魔性，這一魔性銷蝕歷史，銷蝕現(xiàn)實，銷蝕萬物，它像隱匿在一切背后的毒藥。

這讓我想起了宇文所安的話：“大自然變成了百衲衣，連綴在一起的每一塊碎片，都是古人為了讓后人回憶自己而劃去的地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