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青海青年詩人師延智的詩,表達著他對生他養(yǎng)他的這方凈土的真情摯愛,有著深邃的思想和超凡的藝術(shù)想象力。在他不幸離世一周年的時候,本刊選發(fā)這兩首遺作以表懷念。沒人在意一只狗是否叼著一片樹葉。沒人在意狗叼了樹葉思想著,行走。等人們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人間的一棵樹死了。不!有人驚呼一不是一棵樹死了!而是整個森林不見了!整個森林在眼前消失了!
森林消失了?那能怎么樣?那又能怎么樣?
的確,誰的手憐惜地撫摸過
一棵樹被鋸死的新鮮截面?
誰的耳朵,用心地傾聽過,
一棵樹對另一棵樹的哭訴?
曾經(jīng),人間的斧子、鋸子、十字鎬激情揮舞,
無數(shù)從上游砍伐下來的圓木
漂滿了江面河面,
那是散發(fā)著千年清香的祁連圓柏,
是蔭蔽了大地數(shù)百年的青海云杉,
是不愿去天堂或地獄的樹魂樹魄,
是白樺和青楊們修長美麗的軀干。
在人間的豪宅,如果您是那個
擁有最名貴木質(zhì)家具的人,
夜深人靜時,您會進入怎樣的夢?
在尋常的餐館,如果您是那個
使用一次性木筷進餐的人,
您會不會擔心,牙齒在咬樹的魂?
有沒有一生從未種過一棵樹苗的人?
有沒有為一片森林的消失歡呼的人?
向著人間,究竟天堂逼近?還是地獄逼近?
思想著的狗說,最后的結(jié)局它也的確不知。
天上下著雨,
不是三月里童話般淅淅瀝瀝的雨。
那像森林中的童話—樣的雨,
您再也見不著啦!
人類的心指揮手,
已經(jīng)有太多的森林被毀掉啦!
您瞧,干旱就在眼前,沙漠離家門也已不遠。
您來了,好啊!我有清明前的上好的新茶,
可我弄不到好水呀——您是瞧見了
天上正下著酸雨,地上流著污泥湯,
這水龍頭里的自來水,它的確有股異味兒。
的確,包括您在內(nèi),大家都忙著吶!煩著吶!
誰還會在意一只叼著樹葉的狗,思想著行走?
管它天堂地獄,管它結(jié)局或者寓言!
天堂或地獄,無非是大家生存環(huán)境的異樣!
管它白天黑夜,管它今天還是明天,
大家無非各揣鬼胎,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思想著的狗,叼了樹葉在天堂地獄間行走,
有好事者問:見了嗎?
我們的森林,還有童話?
狗不理。狗說:沒見。見你個鬼,樹的鬼!
好事者又欲言,狗齜牙:走開!
沒見正忙著吶!煩著吶!
2007年秋作于祁連山下
青海湖,我該怎樣面對你
仿佛夢里的舊相知喲,我的湖啊,
魂牽夢繞般地,每年都想來看看你。
臨水而立,最是熟悉你這遼闊無邊的藍。
蒼蒼茫茫地,看白浪在水天相接處翻卷,
雪花落在鳥翅上,鳥兒落在你夢幻的心上。
哭嫁歌伴著一滴萬年淚,
我的湖啊,真的嗎?
你真是那汪洋大海遠嫁的閨女嗎?
你真的是由遠古地中海的淚水瓢潑而成?
那么,苦嗎,你心里?
以及你蔚藍深處的咸?
我的湖啊,你為著什么喲?
你的心中,藏著怎樣的夢?
是真的嗎?我的湖啊,你的一雙美麗明眸,
真的是那古喜馬拉雅山發(fā)辮上滑落的水晶?
千萬年來,你的心中沉淀了怎樣的愛和恨?
你為著什么,甘愿隱身于這莽莽的翰海戈壁?
誰能告訴我?誰能讀懂你深沉博大的內(nèi)心?
你真的是傳說中青藏高原
那滄海桑田的情人嗎?
難道你是真心喜歡這里的雷電虹霓
雨雪風霜?
那古黃河,難道真的是你幼年時代的臍帶嗎?
那么,究竟是哪只魔手掐斷了
你與外界相通的血脈?
冬去春來,那來自世界各地的候鳥,
在她們多情的羽毛上為你捎滿了情書。
可是,你為什么總是沉默不語?
為什么,為什么你不敞開心扉放聲歌唱?
心中的海啊,難道你真的從來不說點什么?
水中的魚啊,難道你也忍心不吐露點什么?
那么,今生今世,我能哭泣些什么?
在這個躁動的季節(jié),我又能祈禱些什么?
千年萬年的波濤拍打著黑色陶罐的殘片,
失望的魚掉頭而去,背向大海。
魚的背紋,可是那遠古大海的檔案與經(jīng)卷?
水中的魚,曾經(jīng)與我們一起沐浴嬉戲,
魚的祖先,曾聽過我的祖先悠遠的歌聲。
一顆又一顆星星白天河墜落,
那是一些什么樣的靈魂?
有渺渺太息從遠古排浪而來,
挾裹著太古時代的蒼黃之音?
憂傷之魚艱難地破譯著星象的爻變,
宇宙的掌紋里布滿了深深的劫難,
生命的蕭聲吹奏著萬千種不幸,
人啊,人們,
傾聽吧,請匍匐于大地側(cè)耳傾聽,
—種與自然與宇宙的斷裂正在隱隱逼近……
那曾經(jīng)失火的天堂,
究竟驚心動魄地發(fā)生過什么?
叩問遙遠的天庭——
這海的沉默和魚的憂傷,
究竟又在表達和寓示著什么?
我的海啊,難道你真的從來不說點什么?
水中的魚啊,難道你也忍心不吐露點什么?
前世太遙遠吶,來世太漫長。
那么,在今生今世,
我能哭泣些什么?
在這個躁動的季節(jié),
我又能祈禱些什么?
2007年冬天作于青海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