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當(dāng)今流行的有關(guān)資料在反映張镃的籍貫時,出現(xiàn)了一些錯誤的或不準確的說法。張镃祖籍秦川成紀(即今甘肅省天水市秦安縣)。他前期生活于當(dāng)時的京城臨安(今杭州),后期因被動卷入當(dāng)時的宮廷政治斗爭,被貶象州(在今廣西),死于貶所。張镃既是詩人,又是詩論家。他論詩主“活”法,并能在作品中予以實踐,體現(xiàn)出清幽明艷的景象,優(yōu)雅恬淡的情懷,閑適自然的格調(diào)。張镃的部分詩作,表現(xiàn)出報效國家的進取思想。
[關(guān)鍵詞]張镃;籍貫;人生歷程;作品簡析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09)02-0076-03
張镃是南宋中期的一名作家。由于他出身高貴,家資雄厚,且又多才多藝,故能廣交名流,在當(dāng)時的文壇上頗具影響。他情系山水,樂在宴游,但卻又無端卷入當(dāng)時復(fù)雜的宮廷政治斗爭,沉淪于宦海之途,客死于邊遠之地,令后世文人深為惋惜和感嘆。
張镃的籍貫問題,本來是清楚的。但由于不同時代行政區(qū)域劃分的變遷,致使現(xiàn)今流行的資料常將其籍貫弄錯。本文對此加以考查訂正,以期正本清源。同時,對張镃的生平及詩詞作一概略介紹和分析。
一、對張镃籍貫問題的訂正
關(guān)于張镃的籍貫,有關(guān)資料述說不一。有的資料說張镃“里居及生卒年均不詳”,[1]有的資料沒有反映其籍貫,有的資料對其籍貫的說明存在明顯的錯誤。
查閱史料,張镃的籍貫,本來不存在異議。只是后世未加審核,出現(xiàn)諸多不確切的說法。說他的“里居及生卒年均不詳”,是因為沒有查到相關(guān)史料;說他“祖籍西秦”,[2]過于寬泛,語焉不詳;說他“祖籍鳳翔(今屬陜西)”,[3]則忽略了當(dāng)時的鳳翔府轄屬地域在后世的變化。南京師范大學(xué)碩士生楊眉在他的畢業(yè)論文《張镃研究》中,對張镃的有關(guān)情況作了系統(tǒng)的說明,但對其籍貫問題,卻未作任何具體訂正。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一些反映、介紹古代文學(xué)家及相關(guān)作品的網(wǎng)站,將張镃的祖籍弄錯了。如“百度—黃裳吧—歷代文學(xué)作品目錄”[4]、“齊魯論壇—齊魯青未了”[5]等都說張镃是“陜西人”。這種說法,既有空間上的錯誤,也有時間上的錯誤。它給讀者以信息誤導(dǎo),應(yīng)當(dāng)予以及時澄清。
張镃本循王張俊之曾孫,見于宋人文、書記載,確切無誤。至于張俊的籍貫,《宋史》本傳記述甚明,即“鳳翔府成紀人”。有些網(wǎng)文資料又有謂其籍“四川”者,顯然將其與張?;煜?。張浚,漢州綿竹(今四川綿陽)人,與張俊同朝為將,兩人因姓同、名音同而容易被后人相混。謂張镃為“陜西人”者,即據(jù)《宋史》所言其曾祖張俊本“鳳翔府成紀人”而來。事實上,明代前,成紀(今甘肅秦安縣)多隸屬陜西管轄。《南湖集》及《皇朝仕學(xué)規(guī)范序》,在作者“張镃”名前均標(biāo)“秦川”二字,以明其籍貫。秦川治在上邽,即天水。清人朱文藻《書南湖集后》謂“镃……先世秦川成紀人”[6]。這里將秦川、成紀連用,乃考慮到行政轄區(qū)的變革,不再提及“鳳翔”?!扒卮ā迸c“成紀”可看作是兩級區(qū)域,與今“天水秦安”的稱謂相同??梢姀堥C祖籍乃天水秦安縣。
另一種不確鑿的說法,是將張镃直接說成是秦川成紀人。比如說,郭紹虞先生未加細核,將朱文藻“約齋先世秦川成紀人”的說法直接改成張镃本人為“秦川成紀人”[7],顯然是不準確的。因為從張镃的曾祖父開始,已經(jīng)離開秦隴,張镃本人既沒有出生在成紀,也沒有到過成紀??梢姟瓣兾魅恕钡恼f法,在時間、空間上都出錯了。張镃籍貫,準確的說法應(yīng)當(dāng)是“祖籍秦川成紀”,即現(xiàn)今的甘肅省天水市秦安縣??上В肚匕彩吩挕芳啊肚匕部h志》,均未提及張镃。原因是編者并不知情。筆者特著此文,望日后能夠補入。這樣做,不單純是為地方爭取歷史文化資源,主要的目的還在于尊重歷史事實,糾正有誤的、不確鑿的說法。
二、張镃宦海浮沉的人生歷程
張镃,原字時可,因仰慕郭功甫(北宋詩人),改字為功甫,號約齋。生活于當(dāng)時的京城臨安(今杭州),居于南湖。張镃的生年,有文獻記述。有些資料謂其“生卒年均不詳”,是因為張镃的生平資料沒有載入正史,記入文人筆記中的零星材料未能被編輯者看到所致。張镃生于“紹興癸酉”,即1153年。方回《桐江續(xù)集》卷八《讀張功甫南湖集并序》中說“南湖生于紹興癸酉”。張镃自己在《臨江仙》一詞的序中提到“余年三十二,歲在甲辰”。甲辰,為孝宗淳熙十一年(1184),據(jù)此逆推其生年亦在紹興癸酉年。
張镃出生后不久,其曾祖太師清河郡王張俊去世,封循王。史載,張俊活著時,極想叫自己的子孫不再像自己一樣當(dāng)一介武夫,要求朝廷“以明堂恩任子宗元文資”,皇帝特許,開了武臣“以文資祿子孫”[8]的方便之門。于是張镃的父親張宗元擔(dān)任了司農(nóng)少卿,這是一個重要的文職官位。張宗元在“藝文”方面頗有修養(yǎng)。這為張镃的成長及后來的張镃孫子張樞(南宋詞人)、曾孫張炎(南宋著名詞人)的成名奠定了基礎(chǔ)。張镃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自然受到文墨書香的滋養(yǎng)和熏陶。他20多歲時,編篡《仕學(xué)規(guī)范》,序文中有這樣的表述:
镃天資庸樸,粗知讀書,日思放滌膏粱之習(xí),以從賢士大夫后,是以寤寐前哲,采摭舊聞,凡言動舉措粹然中道可按為法程者,悉派分鱗次,萃為鉅編,以便省閱。
這話是自己說出的,“天資庸樸”,顯然是謙虛一下而已,而“寤寐前哲,采摭舊聞”則是用意所在,表明能夠刻苦好學(xué),精通文道。張镃前期的生活,過得十分閑雅和豪華。他依賴祖上遺蔭,官至奉議郎、直秘閣、權(quán)通判臨安府、司農(nóng)少卿等職。張镃能詩擅詞,而且善畫竹石,對音樂也很有研究。他構(gòu)置園林于南湖之濱,并組織牡丹會與登駕霄亭之類的活動,在當(dāng)時上流文人社會中名噪一時。周密在《齊東野語》中稱張镃“能詩,一時名士大夫,莫不交游”。當(dāng)時的著名文人陸游、尤袤、楊萬里、辛棄疾、姜夔等皆為其文友,常聚會吟詠,唱和酬答。戴表元《剡源文集》卷十《牡丹宴席詩序》中提到:“遇佳風(fēng)日花時月夕,功父必開玉照堂置酒樂客。其客廬陵楊廷秀、山陰陸務(wù)觀、浮梁姜堯章之徒以十?dāng)?shù),至輒歡飲浩歌,窮晝夜,忘去。明日,醉中唱酬詩或樂府詞,累累傳都下,都下人門抄戶誦,以為盛事?!边@類豪奢風(fēng)流的宴樂,因有文壇名流的參加,多了幾分情趣和雅興,也足以使后人為他們的享樂之舉找到一些開脫的理由。
開禧三年,楊皇后乘北伐失敗之機,謀誅權(quán)奸韓侂胄。她假托皇命發(fā)出了三個“誅韓”御批,分別授予史彌遠、張镃、李孝純等。張镃并未直接介入誅韓行動,只是當(dāng)史彌遠主意不定時,張镃表示了支持意見。史彌遠設(shè)伏兵于六部橋側(cè),待韓侂胃經(jīng)過,即將其挾持至玉津園,椎殺之。誅韓事件之后,張镃為史彌遠所忌,一再貶竄。嘉定四年,除名編管象州(在今廣西),死于貶所。據(jù)周密《癸辛雜識》后集《張約齋傭者》記述,張镃曾經(jīng)救濟過一名象州傭工,被貶象州后,這個傭工來找他,為他營建住處,借錢安排生計,直至死后,喪葬之事也是此人幫助辦理的[9]。至于張镃卒年,沒有明確記載的史料。一些資料以嘉定四年(1211)為其卒年(如網(wǎng)上“詞人小傳”[10])。經(jīng)學(xué)者考證,張镃死于端平二年(1235)。[11]主要根據(jù)是宋人吳泳《鶴林集》卷九有《張镃追復(fù)奉議郎致仕制》,文中提到“一僨二紀,遂死瘴鄉(xiāng)”?!皟f”意為“倒”,指被逐貶;“一紀”指12年,“二紀”為24年。自嘉定四年,加24年,則是端平二年。在《張镃追復(fù)奉議郎致仕制》中,宣布為張镃平反,“盡復(fù)元官,澤及后嗣”,終于算是還了他一個清白。張镃依賴祖蔭做著閑散之官,喬詔予他,許是因?qū)㈤T子孫之故。事實上,張镃淡泊功利,鐘情水色山光,留戀詩情酒態(tài),且疏狂任性,缺乏城府,絕難應(yīng)付瞬息萬變的政治風(fēng)云。他被動地卷入政治旋渦,除了言論不慎,并沒有不軌行為。
據(jù)方回《讀張功父南湖集并序》記述,張镃有《南湖集》25卷,詩3000多首,另有《玉照堂詞》。但這詩集和詞集后世均亡佚。清四庫館臣據(jù)《永樂大典》輯為10卷(其中詩9卷,詞1卷),載入《知不足齋叢書》。另有《仕學(xué)規(guī)范》40卷傳世。今人傅璇琮《全宋詩》將張镃詩編為10卷,其中前9卷以《四庫全書》本為底本,校以永樂大典殘本,新輯集外詩編為第10卷。詩歌理論方面,今人吳文治《宋詩話全編》中有《張镃詩話》1卷。
三、張镃傳世作品簡析
張镃的詩詞創(chuàng)作,受到當(dāng)時詩壇名家的推崇。楊萬里作有《進退格寄張功父、姜堯章》詩,其中云:
尤蕭范陸四詩翁,此后誰當(dāng)?shù)谝还Γ?/p>
新拜南湖為上將,更差白石作先鋒。
在這道詩中,楊萬里明確表示,張镃、姜夔為尤、蕭、范、陸之后的新秀。后來,方回(宋元間人)也認為張镃與尤、楊、范、陸、蕭、姜等“亦相伯仲”,并舉出其佳句,如“燕子初歸曾識面,牡丹未放已知名”,“人生守定梅花死”等,言“其詩亦猶其為人”[12],以至于盛贊其詩:“端能活法參誠叟,更覺豪才類放翁”,“登金組繡同時客,合向南湖立下風(fēng)”。這里,將張镃與陸、楊比肩,實有拔高之嫌,但也說明镃詩在作者心目中的位置。
張镃詩作以吟風(fēng)弄月、賞花醉酒為主要題材,以“贏得安禪心似水”、“欲識清狂自在身”、“藏袖好書多便看,伏瓶生酒漸堪嘗”為常見主題。故其主要成就表現(xiàn)在幽雅情景的刻畫和禪思境界的塑造。如寫新秋的詩:“漁舟閑上揭疏篷,倚偏苕華岸岸紅。兩日新秋涼便覺,費人詩句是西風(fēng)?!狈从澄锖蜃冞w時的心理感受,文筆輕靈自然而又色澤鮮明。再看寫湖光的詩:
欲知家住畫圖中,靜向波心漾短篷。
粉墨暈開天水色,碧朱堆上柳花叢。
云邊鷗影來還去,籬畔雞聲西復(fù)東。
別浦夷猶豈無謂,細看萍末受清風(fēng)。
自然的明凈對應(yīng)于心境的恬淡,且寓有寄托,向往清明。此類詩,體現(xiàn)出清幽明艷的景象,優(yōu)雅恬淡的情懷,閑適自然的格調(diào),雋永高遠的風(fēng)神。
張镃兼詩人與詩論家于一身。他論詩,力主“活法”,諸如“求圓能舍規(guī),魯男烏可輕”,“胸中活底仍須悟,若泥陳言卻是癡”,“造化精神無盡期,跳騰踔厲即時追”之句,已成為文學(xué)批評史上以詩論詩的名句。郭紹虞稱其詩論“禪悟兼言而側(cè)重在悟”。[13]張镃的詩詞創(chuàng)作,正如當(dāng)時人說的“不尚麗,亦不務(wù)工”,即在實踐自己主張的“活法”。例如,寫云雁的詩:“曉晴群雁欲何之?正是青天似紙時。橫斜數(shù)行有聲字,服殺虛空解作詩?!睂戉l(xiāng)村的詩:“豆籬黃葉被蔬田,靜極情懷似暗然。居舍又是東壁看,柳梢濃處起廚煙?!?將清景、風(fēng)情與禪思融為一體,形成一幅恬淡幽靜的鄉(xiāng)村風(fēng)俗畫,形象生動,情趣橫生,構(gòu)思極妙。張镃的詞,同樣能體現(xiàn)“活”法,博得世人好評。鄭文焯?!栋资廊烁枨分刑岬剑骸肮Ω浮稘M庭芳》詞詠蟋蟀兒,清雋幽美,實擅詞家能事,有觀止之嘆?!薄稘M庭芳》詞通過追憶兒時捕蟋蟀、斗蟋蟀的情趣,反襯作者當(dāng)下心中的孤獨悲苦之情,是一首傳神的詠物言情之作,體現(xiàn)了“活”的境界。
張镃賴祖遺蔭,生活優(yōu)裕,眼界自然難與陸游、辛棄疾那樣的作家相比。作為蝸居于“一勺西湖水”畔的貴族成員,他難免沉浸于“燭光香霧,歌吹雜作”之中,詩詞歌詠大多以“節(jié)物遷變,花鳥泉石”為對象。說“張镃詩歌題材豐富、形式多樣”[14],并不完全準確。就張镃現(xiàn)存詩歌來看,題材并不豐富,大部分流連光景,感傷歲月,“面有推敲之容,而吻秋蟲之聲”[15],看不到更多的涉及國家命運、人民生活的題材,形式上也談不上多樣。
但是,不可否認,在張镃殘存不全的作品中,還是能找到少量家國之思的優(yōu)秀作品。比如,《雜興》之一:
迢遙秦隴舊家山,百萬貔貅擁節(jié)還。
讀盡一編時自許,西風(fēng)吹夢玉門關(guān)。
這里,“秦隴舊家山”一語,正可印證其祖籍所在地域。作者生活的年代,秦隴大地早已淪陷。作為西秦遺民,他并沒有忘記迢遙千里、遠在西部的故國山河,他熱切地渴望自己能像張良那樣“一編書是帝王師”,以奇策報效國家,跟隨百萬雄師,北伐勁敵,收復(fù)秦隴,直搗玉門,完成國家統(tǒng)一與民族復(fù)興的大業(yè)。另一首《馬當(dāng)山水府廟》中的“便須擊楫自此去,指呼萬騎恢河關(guān)”,表達了同樣的意思。由是可知,楊萬里贊揚張镃詩為“孤芳后山種,一瓣放翁香”,方回所言張镃詩“端能活法參誠叟,更覺豪才類放翁”,畢竟是言而有據(jù),并非空穴來風(fēng)。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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