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早上小弟打電話給我,說父親一早起來,原本要刷牙的,拿著牙刷不會使了,目光呆滯,整個人傻了。
父親已近八十,平日血壓高,我的第一反應就是父親的腦部出了問題。急送父親去醫(yī)院檢查,果然是中風。
醫(yī)生說還好,無大礙,只是語言功能受影響,一時說不清話。
剛入院,我緊張,看到連在父親身體上測血壓、測心率、吸氧的各種管線,直到半夜我也睡不著,惟恐身旁儀器上的哪個數(shù)字突然出現(xiàn)異常。
掛完幾瓶水后,父親清醒了許多,從父親的目光中我讀出了他的不安。他嘴里“呵、呵”的,顯然在和我“說話”。
父親努力地把眼睛睜大,又抬起手想指我的樣子。父親在搖頭。父親在嘆氣。他一定是因為我沒解他的意圖而著急。
父親想說什么呢?
我一時無措,摁響了父親病床前的呼叫裝置。一會兒,護士長過來了。她抬腕看表,已近凌晨兩點。看看他,看看我,指我,大聲伏他耳旁:是想讓你兒子上床睡覺?
父親點頭,笑。
鬧了半宿,父親只是讓我睡覺。我一時兩眼發(fā)濕,說不清是為護士長,還是為父親。
第二天我把昨晚的事跟同病房的老劉說了。老劉也是中風,來了有些日子了,他顯然對病區(qū)的好些事都有了解。他說護士長挺神的,能聽懂失語中風人的話。
二十八床也是,八十多歲了,中風,不語。彌留之際老人對著一張報紙“呵、呵”地“說話”。家人翻遍了報紙的每一個字。不理解老人的意思。護士長過來了,看到報紙上的一張大幅圖片:鄉(xiāng)野的山、幾株松樹。老人眼不好,她認定老人所看到的只是這張圖片了。老人是在為自己安排“后事”。護士長問了老人的家里情況。老人有兩個兒子,一個在城里,家境一般,一個在農(nóng)村。老人跟城里的兒子過。按鄉(xiāng)俗老人“后事”費是要兩個兒子平攤的。護士長把老人兩個兒子拉到一旁:老人是想死后葬到老家鄉(xiāng)下去,一問,果然。老人老伴拉住護士長的手說,老頭掛念最多的就是鄉(xiāng)下的兒子,城里一塊墓地要一萬多塊呢,鄉(xiāng)下的小兒子哪出得了那么多錢呀。老人鄉(xiāng)下有“老祖墳”,幾宗墳旁有一排松,墳地不要錢。老人想為兒子省一筆喪葬費。
老劉說的一定是真的。二十八床已經(jīng)“走”了。
在病區(qū)的走廊上我看到了護士長的照片,病區(qū)的“護士站”也是用她的名字命名的,她得過很高的榮譽。護士長也不再年輕,我看到從她護士帽一角露出的鬢發(fā)已經(jīng)花白。
我越發(fā)對護士長敬重起來。最讓我感興趣的是她能知道失語老人想說什么話。
那天我跟她提及這件事的時候,護士長笑笑:我哪有那么神奇,我只是知道老人大致的心理罷了,我只是記住這一條,老人想的最多的往往不是他們自己,而多半是他們的子女;是父母對子女的愛,這種愛,會相伴他們一生。
護士長的話讓我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