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灣江水守了四十年，依然不熟悉。昨夜里一夜未合眼聽了這呼嘯的水聲，依然沒有猜對。原以為只漲三十丈，誰曾想比我想象的還多一丈。丹森老人自己這樣嘟噥，沿著河岸徘徊。這位可愛的老人在昨天的烈日下大汗淋漓地自備工具，要把這一江水丈量個清楚。鄉(xiāng)親們都說，丹森老糊涂了，整日與這江水嬉戲。昨天他拿了工具向江邊走去時曾對老婆子說今天晚間要漲水，今天這水就真的就漲了。

“老頭子，快進(jìn)屋里，有兩位疲憊的孩子在等你，我去擠奶?！崩掀抛酉窈昂⒆右粯雍魡咀约旱睦习椤＠项^則什么也沒說，直徑向帳篷走去。

有身孕的少婦用手扶住地，依包袱而坐著。她緊緊咬住了下唇，臉色已發(fā)紫。與她一起來的青年男子用哀求的口吻說：“大哥，我妻子要分娩了，找遍了附近的接生婆都無濟(jì)于事。想去醫(yī)院，但你看這江水……鄉(xiāng)親們讓我們來找您。”男子說完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老人的嘴。

“孩子們是哪里人?”

“我們住在城里，暑假來哥哥這邊渡假，不知您是否認(rèn)識，他在布頓那里，我哥哥叫道爾基?！?/p>

“道爾基?”老人的聲音很低。并沒有承諾什么。讓他們好好想想吧，如果怕我這個年邁的老家伙會讓船翻人亡就讓他們找別人，如果信得過我，那我只好想法子了，老人想。老人開始弄他的煙斗摳時那位少婦微微抬起頭，說：“大哥，我怎么也得住院，我看我是堅持不住了?！闭f話間眼里溢滿了淚水。

“我會想法子的!”老人伸了伸腿腳。或許是想再細(xì)看看這翻滾的江水，他向老婆子那里走去。

“老婆子，你趕緊擠完奶給孩子們做一些吃的，我去看看我的小船。”

老婆子擠完奶從車棚里拿了些風(fēng)干肉，另一只手抓著一瓶牛奶。進(jìn)帳篷時他看見老頭子在江邊生起了祭奠的火。顯然，他是在求各路水神的保佑。

“姑娘。身體怎么樣了?老頭子去弄他的小船了”說完她翻遍帳篷里的箱子，找出一墊子說：“來，姑娘，躺下來休息一下。”

老婆子走出帳篷用小錘打碎風(fēng)干肉，仍進(jìn)了鍋里。

“我們老頭子他一輩子都沒拒絕過別人，只是如今他真的老了，體力早不及以前”老婆子說。她招待完客人，又一次像呼喚孩子般叫她的老伴。老頭也應(yīng)聲進(jìn)了帳篷。

“孩子們，可得吃好，或許這一天就吃不上東西了?！?/p>

“好了，孩子們，我們早點(diǎn)動身吧，老婆子，把墊子拿出來鋪在船上，有身孕的人怎么能躺在冰冷的木板上呢?！崩先苏f。

青年男子與老婆子攙扶孕婦上了船。

“大姐，太謝謝您了，這是我們的一點(diǎn)心意?！闭f著青年男子把手伸進(jìn)衣兜掏出了一百元?！昂⒆觿e這樣，如果讓老頭子看見就麻煩了，你們可不了解這個人，如果看見這樣他會大發(fā)雷霆，一定會說我們不是乞丐?！?/p>

老婆子看著在浪濤中漸行漸遠(yuǎn)的小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迅速跑回家，拿出來奶汁虔誠地彈灑，嘴里嘟囔著：“愿這母親河的水保佑兩個孩子和我那老頭子?！?/p>

……

兩只野鴨徘徊在小船周圍。一定是翻騰的洪水卷走了這可憐東西的家巢，真可憐。老丹森默默地這樣想。他想多看一眼那可憐的鳥兒。這時船上的孕婦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一只手緊緊抓住了船沿。洪水立刻沒過船沿蔓延過來。老人想盡方法讓這小船找回了平衡。

“老人家，看來我愛人要生了。”年輕男子的話音未落那女子便用手緊抓船邊的水草不松手。小船立刻成了水中的陀螺。老人在洪水中看見那婦女的臉，紅得像一輪太陽掉進(jìn)了這波濤洶涌的水中。老人盡量讓小船保持平衡，用力握著雙漿。他用盡全部力氣把船漿插入水中。這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老手有點(diǎn)麻。

“怎么辦?孩子們，現(xiàn)在我們進(jìn)入急流區(qū)了?！崩先颂蛄颂蚋闪训淖齑秸f，聲音斷斷續(xù)續(xù)。

“我們快點(diǎn)到岸上吧，如果快一些應(yīng)該可以的?！鼻嗄昴凶诱f。

丹森緊咬牙關(guān)，用力搖起了漿，他們真的進(jìn)入急流區(qū)了。

“不行了，她要生了?！边@是青年男子的聲音。

婦女撕心裂肺的呻吟漫過了呼嘯奔涌的水聲。老人沒回頭。他用力劃著……他突然發(fā)現(xiàn)一支漿失去了作用。老人舔了舔流入口中的汗，微微的咸。就算用我的雙臂，也得讓孩子們安全渡過，老人想。

老人的左手突然開始抽筋，抖得厲害。他開始用一只手輪換劃著雙漿。他憎恨自己的青春已不在，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嘴上，一口唾沫吐進(jìn)了江水。他那前些日子就搖搖欲墜的門牙也跟著這一口唾沫進(jìn)入了肆意翻滾的江水中。他生怕年輕男子看出他是在用單手劃漿，因為他知道年輕男子需要做的還有很多。

“孩子們，我們快駛出急流區(qū)了”老人說。這時嬰兒的啼哭聲響徹在天空。老人松了一口氣。“我是在承載著三條生命啊，或許這就是我活著的意義?！崩先说乃季w中這小船似乎比以前更有了分量。

“老人家，有沒有東西能扎住孩子的臍帶?”青年人的喊聲中老人險些回頭，然后在食指上卷起自己的長發(fā)，用力一拽，沒有多少疼痛，一撮頭發(fā)便落人掌中。

老人向后伸出了手，他感覺到了有人在拿那撮頭發(fā)。青年男子用課堂上學(xué)過的知識扎住了孩子的臍帶。難題接踵而至。得需要一個工具剪斷孩子的臍帶。但是周圍什么也沒有。年輕的父親的臉毅然接近了孩子的臍帶。他把孩子包在了衣服里。孩子的啼哭依然在持續(xù)。老人這才回頭。小船上的三個人，如淋雨一般，衣裳滴著汗水。老人看了看船上的婦女，她的臉無比安詳。

“孩子他媽怎么樣?”

“還好?！?/p>

“給，把我衣服給她蓋上?！闭f著老人看看船板。他看見了殷紅的血。怕這江水里進(jìn)紅了。老人有些擔(dān)心。把衣服放在船板上擦起來，動作很小。老人突然感到頭暈?zāi)垦＃ぴ诜v，他閉上了雙眼。船底部接觸到了河灘柔軟的沙子。老人拼命支撐起身子，跳入江水中把船推向了深水處。他跳上船想要繼續(xù)他的行程。但船漿插入了河灘的沙子里，老人已沒有力氣將它拔出。

船漿在洪水中旗桿般佇立著。

“早上喝了點(diǎn)酒，所以有些渾身乏力，等到退潮之時一定回來要回我的漿。”老人說著看了看天空。天空烏云密布，大雨將至。他用力劃著……

夕陽走到了山頭?；蛟S老人在冷水中站了太久，疼痛開始纏繞他身體。老人用最后的力氣將船劃到了江邊。船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岸邊。

“好了，孩子們，我們終于心想事成了，我到附近的村落弄些車馬來。”老人似乎有了無窮的力量，跳上河灘。但沒邁幾步就像被洪水沖毀的老柳樹般攤倒在河灘上……

太陽最后的余輝也藏匿到了山的那邊。洪水依然泛濫著。黃昏的江水似乎愈來愈渾。它似乎也在嘆息著什么，泛濫的勢態(tài)逐漸變得溫柔。烏云密布的天空哀鳴般落起了幾滴雨。抱著孩子的年輕父親匆忙跑來試圖用手扶住這位恩重如山的老人。

嬰兒的啼哭再一次響徹在天邊。

旋轉(zhuǎn)了千年萬載的地球依然繞著它的軸在緩緩旋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