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當代都市婚戀劇詩意地再現(xiàn)了當今中國家庭的真實存在狀態(tài)，劇中，“家”的道德倫理中心位置受到來自婚外情的強烈顛覆，從對婚外情的口誅筆伐，審美上予以道德審判再到默許，是觀眾的道德底線一降再降還是他們對婚姻有了寬容、對婚姻的本質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對人的本性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婚姻該不該承擔道德責任?情感是否要得到絕對的尊重……當代都市婚戀劇對上述問題進行了不同層面的探索。

[關鍵詞] 現(xiàn)代精神 婚外情 行動元素 精神奴隸 元點

對人的價值的信奉與承諾，既是現(xiàn)代道德理性精神中道德自律原則的基礎，又是人文理性精神中終極關懷的核心。對人的主體性與價值的申認是現(xiàn)代道德的核心觀念?；閼偈亲钅芊从橙诵缘纳鐣P系，因為它包容著種種道德、政治、宗教、倫理、經濟、風俗、文化等方方面面的因素。家庭是社會制度的產物，自然要反映其文明?；诖?，追求愛情自由、婚姻自由成為新文化運動的先驅們的創(chuàng)作主張，他們不僅將婚戀問題視為摧毀封建倫理道德牢籠、追求個性解放的突破口，還將其視為對現(xiàn)代性道德理念及其精神的具體言說和申認。一個個凄美絕倫的人物，一座座“火山”的噴發(fā)，正應了郁達夫的“實際上真正的藝術品，既具備了美、真兩條件，它的結果也必然會影響到善上去”的創(chuàng)作主張。

將近半個世紀后，“解放”了的“娜拉們”終于可以像子君“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那樣執(zhí)子之手，白頭偕老。當年灼灼噴發(fā)的火山已成冰冷的火山巖，冷漠木然的守護著一座座婚姻的城堡，啟蒙成為湮滅在欲望的饕餮盛宴中灰燼。

《情滿珠江》、《過把癮》、《來來往往》、《讓愛做主》、《牽手》、《結婚十年》、《保衛(wèi)愛情》、《中國式離婚》、《新結婚時代》、《金婚》等，都是近年來頗受歡迎的都市婚戀劇。這些婚戀劇是一幕幕動態(tài)中國萬千世象的縮略圖，演繹著中國人在愛情觀、婚姻觀、家庭觀諸多方面的變革，但這些婚戀劇的一個致命的缺陷就是文明元素的缺失。

早期婚戀劇：想說愛你不容易

早期的都市婚戀劇的故事線索都比較簡單，多采用宏大的敘事策略，敘述也主要還是講家庭故事。物質的匱乏以及相對富足構成家庭不和諧的主要因素。如果說改革開放深刻地改變了中國人的價值觀念、道德標準、行為準則，1994年熱播的《情滿珠江》當是一個生動的腳本。可以說，一個“變”字攪亂了女主人公淑珍平靜的生活。當上廠長后，男主人公林必成(梁淑珍的丈夫)外表發(fā)生了顯著變化：筆挺的西裝、錚亮的三接頭皮鞋。這是當年電視劇或電影中“壞蛋”的一般形象。梁淑珍的勝利是與外來企業(yè)激烈的競爭中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的勝利，淑珍的成功也只是她放棄人的自覺，認同于改革開放制度并進而成為開放搞活的符號的勝利。平復她心靈創(chuàng)傷的是事業(yè)的成功而不是靈魂的警醒，更不是她人格的決然獨立。

劇中一個鮮活的人物是被塑造成“惡之花”的譚榮。譚榮之所以“惡”，原因就是她對錢的欲望極其強烈以及不擇手段。最后被劇作者制造的“國際詐騙案”而憤怒地推向了監(jiān)獄。這部電視劇是農業(yè)時代長官意志與浪漫激情的結合，申明的是小農視閾下好人好報，惡人惡報的價值取向。電視劇只見觀念不見人情，更不見對與現(xiàn)代道德相悖的封建意識的批判。啟蒙再一次讓位于改革開放的“社會總情勢”。

申明男人有錢就變“壞”的還有電視劇《來來往往》?？祩I(yè)游弋于兩種話語場中，在與林珠的商業(yè)話語交流中，他得到心靈慰藉：而與妻子的政治話語交鋒中，他只能甘拜下風。政治美學與商業(yè)美學都強勢在場，毫不退讓。前者令他清醒后又沉迷，后者令他沉迷后又清醒，兩個話語場都不能讓他心靈安寧，原因就在于康偉業(yè)的不獨立、不自由、不覺醒。他對滔天的商業(yè)洪流引發(fā)的巨變極度的不適應，他懷疑自己的道德觀念，又不敢積極地去變革，既不敢追求單純的性愛，又不滿足于動物般的家庭生活。在靈與肉的對抗、撕裂和顛覆后，康偉業(yè)又回到生活的元點，繼續(xù)與段麗娜過上班、下班、接孩子、送孩子的現(xiàn)實生活，向政治話語投降，全心全意做現(xiàn)實的奴隸。

電視劇《過把癮》借杜梅與方言的戀愛、結婚、冷戰(zhàn)、分居、離婚、復婚的一路折騰，引發(fā)人們對于兩性關系的思考，“杜梅和方言之間從來就不缺少愛情，但缺少一種對婚姻的認識和精神準備。他們沒有認識到婚姻僅僅是漫長的人生路上的一個新起點，更不懂得‘婚姻不是一件定局的事，而是待你去做的事……婚姻不但是待你去做的事，且不斷地把她重造的事’”而我要說，他們之間缺少對婚姻中文明的共識。杜梅經常發(fā)火、吵鬧、使小性子甚至是歇斯底里，源于她對于平等的愛、自由的愛的深切渴求。但方言根本不理解杜梅的舉動，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又來勁了不是?”方言想過的就是傳統(tǒng)的波瀾不驚的家庭生活。對牛彈琴的杜梅就只能自己跟自己較勁。潘右軍與賈玲承擔了他們的責任，他們不斷的結婚、離婚；杜梅父母的悲劇仿佛一個讖語：再純真的愛也抵不過時間的沖刷，惟有生活最為真實?？档抡f過：“理性的理論用途就在于我靠它先驗地得知是什么，理性的實踐用途就在于我靠它先驗地得知應該怎樣?！倍琶犯改傅慕裉炀褪嵌琶穫兊拿魈欤鹤非笳鎼鄣慕Y果是一個在慘白的病房內苦苦度日，一個白發(fā)蒼蒼站在驕陽下，冰棍!冰棍!地連聲叫賣，愛情早已是糞土，是陳芝麻爛谷子，唯有現(xiàn)實最鮮活?？蓱z的杜梅成為追求真愛道路上的“唐吉柯德”。

中期婚戀?。鹤屛覛g喜讓我憂

中期的婚戀劇的模式化傾向較為嚴重，敘述直指中年婚姻。劇中丈夫的行為邏輯與妻子的情感邏輯、男人的性欲姿態(tài)與情人的貪得無厭，傳統(tǒng)的道德家庭與既隱蔽又暴露的婚外情家庭競相登場。

劇中的男主人公大多是事業(yè)蒸蒸日上的成功人士，上揚的人生和不可限量的發(fā)展勢頭，使得他們魅力十足光芒四射。他們一直處于婚變的主場。這類婚戀劇中有一個共同的敘事邏輯就是：妻子的失職(隱含的語義是沒有恪守婦道)造成了家庭的變故。這是在“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tǒng)語境下很容易產生的價值判斷。成功男人對發(fā)妻的拋棄，對年輕美眉的追尋正是基于他們的動物性本能，也是其固有的封建質素的外溢。他們在婚姻內追求的是穩(wěn)定、和諧，秩序、社會影響；在婚外情中追求的是自由、平等、博愛。這是典型的強盜邏輯，霸王行為，而電視劇并沒有對這樣的行為作出自己的詩意裁判，這些“封建士大夫”并沒有受到靈魂的審判。

劇中的妻子，則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家庭婦女形象。她們大多松松垮垮地挽著發(fā)髻(中老年的專利外表特征)、素面朝天。她們承擔了所有照顧家庭的責任，忘我地建構著理想中的穩(wěn)定家庭。用自己所謂的執(zhí)著，延續(xù)著以丈夫為中心的價值取向。中規(guī)中矩地履行著自己的封建衛(wèi)道士職責。她們的女性自覺就是恪守婦道，默默地為丈夫編織毛衣，而不是自己學識、人格、眼界的提高。她們不甘平淡，卻慢慢的趨向平庸。她們不甘寂寞，卻一點點把自己推向寂寞。她們主動地選擇了依附性，不經意地放棄了自己的主導性。其實這就是“夫貴妻榮”的傳統(tǒng)觀念下必然的結果。如此，她們與丈夫之間“距離產生了，美卻沒有了?！彼齻儗樽兊姆磻且豢薅[三上吊的過激行為，表現(xiàn)自己從一而終的決絕態(tài)度，并以此要挾紅杏出墻的丈夫。

劇中的第三者年輕、美麗、天真并受過高等教育。他們把目標中的男人看成是上帝，予以絕對的崇拜，從而使得男人有二次“創(chuàng)業(yè)”的成功感。第一次創(chuàng)業(yè)時，有妻子們參戰(zhàn)的身影，而這身影正是妻子激活丈夫道德感、責任感的殺手锏。然而這些有學識的知識女性都不知不覺地演繹相似的“倫理追求”：獲得作為妻子的名分，進而為自己的孩子(通常是腹中)找到法律上的父親。這種現(xiàn)代知識女性的孱弱的行為甚至不如曾經的“金絲雀”形象。如此說來，建國后的知識女性，在獨立自主、自信自強的層面仍然是弱者，女性啟蒙終是空白。

這類電視劇中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精神導師的形象，《來來往往》中的李大夫，《牽手》中的岳母，《中國式離婚》中的岳母以及岳父，《保衛(wèi)愛情》中的心橋。電視劇借助這些精神導師形象，為迷途中的男男女女導愛情婚姻之航。然而這些知識分子原型意義上的精神導師的相對狹窄的眼界和不高的文明程度，導致他們所謂的“秘方”就是勸勉女性如何再奴隸一些、愚昧一些?！霸诩彝サ膯栴}上，感情的問題上，不必太較真。糊涂一點、寬容一點、厚道一點比什么都好?！?/p>

電視劇中的孩子只是一個行動元，他們的存在就是把父親從情欲的現(xiàn)場拉回到道德的法庭，用責任鞭打父親游走的靈魂。關鍵的問題出現(xiàn)了，孩子們什么時候才能走出虛假的愛的陰影，正視父母的婚姻變化，以健康和諧的心態(tài)去積極接受生活中的變故呢?瞞和騙終究教育不出陽光燦爛的少年。這正是此類電視劇文明的元素缺失的“硬傷”。

后期婚戀?。狠p輕地，我將離開你

后期的都市婚戀劇連最簡單的思考也不見了蹤影，電視劇止于再現(xiàn)?！缎陆Y婚時代》中的顧教授和呂醫(yī)生、顧小西和何建國、簡佳和劉凱瑞、顧曉航和簡佳構成了有利于電視劇主題申述的兩性關系。顧教授和呂醫(yī)生完全沿襲了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形象套路，一對只會工作、生活能力贏弱的搭檔。人物之間的頻繁過招承載的也只是“城鄉(xiāng)差距”能否逾越?城鄉(xiāng)文化背景下結合的婚姻能否長久?婚姻是不是兩個人的事情等層面的程式言說。劇中沒有知識與商業(yè)媾合時知識分子痛苦的撕裂，更沒有生存于金錢卵翼下知識分子靈魂的深深嘆息?！督鸹椤犯鞘聼o巨細地把建國50年來的大事小情數(shù)了一遍，佟志和文麗、大莊和淑貞只是木偶一樣串連了大至建國方針的制定小到銀耳珍珠霜的流行。

如果說當今的婚戀劇是我們的人生教科書的話，那么電視劇中的知識分子形象以及作為知識分子的編者忽略了一個非常嚴肅的話題：婚姻中的文明質素和文明婚姻的要義。持久的婚姻必定是文明的婚姻，文明的婚姻應該是愛的婚姻。這里的愛不是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而是在不溫不火的生活中的責任意識。這種責任意識恰恰是文明人的必要質素。如此說來，文明的婚姻應該是讓夫妻得到心靈釋放的空間，是讓孩子知道真相的空間，應該是坦誠、忠實、開明、凈朗的現(xiàn)實存在?；橐鲋械奈拿鲬撌钱斒氯嗽谟X察到自己的情感發(fā)生變化時，首先拷問自己的靈魂，進而明白無誤地告訴另一方，等待另一方的抉擇。婚姻中的文明更應該是彼此之間的尊重與自重。瞞和騙為文明的婚姻所不齒，與其他救不如自救。彼此懷著愛、感激、情誼去交流、溝通，懷著悲憫之心去原諒自己原諒愛人，這都是文明的基本內涵。

如果說早期、中期的都市婚戀劇曾經溫暖過我們心靈的話，那么后期的婚戀劇因為缺少人物之間真摯的情感、缺少電視與觀眾之間真誠的交流而顯得蒼白無力，無法帶來審美激動。再現(xiàn)容易，審美地表現(xiàn)艱難，詩意地進行啟蒙難上加難。舉凡創(chuàng)新都是斗爭，與陳腐的觀念斗爭，與心地中的不文明的痼疾斗爭，認清自己的愚蠻，導人文明，都市婚戀劇——稱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