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淚流進(jìn)大海
連續(xù)多少個晝夜,在腦殼的瓦礫上挖掘,孩子的哭聲。
罪惡的鋼筋水泥不會屏蔽所有的陽光,總會還有泄漏的,孩子的哭聲。
堰塞湖也是雪山滴落的,點點滴滴卻匯成大地的汨,
滔滔黃河是從天上來的,九曲百折流進(jìn)大海卻是淚。
心跳移到了那里,那個不能愈合的傷口,,含著的卻是哀慟拼成的愛;
忘川沿岸徘徊的生靈,阻礙他們的,豈止是骨肉親情,豈止是為人類之師表,豈止是對蒼天大地山川蜀道之難的詰問;
悲憫之舟可以攜著大地陣痛的鮮血,可以攜著新生太陽的肺葉,可以攜著所有的祈禱,把美好的愿望與真誠一起還給人間;
一滴,僅有一滴屬于自己的酸澀的淚,該落何處?
把淚流進(jìn)大海。
即使是大盆地,也要將淚流出去;沿岷江出三峽,沿五千年文明的長江,把淚流進(jìn)大?!?/p>
瘋狂的綠藻
紅瓦的哥特式海岸上,瘋狂的滸苔披著憂郁的南風(fēng),穿行在松木拼鑲的木棧道上。
迷霧掩映的檐角,波浪形的鐘聲擴(kuò)散著潮濕的隱痛,方燈猶如迷情的少女,目光凄婉難抑。
饑餓的影子,依然滯留在礁石的齒痕上,仿如舌頭緊壓的苦楝樹,每一個味蕾都在擴(kuò)張記憶的意識流……
盤桓在潮間帶上的鷗鳥,將白浪與海草的舞蹈用翅羽的不同形態(tài)進(jìn)行描述;
老虎窗打開的海岸上,瘋狂的海藻盤踞著千只船舶,潮流的動向牽系著窗簾后面的目光騷動不安,整座城市因相去已遠(yuǎn)的綠色饑餓騷動不安。
黎明被深深埋在根須深邃的庭院里、濃霧的貓步徘徊在小徑上,綠藻以少女流行的散亂發(fā)式瘋狂地盤踞在海面上。
一滴鳥啼拋落上蒼鳴囀的意義,使每一絲光亮清脆鋒利。
在午夜無眠的殿堂里,綠藻的思想與星光浮動翩翩。
噢,膠州灣——那個太陽喜歡居留的地方,那個處女的眼睛張開的地方:
那個漢子揚帆搖櫓,歲月便隨之旋轉(zhuǎn)的地方,那個女人吃海菜挖蛤蜊的地方……
魚脊披著綠色的夕暉,眼含古老的海水,任憑憂郁的風(fēng)吹皺了感情。
海棠花與銀杏樹布成的海岸上,鵝卵石洗磨著海水,洗圓了月光的足跡。
白色廊柱上掛著的草帽散發(fā)著麥秸與陽光的氣息,夏晚的南風(fēng)圍著臺階竊竊私語。
海浪送來的夏日瘋狂,沉落在哥特式街角的那個晚上,潮汐已然隨風(fēng)起航。
綠藻的形象滯留在齒間,在口子深處依然扮演饑餓的角色……
陰 涼
潛藏于一片葉子后面,窺望陽光踩踏的大地,看草帽遮起的女子的雍容華貴。
潛藏于一塊石碑后面,這里是人生的僻靜拐角,童年九月熟悉的坡道下,黃昏還在悄然等候么?
晾曬的白襯衣在風(fēng)中飄動,袖子抬了抬又垂下。像要說話。
庭院的水缸里,睡蓮的夢境圓潤涼滑,在樹影的移動中,滿地落下古時辭令的文字。
秋天圍著草原,以及天山牧場。色彩沉靜的思索,與天邊的炊煙契合,與葡萄園的果實呼應(yīng),與伊犁河的歌聲回響……
湖沼的光澤耀動著聲聲雁鳴,彎曲的聲調(diào)勾勒著天空的明凈。
那時候,有女子從井里提上來一桶水,清涼在晃動。時光,就是這個樣子,有時熱烈地流淌,有時涼涼地沉靜……
疼 痛
我沒有回頭去看它們。那些搖亂了的村鎮(zhèn)與街道,那些從堰塞湖開始的寂寞,變成了亂石灘的河谷,還有泄洪后殘剩的土石方……
湖水中高大婆娑但卻已經(jīng)死掉的那棵核桃樹,還有民居。鉛灰色的湖岸線,連著豌豆地,水下的部分已經(jīng)發(fā)黑,水上的已經(jīng)枯瘦而寂寞。
院壩上,一個女人在燒開水。
太陽很烈。與發(fā)黑的木板燃燒的透明火焰一樣,很烈。
我不再忍心回頭去看它們。那些大地的傷口與堰塞湖。湖水流過的地方,猶如老人臉上的淚痕,駁雜而骯臟。
核桃樹下女孩兒的歌原本是寄存在樹陰中的:還有磚混結(jié)構(gòu)的房屋。齊腰板門上的那雙大眼睛里的驚恐,瞬間定格成了永遠(yuǎn)。
女人在院壩里燒開水,支起火焰的水泥塊上的血跡,被透明的火焰熏黑。
撩開遮擋了目光的頭發(fā),撩開黑色的記憶,那女人在院壩里燒開水。
我真的沒有回頭再看它們。那些孩子的積木一樣坍塌的水泥根與斷裂的桌椅之間的鞋子與書包。
淚水的堰塞湖已經(jīng)淹沒了所有意念的樹陰,豌豆地里鋤地老人的心與半壁大山一起滑坡了。他的親人如同那些水下的豌豆苗,已經(jīng)被思念漚得發(fā)黑。只剩下老人的心日益枯瘦而寂寥,一如即將刮起的秋風(fēng)。
院壩上,孩子們并國旗唱國歌做廣播操的地方,母親在燒開水,用那些碎裂的課桌、門板還有死了的樹林,日子的煙靄呈透明狀,在烈日下抖動,看不見的烈焰,燒得心痛……
河床上掙扎的魚
溪澗搖動,河床搖動,水波坍塌了,浪花碎裂了,魚在掙扎。
與丫頭坪、檬子樹和響巖壩相鄰的河床斷裂了,水在掙扎。
水都成了廢墟成了堰塞湖。水讓四川盆地老汨縱橫。
櫻桃樹在水中,連殷紅的呻吟也被淹沒成黑色的了。魚攀著枝丫在掙扎。
隊伍已經(jīng)撤離,孩子的小小墓碑在路口,青皮果子如往年一樣結(jié)在樹的枝頭,沒有哪個小手再去摘。而青皮樹是一個地名,卻是正在消失的名詞。
水舔著路口。羊巴萊的灌木倒伏在水底成為水草。石鲅子、紅尾巴、白片子魚們在路面上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