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與熱 龍彼德
格夫說:“辛郁有一副冷凝的面孔,故詩壇向以‘冷公’稱之。其實辛郁面冷而心熱,亦如他的詩,冷的是他的語言,熱的是他潛在生命的燃燒,他的詩堪稱為冰河下的暖流?!甭宸蛩^的“暖流”,并不單指溫暖,還包含激奮、憤怒、孤絕、悲憫,乃至于譏諷。由于這些情愫都凝聚在冷冽的想象之內(nèi),故詩人燃燒的生命和沸騰的情感往往會轉(zhuǎn)化為一種驚心動魄的悲壯美,升華為對人類整體生存的思考?!栋讞钤V愿》可茲證明。
一個六尺三寸“高個子的碧眼金發(fā)上尉”在白楊樹下遭到了斧刑。他是無辜的:“在利斧揮落的一剎那,他的無告從睜大漲紅的眼眶中呼之欲出?!庇优c已加之罪是什么?詩人沒有交待,他只是從“白楊”——一個擬人化的見證者的角度,以極冷冽、平實的語言敘述了這一悲慘的事件。環(huán)境的描寫,氣氛的渲染都給讀者以冷感:“橋下的流水在硬化,這嚴冬來得太早?!薄翱床灰娙魏翁ド纳铩_B土撥鼠也遷居他處,這兒的冷寂加重了冬日的蕭殺,騰騰的寒流如刀刃,哦,我已嘗夠了鋸與斧的滋味。”但從反復的詢問:“上尉到哪兒去了?”“他會隨著來年的春風重返此地嗎?”可以看出白楊的牽掛與悲憫,其心(與其說樹心不如說詩人之心)是熱的,再看詩人的用語:“被鋼鋸與利斧矮化的我,此刻孤零零的守著哨亭那邊的冷寂。”顯示的是孤絕與不滿?!拔叶字刺欤醋冃蔚膱A,不知天是否看我,看變形的我?”透露的是憤怒與抗議。結(jié)句寫春風不來、冷寂不去,悲劇難以根絕,更給人一種批判的熱感。正是這冷與熱的交合,使詩人燃燒的生命和沸騰的情感轉(zhuǎn)化為一種驚心動魄的悲壯美,升華為對人類整體生存的思考。
白楊訴愿 辛 郁
全身的白漆不知道表示什么,被鋼鋸與利斧接化的我,此刻孤零零的守著哨亭那邊的冷寂。
那個六尺三寸的上尉到哪兒去了?
橋下的流水在硬化,這嚴冬來得太早。
看不見任何胎生的生物,連土拔鼠也遷居他處,這兒的冷寂加重了冬目的肅殺,騰騰的寒流如刀刃,哦,我已嘗夠了鋸與斧的滋味。
高個子的碧眼金發(fā)上尉呢?
他會隨著來年的春風重返此地嗎?飄飄的生命輕若雪花,我知他的心中曾有凝結(jié)的無告,在利斧揮落的一剎那,他的無告從睜大漲紅的眼眶中呼之欲出。
我蹲著看天,看變形的圃,不知天是否看我,看變形的我?
這光景,春風是不會前來弄皺那四野的冷寂,所以我僅能翻閱一頁復一頁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