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筆者為了核對一條引文,查閱《列寧選集》第四卷,不想目光竟長時間停留在最后一篇題為《寧肯少些,但要好些》的文章上,被其中的精辟論斷所吸引。列寧在這一名篇中強調(diào)的是,改善國家機關“不應當追求數(shù)量和急于求成”,而要遵守一條準則:“寧肯數(shù)量少些,但要質(zhì)量高些”。筆者由此得到啟發(fā),認為這句至理名言放之四海而皆準,值得學術界的同仁深思和篤行。
毋庸諱言,在市場經(jīng)濟大潮沖擊下,當前的學術界彌漫著一片令人厭惡的歪風邪氣。心浮氣躁,追名逐利,被“孔方兄”牽著鼻子走者有之;蜻蜓點水,淺嘗輒止,熱衷于低水平重復著述,“一年磨十劍”者有之;貪圖“捷徑”,拾人牙慧,掠他人之美,抄襲剽竊者有之;弄虛作假,為人捉刀,敗壞學術界聲譽者有之。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然而,面對這片濃重的陰霾,大批學者依然心明眼亮,不改初衷。他們淡泊名利,潛心治學,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不斷有所發(fā)現(xiàn),有所發(fā)明,有所創(chuàng)獲,有所前進。北京師范大學史學理論和史學史研究中心的學者們,就是這樣一個群體。
這個中心成立于2000年。宗旨是動員和組織史學理論和史學史研究的專職和兼職人員,通過這個學術平臺,為加強學科建設,推動史學發(fā)展,打造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史學貢獻才智?;谏鲜鲎谥迹行某闪⒑?,通過招標的方式,落實了“馬克思主義歷史觀與歷史學理論和方法研究”、“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理論成就”、“二十世紀西方史學主要思潮及相互關系研究”、“中西古代歷史、史學及理論比較研究”、“十七世紀至十九世紀中葉中西史學比較研究”、“中國古代史學思想研究”、“中國近代史學思潮研究”、“二十世紀后半期中國史學研究”等重大課題。
在六年多的探索和研究中,這個中心的學者們運用不同的研究方法和研究理念,從不同的方面和不同的視角,豐富了學科內(nèi)涵,促進了學科發(fā)展,積累了數(shù)量可觀的研究論文?,F(xiàn)在,他們又從這些論文中遴選優(yōu)秀,輯成“史學理論與史學史研究系列”叢書,由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這套叢書,首批推出四種,即《歷史研究的理性抉擇》(副題為《歷史學的理論、歷史與比較研究》)、《文明演進源流的思考》(副題為《中國古代史學研究》)、《歷史時代嬗變的記錄》(副題為《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研究》)、《史學理論的世界視野》(副題為《外國史學研究》)。入選這套叢書的論文,雖然不能說篇篇都是精品,但卻可以說篇篇都浸透著精品意識,是研究者嘔心瀝血之作,不乏獨到的(乃至突出的)見解和較高的學術價值,能經(jīng)得起實踐的檢驗。因此,這套叢書所反映出的學者們治學的精品意識,比學者們?nèi)〉玫闹螌W成果更值得重視。
談到治學的精品意識,筆者不禁想起明清之際的史學家顧炎武。這位著名學者(“著名”的桂冠加在他的頭上可謂當之無愧,不可與時下廉價奉送的“著名”帽子相提并論),用大半生的時間和精力寫成近百萬字的讀書札記《日知錄》。這部巨著問世以來,始終被學術界奉為精品。
筆者每讀這部札記,都為顧氏務實求真、寧缺勿濫的治學品格所征服。尤其令筆者無比欽佩的是,那篇只有六十一個字的自序:“愚自少讀書,有所得,輒記之。其有不合,時復改定?;蚬湃讼任叶姓?,則遂削之。積三十余年,乃成一編。取子夏之言,名曰《日知錄》,以正后之君子。東吳顧炎武。”如果減掉書名來源和作者籍貫姓名占去的十五個字,僅有四十六個字。顧氏所言“愚自少讀書,有所得,輒記之”,“古人先我而有者,則遂削之”,是務實,表現(xiàn)了顧炎武獨立思考、寧缺勿濫,尊重前人研究成果、不貪功掠美的治學態(tài)度:“其有不合,時復改定”,“以正后之君子”,是求真,反映了顧炎武勤于探索、勇于修正,謙虛謹慎、無愧后人檢驗的治學精神。
嚴謹治學的顧炎武,一向反對學人治學的蜻蜓點水現(xiàn)象和沽名釣譽行為。他在《與人書二十》中斥責急功近利、草率成書者是“失足落井”,斥責為這類學人作序是“落井下石”。他鄙視某些人治學投機取巧、粗制濫造,以至變相攫取前人研究成果的劣跡。在《與人書十》中,他用鑄錢比喻治學,抨擊不學無術之徒想鑄新錢又懶于“采銅于山”,故而收購廢錢熔鑄,更為惡劣者,竟然“將古人傳世之寶,舂銼碎散”,與廢錢混雜熔鑄,以次充好,欺世牟利。他還針對“今人著作,以多為富”的流弊,在《文不貴多》中大聲疾呼:“夫多必不能工,即工亦必不皆有用于世”;在《著書之難》中稱贊司馬光的《資治通鑒》和馬端臨的《文獻通考》,“皆以一生精力成之,遂為后世不可無之書”。
顧炎武作古已逾三個多世紀,但他治學的精品意識和充分體現(xiàn)這種精品意識的力作《日知錄》,至今仍在學術界發(fā)揮振聾發(fā)聵的作用。愿學術界的同仁時刻銘記他的言論和行動,同“史學理論與史學史研究系列”叢書的作者們一道,把“寧肯少些,但要好些”作為治學的不二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