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在自述之中談到,從鳳凰到北京時感受到了“五四”的余波,雖日子苦悶,生活難以維持,但他依然內心“歡喜”。沈是少有的、喜歡用“歡喜”、“嫵媚”與“人多如蛆”的現(xiàn)代作家,私下以為理解透了它們,便可以知道他自己說的“陰暗面”。沈的自述是“五四”精神光照下的一幀剪影。
今年關于“五四”的紀念活動不如從前,我們都有“淡忘”的嫌疑。是的,間或再喊“中國文藝復興”;我們這些年,多少對得起“賽先生”,對“德先生”卻問心有愧者有之;間或“打倒孔家店”太過激,給孩子洗澡時連水一起倒掉了,致使傳統(tǒng)文化和倫理道德產(chǎn)生“斷裂”者有之,世象紛紜、議論叢生,我們確實在不斷地反思。所謂“新啟蒙”,實際上是在還原歷史的本真,全面評估“五四”精神的實質,將真正符合歷史潮流的精神繼往開來并發(fā)揚光大。盡管如此,我們的思想界還是走了不少彎路,到如今有些東西還是一筆糊涂賬。
“五四”除了顯性的“白話文”、“德先生”和“賽先生”之外,更大的部分應該是“人的覺醒”,學界后來講“救亡壓倒啟蒙”,多少有點避重就輕,出于想省事的念頭。直到顧準的“發(fā)現(xiàn)”,“南王(王元化)北李(李慎之)”,這當中還應該包括李銳這位老將,人們才緩過神來,用王元化的話說“向著更人性的目標走去”?!拔逅摹本駜群司褪侨说乐髁x和個人主義,人性、人道、人文、人權是“德先生”的身軀,它們血脈相通,呼吸一體,缺一不可,這才是“新啟蒙”最大的貢獻。
對于“五四”白話文,錢基博深以為恨,他說從文言文到白話文是對國語最大的“傷害”,并點名批評章士釗歐化的文言文,魯迅、徐志摩歐化的白話文。我們可以不同意他的看法,但必須學會尊重并思考其觀點。
我們有些地方確實“開壞了張”,特別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延續(xù)方面做得不好,方向不對,這與“救亡”如何并沒太深的關系,現(xiàn)在后遺癥卻很重。還有“人的覺醒”之后,借人性、人道、人文、人權之闡釋和發(fā)揮成為自私的工具或政治的手段,多少有點不倫不類,這些應是“新啟蒙”之后我們檢討的起點,不能再找理由或借口來敷衍,我們不要愧對了上一代,又將去愧對下一代。
今年的五月四日早過去了。實在話,現(xiàn)在來談近九十年的“五四”精神,強調“新啟蒙”之后我們該再做些什么,真有點不合時宜;何況在物質“決定”精神、物欲主義甚囂塵上的今天,更是件“奢侈”的事。問題是總得有人來做些不識時務的事,說些該說的話,我們總該讓這個世界如沈從文所說“歡喜漂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