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無論是試圖重現(xiàn)一個真實存在過的生命軌跡，還是虛構一個人及其生平的傳記作品，都是為了展現(xiàn)豐富的人性，都是在以不同的方式對常人難以理解的人性進行解讀與想象性建構，讓這個日益浮躁與貧乏的世界得到救贖，讓趨于一維的人們感覺到單純、富于創(chuàng)造的激情的靈魂的存在，傳記電影《香水：一個謀殺犯的故事》和《大門》對此有諸多的啟示。

[關鍵詞] 神話 想象 還原 真實

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中說，制造神話是人類的天性。不管是自傳還是為他人立傳，尤其是為藝術家和一些擁有獨特個性的天才人物立傳。創(chuàng)作者都是在試圖創(chuàng)造或再現(xiàn)關于一個人的神話。這是人們的心理需要，更是因為他們的一生都是在不斷創(chuàng)造和發(fā)現(xiàn)，試圖把所有的存在都提煉為神跡般的藝術品。不管是影像，還是文字，都是運用一種語言進行書寫和表達：不管是虛構的還是非虛構的語言世界，閱讀者在凝視和聆聽后都會用直覺在回味中體驗，或是用理性去解讀和分析，尋覓其中的真實性，以從中汲取內(nèi)心渴望已久的真實可信的信息，使自己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得到不同程度的滿足，在想象中實現(xiàn)自己的白日夢，或是用他人之酒澆心中塊壘。因為具有天才個性的藝術家是在創(chuàng)造中存在著的，他們總是擁有獨立完整的自我。并能從自身分裂出許多個自我。擁有多副面孔，而不是現(xiàn)實中的眾生一相，他們的個性呈現(xiàn)出人性的種種可能性。這是難以掙脫人生枷鎖的蕓蕓眾生可想象卻難以實現(xiàn)的另一重“自我”。所以，人們期待的傳記作品是一幅幅靈魂的肖像。是具有獨特個性的活生生的人。是心理的真實。而不是作為材料的客觀事件的線性羅列。通過觀看得到自我實現(xiàn)的快感。傳記電影《香水：一個謀殺犯的故事》和《大門》在很多方面對此具有諸多的啟示。

一

《香水》這部影片改編自德國當代作家聚斯金德的同名小說，是關于氣味王國的天才怪杰巴蒂斯特，格雷諾耶的傳奇人生?！洞箝T》是由奧列弗，斯通帶給我們的關于誕生于眾生喧嘩，充滿激情和幻想的六十年代的美國的大門樂隊的靈魂人物吉姆，莫里森的傳奇一生。試圖再現(xiàn)此類人物的人生歷程比為其他領域中的人立傳要困難得多，這本身就是創(chuàng)作者對自我極限的一種挑戰(zhàn)，個人的歷史既是一部生活史，又是一部生命史，他們比常人擁有更多的生命史。創(chuàng)作者要捕捉的是他們心靈的發(fā)展歷程，遠不止于那些生活事件的羅列。創(chuàng)作者必須要有敏銳的目光、深刻的理解力、豐富的想象力和對心靈自我發(fā)展的駕馭能力。這兩部影片許多電影大師都曾意欲嘗試執(zhí)導，但終因害怕難以把握人物的塑造而成夙愿。而最終敢于嘗試的兩位導演以相反的途徑走向了成功?！断闼返膶а轀?，提克威運用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雖省略了小說中的許多細節(jié)，卻用極富樂感的電影語言和線性的敘事模式精確深入地真實再現(xiàn)了一個來自虛構文本的真實的神話：奧列弗，斯通則是大膽運用超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打破了傳統(tǒng)的敘事模式，用和主人公吉姆，莫里森的人生所具有的激情、迷幻、狂想的同樣色彩的語言為我們真實再現(xiàn)了吉姆，莫里森為自己制造的神話般的人生，成為和吉姆，莫里森的真實人生一樣會永遠流傳的傳奇。

《香水》這部小說沒有浩瀚的篇幅，結構嚴謹。段落分明，敘事清晰。運用了巴爾扎克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筆調(diào)。從主人公的出生到死亡，順序井然，措詞準確優(yōu)美，富有誘惑性的音調(diào)。電影尊重了原作的寫作手法。電影開始就是格里諾耶的出生。然后是他的成長以及人生之旅，是遵循時間順序的，在拍攝手法上保持著《羅拉快跑》中那一貫的風格，場景的轉(zhuǎn)換節(jié)奏明快，和原作一樣節(jié)奏明快，富有樂感?！洞箝T》則沒有交代吉姆，莫里森的出生。以及成長歷程。而是選取了吉姆，莫里森的一些人生片段，把代表了他短暫一生的幾個轉(zhuǎn)折期以跳躍的鏡頭轉(zhuǎn)換方式激發(fā)我們主動用幻想和理解梳理吉姆，莫里森混亂且短暫的一生。他們所處的時代和他們的個性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雖然格里諾耶是虛構的我的回歸。是靈魂的冒險之旅。格里諾耶和吉姆，莫里森都是“時代的陌生人”。他們都沒有被文明社會中的種種教條束縛，也沒有受物質(zhì)世界的污染。保持著自我的獨立和單純的天性，有著人類原有的激情、孤獨與感知能力。傳記就該是一個人內(nèi)在的生平，這也是傳記作品的意義所在。這點啟示在這兩部作品里是殊途同歸。

二

傳記電影的作傳者其實應該是那些演繹者。他們用自己的聲音、表情、動作及心理活動來書寫自己所扮演的別人的一生，《香水》的成功就在于格里諾耶的扮演者對主人公的深刻理解和準確把握，從格里諾耶的表情及動作。甚至是走路姿勢。到他偏執(zhí)的個性，都無一遺漏地不遺余力地發(fā)揮到自然而真實的極致，在觀看影片時，他讓你不會去設想另外一個格里諾耶，而是相信格里諾耶就是如此：吉姆，莫里森的扮演者瓦爾，基爾默在決意扮演他時，竭力把自己從形象到聲音到吉姆，莫里森對詩歌的熱愛、對死亡的恐懼和眷戀、對自由的狂熱塑造成吉姆，莫里森本人。現(xiàn)實中、影片中，他都把自己當成吉姆，莫里森。作為觀眾。真的會無可置疑地把他當成吉姆，莫里森的復活。傳記作品的創(chuàng)作關鍵不是事實，即表達什么。而是怎樣表達。格里諾耶對任何氣味都極為敏感，導演就讓鏡頭聚焦于躺在遠離人群的大自然的格里諾耶不停地輕輕起伏的鼻翼，讓他的鼻子的翕動的畫面和大自然中的各種事物：樹木、草、流水等鏡頭快速變換著，觀眾也會隨之呼吸急促，心跳加速。仿佛也嗅到了萬物的氣味。因而激動不已。小說中的他是擁有來自書本的體驗的。電影中隱去了這點。只是一味讓觀眾從格里諾耶的孤僻、古怪、丑陋、野性、自我、偏執(zhí)、狂熱和單純中體會他的原始性，但這并不是缺憾與歪曲事實。反而讓格里諾耶的內(nèi)在世界更加清晰。尤其是格里諾耶在去奧爾良的途中因遠離人的世界而產(chǎn)生了歸宿感，他開始了在森林和山間的一段原始般的生活，他如同世界上的第一個人那樣存在著，和前面的格里諾耶有著情節(jié)上的連貫性和一致性。格里諾耶對少女身上散發(fā)出的純潔、香甜的氣味的迷戀也貫穿始終、首尾呼應，作品內(nèi)容緊湊、充實、完整。形式簡潔、結構精巧，雖然是線性敘事，卻處處是心靈的起伏。是由靈魂的深處抽出的事實，他動用了我們的感知能力、想象能力和理解能力，格里諾耶人生每個階段的肖像也與原作沒有絲毫背離。而且他的內(nèi)在靈魂完全體現(xiàn)于作為外在形式的身體和面孔上。

同樣，在《大門》中，奧列弗，斯通對吉姆，莫里森的內(nèi)心有著足夠深刻的解讀，準確地把吉姆，莫里森的生命主題一一揭示，它們是自由、真理、創(chuàng)作與死亡，并貫穿影片始終。死亡意象是必不可少的，吉姆，莫里森曾說：“人們懼怕痛苦甚于懼怕死亡。很奇怪他們會害怕死亡。較之死亡，生命的傷痛更深。而一旦死亡到來，痛苦也就隨之結束。我猜想，它就像是一個朋友”。奧列弗。斯通在吉姆，莫里森的生活里設置了一個如同死神一樣的印第安老人，他每次都會在吉姆，莫里森迷茫、痛苦、脆弱、絕望、孤獨時出現(xiàn)在他的幻覺里，這雖是虛構的部分，但毫不突兀，因為吉姆，莫里森在童年時曾在和父母旅行的途中親眼看見一個印第安老人的死亡，從那以后，死亡就如影隨形，就像那個老人的面孔，他的詩和音樂里都會有像火焰一樣燃燒的激情伴隨著奔向死亡的宿命感。虛構的情節(jié)反而讓吉姆，莫里森的精神世界更加清晰和深邃了。這部電影也遭到過非議，有人說劇本的弱點使得基爾默并沒有表現(xiàn)出吉姆，莫里森應有的或歷史所要求的深度，認為斯通把吉姆，莫里森表現(xiàn)為一個惡意的。自我放縱，自我毀滅的酒鬼，這些固然是真的。但他同時也是一個極其機智的。吸引人。聰慧的，富于藝術氣質(zhì)的人。斯通所繪的吉姆，莫里森的畫相是丑陋而不公平的?！按箝T”的確有其陰暗的一面，但斯通把它看得太過嚴肅，超出了吉姆，莫里森曾經(jīng)做過的。這些對事實的考證沒有絲毫力量去削弱影片的真實性和藝術性。因為影片是全面展現(xiàn)吉姆，莫里森的生活中的重要事件的。吉姆，莫里森的詩作與音樂貫穿始終，因為莫森一生都在行使詩人的使命，他和格里諾耶一樣不屬于任何一種時代。他們的一生必然是走向毀滅的過程。但這個過程必定是神話的生成過程。決定他們一生的始終是常人難以接受和理解的所謂偏執(zhí)敏感的自我、對自由的渴望、對虛偽和浮華的厭棄、向往非凡與奇特的人生、想從一切存在的生命里提煉出神跡般的藝術品。所有影響他的人也都刻劃得很成功，吉姆，莫里森生活的面貌也清晰可見，他是酒神的化身。當影片結尾，吉姆，莫里森的墓碑旁的鄰人：他生前曾經(jīng)深愛過的王爾德、巴爾扎克、波德萊爾、普魯斯特、比才、肖邦等文化名人在我們面前一一閃過，只有這里才是他精神的最后歸宿和故鄉(xiāng)。他的墓穴非常狹小，灰白色的花崗石墓碑上僅僅刻著這樣幾個字：“詹姆斯·道格拉斯·吉姆，莫里森，詩人，歌手，作曲家”。這部影片把吉姆，莫里森的多重自我合為一身的肖像鮮明得刻劃了出來。

作傳這一過程，錢鐘書曾描繪得入木三分。其中形容虛構之筆為“肉死象之白骨”，那些曾在人類的精神時空中穿行或如流星般劃過的靈魂的一生，原本就是一部由其本人創(chuàng)作的隱形的神話，我們只能捕捉精彩的瞬間，然后“遙體人情”“潛心腔內(nèi)”、“忖之度之”、“以揣以摹”，就能夠做到合情合理，讓真實的面貌再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