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于政治詩、愛情詩、詠史詩和無題詩而言，李商隱的贈別詩無論在藝術(shù)價值上還是在社會影響力上可能都要稍顯單薄，這也是其贈別詩歷來不受研究者重視的主要原因。不過，撇開固有的認知成果不說，我們通過研究李商隱的贈別詩來窺探其內(nèi)心世界，同樣具有重要的意義。它對于我們研究整個李商隱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一個重要的支點。

一、憂時嘆世

唐帝國的發(fā)展到了晚期已是大廈將傾，藩鎮(zhèn)割據(jù)、宦官專權(quán)、牛李黨爭三個巨大的痼疾最終使得曾經(jīng)輝煌燦爛的大唐王朝日益走向萬劫不復的深淵。面對著社會的急劇衰變，許多有責任感的知識分子都感到十分的焦慮和不安?！跋﹃枱o限好，只是近黃昏”，他們一方面無限眷戀帝國曾經(jīng)的繁華，另一方面又深切體會到現(xiàn)實的無情衰變。留在他們心里的是留戀也是哀惋；是焦慮也是嘆息。這種情緒可以說是當時一種非常普遍的心態(tài)，而在李商隱身上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雖然仕宦寡薄，一生沉淪下僚，但李商隱始終保持著一種以家國興亡為己任的廣闊胸襟，保持著一種以社稷蒼生為己懷的兼濟意識。這一點從他的許多政治詩、詠史詩就可以看出，像他的《有感二首》《重有感》《行次西郊一百韻》《壽安公主出降》《隋師東》《隋宮》等，就充分顯示了他關(guān)心國家政治社會問題的熱情和眼光；而像《初食筍呈座中》《無題·八歲偷照鏡》等則反映了他的雄心壯志和渴望用世的迫切心愿；還有像他在《安定城樓》中表達的“永憶江湖歸白發(fā)，欲回天地入扁舟”的人生理想更是向我們說明了其積極進取的人生追求。也正是有了這種責任感和使命感，這種人生理想和追求，所以盡管生活在“暮氣欲沉山”的晚唐社會，他也沒有完全放棄振興唐王朝的信念，他總希望有朝一日能“旋轉(zhuǎn)乾坤”，建立一番豐功偉績?？上КF(xiàn)實永遠是冷峻和無情的，社會的衰敗使他感到痛苦和焦灼。經(jīng)過短暫的“元和中興”以后，唐王朝迅速地走向衰落，整個社會呈現(xiàn)出一種末世的衰颯之氣，許多士人深感復興無望，就干脆采取了一種消極退避的方式，把眼光從社會的大背景轉(zhuǎn)入到個人的小范圍之內(nèi)，在個人狹小的圈子里去尋求解脫和安慰。李商隱雖然深受這種時代氛圍的熏染，但他終究是一個有著很強的儒家兼濟意識的作家，面對著這種社會現(xiàn)狀，他沒有冷漠世情，他也沒有逃離社會，他只對這種現(xiàn)狀表示出了深沉的憂憤，這種憂憤即使在離筵別宴、酒席尊前也難以放下。如他的《蜀中杜工部離席》：

人生何處不離群，

世路干戈惜暫分。

雪嶺未歸天外使，

松州猶駐殿前軍。

座中醉客延醒客，

江上晴云雜雨云。

美酒成都堪送老，

當壚仍是卓文君。

首聯(lián)點明送別之意，暗含時世動亂，離別堪傷，頷聯(lián)述寫國事，以示國勢衰微，邊防吃緊，頸聯(lián)指斥席上眾人沉迷醉鄉(xiāng)而淡漠國事，尾聯(lián)正意反說，自行寬解而猶且胸臆不平。全詩風格沉郁頓挫，充滿了憂國憂民的思想感情，頗近老杜。蔡居厚在《蔡寬夫詩話》中記道：“王荊公晚年亦喜義山詩，以為唐人知學老杜而得其藩籬者，惟義山一人而已。每誦其‘雪嶺未歸天外使，松州猶駐殿前軍’……以其雖以老杜無過也?！雹俣鴽]有杜甫那種為國為民的憂患意識是絕不可能得其藩籬的。可惜李商隱雖然有著“且從王粲從軍樂”的積極入世精神，有著“欲回天地入扁舟”的強烈愿望，但現(xiàn)實中仕途的蹭蹬卻使他的美好理想最終都難以實現(xiàn)，所以他就轉(zhuǎn)而把一腔希望寄托在那些有機會為國家作貢獻的人身上。在給這些人的送別詩中他主要傳達的也就是這種希望他們建功立業(yè)的殷勤之意。如在《送千牛李將軍赴闕五十韻》中他寫道：“政已標三尚，人今佇一鳴?！痹凇端蛷奈虖臇|川弘農(nóng)尚書幕》中他說：“勿貪佳麗地，不為圣明朝，少減東城飲，時看北斗杓，莫因乖別久，遂逐歲寒凋?！痹凇缎写握褢h道上送戶部李郎中充昭義攻討》中他結(jié)以：“早勒勛庸燕石上，佇光綸綍漢廷中”等等，在這些詩作中，詩人亦送亦勉，“主義正大”（紀昀語），與其說是送別，不如說是寄情，詩人將為國為民的滿腔熱忱寄托在他們身上，殷切地希望他們能早日建功立業(yè)，為國家作出貢獻，拳拳之心，昭昭可鑒。

二、憫人傷己

盡管在有生之年，李商隱的品行一直存在爭議，但客觀地講，他應該是一個有正義感的文人。從他的一系列詠史詩如“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北齊·一笑相傾國便亡》），“夜半歸來宮漏永，薛王沉醉壽王醒”（《龍池》），“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馬嵬》），“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賈生》），“錦帆未落干戈起，半作障泥半作丸”（《七絕隋宮》）中我們就可以明顯感受得到詩人那顆跳動的正義之心。這些詠史詩筆鋒犀利，力道千鈞，顯得十分有膽識。這就說明李商隱是一個有強烈責任感的知識分子。在牛李黨的漩渦中，他身不由己，屢遭不幸，但這些并沒有模糊他的是非觀，他也沒有為了自己的名利而放棄原則。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李商隱始終是清醒的，他是代表著進步傾向的。從他的詩集中我們可以看出劉賁是他十分欽慕的對象，而據(jù)《舊唐書·劉賁傳》載：“劉賁字去華……與朋友交，好談王霸大略，耿介嫉惡，言及世務(wù)，慨然有澄清之志……惟賁切論黃門太橫，將危宗社……而中官當途，考官不敢留賁在籍中，物論喧然不平之，守道正人傳讀其文，互有相對泣者?！雹谡怯捎趧①S的剛直耿介，嫉惡如仇，不畏強權(quán)，敢張正義與李商隱大為相契，所以李商隱才會對之報以無限的欽慕。“并將添恨淚，一灑問乾坤”（《哭劉司戶二首·有美扶皇運》），奸臣當?shù)?，忠臣遭厄，社會的黑白顛倒激發(fā)了他胸中的不平之氣，他接連寫下了《贈劉司戶》《哭劉司戶》（二首）《哭劉賁》《哭劉司戶賁》等多篇詩作，以此寄托自己對其遭遇的同情和憤慨。在《贈劉司戶》中他寫道：

江風吹浪動云根，

重碇危檣白日昏。

已斷燕鴻初起勢，

更驚騷客后歸魂。

漢廷急詔誰先入？

楚路高歌意欲翻。

萬里相逢歡復泣，

鳳巢西隔九重門。

首二句既寫送別場景，又兼含比喻，江風吹浪，白日為昏，連山石都動搖起來了。雖然有重碇，船仍是岌岌可危。既是眼前實景，又暗指宦官勢力的顛倒黑白，猖狂橫厲，三句寫劉賁的對策被扼殺在一邊，四句寫劉賁含冤更遭遠貶，五句寫朝廷不望求賢，六句感嘆世道衰微，末二句悲萬里相逢復又鳳巢九隔，情致殷殷，含不盡之意。在這里，詩人借送別之辭，從眼前實景入手，巧妙地將宦官勢力的黑暗險惡，劉賁遭遇的含冤難伸以及自己內(nèi)心的沉痛憤激融合在一起，胸臆之氣流于筆端，我們從中可以深切地感受到詩人那顆跳動著的正義之心。在《送鄭大臺文南覲》中，他說：“君懷一匹胡威絹，爭拭恩仇淚得干?！北砻婵磥?，似乎是鄭畋對父親鄭亞的慈愛關(guān)懷感激落淚，實則是詩人深悲鄭氏父子的遠貶，胸氣不平，語尤沉著。如此看來，身陷政治漩渦并沒有使李商隱隨波逐流，他胸中始終激蕩著一股“正義之氣”，并敢于將之表現(xiàn)出來，這是極為難能可貴的。

如果說李商隱同情不幸者的遭遇，經(jīng)常為他們抱不平是出于一種正義之心的話，那么對于自己的不幸，他更多的只有悲憤無奈和沉痛感傷。應該說，李商隱的人生帶著濃濃的悲劇性色彩。出身于一個“宗緒衰微，簪纓殆歇”（《祭處士房叔父文》）的家族，自來孤寒無依，“四海無可歸之地，九族無可倚之親”（《祭裴氏姐文》）；初入仕途便無端陷入牛李黨爭的漩渦，終生沉淪下僚，大志難伸；更無辜背上“忘恩”、“背德”的罵名，以致死時都沒人關(guān)注。崔玨在《哭李商隱》中寫道：虛負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鳥啼花落知何處，竹死桐枯鳳不來。良馬足因無主踠，舊交心為絕弦哀。九泉莫嘆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臺?！笨梢哉f為他的人生作了一個注解。生活在“天荒地變”的晚唐社會里，他時時處處總不免感到事與愿違：他有心“且吟王粲從軍樂，不賦淵明歸去來”（《偶成轉(zhuǎn)韻七十二句贈四同舍》），卻偏偏“身閑不睹中興盛，羞逐鄉(xiāng)人賽紫姑”（《正月十五夜聞京有燈恨不得觀》）；他希望“永憶江湖歸白發(fā)，欲回天地入扁舟”（《安定城樓》），最后不得不感嘆“運去不逢青海馬，力窮難拔蜀山蛇”（《詠史·歷覽前賢國與家》）；他有著“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干”（《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的深情，卻無端“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風雨》）；他本著“卻羨卞和雙刖足，一生無復沒階趨”（《任弘農(nóng)尉獻州刺史乞假歸京》）的愿望卻又不得不寄心于“嗟予久抱臨邛渴，便欲因君問釣磯”（《令狐八拾遺見招送裴十四歸華州》）等等，這一切使他的心靈時刻處于一種矛盾和痛苦的糾結(jié)中，加上中年喪妻，身多疾病，于是，他的心頭永遠充斥著一種難以言述的凄苦之情。這種凄苦并不是為某個特定的人，某種特別的景，某件特別的事或某一特殊的時刻所限制，它是深入到詩人內(nèi)心深處，滲透在他生活創(chuàng)作的每個角落的。因而在送別這一多數(shù)人感覺“黯然消魂”的時刻，李商隱感受的反倒不是對故人離去的深深眷戀，而更多卻是由此而引發(fā)的對自身遭際的一種哀悼。我們看在眾多詩人筆下表現(xiàn)極盡纏綿繾綣之能事的楊柳，李商隱反而提及很少，他往往代之以風、露、月、雨、衰花、細草、幽境、寒塘、辭侶鶴、抱枝蟬等幽凄的意象，從而傳達出一種凄涼、冷寂的內(nèi)心感受。從他的詩作中反映出來的現(xiàn)實生活中的李商隱一生是少有知己的，即使是后來他所依附的崔戎、鄭亞、柳仲郢等人雖然賞識他，但也并沒有真正從內(nèi)心去認識他，只是待之以幕賓之禮而已。他在《鈞天》中感嘆說：“上帝鈞天會眾靈，昔人因夢到青冥。伶?zhèn)惔盗压律?，卻為知音不得聽。” 知音難遇，這使李商隱對于世情不免看得很淡，加上一生顛沛流離，遭際坎坷，離別固然傷魂，但卻遠遠不及其內(nèi)心所郁結(jié)的凄苦來得深重，所以他雖言送別，但真正要表達的重點倒不在對彼此之間的友情的深深眷戀，而是著重抒發(fā)自己內(nèi)心的人生感慨。如《赴職梓潼留別畏之員外同年》：

佳兆連翩遇鳳凰，

雕文羽帳紫金床。

桂花開處同高第，

柿葉翻時獨悼亡。

烏鵲失棲長不定，

鴛鴦何事自相將。

京華庸蜀三千里，

送到咸陽見夕陽。

對于連襟韓畏之，在別離的時刻，更多表現(xiàn)的不是分別的依依不舍，而是自身中年喪妻復又顛沛流離的慘痛，惜別已為自傷所掩蓋。而在《梓州吟罷寄同舍》中他寫道：“不揀花朝與雪朝，五年從事霍嫖姚。君緣接座交珠履，我為分行近翠翹。楚雨含情俱有托，漳濱臥病竟無憀。長吟遠下燕臺去，惟有衣香染未銷?！笔腔貞浲舻墓餐?，更是感嘆如今的“臥病竟無憀”，語意凄婉，不絕于耳。還有《送豐都李尉》：“萬古商於地，憑君泣路歧。固難尋綺季，可得信張儀。雨氣燕先覺，葉蔭蟬遽知。望鄉(xiāng)猶忌晚，山晚更參差?！蓖瑯邮怯跓o限蒼茫、百感交集中寄寓著自己的身世之慨?？梢?，李商隱言送別，字里行間洋溢的不僅是對故人離去的眷戀，更是對自己生命沉哀的痛悼。送別不過是一個“澆心中塊壘的酒杯”而已。故其送別詩雖然在思想上和藝術(shù)上都不足以與其他詩人的優(yōu)秀篇章相媲美，但幽凄苦滯處亦自有一股觸動人心的力量。

三、進退彷徨

李商隱作為一個純粹的文人，他有其清高和孤芳自賞的一面，“尋芳不覺醉流霞，倚樹沉眠日已斜?？蜕⒕菩焉钜购?，更持紅燭賞殘花”（《花下醉》），我們可以從中明顯地感受到詩人的玩賞孤獨和顧影自憐。但同時作為一個有著極大抱負的儒生，他又不甘久居下僚，碌碌終生，他時時為自己的位卑職微感到痛苦和自慚，亟希望得到別人的引薦，好一伸懷抱。詩人仕途窮蹇，卻沒有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的豪邁，也沒有后來者蘇軾“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的達觀，他對自己的位卑職微始終不能忘懷。在《淚》中，他寫道：

永巷常年怨綺羅，

離情終日思風波。

湘江竹上痕無限，

峴首碑前淚幾多。

人去紫臺秋入塞，

兵殘楚帳夜聞歌。

朝來灞水橋邊問，

未抵青袍送玉珂。

詩人在此羅列了六種傷心落淚之事，永巷謫怨、江上離思、湘妃斑竹、羊祜淚碑、昭君出塞、項羽聞歌，最后歸結(jié)到“未抵青袍送玉珂”之上。從中我們所感受到更多的倒不是詩人對離別的纏綿不舍，而是對青袍（白衣寒士）與玉珂（豪門顯宦）之間這種強烈對比的痛苦的糾結(jié)。地位懸殊在他心底打下了深深的印痕，他不能坦然處之，他不甘久困窮途，亟希望受到別人的賞識，得到別人的引薦，以便騰身進取，有所作為。因此，只要一有可能，他都會直接或間接的表達出這層意思來。在《送千牛李將軍闕五十韻》的結(jié)尾處他說：“會與秦樓鳳，俱聽漢苑鶯”；在《送從翁從東川弘農(nóng)尚書幕》的末句他結(jié)以：“為言公玉季，早日棄漁樵”；在《令狐八拾遺見招送裴十四歸華州》最后他寫到“嗟予久抱臨邛渴，便欲因君問釣磯”；在《酬別令狐補闕》中他再次重申“彈冠如不問，又到掃門時”等等，這些詩作一反其他詩幽深婉曲的特點，寫得平白直露，并且也不講究藝術(shù)技巧，只是急切地要傳達出自己內(nèi)心那種渴望進身的強烈感情。此時的李商隱已不得不放下清高和自戀，從世俗中尋找自己的價值。在這一點上，他表現(xiàn)得比其他詩人更為迫切。這也說明在官家這一條路上，李商隱是始終難以放棄的。從他踏入科舉之路的那一天起，到他郁郁而終為止，其間三十來年，他在牛李黨爭的漩渦中苦苦掙扎，受盡折磨，卻始終不甘心遠離官場，說明儒家“兼濟”的使命已深深植根于他的思想深處。他一再寫詩請求別人的引薦，以為可以通過這一條渠道擠身上層社會好一酬壯志，結(jié)果卻總?cè)珑R花水月。我們一方面為他的遭際感到嘆惋，但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認，作為一個士人，這種精神卻是不可缺的。

當然我們說李商隱有著強烈的用世之心，并不是說他就沒有過退隱之意。事實上，李商隱也時有避世思想。在《安定城樓》中他說“永憶江湖歸白發(fā)，欲回天地入扁舟”，我們固然強烈感受到他“欲回天地”的迫切愿望，卻同樣也不能忽視其“永憶江湖”、“入扁舟”遁隱之心。應該說，唐社會實行三教合一的統(tǒng)治思想對士人們的影響是潛在的，文人們多是儒佛道三種思想兼而有之，只不過看哪種思想占主導而已。李商隱自然也不例外，雖然他的主導思想是儒家，但佛道對他同樣有深遠的影響。他在二十多歲的時候曾在玉陽山、王屋山一帶學過道，雖然最終他并沒有真正“得道”，但道家清凈無為、與世無爭的處世態(tài)度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從他的詩作中我們可以看到他與許多道人、隱者都有密切的聯(lián)系，對他們一直保持著一種景仰的態(tài)度。如《寄永道士》：“共上云山獨下遲，陽臺白道細如絲。君今并倚三珠樹，不記人間落葉時。”《贈鄭讜處士》：“浪跡江湖白發(fā)新，浮云一片是吾身。寒歸山觀隨棋局，暖入汀洲逐釣輪。越桂留烹張翰鲙，蜀姜供煮陸機尊。相逢一笑憐疏放，他日扁舟有故人。”從中可以看出李商隱對道家這種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生活是頗有欣羨之意的。至于佛家思想，自其中國化禪宗以后，幾乎每個人都可以直接或間接的與之沾上邊，加上唐統(tǒng)治者實行文化思想開放政策，使得僧尼道俗之間交往頻繁，關(guān)系密切。佛家思想影響已滲入到了人們思想的深層領(lǐng)域。在此背景下，李商隱雖一心求仕，但也不可能與之絕緣。事實上，他與許多佛門弟子都有過密切交往。如《送臻師二首》：“昔去靈臺非拂席，今來滄海欲求珠。楞枷頂上清涼地，善眼仙人憶我無?！薄翱嗪Ｃ酝救ノ匆?，東方過此幾微塵。何當百憶蓮花上，一一蓮花見佛身?！薄秳e玄智法師》：“云鬢無端怨別離，十年移易住山期。東西南北皆垂淚，卻是楊朱真本師?！边@些詩作都反映了他與佛家的密切聯(lián)系，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他對佛家思想的體悟。而在仕途屢屢受挫，人生頻遭不幸之后，他的這種消極退隱的思想也就時有流露。只不過，在他的意識層面上，儒家“兼濟天下”的意識，自身“欲回天地”的目標使得他最終又不能完全遠離仕途，遠離官場。所以，他經(jīng)常處于一種矛盾和彷徨之中，一如他在“牛李黨爭”的漩渦中苦苦掙扎一樣，他也時刻在進退之間徘徊。進，他有決心，可惜沒機會；退，他有機會，可惜沒決心。于是，我們看到的就是他在詩中的無奈和訴說。

注釋：

①見《宋詩話輯佚》，郭紹虞輯，中華書局1980年版

②《舊唐書》卷一百九十，后晉·劉昫等撰，中華書局1974年版

毛德勝，大學教師，現(xiàn)居湖北武漢。本文編校：鄭利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