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床也忒寬了吧,一半就夠”
1996年7月,老哥畢業(yè)分配到深圳,在一家銀行上班,我還在讀研究生,在暑假作為隨行特使來了深圳。
當我們一人拎一個包,來到他們銀行安排的宿舍時,兩個人坐在地板上相視傻笑:一間大約8平方米的房內(nèi),除了一張1米2的床墊,空無一物。
“我們有2000塊錢,可以買很多東西的,我們有錢。”老哥豪氣十足地伸出手,夸張地拍了拍他那人造革錢包,里面鼓鼓囊囊地裝著從親戚那借來的20張“大百”——我們?nèi)筷J蕩深圳的費用。
傻坐一會后,我們掏出紙和筆來列購物清單,寫到床上用品時,老哥指指那張床,很詭秘地帶著壞笑說:“這床也忒寬了吧,一半就夠?!蔽倚χ蘖怂蝗?。
我們?nèi)プ罱那О僖馍虉觯ê髞頉]過多久關(guān)門了,現(xiàn)在是酒樓),圍繞著吃喝拉撒買了一大堆必需品,看到一盞臺燈時,我的小資心理不顧當時的經(jīng)濟狀況,狂作祟。
那臺燈的燈罩和燈座都有印象派油畫的感覺,色彩絢爛,還可調(diào)節(jié)光線,我一看到它,立即想買。我感覺那8平米的家,如果有了這盞臺燈,絕對不至于慘白和空洞。但一看標價,要160塊,我嚇了一跳,心想,簡直是敲詐。
我氣得走開了,和老哥去選別的生活用品,但奇怪的是,離這盞臺燈越遠,我就越想買,繞了一圈后,又拉著老哥回到這盞燈前。
老哥說:“這太豪華了吧,妹,我們還不能買電器呢(因為160塊的‘天數(shù)’,臺燈被尊稱為‘電器’)?!蔽耶斎灰仓溃珜嵲谙胭I,站著不動,搖著老哥的手說:“買了吧,哥哥,豪華一把吧?!蔽液髞硗笛劭吹嚼细绨堰@臺燈放進購物車時,臉上有一種“豁出去”的表情。
這盞臺燈后來成為我們家除人以外最大的亮點,它以調(diào)節(jié)光線的功能,充分地滿足了我們的浪漫需求。有時我們將光線調(diào)到最低,體會“一燈如豆”的感覺;再大一點點,就朦朧成一片;更大時,橙紅的光線就開始表現(xiàn)浪漫;再明亮的時候,我們就坐在床上溫馨地用它看書。
冬天的夜晚,我們經(jīng)常早早關(guān)了日光燈,把放在床頭地板上的臺燈調(diào)試好光線,爬上床。老哥把枕頭靠在床頭冰冷的墻上,迅速用背壓住枕頭,坐好,然后笑著把雙手張開,伸向我。我立刻像只溫柔的貓,乖乖地坐到他懷里,蓋上被子,順勢把我們剛脫下來的外套、毛衣壓在被子上取暖。
老哥負責捧書和翻書,我什么也不用管,只管把手窩在被子里暖和著。我的背貼著他的胸,他的頭放在我的肩上,順勢一歪就能親到我的脖子,他呼出的熱氣直吹進我的耳朵,我常常大叫“閱讀環(huán)境惡劣”。
我表現(xiàn)好的時候,就用手揉搓老哥冰冷的腳丫,我邊揉他邊躲閃,嘴里發(fā)出各種怪笑。有時我干脆在他的腳掌里使勁撓癢癢,弄得他滿床打滾,邊滾邊喊“救命”。
他亂滾一氣的時候,經(jīng)常會碰倒床墊旁的寶貝臺燈,這時我們就會突然剎住笑,一起心疼我們家當時唯一的自買“電器”。
每天晚上,我們一打開這盞臺燈,心靈就開始享受。
在我們后來的N次搬家行動中,這盞臺燈總是成為第一重點保護對象。直到2003年,我的閨蜜瑪亞到了深圳,我們把這盞臺燈鄭重地送給了她,她一直把這盞臺燈放在床上,和她最愛的書一起,陪伴她。
除臺燈以外,我們還咬牙買了一張茶幾,耗去巨資120塊。這張黑色膠木板的茶幾有四個輪子,可以自如地移位,還可以裝拆。深圳的許多家具都有這個特點,據(jù)說是為了搬家,多數(shù)深圳人都會搬好幾次家。
這張茶幾在我們家屬于絕對多功能家具。我們用它當餐桌、書桌、寫字臺、熨衣板,晚上充當衣柜,搬家的時候當小型運輸車。作為我們的主力家具,它受到我和老哥的百般呵護,我們用了三年多,一點刮花的痕跡都沒有。
后來,我弟弟也來深圳打工,我們把茶幾送給了他。幾年之后,他賺了點錢準備回老家發(fā)展,我們的茶幾也衣錦還鄉(xiāng),現(xiàn)在還在我弟弟家中,在我們家鄉(xiāng)繼續(xù)發(fā)揮著多功能的貢獻。
“家的感覺是趴在
窗戶上等你回來”
沒想到在深圳搬家真的那么快,剛到深圳才一個星期,老哥他們銀行就要我們從燕南路搬到深圳教育學院去,說那里的宿舍空出一間房,比這間大。
房間真的大了許多,有十來平米,里面還有一些上一任房客留下的家具,但也還是“三無”房,沒有洗手間、沒有廚房、沒有陽臺。不過我們很高興,房間大了就可以做飯,做飯就有家的感覺,而且比吃盒飯省錢。
當時我的小老鄉(xiāng)劉劍平在彩虹新都做保安,他比我們先來,我們?nèi)ニ峭娴臅r候,他送我們一個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前幾任使用者是誰的巨型電飯煲。他從床底下搬出那個電飯煲時說:“掉了漆倒沒什么,就是不自動跳閘了,飯很容易燒糊?!蔽覙O領(lǐng)情地說:“沒關(guān)系,飯熟了不跳閘,可以聞飯的香味,飯香了就拔掉插頭,還可以訓練我的鼻子。”
我曾經(jīng)在10歲的時候,操持著巨大的鐵鍋和鐵鏟,在煤爐上做我們?nèi)?個人的飯菜。讀大學的時候,和死黨笨笨,在宿舍用兩只腳的電爐煮方便面。讀研究生的時候,常和老哥一起用酒精爐做飯?,F(xiàn)在居然有了電飯煲,那不是進入電器化時代了?
那個暑假,我雄心勃勃地要考當時公認最難考的證,注冊會計師。白天老哥去上班,我就在家準備注冊會計師考試。老哥試用期只有1400塊一個月,他要坐公共汽車上下班,我們一日三餐要吃飯,還要付房租,這1400塊,必須通過科學的精算來決定每一塊錢的去留。注冊會計師考試有一門課是《財務(wù)管理》,我說正好“學以致用”。
我們的正餐是老哥回家后的晚飯,經(jīng)過我的專業(yè)精算,我們兩個人每天的晚飯只能用5塊錢。我每天四點多鐘去泥崗路的菜市場買菜,做好飯等老哥下班回來。
那個巨型電飯煲頓時發(fā)揮了作用,我既用來做菜,又用來做飯,有時先做好菜放旁邊蓋起來,再做飯,飯好了老哥就回來了。遇到那種應(yīng)該馬上吃的菜就先做飯,把飯打起來再做菜。有時一邊做飯,一邊在飯上蒸菜。有時把臘腸、豆子一類的東西直接放進飯里一起做,做成菜飯,既當菜又當飯,絕不亞于現(xiàn)在在一流粵菜酒樓吃到的臘味煲仔飯。有時還用它煲湯,湯好以后下進面條、粉絲,超級無敵美味。
后來,當我和朋友們開心地說這一段故事時,一位80年代出生的妹妹大叫一聲:“麥噶得,電飯煲還可以做菜?煲湯?”我大笑:“俺們無產(chǎn)階級‘前輩’的生存智慧,你們新新人類難以想象吧?”雖然跟許多比我更老的無產(chǎn)階級比,我這點事實在算不了什么,但好不容易逮著機會,當然要倚老賣老一番。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他們吃的飯都是從電飯煲里盛出來的東北大米、泰國香米,也沒看到過爸媽用電飯煲干過別的,當然想不到電飯煲會有那么多妙用。
可是在那個暑假,巨型電飯煲是我這大廚唯一的武器。我每天變著法子做飯,每天吃的都不一樣,用的晚飯錢都不超過5塊。我估算著老哥回家的時間,快好了的時候,就趴在窗口看。老哥一進到院子就往我們家窗戶望,望見我就猛揮手,然后一溜小跑回來。我在窗口一見到他,就立即把電飯煲插頭拔了,然后盛飯,盛好飯時,老哥就剛好進屋。
老哥在親我一下之后就開始贊不絕口、“吧唧吧唧”地吃飯。他咀嚼和吞咽的聲音,如同演奏歡樂頌,讓我得意無比。那時他常常因為疼惜,因為感慨,因為感動而說的那些話,也比后來任何時候說的都動情。本人的賢惠,也在那一段時間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而飯后被老哥牽著手在教育學院或銀湖散步時的感覺,和多年以后在馬爾代夫的夕陽里漫步,或在新疆阿爾泰的白樺林里聽鳥叫時的心情一模一樣。一樣的寧靜,一樣的快樂,一樣的美好。
那個暑假將結(jié)束的時候,我很陶醉地對老哥說:“哥哥,你知道家的感覺是什么嗎?家的感覺就是趴在窗戶上等你回來?!崩细鐓s說:“家的感覺就是兩個人一起窮,一起快活,所以叫窮快活?!?/p>
5塊錢的“美味佳肴”
盡管老哥吃著我用5塊錢買來的“美味佳肴”大肆表揚說:“你不是用5塊錢,你是用研究生的素質(zhì)、律師的智慧、愛人的心思來買菜的?!钡袝r候,5塊錢以外的這三樣東西,也不是那么管用。雖然那是1996年的物價,但用5塊錢去菜市場買兩個人的晚飯,其實不容易。
我那時每天下午四點步行去最近的泥崗路菜市場,泥崗路當時相當?shù)孛逼鋵?,晴天灰塵彌漫,雨天泥濘滿踝。下午四點去買菜的人主要有三類:一類是保姆,一類是老人,還有一類是永遠穿著睡衣和拖鞋的女人,后者比較多。
至于菜市場那種氛圍,我從來不喜歡。我總是在路上就盤算好,今天吃什么,怎么搭配,一進菜市場,立即找到想要的菜,買了就飛奔走人。但有時我想要的菜并沒有,有時有,又不新鮮了。更常見的問題是價格不合適,有時我認為單價太貴,有時他們不愿意賣兩塊錢的牛肉或三塊錢的排骨。我要么只能作罷,要么得換一家試試,要么要想辦法說服那些打著赤膊、渾身油污的賣肉者,這些,都讓我難辦。
還有一次,本來是打算做肉沫燒豆腐、紅燒茄子的,我買下兩塊錢的瘦肉后,意外地發(fā)現(xiàn)有一家有個豬腰很新鮮,一問,要3塊錢,我想,如果改做肉沫豆腐加土法蒸腰花,那也不錯,但那樣的話總額要6塊錢,超支了。
我問賣家“兩塊錢可不可以”,他極不耐煩地搖頭。我只好走開去別家看看,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別的攤檔的有的豬腰不如那個新鮮,有的不如那個大,我又回到原來那家,再試著問:“真的不能兩塊嗎?”沒想到他勃然大怒:“沒有錢你就別買了,3塊錢都付不起還想吃腰花。我告訴你,這腰花我不賣了,兩塊錢?還1塊錢呢!”他怒氣沖沖又鄙夷不屑地看著我,鼻子拼命地“哼”出一聲。
我本來只是再試試,他要不同意,我就3塊錢也買了算了,完全沒想到他會那么生氣,我瞠目結(jié)舌,眼淚瞬間滾了出來,趕緊扭頭走了,木木地按之前的方案再買了豆腐和茄子走出菜市場。
回來的時候,深圳的天空彩霞滿天,但我的內(nèi)心酸楚得沒有一絲力氣,我拖著灌了鉛的兩條腿慢慢往回挪著,心里無限悲哀。
快到教育學院的時候,我對自己無力地說:“這就是辛酸,辛酸也是一種感覺,辛酸也是一種體驗。人生就在于各種體驗,只有幸福、只有快樂,那是不完整的?!?/p>
接著我分析了一下當時的情景,我對自己說我并沒有錯。至于他發(fā)怒不賣了,只能說明他的豬腰完全值他自己報出來的價格3塊錢,而不是我想要的兩塊錢,他賣的東西物有所值,發(fā)現(xiàn)我居然不知道這一點,還跟他還價,他非常生氣,或者那一刻他正為什么事生氣,我撞到了他的氣頭上。
這么一分析,我漸漸理解了那個賣腰花的人,接受了他的怒火。我甚至想,沒準換了我,也煩了,為了1塊錢,反反復復地討價還價,愛買不買。
“不過,我會有錢的?!蔽议L嘆一口氣后,拼命給自己補充力氣:“我讀了20年書,是經(jīng)濟法專業(yè)的研究生,考過了律師資格,現(xiàn)在還在備考注冊會計師資格。我不相信賺不到錢,我們現(xiàn)在是最窮的時候,只會越來越有錢?!?/p>
我對自己說完這些之后,開始慢慢恢復體力,說服自己將這件事放下。
踏進教育學院的大門時,我用勁甩了甩頭發(fā),心想,到家了,哥哥要回來了,我要像往常一樣,做好5塊錢的美味佳肴,等他回來。
我被包圍在隔離墻上
1996年的暑假,我剛到深圳時,晚上經(jīng)常和老哥去羅湖國貿(mào)大廈一帶逛夜景。但當我們享受完那些高樓大廈外墻的繁華燈光,再回到教育學院我們那10來平米的簡易宿舍時,初為深圳人的感覺常常變得復雜。
當時從羅湖回泥崗路的教育學院只有一路公車,是24路。我們坐24路到泥崗立交橋下,教育學院在馬路對面,立交橋下本來有地下人行通道,但當時晚上沒有燈,地下通道就充當了許多人解決小急的場所,就算白天也幾乎沒人走,我們過馬路都是在地面鉆車的空子,然后猛沖。
在當時看來,那馬路寬得氣人。從立交橋上下來,有比較陡的坡,車速都非???,路中間有一米左右高的水泥墻隔開,我們過這馬路得分好幾步。先瞅準車的間隙,然后迅速反應(yīng),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到隔離墻邊,再爬上隔離墻,接著等待時機,以同樣搏命的速度過馬路的另一半,才算過了馬路到達了對面。有時運氣不好,要站在隔離墻上等很長時間。
有一次我一個人晚上回家,還坐在公車上就為要一個人過那馬路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赡苁怯捎谔ε拢鹿嚭笪?guī)状螄L試著要沖過去,都只跑了兩步又敗下陣來,總感覺自己對車速、對距離估計不對,再加上那時我的眼睛沒做近視矯正手術(shù),看得不太清楚。
一直猶豫到第五次,我將心一橫,終于沖到了隔離墻下,剛一站定,一輛貨柜車從我身邊飛馳而過,“轟”地一聲巨響,我感覺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爬上隔離墻時,我一屁股坐在上面。我強烈地感覺到,總有一天我會被撞死在這里,腦海里隨即一幕幕浮現(xiàn)出各種車禍現(xiàn)場的慘狀……當我驚恐地回過神來時,滿臉冰涼的淚水,我感覺自己仿佛已經(jīng)死了一次。
坐在隔離墻上,我環(huán)顧四周。深圳的夜晚真是五彩斑斕,遠遠近近的燈光層層疊疊,集合成各種圖案,把天空映成無邊的橙紅。長城大廈(那時候從泥崗路完全看得很清楚)真像長城一樣長,密密麻麻綿延成一片。我知道那里的人都有了自己的房,每一兩個燈光就意味著一個家,每一個家意味著一片令人羨慕的歡笑,他們在上演著各自的歡樂,而我,一個人坐在隔離墻上,只是一個黑影。
東去西來的車一排排在我的前后呼嘯而過。我被車燈包圍了,被深圳夜晚的燈火包圍了,我在燈火的中央,但我在深圳的邊緣,被包圍在隔離墻上。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進入這個城市的中央,什么時候可以成為深圳的主流人群……但我們既然來了,就必須進去,雖然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但我們有希望,只要不放棄希望,就會有一切……
那天老哥出差了,我在隔離墻上坐了很久,回到教育學院時,什么也沒洗,就直接爬到床上睡了。
爸媽差點讓我們破產(chǎn)
1999年秋天,爸媽來深圳看我們,剛一進家門,老媽一覽無余后目光如炬地問:“只有一間房,怎么睡呢?”
我們得意地帶爸媽看了我們的陽臺,在他們來的前幾天,我們早就準備好了。
陽臺有1米2的寬度,我們?nèi)ヅf貨市場買了一張1米1的床,正好放了進去,不過,上床只能從床頭爬進去。我們把剛到深圳時買的單人床上用品,從簡易的塑料衣柜里拿出來,再次派上用場。然后,去東門布藝批發(fā)市場,選了一種非常溫馨的粉藍色花布,批發(fā)了一大捆,再用鐵絲、夾子,在床四面的墻上、窗戶上打好釘子、連好鐵絲,圍成床簾。頓時,我們陽臺上的小床就成了平民版的“公主”床。
我們讓爸媽睡1米5的大床,我們就睡陽臺上這張小床。
那天晚上,當我們兩個人貓著腰先后爬進平民版的公主床時,感覺重新回到了可愛的童年。我們并排躺在床上,看著四周粉藍粉藍的床簾,非常得意,覺得那個小小的世界里彌漫著浪漫和夢幻,而我們的小床,就是小人國里王子和公主的婚床。
正那么開心著時,老爸和老媽突然鼾聲四起,我們靜聽了一會他們的鼾聲后,兩個人同時一把將毯子拉過頭頂,在里面大笑不止。
我們白天出去游玩,晚上四個人坐在大床上或沙發(fā)上,同看一部小電視機。深圳的深秋有點冷了,我每晚一沖完涼,就窩到老哥身上看電視,坐在對面的老媽則順勢把我的光腳抱在胸前,扯開她寬大的衣服包住我的光腳。
對于我們所花的錢,必須在報價時非常自然地砍掉一個零或兩個零,否則他們不但不開心,還會難受。在買水果上,更是如此。有很多水果,比如車厘子、山竹、布林等,都是當時的湖北老家所沒有的。我們在報價上一律都按老家的橘子、香蕉等進行處理,單價都在一塊、兩塊不等。
不過這種報價,后來差點讓我們破產(chǎn)。
兩個月以后,爸媽要回家了。在考慮帶什么禮物給村子里的人們時,爸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些“又好吃又便宜”的水果。他們決定給村里的七戶人家每家一箱車厘子、一箱布林。
一聽他們的計劃,我和老哥在心里嚇了一大跳,以眼睛示意,悄悄拿了計算器,藏進我們平民版的公主床里去算。這些要帶回去給鄉(xiāng)親的水果,就算去福田農(nóng)產(chǎn)品批發(fā)市場去批發(fā),最低也需要5000多塊。是坦白說出實價,還是咬咬牙買了?我和老哥小聲地盤算著。
最后,我們完全按爸媽的意見辦了,但后來的事情讓我們完全沒想到。
過春節(jié)時,爸媽打電話來說,鄉(xiāng)親們想要我們多買一些水果托運回去,“費用一塊錢一斤也好,兩塊錢一斤也好,照付”。
這下我們終于傻眼了,如果還照那樣報價,如果每年過年過節(jié)都這樣托運水果回去,我們絕對要破產(chǎn)了。
我們只好老實交代。
據(jù)說,爸媽后來對于我們的虛假報價感嘆了一個多月,有難受,有痛惜,也有窩心。
爸媽回去以后,我在辦公室整理我們一起拍的照片,準備寄回去。同事們沒事拿來看,看到我們的合影,說:“你跟你爸媽還挺像的呢?!蔽艺f:“是嗎,難道我和老哥真那么有夫妻像?”他們非常吃驚地說:“你一天到晚跟我們說爸媽來了怎么怎么,我們還以為是你自己的爸媽呢?!蔽艺f:“我的感覺真的一樣。”
這么多年來,我每次想著我的光腳丫,輕踏著老媽松弛而熱乎的肚皮的感覺,想著那柔軟的肚皮,曾經(jīng)孕育著我的老哥以及另外八個兄弟姐妹,想著她那安詳寧靜的表情,我的心里常有一種母愛大過天的溫暖。
事實上,愛我婆婆是件很容易的事,她雖然不識字,但很有文化,雖然沒讀過書,但世事洞明,在她身上,有著中國傳統(tǒng)母親的一切美德,她吃過很多苦,從來忍辱負重。
老哥說他小時候半夜醒來上廁所,經(jīng)??吹嚼蠇層美渌椭o?,坐在一堆沒完成的農(nóng)活前,佝僂著背往嘴里猛扒,看樣子是餓極了,才想到要吃點晚飯?zhí)疃亲?。我每次想到這個場景,鼻子會發(fā)酸,眼睛會濕。同樣作為女人,她們那一輩人吃了太多的苦。
我常常很感慨地對他們說:“你們養(yǎng)了這么好的一個兒子,自己沒享到什么福,福都讓我享了?!?/p>
“誰知道那里面藏著寶呢”
我和老哥師從同一個導師,郭銳教授,他視我們親如己出。郭老師的大女兒叫郭少寧,我們叫她少寧姐姐。她常被我們尊稱為與時俱進的杰出代表,很早就打破鐵飯碗,來到深圳闖天下。
1997年,郭老師也來了深圳,到少寧姐姐家過暑假,我們第一時間去看他。在考慮買什么禮物去看郭老師時,我和老哥幾乎同時脫口而出:“荔枝!”
那時侯,我們在內(nèi)地吃不到新鮮荔枝,只能偶爾吃到褐黃色的荔枝干。對新鮮荔枝的向往,卻因為背唐宋詩詞,早已有之。
我和老哥一到深圳就買來荔枝吃,當時根本不知道吃荔枝會上火,更不知道在吃完荔枝后要喝點鹽水,只覺得好吃。我邊吃邊說:“怪不得人家貴為皇妃都愛吃。”那晶瑩剔透的果肉,一口咬下去,滿嘴甜汁,就算吐出來的核,都亮晶晶的,格外可愛。我們一口氣吃了五斤,感覺真是過癮。不過對當時的我們來說,荔枝的價格還是有點貴,要好幾塊錢一斤,我們吃了一次就沒敢再買了。
既然是我們的導師來了,再貴都得買來去看他老人家。
我們拎著一大塑料袋荔枝去看郭老師,荔枝紅彤彤的,外表雖然疙疙瘩瘩,但里面白白的果肉太有誘惑力了,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老哥看我饞成那樣,笑著從袋子里揪了一顆下來,說:“吃吧,一顆看不出來?!蔽壹泵Τ粤?,接著也學著他的樣,從袋子里揪一顆下來,遞給他:“吃吧,一顆看不出來。”他也大笑著吃了,吃完后還咂咂嘴。
我們就這樣你一顆我一顆,邊偷笑邊揪著,邊吃邊扮著鬼臉,時不時調(diào)整一下袋子里的荔枝,把被揪掉的蒂埋在下面,掩蓋著“犯罪現(xiàn)場”。各揪了好幾顆以后,快到了少寧姐姐家了。我一看到她家那棟樓,失望地說:“今天怎么這么快呢?!崩细缈吹铰放詽饷艿墓嗄?,突然靈機一動,說:“妹,我們干脆藏一扎到這樹里面吧,反正少一扎,看不出來?!蔽衣犃舜笮?,覺得老哥真是聰明絕頂。
后來我們選了一根電線桿做參照物,我望風,老哥藏荔枝,他偷偷貓著腰藏完后,大叫一聲:“快跑呀,快去快回?!蔽艺f:“不用,誰知道那里面藏著寶呢?!?/p>
到了少寧姐姐家,我們跟郭老師聊了一會后,我對郭老師說:“吃荔枝吧。”郭老師似乎對國家時政的興趣遠遠勝過好吃的荔枝,他沒接話,繼續(xù)針砭時弊。我本來盤算著,如果他吃,自然也會叫我們吃,那不是大賺了?
等郭老師和老哥聊了一會,我還不死心,又說:“郭老師,吃荔枝吧,我們今天給你買的荔枝很新鮮的。”老哥聽出我語氣里的著急,突然會意,站起身直接去拿我們放在地上的荔枝。這時少寧姐姐說:“荔枝凍一下更好吃,把這些放冰箱吧,我把冰箱里凍的拿出來吃?!蔽液屠细绱笙策^望,抿著嘴相視一笑。
冰過的荔枝好吃多了!冰冰的、甜甜的,肉多汁足,一吃到嘴里就變成一個“爽”字!我和老哥貪婪地吃著,誰也不說話。突然又覺得這樣吃太不妥了,互相示意著,僵著手指放下荔枝。
那種感覺是痛苦的,明明可以很爽,又不得不顧及著該死的禮節(jié),克制著自己;明明可愛的荔枝就放在眼前,卻只能偷偷地咽著口水。我們痛苦地坐了一會之后,幾乎同時提議“走”。
我和老哥都記掛著那一扎藏在樹叢里的荔枝,雖然沒有冰過,但吃起來可以無所顧忌。我們快速地走向那根電線桿。
“荔枝不見了!”我大叫一聲。老哥趕緊跑過來,細細地撥開灌木搜了兩遍:“真的沒看到!”我們突然像兩個泄了氣的皮球,瞬間耷拉下來。我氣得要死,有一種小偷好不容易偷來的東西,卻被別的小偷輕而易舉盜走的感覺。
老哥猶疑地想了一想,突然一抬頭,看著電線桿,大笑:“妹,你搞錯一根電線桿啦,我看了的,不是這一根!”。他快步跑向最近的那一根電線,一彎腰就拎出了荔枝!
我們立即坐在草地上吃起來,那種失而復得的開心、那種狂吃的快感,都讓我想就勢在草地上打幾個滾。老哥吃完后,假扮蘇東坡,捋著那不存在的長須,無比滿足地點著頭說:“不妨長做嶺南人啊,夫人意下如何?”
幾年以后,我們經(jīng)常把荔枝一箱一箱搬回家,單位發(fā)、朋友送、自己去果場摘,每年都多得吃不完,有的珍稀荔枝還要幾十塊錢一斤。我們常常吃幾顆之后,就不想再吃了。
老哥這時就會說:“藏一扎到樹叢里去吧。”
騙婚記
那是1998年9月初,我畢業(yè)分配到深圳才一個多月,有一天,老哥懶懶地對我說:“妹,現(xiàn)在你也分配過來了,我們得考慮一下買房子的事了,有房才有家的感覺,買了房才算個真正的深圳人?!蔽艺f:“哦。”回答這么簡短是因為我不知道要說什么,我剛來深圳工作,對深圳可以說一無所知,所考慮的是怎樣盡快勝任工作,買房這么的大事,我還沒想過。
老哥看我迷糊,接著說:“你知道嗎,在深圳,有一種叫福利房,是專門分配給公務(wù)員、老師的,很便宜,但我們不符合條件。還有一種是微利房,有深圳戶口的人都可以申請,比福利房貴,但比商品房便宜多了。”
我一聽,來了興趣,說:“那我們不是可以嗎?”老哥很平淡地解釋說:“誰都想要的,所以要排隊,先排到先得。”我不解:“那我們也趕緊排去呀?!崩细邕€是很平淡:“排隊要證的?!蔽液芗{悶:“證?什么證?”
老哥完全沒感覺地說:“結(jié)婚證嘛,得盡快去辦了?!蔽逸p輕“啊”了一聲說:“那我不是要和你結(jié)婚了?”老哥頭也不抬地說:“我們早就結(jié)婚了,我們早就‘那個’了啊,現(xiàn)在只是去辦個手續(xù),領(lǐng)個證而已,好排隊買房?!彼麄€一去銀行辦張卡的感覺,而且一心為公,是為我們買房,這么重大的理由,叫我去辦件小事而已,他對我的疑問似乎挺意外。
我有點失望地說:“可是我原來是想要到教堂去結(jié)婚的?!蔽蚁裨S多女人一樣,從少女時期就一直夢想著,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站在神父的面前,當著所有親朋好友的面,莊嚴神圣地說出“我愿意”三個字,我認為只有那樣,一生的愛情才算是有了著落。
聽我只是說到去教堂結(jié)婚,老哥飛快地說:“去教堂只是一種儀式,我們以后可以補嘛。先去排隊買房要緊?!蓖A艘恍?,他又趕緊說:“我打聽過辦證的程序了,你明天去報社打個證明,證明我等下寫好,你只要領(lǐng)導蓋個章就可以了。然后我們請一天假,去把這事辦了?!?/p>
然后他從包里拿出一張紙來遞給我,上面打印了辦理結(jié)婚證的程序,他看上去有點厭煩地說:“真麻煩,形式主義?!?/p>
我當時完全不知道他那種淡淡的、懶懶的語氣里所蘊藏的陰謀,后來再仔細回想這一段對話時,發(fā)現(xiàn)他的奸詐在于,把結(jié)婚這么重大的事,淡化得如同只是要我去銀行辦張卡。而且,在整個“騙婚”過程中,他都極力避免提到“結(jié)婚”這個字眼,一直學法律的他,完全刻意地混淆了“結(jié)婚”和“那個”的含義。
最后,關(guān)于我神圣的婚姻,我只是在日期上做了一點主。我選了那一年的陽歷10月12日,即陰歷的9月22日,作為我們?nèi)ァ稗k那事”的日期。我用我的方式看了個日子,10月12日,就是1012,意思是“要您要愛”,而9月22日,即“久愛,愛”。當我把那個日子及解釋告訴老哥時,他壓抑著心底的狂喜說:“妹,你真可愛。”
一年以后,老哥一個也分配到深圳的同學來我們家玩,說起排隊買微利房的事,老哥說:“微利房都很小的,而且位置又偏,我從來沒有想過買微利房,要買就買商品房?!蔽耶敃r在陽臺負責做飯,聽完這話立即猛沖到他面前,狠狠地指著他的鼻子說:“好啊,你這個騙子!”他那同學聽了一頭霧水,而這個被我識破了詭計的騙子,只是吐了一下他那狡猾的舌頭,笑著問我:“妹,飯好了沒?”
等他那同學走了以后,我一把把他推到床上,猛地坐到他肚子上,掐住他的脖子說:“說!你為什么騙我?”他抱住我大喊:“救命啊,謀害親夫呀——”
他后來交代動機說:“你那么優(yōu)秀,深圳優(yōu)秀男人那么多,你要被別人搶走了,我怎么辦?所以第一要緊的就是,趁敵人還沒下手,先把你拿下,免得一天到晚擔驚受怕?!?/p>
這個騙局后來一再遭到我的清算,我每次提到這事時,老哥總是一副得逞的樣子,他有時說:“嘿嘿,幸福的陷阱嘛?!?/p>
不過我后來發(fā)現(xiàn)老哥對“結(jié)婚”也是真的沒概念。有一次我在某種情境里感慨地說:“我們倆為什么這么好呢?”老哥牛頭不對馬嘴地說:“因為我們沒結(jié)婚嘛。”我大笑:“嘁!”
他接著很認真地說:“真的,我從來沒有那種結(jié)了婚的感覺。我不像有的男人,一結(jié)完婚就放了心,老婆娶回家了,覺得這個老婆就是我的了。我一直都很緊張的,我覺得要是對你不好,你就會被別人搶去,所以10多年來我一直沒結(jié)婚?!?/p>
聽完老哥這話,我突然明白,不管是騙來的婚姻,還是求來的婚姻,最好的狀態(tài)就是像沒有結(jié)婚。
領(lǐng)證一日
當我拿著老哥打印的未婚證明,來到報社找老總蓋章時,報社一片嘩然,一個個不敢相信地說:“怎么,你就結(jié)婚?”“才到深圳就結(jié)婚了?”“完了,我們白組織進攻梯隊了?!蔽覀儾块T的頭兒老楚很善意地提醒我:“你確認了沒有?”
看到他們那么驚訝,我才知道領(lǐng)證這事,其實很嚴重。但是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老哥了,怎么辦呢?最重要的是,就像老哥說的,我們已經(jīng)“那個”了,還有什么好說的呢?我在內(nèi)心暗自打架子鼓。
不過一想到那些還沒進攻就鳴鑼收兵的“進攻梯隊”,我膨脹的虛榮心就狂受不了,本來那么多人準備追我的,現(xiàn)在都沒了,這損失,大了去了。
我又突然想起,老哥其實都沒向我求婚的,沒有玫瑰,沒有單膝跪地,沒有鉆石戒指,一切應(yīng)該有的浪漫都沒有,而且那句“那我不是要和你結(jié)婚了?”的話,還是先出自我的口,我氣惱得不行,邊寫著稿,邊把電腦鍵盤敲得噼里啪啦亂響。一整天,都在莫名的煩躁中度過。
那天晚上,我把蓋了章的未婚證明給老哥時,很不平衡地說了“進攻梯隊”的事,并極盡夸張之能事,把假想中的“進攻梯隊”,一個個描述成超酷超帥的世界級巨星。老哥一直靜靜地笑著聽我神吹,等我終于發(fā)泄完后,悠悠然站起來說:“妹,你知道嗎?一輩子被一個人愛著,才是最幸福的,你這輩子有我一個人愛你就可以了,別人愛不愛你,無所謂的?!比缓笏箘诺乇Я吮?,力氣比平時大了很多,我那顆七上八下的虛榮心,總算獲得了些許安慰。
走完所有既定的程序,1998年10月12日下班前,我們拿到了結(jié)婚證,真的辦完了“那事”。
回到家,老哥說:“我們?nèi)c祝一下,去吃烏江活魚吧?!蹦菚r候在桑達工業(yè)區(qū)里,有一條和燕南路垂直的小巷,有好幾家烏江活魚店,典型的排檔,都是將整條魚,用酸菜、紅辣椒或青辣椒煮好,用一個臉盆大的鋁盆端上來,連湯帶水一大盆,味道比較鮮,我們偶爾去吃。
我們選了一家,坐下來,點了酸菜魚,等著。
我坐的塑料椅子是綠色的,老哥坐的正好是粉紅,我突然想起一個詞,“紅男綠女”,忍不住笑了。酸菜魚端到桌上時,桌子有點搖晃,老哥把桌子移了個位,在地上撿了幾塊硬紙板,塞到桌子的兩只腳下,桌子不搖晃了,我們開始吃。
這一場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慶?;檠纾细缈犊鼗ㄈチ巳嗣駧?2元。
吃完烏江活魚,我提議去老片坊坐坐。我心想既然是結(jié)婚這么重大的日子,好歹得浪漫一下留點記憶。老片坊離我們吃烏江活魚的地方只有十來米,是一家西餐咖啡廳,特點是可以聽到很老的唱片。
那天是我們第一次去老片坊,也是我們到深圳后第一次去西餐廳。我忘了當時放的什么音樂,只記得燈光比較暗,是粉紅色調(diào)的。我點了一杯橙汁,老哥點了一杯咖啡。
橙汁送上來時,我喝了一口,嘴里居然喝到了一顆核。我跟服務(wù)員說:“橙汁里怎么還有核呢?”服務(wù)員一聽,把它端下去了,過一會再送上來時,我又喝了一口,整顆的核沒有了,而是被打碎在橙汁里了,我感覺滿嘴都是渣。我把這感覺告訴老哥后,強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對老哥說:“我們走吧?!?/p>
于是在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我喝到了全世界最難喝的橙汁,我們在老片坊僅僅呆了十來分鐘,就回到了家。
洗完澡后,我們穿上了為各自準備的結(jié)婚禮物,一人一套睡衣。這是我們商量著在歲寶百貨一起買的,是我的主意,寓意是我們結(jié)了婚,從此就要睡到一塊了,結(jié)婚就相當于從此給對方買了件睡衣?,F(xiàn)在想來,這解釋真是牽強。
我給老哥買了一套全棉的長衣長褲,上面有狗狗BOBO的圖案,我們后來稱BOBO衣,BOBO衣質(zhì)量非常好,9年后的今天老哥還在穿,一點沒有要壞的跡象。每次當我大笑著說起這長壽的睡衣時,老哥總是扯扯他的BOBO衣,驕傲地說:“98年才買的,結(jié)婚禮物呢?!?/p>
老哥給我買的是真絲睡衣,上面有我最喜愛的玫瑰圖案,但真絲太嬌貴,第二年就不成樣子了,我只好把它作為珍貴文物,珍藏在衣柜里。
穿上結(jié)婚禮物后,我們打開了那盞一直鐘愛的臺燈,在柔美的燈光里,用VCD機放了一張音樂碟,在我們家好不容易空出來的三四平米的地板上,不太有節(jié)奏地跳了一支舞,我的光腳踩在老哥的腳上,臉貼著彼此的臉,我們抱著,一齊搖動著,感受著彼此。
那一刻,我覺得那天真是我大喜的日子。
“到家里過蜜月就好了”
領(lǐng)證后的第二天,當我們一人拎一大袋喜糖去各自單位發(fā)完后,我們的婚姻大事也就圓滿地宣告結(jié)束。
沒有婚假,沒有蜜月,沒有婚紗攝影。一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某人情急之下所承諾的,去教堂“補”儀式,而是完全繼承了我黨革命時期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取消了任何“腐敗墮落”的形式,用最最莊嚴的法律的形式宣告了我們從此“合法”。
不過,對于這些,我們的新郎自有謬論:
“對我們來說,結(jié)不結(jié)婚都一樣的,不過領(lǐng)執(zhí)照要緊啊,咱們可是學法律的,哪能干那違法的事?嘿嘿?!?/p>
“我們肯定要拍婚紗照的,等到鉆婚的時候再拍,要不然哪天不相愛了,婚紗照就變成傷心照,怎么看怎么傷心,多慘啊。”
“蜜月嘛,就是甜蜜的歲月啊,我們天天都有愛,所以我們天天都在度蜜月啊,到家里過蜜月就好了,哪里還要專門出去度蜜月!”
現(xiàn)在回憶起來,覺得那家伙真是個偷換概念的高手,而且超級頑固,采取謊言重復千遍的策略,把我這剛出校門的純情女生給洗了腦。
不過,每當我看到路上行駛的綿延婚車、看到各類電影電視里的浪漫婚禮場面,還是會情不自禁地伸出魔爪,把某人擰得“哇哇”大叫。我總在心里冥想著,沒準有一天,某人會屈服于我的二指禪,把蜜月、婚紗攝影一次補過?
后來的日子,真像某人所說,結(jié)了婚像沒結(jié)婚一樣,兩個人只在平常的日子里,找一些小機會疼愛對方,在家里過著蜜月。
記得那年年底,各單位忙著吃年飯了。我們報社和老哥他們銀行剛好安排在同一天晚上,只是在不同的酒樓聚餐。吃到八點半的時候,快接近尾聲,我急忙先溜了。那天晚上,下著雨,天有點冷,我很想早點回家,打開溫暖的臺燈,放好音樂,等老哥回來。我希望為他開門,讓他一回到家就看到我,看到溫暖的燈光。
我氣喘吁吁跑回家,正準備掏出鑰匙開門,突然發(fā)現(xiàn)里面有燈光,老哥居然比我先回。我邊敲門邊扶著門框大口喘氣,他一聽到敲門,應(yīng)聲說:“正準備打電話問你什么時候回呢?!彼淮蜷_門見我大喘粗氣,忙問我怎么了,我邊喘邊說:“我想先回來等你的,一路跑,結(jié)果還是比你遲?!?/p>
老哥頓時很得意:“哼,想跟我比,也不看看誰的腿長?本人也正想得第一呢。獎品是什么???”我聽了非常吃驚,心想怎么連這樣的想法都一模一樣呢,毫不吝嗇地獎了他一口后,老哥繼續(xù)說:“天氣這么冷,一打開門,里面黑乎乎的,我怕你哭嘛,所以還是先回來等你比較好。”我聽了心里非常感動,那樣的默契,那樣的寵愛,那樣的溫暖,是婚紗照拍不出來的。
有一次,老哥去蘭州出差了,他還沒回深圳,我又要出差了。我不能去接他,也不能在家等他回來,為此很難過。
后來,我突然想到一個主意。
我找出幾張A3的白紙、毛筆、墨汁,用可愛的童體字寫下3張大字報。字寫得很大,還畫了頑皮的笑臉。
我把“我的哥哥回來啦,哈哈哈……”貼在一打開門就看得到的墻上,我要讓他驚訝得嘴巴可以放進一個雞蛋。他一放下包就會去洗手間洗手的,我把“哥哥回來啦,哈哈”貼在洗手間的墻上,要讓他邊洗臉邊開心,洗掉周身的疲勞。洗完手后,他肯定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沙發(fā)不正對著電視機嗎,我把“哥哥,我愛你!”貼在電視機上,我要讓他舒服地靠在沙發(fā)上傻笑。
做完這一系列準備活動,我看著自己的杰作,想象著老哥回來時的驚喜,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自顧自地傻笑起來。我無比得意,有一種小女人辦了件大事的感覺。
后來我問老哥那次回到家的感覺,他說:“我一打開門,覺得滿屋子都是你的笑聲。后來又看到洗手間和電視機上的字,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想了很久,是什么讓你這么愛我呢?!?/p>
后來我們再搬家時,老哥小心地把那三幅作品撕了下來,說:“得把你這輩子最好的書法作品裱起來,裝框,掛在中堂,傳之子孫后代,讓他們知道當年他們的老祖宗是怎么相愛的。”
但后來這書法作品一直沒裱,只是用盒子裝著,和我們當年的情書放在一起,放在書柜的最底層。我問老哥為什么放在最下面,他說:“萬一發(fā)生什么火災(zāi)、地震之類的,好拿了這些就逃,所以要放到能最快找到的地方?!?/p>
照顧彼此的感受,寵愛彼此的心靈,不花一分錢就樂翻對方,這就是我們的蜜月,在家過的蜜月。
公主駕到
2000年初,當我和老哥合計著手中的錢,發(fā)現(xiàn)居然有了好幾萬塊時,我們所想到的最好的犒勞辦法,就是春節(jié)一起去旅游。
找來深廣兩地報紙旅游廣告研究好幾天后,我們選定了當時剛開發(fā)的路線,探險之旅——四川海螺溝。由于深圳團都是豪華團,團費要4000多,而廣州有普通團,只要3000多,同樣的線路,兩個人可以省1000塊,我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在廣州參團。至于豪不豪華,對于第一次有機會鄭重其事地旅游的我們來說,完全不在考慮之列。
后來發(fā)現(xiàn)這是一項無比英明的決定——我們有史以來被成功地賣了一回豬仔:報普通團的只有我和老哥,旅行社不得不將我們賣給其他豪華團,一樣的線路,一樣的待遇!哈哈,老天真是厚待窮人啊。
盡管在豪華團里,我們這兩個普通分子一再遭到其他豪華分子的歧視。他們沒有多交錢,但我們少交了錢,這讓他們心里極不平衡,不斷地用粵語問導游:“為什么他們普通團跟我們豪華團吃的一樣,睡的一樣?”
我和老哥奉行聽不懂粵語和看不見白眼的政策,笑得很響,玩得很HI。我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們沾了便宜,那也不是豪華分子的,最多只是讓旅行社少賺了點而已,我們不欠他們。當然也不需要跟那些豪華分子去理論,窮人一定要想辦法多快活。
后來,這場探險之旅并無險情,只有溫情。破天荒地,那次的旅行是我整理的行裝,我繼承以往“馬大哈”的傳統(tǒng),少帶了一樣東西,結(jié)果多出了一個貝貝。
那幾天,我們在海拔幾千米高的雪地里打滾、堆雪人,我在結(jié)著厚厚的冰的湖面寫了幾十個“哥哥”,開心得忘乎所以,完全沒有感受到那歡樂的笑聲里所蘊涵的生命氣息。
那一天,我們整個下午都泡在熱氣騰騰的露天溫泉里。海拔幾千米的海螺溝半山上,在山與山的接口,奇跡般地涌出一股溫泉,當?shù)厝隧樦@股溫泉挖了梯田一樣的池子,用小鵝卵石砌成溫泉池。
那樣的雪山溫泉已經(jīng)夠稀罕的了,更何況溫泉上空還飄著雪花呢?我們泡在有些燙人的溫泉池里,興奮得像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孩子,一個個張開嘴巴去接飄然而至的雪花。老哥有時淘氣地向天空潑著溫泉水,讓雪花在撲向溫泉前,先融化成水,有時又突然改向,往我身上潑。
傍晚,我們從白雪皚皚的山上,回到摩西鎮(zhèn)的溫泉酒店時,酒店里的暖氣又把我們帶入了另一個溫暖的世界。
在那樣暖融融的氛圍中,在那樣美好的心情里,人類當然應(yīng)該做點什么。
我現(xiàn)在還清楚地記得,那一晚我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房間燈火通明,洗手間、房間的各類燈,都沒來得及關(guān),老哥的臉,甜美如熟睡的孩子。
我突然想看看窗外,光著腳丫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看到窗玻璃由于溫差太大,完全模糊成了毛玻璃。我一口一口哈著氣,把玻璃擦開來一小塊,再往外張望時,被眼前的美驚呆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密密麻麻地涌向厚厚的雪地,雪地的反光把山巒、樹木映照得清晰又朦朧,山的剪影和松林的輪廓,互相映襯著……整個世界,靜謐,安詳,唯美。
我凝神站在窗前貪婪地看了很久,一直到腳發(fā)麻,才無比愉悅地爬進老哥的臂彎,繼續(xù)入夢。
后來才知道,就在那樣的美好中,我們的貝貝,產(chǎn)生了。
當驗孕試紙透露有了貝貝時,完全沒有準備的我大叫一聲:“完了!”老哥也邊笑邊說:“完了,完了,得準備錢了?!彼o接著推算起來:“哈,咱們孩子以后填寫籍貫,要寫四川省甘孜州瀘定縣摩西鎮(zhèn)呢。”
我馬上想起那一晚,對貝貝產(chǎn)生時的各種美好,記憶深刻。我在心底里希望著,在那樣的純美中產(chǎn)生的貝貝,一定也要美好,但愿她的一生充滿愛和美,無論什么時候,心中都有愛、有美。
在我看來,如果懂得了這兩個字,也就明白了幸福。
資料寫作者:深圳女蛙,編輯,現(xiàn)居廣東深圳。
資料提供者:聶燦,記者,現(xiàn)居廣東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