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作者通過實地考察及相關(guān)文獻研究,對浙江新昌千佛巖石窟興建的時代背景、開鑿時間及窟制、石窟內(nèi)容進行了分析,二窟內(nèi)容為三十五佛及三世十方佛造像,造像時間為公元493—495年之間。此時,河西走廊及中原北方諸石窟千佛造像已很盛行,以常理推斷,當(dāng)系北方影響了南方。
關(guān)鍵詞:浙江新昌千佛巖;三世十方佛;造像
中圖分類號:K879.3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08)03-0001-04
東晉末南朝初,南方習(xí)禪之風(fēng)亦頗盛行。建康(今南京)被南北僧人視為“王畿”,禪僧云集,“時斗場寺多禪僧,京師為之語曰:斗場禪師窟”。在此大氣候影響之下,江左剡之石城山、始豐赤城山,也成了南北高僧云游的圣地。石城山位于今浙江省新昌縣城南5里,又名南明山、隱岳山。赤城山位于浙江省天臺縣城西北7里,因山上赤石屏列如城,望之若霞,故名。二山山清水秀,環(huán)境幽美,吸引南北許多高僧隱居這里修禪。著名者有:
支遁,字道林(314—366),俗姓關(guān),陳留(河南開封縣)人。晚移石城山,又立棲光寺。宴坐山門,游心禪苑,木食澗飲,浪志無生。乃注《安般》、《四禪》諸經(jīng)。
帛僧光,或云曇光,未詳何許人。少習(xí)禪業(yè)。晉永和(345—356)初,游于江東,投剡之石城山……于山南見一石室,仍止其中,安禪合掌,以為棲神之處……爾后薪采通流,道俗宗事。樂禪來學(xué)者,起茅茨于室側(cè),漸成寺舍,因名隱岳。光每入定,輒七日不起。處山五十三載,春秋一百一十歲。晉太元(376—396)之末,以衣蒙頭,安坐而卒。眾僧咸謂依常入定,過七日后,怪其不起,乃共看之,顏色如常,唯鼻中無氣。神遷雖久,而形骸不朽。至宋孝建二年(455),郭鴻任剡,入山禮拜,試以如意撥胸,颯然風(fēng)起。衣服銷散,唯白骨在焉。鴻大愧懼,收之于室,以磚疊其外而泥之,畫其形象,于今尚存。
于法蘭,高陽(河北省中部)人。十五而出家。器識沈秀,業(yè)操貞整。寺于深巖,嘗夜坐禪,虎入其室,因蹲床前。蘭以手摩其頭,虎揚耳而伏,數(shù)日乃去。
后聞江東山水,剡縣稱奇,乃徐步東甌,遠矚賭嶀嵊,居于石城山足,今之元華寺是也……居剡少時,欺然嘆曰:“大法雖興,經(jīng)道多缺,若一聞圓教,夕死可也?!蹦诉h適西域,欲求異聞。至交州遇疾,終于象林。
支曇蘭,青州人。蔬食樂禪,誦經(jīng)三十萬言。晉太元(376—394)中游剡,后憩始豐赤城山,見一處林泉清曠而居之……蘭禪眾十余,共所聞見。晉元熙(419—420)中卒子山,春秋八十有三矣。
竺曇猷,或云法猷,敦煌人。少苦行,習(xí)禪定。后游江左,止剡之石城山,乞食坐禪……赤城山山有孤巖獨立,秀出干云。猷摶石作梯,升巖宴坐,接竹傳水,以供常用,禪學(xué)造者十有余人。王羲之聞而故往,仰峰高挹,致敬而反……猷以太元(376—396)之末,卒于山室。尸猶平坐,而舉體綠色。晉義熙(405—418)末,隱士神世標(biāo)入山登巖,故見猷尸不朽……時又有慧開、慧真等,亦善禪業(yè)。入余姚靈祕山,各造方丈禪龕,于今尚在。
釋慧明,姓康,康居人。祖世避地于東吳。明少出家,止章安東寺。齊建元(479—482)中,與沙門共登赤城山石室,見猷公尸骸不朽,而禪室荒蕪,高蹤不繼,乃雇人開剪,更立堂室,造臥佛并猷公像。于是棲心禪誦,畢命枯槁……以建武(494—497)之末,卒于山中,春秋七十矣。
此外,擅長撰寫寺塔及名僧碑志的文學(xué)理論批評家劉勰(465—532)撰《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亦云:
觀夫石城初立……始有曇光比丘雅修遠離,與晉世于蘭同時并學(xué)。蘭以慧覺馳聲,光以禪味消形影,歷游巖壑,晚屆剡山,遇見石室,班荊宴坐……光說以苦諦,神奉以崖窟,遂結(jié)伽藍,是名隱岳。后蘭公創(chuàng)寺,號曰元花……又光公禪室,耳屬東巖,常聞弦管,韻動霄漢,流五結(jié)之妙聲,凝九奏之清響。 由是茲山號為天樂……
既然石城、赤城二山有這么多禪僧修禪,那么,二山也應(yīng)該相應(yīng)的有供禪僧坐禪觀像用的石窟造像。新昌縣千佛巖石窟就是為了適應(yīng)這種需要而創(chuàng)建的。石窟位于石城山西北,據(jù)《萬歷新昌縣志》卷工3記載,石窟建于齊武帝永明(483—493)中。宿白先生根據(jù)對造像風(fēng)格的分析,認為“似應(yīng)在齊武永明之末迄建武之初,建武只有4年,即公元494—497年。
新昌千佛巖石窟只有二窟,都是利用天然巖洞雕刻的(圖1)。左邊一窟較小,宿白先生編為2號窟,后壁正中開一大龕,龕內(nèi)造釋迦佛,結(jié)跏趺坐,禪定印。龕外左側(cè)造千佛,上下2排,每排9身,合計18身;龕外右側(cè)亦造千佛,上下2排,每排8身,合計工6身;再加上主龕內(nèi)的釋迦佛,共計35身(圖2)。這是表現(xiàn)“敦煌菩薩”竺法護所譯《佛說決定毗尼經(jīng)》中說的三十五佛。佛名詳見《大正藏》第12卷第38—39頁,茲不贅述。三十五佛名也見于南朝劉宋曇摩蜜多譯《觀虛空藏菩薩經(jīng)》。關(guān)于三十五佛造像及榜題,北方石窟比較流行,例如北響堂山第7窟,北齊開鑿,窟口有一石柱,殘,柱上刻三十五佛名。1988年秋,筆者考察時,尚能看清的佛名有;“精進軍佛、精進喜佛、寶火佛、寶目光佛、現(xiàn)無愚佛、堅德佛、旃檀功德佛、無量掬光佛、財功德佛、德念佛、善名稱功德佛、弘炎幢王佛、善游步佛、寶蓮花善住娑羅樹王佛。出《決定毗口口》。”安陽靈泉寺大住圣窟有隋開皇九年(589)造三十五佛像及榜題。
新昌千佛巖石窟右側(cè)一窟較大,宿白先生編為l號窟,后壁正中開一大龕,龕內(nèi)造一坐佛。龕外左側(cè)造千佛4方區(qū),右側(cè)造千佛6方區(qū),共計10方區(qū)。每區(qū)自成一方塊,中間開一小龕,龕內(nèi)造一佛,結(jié)跏趺坐。龕外四周造千佛群像小龕,縱排10身,橫列11身。大小龕內(nèi)坐佛,多著通肩袈裟(圖3)。
為什么大龕左右兩側(cè)的千佛布局不對稱,左側(cè)4區(qū),右側(cè)6區(qū)呢?這是由造像內(nèi)容決定的。左側(cè)4區(qū)中心小龕內(nèi)的4身坐佛,表現(xiàn)十方佛中之東、西、南、北四方佛。右側(cè)6區(qū)中心小龕內(nèi)的6身坐佛,表現(xiàn)十方佛中之東南、西南、東北、西北以及上、下六方佛。小龕外的10區(qū)千佛群像,表現(xiàn)過去莊嚴(yán)劫、現(xiàn)在賢劫、未來星宿劫的三世三千佛,整個造像組合表現(xiàn)三世十方諸佛。
我國石窟寺中的三世十方佛造像,最早見于甘肅永靖炳靈寺第169窟,窟內(nèi)有西秦建弘元年(420)造像題記。敦煌莫高窟第254窟四壁每身千佛像旁還分別有過去莊嚴(yán)劫及未來星宿劫的千佛名榜題。此后北方北朝諸石窟及散存的造像碑塔中一直盛行三世十方佛造像,但像新昌千佛巖石窟這樣的三世十方佛造像布局,卻十分罕見,因而顯得尤為珍貴。
廣義而言,三十五佛也包括在三世十方諸佛范疇內(nèi),也就是人們平常所說的千佛。三世十方諸佛是僧尼坐禪觀像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先簡要介紹觀三世諸佛。
早在三國孫吳時,康僧會在其《安般守意經(jīng),序》中就說:僧尼深入禪定者,“其心即明,舉目所觀,無幽不睹”。過去、現(xiàn)在、未來三世諸佛世界,“所有世尊法化,弟子誦習(xí),無遐不見,無聲不聞”。后來東晉佛陀跋陀羅譯《大方廣佛華嚴(yán)經(jīng)》卷20《世間凈眼品》云:“若念一切三世佛,廣能觀察佛境界。諸佛國土成敗事,以佛神力悉能見?!蓖?jīng)卷51《人法界品》云:“人于現(xiàn)定前,普見三世佛?!蹦铣簳r曼陀羅仙譯《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卷下講得更具體:“善男子、善女人,欲人一行三昧,應(yīng)處空閑,舍諸亂意,不取相貌,系心一佛,專稱名字,隨佛方所,端身正向,能于一佛念念相續(xù),即是念中能見過去、未來、現(xiàn)在諸佛?!?/p>
至于觀十方諸佛,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jīng)》卷5《安樂行品》云:“深入禪定,見十方佛?!绷_什譯《思惟略要法》中專設(shè)《十方諸佛觀法》一節(jié)。佛陀跋陀羅譯《佛說觀佛三昧海經(jīng)》卷10《念十方佛品》中,還詳細列舉了十方佛名。敦煌藏經(jīng)洞出土的S.2585《佛說觀經(jīng)》中更詳細講述了觀十方佛法:“念十方佛者,坐觀東方,廓然大光,惟見一佛,結(jié)跏趺坐,舉手說法。心明觀察,光明相好,畫然明了。當(dāng)系在心,不令外緣。心若余念,攝心令還。如是見者,便增至十佛。既見十佛,增至百佛,乃至千佛,乃至無量無邊佛。若近者,則使轉(zhuǎn)遠轉(zhuǎn)廣。但見諸佛,光光相結(jié)。心明觀察,得如是者,復(fù)觀想東南方,亦如上觀。既得成已,乃至西方,乃至十方,亦復(fù)如是。既向方方,皆見佛說法已,當(dāng)復(fù)一時往觀十方佛。一念所緣,周遍得見。定心成就者,于定中見十方佛,皆與已說法。疑網(wǎng)悉除,得無生忍。若有宿業(yè)因緣,不見諸佛者,當(dāng)一日一夜,六吋懺悔,勸請隨喜,漸得見佛也。緣使諸佛不為說法,是人悉得安樂,無諸患也?!睋?jù)僧傳記載,著名高僧玄高的弟子樊僧印還在禪定中看到了十方諸佛:“時西海有樊僧印,亦從高受學(xué)。志狹量褊,得少為足,便謂已得羅漢,頓盡禪門。高乃密以神力,令印于定中,備見十方無極世界,諸佛所說法門不同。印于一夏寺其所見,永不能盡,方知定水無底,大生愧懼。”
三世十方諸佛造像,除了供僧尼坐禪觀像外,對于廣大的“善男信女”而言,主要是為了禮拜、懺悔,以求消災(zāi)滅難。曇摩蜜多譯《觀虛空藏菩薩經(jīng)》云“一日乃至七日禮十方佛名,稱三十五佛名”,可“罪業(yè)永除”。
石城古剎有今人寫的一副對聯(lián):“晉宋開山天臺門戶,齊梁造像越國敦煌。”這是將剡溪石城山佛教造像與敦煌佛教藝術(shù)媲美。馬德博士在《敦煌高僧曇猷與浙江佛教》一文中,論述了敦煌南游高僧對剡溪石城山佛教及其造像的影響。本文再作兩點補充:
1 禪室都造在懸崖上。
如前所述,敦煌高僧曇猷,南游始豐(浙江天臺)赤城山,在懸崖峭壁上選一天然巖室,于中修禪,上下行走靠人工摶石作梯,生活用水以竹筒傳送。敦煌最早的一組禪窟第267—281窟也開鑿在懸崖峭壁上,距離當(dāng)時的地面大約有10余米,開鑿時間大約在公元366年頃。曇猷到剡溪的活動時間在“晉太元初”?!疤笔菛|晉孝武帝司馬曜的年號,為公元376—396年。很有可能還是曇猷把敦煌禪僧選擇禪窟的經(jīng)驗傳到剡溪的。早期禪僧之所以要把禪窟造在懸崖峭壁上,可能是出于安全的考慮。曇猷傳中所說的猷馴虎聽經(jīng)的故事,就曲折地反映了在古代原始森林中,猛獸毒蛇對于坐禪僧尼安全的威脅。
2 三世十方諸佛造像組合的近似。
敦煌莫高窟洞窟絕大多數(shù)是坐西向東。早期窟內(nèi)的千佛造像組合,有一部分是在南、北、西壁中央,畫一佛數(shù)菩薩說法圖一鋪,四周繪滿排列有序的千佛群像,與新昌千佛巖右側(cè)大窟內(nèi)的千佛造像組合有些類似。筆者以前推測莫高窟千佛中間的佛說法圖是表現(xiàn)十方佛,四周的千佛群像是表現(xiàn)三世佛,合起來是表現(xiàn)三世十方佛。2007年6月,筆者看了新昌千佛巖的三世十方佛造像后,更堅定了原先的看法。
新昌千佛巖造像的年代,宿白先生推定為公元493—495年之間。此時河西走廊及中原北方諸石窟千佛造像已很盛行,以常理推斷,當(dāng)系北方影響了南方。
(本文所用照片為南京藝術(shù)學(xué)院費泳女士提供,謹(jǐn)表感謝)
(責(zé)任編輯 包菁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