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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青年王元化的價值根基

        2008-01-01 00:00:00夏中義
        南方文壇 2008年4期

        編者按:2008年5月9日,中國當代著名思想家王元化先生在夜色中離開了人世。享年88歲。

        世紀初年,本刊得益于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曾策劃一套《當代中國學人思想自傳》,雖未能成書,但我們有幸聆聽了王元化先生諸多教誨,還有王先生對本刊的鼓勵:“你們雜志很認真,有自己的學術(shù)理想”。

        大約前年,我們就與著名學者夏中義教授約定,將他進行的關(guān)于王元化先生學術(shù)及思想的研究成果部分賜予我們,現(xiàn)發(fā)表于此,以資紀念,以饗讀者。

        “拔地蒼松有遠聲。”這是王元化親筆手書的一句詩,也不妨將它讀作一種人生隱喻,因為用它來象征王元化堅守了七十年的人格理想暨學思建樹,不僅傳神,而且令世人瞻仰。

        王元化生于1920年,自稱是“五四”之子。晚年以其在學術(shù)、思想領(lǐng)域的卓越成就,走進了當代中國歷史。如果說他的諸多建樹宛若松林,經(jīng)寒歲而愈益遒勁茂盛,就不免讓人追問,這片蒼松究竟?jié)撛鯓拥母??怎樣的土壤為此根系提供了水分和營養(yǎng)?這是豎在學界面前的一個頗具深意的課題,即研究青年王元化的價值根基及其建構(gòu),或許能為解讀“王元化何以成為王元化”提供一個獨特視角。

        坊間一般將十八至三十五歲這一生命時段稱作“青年期”。王元化恰是十八歲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且最早公開刊發(fā)文字也在1938年;而1955年因胡風案被隔離審查、失去人身自由,他又恰巧三十五歲。筆者追溯青年王元化的價值根基及其建構(gòu),主要以他1938—1952年發(fā)表的文章為憑證??梢哉f,正是青年王元化留給歷史的這些印記,為筆者埋下了他精神發(fā)育的脈絡走向,乃至蘊涵著青年王元化所以能成為當今王元化的心靈密碼。

        王元化在1938—1952年間,主要以左翼批評家暨思想者的形象活躍于滬上文壇與紙質(zhì)媒體。故除了初涉散文、小說創(chuàng)作(后結(jié)集為《腳蹤》)①,其功夫大多用在文藝評論上,于是有論著兩種:《文藝漫談》和《向著真實》。前者由上海通惠印書館出版于1947年(署名“何典”),后者由上海新文藝出版社1952年推出(署名“方典”)。作者后曾坦承《文藝漫談》“多半是抄襲蘇聯(lián)的理論模式,很少有自己的看法和感受”②;在1982年再版《向著真實》“后記”中又說,從本書文字中“明眼的讀者還可以看到”“我還未能擺脫當時左的思潮的浸染”③。但同樣不可否認的是,對如上著述的深度解讀,又確實讓人看到了作者年輕時努力掙脫“左”傾語境,欲獨立奠定其價值根基的誠念。

        青年王元化逐步奠立的價值根基,可用“向著真實”四字來概括。這是他的一冊文集的書名,也是他一生做人、為文的根本主張。要言之,其價值根基構(gòu)成有二:人格層面“向著真實”,是“做真人”;創(chuàng)作層面“向著真實”,是“寫真實”。

        人格層面“向著真實”,首先是指向個體的,即要成為一個真誠、直面現(xiàn)實的人,要活出真實的自我。王元化的早期散文透露了他的思考?!队暌埂肥撬l(fā)表的第一篇作品,寫了青年主人公在大雨將臨的黑夜的壓抑、躁動,以及沖刷黑夜的雨帶給他的喜悅。雨前的暗夜與讓青年驚喜的雨無疑有象征意味。但更能閃現(xiàn)作者心境的,是他由凱綏·珂勒惠支“描著許多面龐削瘦的孩子舉著空飯碗向人”的版畫,聯(lián)想到“住在我家弄口的孩子們——睡在墻根下面,時常尋找垃圾里的腐爛東西吃的那一群”④,即同樣饑餓的中國孩子。

        若曰《雨夜》的筆觸未免青澀,那么,同樣撰于1938年的散文《火》,便讓讀者生動地領(lǐng)悟了作者當時的人生選擇和角色自期。那是一團在幽暗中燃燒的篝火,旁邊有個青年頑強地撥弄著木柴,另有人勸其不要“玩火”。那人接連用火“會燒壞你的手”、荒郊“野獸會來吃掉你”、“火有什么用?”“難道你不想念你的母親?”“你不惋惜你那年輕的生命么?”等詰難來恫嚇、引誘青年放棄“火”。青年卻說,“不,我很平安,有火照耀著我”、“在黑暗里,火是光明;在寒夜里,火是熱力。火可以燒掉所有腐敗的東西”、“是的,我愛我的母親,可是我更愛火”,“火把雖然有熄滅的時候,可是火卻永遠存在。它將火的種子傳布到每個角落里”、“為了黎明的到來,我準備拋棄一切!”⑤ ……一一回擊。無須說,文中青年的話,正是當時這位青年布爾什維克的內(nèi)心表白。

        將《雨夜》和《火》相連,不難看出,青年王元化心中彌漫著對光明的渴望,此渴望源自對現(xiàn)實的憎惡?,F(xiàn)實如黑夜一般沉悶得讓他透不過氣。他不能容忍這片彌散著腐敗氣息的陰冷。于是他期盼火?;鸩粌H能驅(qū)逐陰寒,燒毀腐敗,火更能給他的心靈注入光芒和熱量,以免自己也被陰沉的黑夜所窒息或吞噬。他對火的渴望,其實已播下后來他自覺追求的“心的光明”種子。為了不被黑夜吃掉,他情愿舍棄安全、健康、親情乃至生命,也要做一個義無反顧的“玩火者”。塑造“玩火者”形象,與其說表現(xiàn)了青年王元化決心像屠格涅夫《門檻》里的革命女杰那般獻身(或心儀普羅米修斯不惜受難也要將火種帶給人間),毋寧說,這是他對“精神英雄”情結(jié)的青春想象或詩意表達。

        “精神英雄”情結(jié),作為青年王元化角色自期的心靈內(nèi)驅(qū)力,它是指向個體精神世界的。亦即他關(guān)注的不是日常生存境況是否舒適,而是主體精神是否高尚;它不僅對人類懷有深摯的悲憫,更要在心中為自我確立一個非世俗的信念維度:無論現(xiàn)實多么黑暗,內(nèi)心須有光明。他愿意為此而像高爾基筆下的丹柯那樣高擎一顆燃燒的心。這與其說是為了焚毀腐惡,照亮別人,不如說首先是為了活出不同于凡俗的境界。這是一個崇尚精神的青年對圣潔靈魂的仰望?!队暌埂分械哪俏磺嗄?,所以為那群在墻根下挨餓的孩子憋得不能呼吸,是因為作者痛感人本應該活得像人,自由而尊嚴地生存,這勢必同黑暗秩序形成了強烈反差。至于“玩火者”對光明的渴求,更是作者神往“心的光明”的真情獨白。何謂“心的光明”?“心”是精神,“光明”意味著太陽?!熬竦奶枴本哂幸I(lǐng)靈魂飛升的神圣性,它至高無上,值得人為之奮斗甚至犧牲。神往“心的光明”,也就是對個體人格完善的執(zhí)著追求,用道德至善的尺度規(guī)范人生。這當然意味著道義對實利的優(yōu)越,高潔對庸常的超越。

        據(jù)記載,1935年“一二·九”運動爆發(fā)一周,12月16日北平學生和市民再次示威游行時,王元化主動參加,從此投身于血與火的革命中,當時他只是中學生,十五歲;次年他參加“民族解放先鋒隊”;十八歲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由一個家境優(yōu)裕的書香公子(家中已為其準備了出國留學費用),變成了一個要承受艱辛、有生命危險、以筆代槍的熱血志士。促使他這么做的心理動因是什么?王元化說:“當你做孩子的時候,你就看到了人間存在的以強凌弱、以大壓小的不公正,正是這反日的情緒使我走向了共產(chǎn)黨。”⑥ 這段回憶很重要,它提醒讀者:當這個極具精神追求的生命個體投身革命時,或許真沒想過,若革命黨有朝一日變成執(zhí)政黨,它將使自己的地位和生活翻一個身。事實上,其家境在那時尚屬上層,因而與那些“窮則思變”,故不憚將舊世界和鎖鏈一起砸碎的激進者不同,他之所以放棄錦繡前程,投身洪流,是因為其信念使他不能容忍“人間存在的以強凌弱、以大壓小”。亦即那時他走向組織,是因為他相信組織也在為此目標而奮斗,這將使自己在人生征途不再孤單,而更有力。但同時,這又意味著他入黨,卻并沒有作好如下心理準備:得把自己的一切(包括非世俗的精神追求)全部上繳,以確保自己在任何時候皆與組織保持一致。青年王元化尚未有此黨性自覺。他更愿意按自己的信念而思索。

        與在人格層面“做真人”相匹配,青年王元化之“向著真實”,還要求在創(chuàng)作層面“寫真實”。對“寫真實”這一現(xiàn)實主義的命題,王元化在1940—1943年間,曾先后給出兩種說法,大相徑庭。不妨先說后一種。

        1943年王元化撰文《曹禺的〈家〉》,說這部根據(jù)巴金小說改編的話劇所以讓他感佩不已,是因為此劇與曹禺的另一出戲《北京人》類似,皆屬“生活的散文:平凡、樸素”,表明“曹禺漸漸從故事性、緊張、刺激、氛圍氣、抽象的愛與仇的主題……這些狹小的范圍出來,接觸到真實廣闊的人生”⑦。

        青年王元化眼中的“寫真實”,其實涵蓋“題材”與“意蘊”兩種水平。他期待作家在“題材”水平寫出眾生世相的“平庸、瑣細、無聊、污穢”的同時,還得在“意蘊”水平給受眾以“幾乎近于無事的悲劇”感(魯迅語)⑧。盡管王元化清楚坊間“看慣了英雄的傳奇式的悲劇,再來看這種平庸、瑣細、無聊生活的描寫是會覺得氣悶的。許多觀眾往往只能接受傳奇的悲劇,而不能接受‘散文的悲劇’”⑨,但王元化依然認定:“散文的悲劇比傳奇的悲劇需要更真實的內(nèi)在的美?!雹?理由之一,便是世界文壇委實充塞別林斯基所調(diào)侃的此類案例:當一個資質(zhì)平平的作家描繪激情時,或許他能緊張,能說幾句響亮的獨白,且結(jié)構(gòu)漂亮,形式雅致,故事成熟,詞句綺麗;但若要他描寫日常場景,描寫普通的、散文式的生活,他便不行了,顯得“滯鈍、冷淡與無靈魂”(11)。

        也因此,當看見“曹禺用細致準確的筆觸寫出一群灰色動物”,“高家的一家人,每個人都沒有罪,而每個人都在受苦”,即使其間那個最糟的陳姨太,“這個嘰嘰喳喳搬弄口舌,面孔上盡量隱藏內(nèi)地陰險的可怕的婦人”,最初也不過是丫鬟,后成了老太爺?shù)馁N身侍婢,她果然“幸運、機警、讒媚”,但目睹“她一生處在勾心斗角,非欺詐就不能生存的環(huán)境中,因此養(yǎng)成了她的刁滑、險毒、報仇的性格”,這便使王元化最終恨不下去,卻漸漸“胸中漲滿了同情和憐憫”(12)。

        同樣,當喟嘆“曹禺在三角戀愛的關(guān)系里,觸到每個人的心靈深處”,“使他們的心弦發(fā)出隱秘的音響”,“野地里發(fā)出杜鵑的寂寞的長鳴,房里是覺新、瑞玨和梅喁喁低訴般的對話,聽到他們發(fā)自靈魂深處的顫抖的聲音”,王元化的心弦顯然也被撥動:“使我想愛他們,同情他們,即使他們是這樣的猶豫、動搖、懦怯到可恨的地步,我也寬恕他們?!?13)王元化感慨:“他們互相愛而又不能互相團聚在一起,反而每個人成了每個人的劊子手。這難道不是最大的悲???”(14)

        曹禺的《家》為何能從散文般凡俗的人生,寫出深摯的悲劇?王元化回答:這“與其說曹禺是站在‘作家’地位說話,不如說他站在‘人’的立場說話”(15)。這個帶引號的“人”有何內(nèi)涵?這就亟須回到此文的開頭,王元化認準曹禺的《家》受到了契訶夫的影響。后來,王元化1950年撰文《關(guān)于〈契訶夫與藝術(shù)劇院〉》,引用高爾基的話,說契訶夫之所以能從日?,嵤峦敢暢錾铄湔芾?,是因為他對人生自有其“高度的看法”,且借此“照亮了它的倦怠、它的愚蠢、它的掙扎、它的整個混亂……”(16)。而此“看法”,不是別的,正是契訶夫所親證的,他在書寫“原來樣子的生活”時,同時對“應該是的那樣的生活”具有信念,正是這種“每一行都像液汁一樣地滲透著對于目的的自覺”(17),才使他在描寫凡俗時不會流于庸俗,反顯其精神之高貴。

        這就明白了,這種“像液汁一樣地滲透著對于目的的自覺”,當是價值性的“思想”、“傾向”。但此“思想、傾向,不僅存在你的頭腦中,主要的應當存在你的心中。它應當是‘一種感覺’,‘一種本能’,受到你自己的‘人格印證’,被你‘徹底同化’”(18)。這就是說,當“思想、傾向”一俟轉(zhuǎn)為作家審視人生、歷史、世界時的獨特眼光或神情,當此眼光或神情流露得如此自然,以致作家忘了它們源自何方,仿佛天然長在身上似的,那么,這“思想、傾向”與其說源自外部灌輸,不如說已內(nèi)化為作家的精神血肉即個體人格了。王元化所謂曹禺的“人”的立場,其本義很接近契訶夫式的“人格力量”。

        行文至此,青年王元化“向著真實”之理路大體清晰,乍看它有人格層“做真人”與創(chuàng)作層“寫真實”之別,其實,一個現(xiàn)實主義者能否像契訶夫、曹禺那樣在創(chuàng)作層“寫真實”,關(guān)鍵仍取決于它能否在人格層“做真人”,即成為有獨立人格的自由個體。這就是說,與創(chuàng)作層“寫真實”相比,人格層“做真人”才是更具根基性的價值理念。創(chuàng)作層“寫真實”,則是對人格層“做真人”這一價值根基的角色性演示或延伸。

        能否說,王元化在1943年所初顯的價值根基,正是其生命史上“第一次反思”的正面成果呢?這需要實證。

        王元化晚年曾撰文《我的三次反思》,稱“我是在嚴格意義上使用‘反思’一詞的,即指對自己的思想進行反省和檢討”(19);并說“第一次反思”作為過程,時值“1940年前后”三四年(20);其反思對象,則是他入黨不久,“從藏原惟人那里轉(zhuǎn)借來的”蘇聯(lián)文藝理論,以及“自己身上那種為了要顯得激進所形成的左的教條傾向”(21)。這就恰巧與《曹禺的〈家〉》撰于1943年在時間上對上號了。不僅如此,1947年刊行集子《文藝漫談》,第一篇又正好是撰于1940年的《現(xiàn)實主義論》,若能說明此文在整體思路上如何機械地“抄襲蘇聯(lián)的理論模式”(22),再比較他撰于1943年的《曹禺的〈家〉》,1943年對王元化的精神史的深長意味,就不宜忽略了。

        時隔近七十年讀王元化的《現(xiàn)實主義論》,撲面而來的,竟是當年左翼批評家特有的霸氣與神思飛揚。你不會不感嘆王元化的早慧,雖然他在1956年才始讀黑格爾,但就其系統(tǒng)思辨機能而言,顯然已超出20歲的年齡,否則,他怎么能把20世紀30年代風行蘇聯(lián)的那套“日丹諾夫理論模型”玩得如此嫻熟?相比較,朱光潛是在1956年(23),李澤厚是在1957年(24),才試著修行這套理論,比王元化整整晚了十六七年??上в缅e了地方。

        為簡明計,可將“日丹諾夫理論模型”微縮成一對“正負三角關(guān)系”:一是由所謂政治上的革命或進步?邛哲學上的唯物論?邛藝術(shù)上的現(xiàn)實主義,這三者構(gòu)成“正三角關(guān)系”;二是由所謂政治上的反動或沒落?邛哲學上的唯心論?邛藝術(shù)上的非現(xiàn)實主義乃至反現(xiàn)實主義,這三者構(gòu)成“負三角關(guān)系”。暫不論如此僵硬設定有否機械論之嫌,有一點可以確認,即“現(xiàn)實主義”在此架構(gòu)中似不再從屬藝術(shù)范疇,也不再是藝術(shù)家可以自由選擇的審美風格或道路;相反,它已異化為另種“非藝術(shù)”現(xiàn)象:它要么被貶為唯物哲學的附庸,要么被捧為左翼政治的特權(quán)。若著眼于前者,則“現(xiàn)實主義”將從骨子里失卻審美本性,它不再企盼藝術(shù)家應以逼真的、酷似現(xiàn)實的情態(tài)想象造型,去誘發(fā)受眾對現(xiàn)存秩序與眾生世相的清醒審視,而只須將創(chuàng)作視同教義的留聲機或擴音器即可。這就替藝術(shù)的“公式化”、“概念化”開了綠燈。若著眼于后者,則“現(xiàn)實主義”將與藝術(shù)家的個體良知及審美獨創(chuàng)絕緣,它會閹割創(chuàng)作的自由氣質(zhì),而把藝術(shù)弄成只有經(jīng)過嚴格政審才能參與的、唯命是從、千人一面、輿論一律的“大合唱”。當然,“日丹諾夫理論模型”如此闡釋“現(xiàn)實主義”,自有其原因。至少有如下兩點:一、若確定“現(xiàn)實主義”果真是唯物哲學在藝術(shù)領(lǐng)域的全權(quán)代表,則蘇聯(lián)拉普派曾虛擬的所謂“唯物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在邏輯上似也就能說通。二、若真將“現(xiàn)實主義”追認為唯進步者才有權(quán)使用的武器,那么,“世界觀與創(chuàng)作方法”命題(意謂政治傾向之先進將決定其藝術(shù)為現(xiàn)實主義)似乎也真成了天經(jīng)地義。

        現(xiàn)在該說王元化了。前文曾提及他二十歲時便熟識“日丹諾夫理論模型”的整體思路,恰巧,其長篇論文《現(xiàn)實主義論》共五章,一頭一尾竟正好印證了上述說法。

        比如,第一章便片面強調(diào)巴爾扎克所以在文學上是“現(xiàn)實主義”的,因為“他那想科學的研究人類的欲望,和自然科學家研究動物世界時所發(fā)出的一樣”,亦即“他將正確地傳達現(xiàn)實的真實的面目——這種神圣的任務看作比自己的觀念更為重要”(25),以至讓恩格斯感言他從《人間喜劇》所獲悉的、有涉遺產(chǎn)案例的諸多經(jīng)濟細節(jié),甚至比一切職業(yè)史學家、經(jīng)濟學家、統(tǒng)計學家的著作所能提供給他的還要多(26)。這些文字委實表明,青年王元化曾認同“現(xiàn)實主義”是唯物哲學在藝術(shù)領(lǐng)域的方法論延伸,因為兩者所恪守的思路皆是“物質(zhì)第一,精神第二”。

        又如,第五章論及巴爾扎克的后輩,從??怂埂桃了沟焦四嗡梗ā冻鞘泄媚铩纷髡撸?,他們?yōu)楹渭娂姵龄嫌凇胺爆嵵髁x”,即“把自己埋在平?,嵥榈母∶娴默F(xiàn)實中間,不敢站到現(xiàn)實上面”(27),最終寫不出恩格斯所期待的“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性格”?作者的解釋是:因為置身于新時代,再像巴爾扎克僅僅對現(xiàn)實持“‘研究’的態(tài)度”,而不將其“轉(zhuǎn)換成‘戰(zhàn)斗’的態(tài)度”(28),便落伍了。以《城市姑娘》為例,哈克奈斯“也許的確描寫出了最平凡最普遍的現(xiàn)象,因為當時的倫敦工人們確實是消極的,但是哈克奈斯沒有升騰在現(xiàn)實之上來看它的發(fā)展狀態(tài)”(29)。故“祈求一個被世界觀所限制著的舊現(xiàn)實主義作家來正確地反映全面的現(xiàn)實已經(jīng)不可能了”(30)。結(jié)論:只有法捷耶夫(寫《毀滅》)、富曼諾夫(寫《夏伯陽》)為代表的“新現(xiàn)實主義的作家是在‘詳細情節(jié)的真實性’的描寫上來創(chuàng)造英雄的典型”,誠然,那“應該是集體主義的理想人物”(31)。所以說是“理想“,而“不再是空想”(32),因為“新現(xiàn)實主義雖然是從現(xiàn)實出發(fā),可是同時它又用自己的理想征服了它”(33)。眾所周知,所謂“新現(xiàn)實主義”,在斯大林時代的官方正式冠名是“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斯大林與日丹諾夫當年曾指令“新現(xiàn)實主義”須為其政權(quán)的合法性提供火紅的文學證詞,且將其尊為無上榮耀,當為史實。王元化在1940年并未掩飾他對莫斯科的仰望,也是史實。

        二十歲,對任何人來說,都未免年輕。好在王元化轉(zhuǎn)眼長大,僅僅三年過去,他便有《曹禺的〈家〉》問世,針對“現(xiàn)實主義”一案,無論理念、思路還是文風,皆與《現(xiàn)實主義論》判若涇渭,仿佛不是先后出自同一手筆。先前檄文式的書生揮斥、躁氣浮詞,頃刻煙消云散,了無遺痕?!恫茇摹醇摇怠肥且黄梦恼?,它不僅好在誠摯、樸質(zhì)、踏實,猶如捧著一顆心來,能讓人細深地回味他從曹禺劇作中所領(lǐng)悟到的精髓和感動;它更好在雖不端理論的架子,但絕對才情俱佳,學思豐沛,其每行句子皆在無意卻預言般有力地消解著蘇聯(lián)“黨八股”。從日丹諾夫到藏原惟人,不是一再申明“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與唯物哲學有“血緣”關(guān)系嗎?偏偏改編《家》的曹禺在哲學上不無神秘主義,否則,他就永遠寫不出《雷雨》那般讓人窒息、《原野》那般撩人狂野的詭異氛圍。蘇聯(lián)文論不是一直標榜傾向先進將決定藝術(shù)的“現(xiàn)實主義”嗎?偏偏曹禺在1949年前政治立場不甚明確,卻好戲連臺;1949年后進步了,卻寫不出讓藝術(shù)史銘記的好戲了。更毋庸說,曹禺的《家》里活著的是一群灰色動物,不僅無“英雄”氣可言,更有甚者,(陳姨太、王氏、沈氏之類)庸俗得可怕,“她們唯一的快樂就是希望家庭里發(fā)生一點事供給她們咀嚼,倘使沒有事發(fā)生,她們就自己制造”,“她們的痛苦也只是微末不足道的痛苦,有的甚至連這一點點小痛苦都不感到”(34)——但這一切并未妨礙曹禺“現(xiàn)實主義”地從日常的無聊中寫出“人生最大的悲劇”(35)。這其實已經(jīng)表明,曹禺所以能成為中國現(xiàn)代戲劇藝術(shù)的奠基者暨“現(xiàn)實主義”大師,既與唯物哲學無涉,亦無關(guān)乎政治傾向,他不過是樸素地站在“‘人’的立場”,去透視眾生世相而已。

        有意思的是,《曹禺的〈家〉》與《現(xiàn)實主義論》這兩篇文章,當初皆收入王元化的第一本文集《文藝漫談》。該集子輯錄作者1945年前的評論文字,計九篇?!恫茇摹醇摇怠吩谀夸浿信判械谄撸冬F(xiàn)實主義論》則居第一。這便坐實了王元化的晚年追憶,《文藝漫談》“這些文字多半是抄襲蘇聯(lián)的理論模式”,但同時又想“從這種模仿中掙扎出來”(36)。確鑿地說,《現(xiàn)實主義論》記錄了他對蘇聯(lián)理論的“模仿”,《曹禺的〈家〉》則見證其擺脫“模仿”的可貴努力。

        《文藝漫談》對蘇聯(lián)教條的“模仿”與“反模仿”,焦點為“現(xiàn)實主義”。如今粗看,這不過是在創(chuàng)作層爭議為何“寫真實”及怎么“寫真實”,似屬學理范疇。但回到歷史語境,你又會驚訝王元化當年作為組織成員,羽毛未豐,卻在1943—1947年間連續(xù)刊行與蘇聯(lián)口徑不一的美學見解,這就不僅有悖行規(guī),更在累積風險。故當時王元化若未執(zhí)著于在人格層“做真人”,則作為批評家,他也就很難、也不必對創(chuàng)作層“寫真實”命題作嚴格“反思”了。筆者曾說,青年王元化“向著真實”,本是以人格層“做真人”為其價值根基,創(chuàng)作層“寫真實”則是對人格層“做真人”的角色性延綿。現(xiàn)在看來,此言不僅合邏輯,同時也經(jīng)得起歷史證偽。因為王元化1943年撰《曹禺的〈家〉》來解構(gòu)其《現(xiàn)實主義論》對蘇聯(lián)理論的“模仿”,深意恐正在此。

        相信學界以后會將“1943年”看作王元化精神史上一個“里程碑”式的年份。它不僅表征王元化“第一次反思”已有正面成果,而且表明影響其畢生歷程的價值根基,確實是在該年初步奠立。以此視角再來體會,2004年元化老人竟對逝去六十年的如下情境記憶猶新:“當我把我寫的一篇小說《舅爺爺》和評論曹禺改編的《家》的文章給一位朋友看時,這位朋友禁不住說:‘真的脫胎換骨了?!?37)個中滋味,不言而喻。因為1943年撰《曹禺的〈家〉》后,王元化接著又在1944年冬創(chuàng)作《舅爺爺》,而此小說全然踐履了《曹禺的〈家〉》所闡明的“寫真實”見解。這就是說,對他曾“模仿”的蘇聯(lián)版“現(xiàn)實主義”,他不僅在學理上“脫胎”了,更在創(chuàng)作上“換骨”了。

        關(guān)于小說《舅爺爺》,王元化曾先后寫過兩段話,今昔對照,意味雋逸。1982年他說《舅爺爺》“寫的是一個純樸未鑿的善良老人”,“試圖喚起那些陷在生活泥沼里的人們對于人性美的向往”(38)。何謂“生活泥沼”?誰“陷在生活泥沼”?語焉不詳。但他在1945—1946年間一封私函中卻透露些許:“我為什么要寫舅爺爺這樣一個舊時代的人?因我在茫茫人海中找不到感情寄托。較之那些皮面上的笑容和眼淚,口頭上的豪言與壯語,我寧可神往舊時代的樸素的小人物”(39),又說:“這篇小說是讀了《舊式的地主》的影響。果戈理在寫舊式地主時說,他在一群穿著燕尾服的紳士中間,常常想到已經(jīng)消逝的那些可愛的老人面龐?!?40)暫不深究當年驅(qū)動作者寫《舅爺爺》的心理動因究竟為何,王元化的所言所行至少親證了,真正無愧為藝術(shù)的“寫真實”,確乎可以無涉哲學與政治,只須有一份果戈理式的單純、正直和善感的情懷,足矣(這頗近似曹禺的“人的立場”)。

        細心者或許覺察,筆者一再說王元化價值根基是在“1943年”初步奠立,背后恐有潛臺詞。此潛臺詞有三。一、根基之初顯既然是在該年,那么,此前還當有一段“原始積累”,這便是王元化所自述的,1939年后“大后方傳來了一股學習古典名著的熱潮,孤島也受到了影響”,“一時蔚然成風”(41),這對其“第一次反思”作用甚大。二、知性陳述根基的初奠年份,還需有標志性參照(猶如自然科學研究講究關(guān)鍵性參數(shù)),這就得讓紙質(zhì)發(fā)黃且脆的舊書來說話,于是,撰于1943年的《曹禺的〈家〉》,還真堪稱是標志根基之初奠的第一文獻。三、根基初奠還有待后續(xù)性加固,就標志性文獻而言,王元化至少走了如下三步:若曰1943年《曹禺的〈家〉》是明確“寫真實”乃取決于作家有否“‘人’的立場”(這是第一步);1950年《關(guān)于〈契訶夫與藝術(shù)劇院〉》進而探詢此“人”的內(nèi)涵,是在于有契訶夫式的直面人生時的“高度的看法”(這是第二步);那么,1951年《論世界觀·傾向性·人格力量》(42) 一文,則是將創(chuàng)作層“寫真實”的命題思索,純?nèi)宦涞饺烁駥印白稣嫒恕边@塊基石上來了(這是第三步)。這就是說,契訶夫“寫真實”所以能守望人類“應該是那樣的生活”,說到底,他已將優(yōu)異于坊間的那種思想、傾向“變成自己的血肉”(43)了。那種被主體“人格印證”的思想、傾向,已近乎是作家的“一種感覺,一種本能”,它是“非要像藝術(shù)本身那樣生發(fā)出來不可”的;否則,就像別林斯基所告誡的,“一種從書中取出來的或從別人處聽來的觀念,即使照應有的樣子受到了解,但是并未被你徹底同化,并未受你自己的人格印證,不僅對詩的活動,就是對所有文學的活動,都是一種不生產(chǎn)的本錢”(44)。

        可以說,青年王元化對其根基的思想建構(gòu)能走到這一步,已稱得上“莊重”一詞。時年三十一歲。誠然,末了有涉“人格力量”的那段重量級表述并非其原創(chuàng),而是他引了滿濤譯的別林斯基語錄;但他所以能借別林斯基來代言其對價值的終極性抉擇,且引得如此熨帖、自如、沉穩(wěn)、毫不牽強,雖不宜說是“英雄所見略同”,至少也可說是讓別林斯基說出了他內(nèi)心最想說的話。

        從1943年根基初奠到1951年理念定型,這條路王元化步步為營地走了八年。誰也不曾責成他應該這般背離蘇聯(lián)教條,這純粹是王元化一個人的“精神抗戰(zhàn)”。應該說,就“人與自我”的維度而言,王元化對個體人格的價值神往,在這八年中是自覺且堅韌的;但就“人與組織”的維度而言,王元化對此根基與其所處的體制之間是否相契乃至很難通約這一點,則未必十分警覺(甚至可謂不無鈍感)。

        筆者在論述青年王元化的“價值錯覺”時曾說過,當年王元化是將價值根基與其奮勇投入的現(xiàn)實政治視作同等“真實”的神圣,而未探究其間是否埋著一條異質(zhì)界限。這就是說,旨在“人格自期”的根基建構(gòu)純屬王元化的個體心靈事件,當歸于人類的普世價值譜系,它是超國界、超黨派的;而現(xiàn)實政治所演繹的理念及其規(guī)則,則受制于給定組織的體制化意志、謀略與利益,它很難超歷史、超功利(45)。但王元化當時對此界限不甚敏感,反而自信只要自己“對敵斗爭勇敢”,組織理當寬容其才子氣與獨立思考??陀^上,當年上海地下黨文委的諸多革命兄長,從孫冶方、顧準、黃明到林淡秋,對他誠意善待,也真讓其終生難忘。他還在1942年一度代理地下黨文委書記(時年二十二歲)?;蛟S也因為孤島時期(1937—1941)的文委“朋友之間沒有猜忌,沒有摩擦”,“雖然有時也會發(fā)生爭吵,但不久就烏云消散,不留下任何感情的芥蒂”(46),故他才會無顧忌地、亦不無冒昧地在黨內(nèi)學習會上(1942年)對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關(guān)于“政治標準第一,藝術(shù)標準第二”的說法提出疑義(47),其代價是被撤銷代理書記職務,且直到1951年,其組織關(guān)系在共和國誕生后兩年,還暫不予重新登記。

        王元化對1942—1951年間所承受的十年挫折,大體是從局部人事角度來解讀的,而不曾從一般價值角度,將此確認為是個體根基取向與體制語境的難以通約所致。這從王元化在1945—1946年間,寫給一位他所信任的患病的中學弟子的七封私函中(48),便可見出——

        我雖然不像你在生病,但生活中有許多事在壓迫著我,消耗著我的精力。我不比病人更少痛苦。我所經(jīng)歷過的,大概你是不會想到的。許多不應有的事,恰恰是有些高喊革命的人做出來的。這你想得到嗎?羅曼·羅蘭說過,跟在獅子后面的狼是到處都有的。(49)(摘自函一)

        一年多來我碰了不少釘子,不是我做錯了事,而是我不敢作違心之論,不肯說謊,不肯趨炎附勢。我受到的打擊不是來自黑暗勢力,有的冷箭從背后射來,竟出自革命營壘……這些你也許還不明白,我向你說這些話,是要讓你知道,每個人都有他的不幸。(50)(摘自函七)

        王元化早期革命生涯與上海地下黨文委相連。在其印象中,“幸”與“不幸”,大致可以1942年為界分前后兩個時段。一是1938—1942年,由孫冶方、顧準、黃明等依次任負責人的日子,那是讓王元化晚年仍感念不已的,甚至說“我是吸取上海地下黨文委的精神乳汁長大成人的”,“對我的思想的形成和人格的培養(yǎng),曾經(jīng)發(fā)生過巨大影響”(51)。此當命運之“幸”。二是1942年后,“文委領(lǐng)導是新從延安回來的一位老同志”(52),以“三整三查”的延安模式來治人,因猜疑王元化“思想不純”而罷其官,且讓組織成員“背對背地揭發(fā)”,雖“揭發(fā)不出任何東西”,但“仍認為我有問題,不安排我工作”(53)。此當命運之“不幸”。

        可見,王元化甄別命運之“幸”抑或“不幸”,首先仍是著眼于組織人事角度的。王元化無疑是想在革命營壘“做真人”的,但他又無法保障其左右定然皆是“真正的人”,這將取決于命運之偶然。當他有幸相逢孫冶方、顧準、黃明等“我視為大哥大姐的同志”(54),一個個皆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有個性的人”(55)時,彼此尊重、欣賞且信賴,如此人際當是真正的“人與人”的關(guān)系,因為“人活著不僅需要自己溫飽,還需要精神養(yǎng)分,而友情就是其中的一種,它也像水與空氣一樣不可缺少”(56)。相反,若有人重器在握,便以“不近人情的僵硬的極左作風”(57)來傷人,“人與人”的關(guān)系便會變成“人與狼”的關(guān)系,且不論此“狼”是披羊皮呢,還是“跟在獅子后面”狐假虎威。

        但事情還有另一面。盡管難忘其“傷害”的王元化晚年仍與人為善,說“他不是一個品德惡劣的人”,“而是由于他思想極左和強烈的主觀主義作風所致”(58),即依然將自身挫折歸咎于個別人事因素。但讓王元化與心未愜的是,“他以為他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忠于黨的事業(yè)”(59)。 能否說,來自延安的“他”搶先嗅出青年王元化“思想不純”,是因為“他”比他者更警惕王元化價值根基同體制語境的難以通約呢?

        1942—1951年,王元化一路走來,十分不易。若要給出一個簡明的可視性模型來圖示,大概頗接近那個模擬DNA遺傳基因物質(zhì)構(gòu)成的“雙螺旋型結(jié)構(gòu)”。這就是說,王元化青春十年,也大致是被兩條互為纏繞且各自延綿的曲線所貫穿:一是其文字所顯示的價值建構(gòu)(從1943年根基初奠到1951年理念定型);二是其履歷所記錄的組織處分(從1942年撤職到1951年口頭警告)(60)。設身處地,不難體味青年王元化會有某種持續(xù)的內(nèi)在緊張。

        王元化的內(nèi)在緊張,首先源自其1942年后的人事境遇不順。這從他年輕時的文學創(chuàng)作便可見出。1983年刊行的《腳蹤》,收集了作者1938—1945年間寫的小說、散文和報告文學,共八篇。作者說:“我用《腳蹤》作為書名的緣故,是由于這兩個字恰好能說明我編這個集子的用意,那就是留下我所經(jīng)歷過的生活道路的一點痕跡……”(61)此言不虛。王元化在1942年前后對革命營壘的文學想象差異,正好暗示了作者當年的心靈跌宕。

        1938—1939年寫的散文《旗》和小說《腳蹤》,結(jié)尾皆出現(xiàn)了“彼岸”意象。前者以寫意筆觸勾勒“旅人以堅定的步伐走上岸去”,是因為“岸上,仿佛有一面火焰似的旗子在招展著”(62);后者則以寫實技法敘述“我”所以“叫船老大把船攏岸了”,是因為目睹“沙灘上,深深地印著一串寬大的腳蹤”(63),那是先驅(qū)者的腳蹤。這皆可讀作是王元化在1942年前對紅色營壘的純情想象,明朗而決絕地全身心投入,未見隔膜與孤寂。

        但王元化1944年創(chuàng)作《舅爺爺》,心境迥然相異。作者曾坦陳:“舅爺爺”作為“舊時代的樸素的小人物”,所以令他“神往”,是“因我在茫茫人海中找不到感情的寄托”。此“茫茫人?!碑敳缓w其家庭(王元化在家頗享親情),而是指他痛感有“狼”的那個語境,“真正的人并不多,得意的、享福的、掌權(quán)的、操縱別人的、以美名標榜自己的……太多了”(64)。純情不見了,代之以隔膜與孤寂。

        矢志給世界送去光明的人,更期盼能與世界相擁而取暖,若營壘中缺失了愛,他便借文學想象來補償——這才是王元化1944年塑造“舅爺爺”的發(fā)生學動機。給青年王元化送去文學溫暖的另一位人物,是羅曼·羅蘭創(chuàng)造的“約翰·克利斯朵夫”。傅雷漢譯此書第一卷問世于1937年,漢譯第二、三、四卷直到1941年才出齊。這對1942年后焦慮的王元化來說,當是靈魂的“及時雨”?!翱死苟浞颉笔沁@樣一個“精神英雄”造型:他所以能在孤寂中苦苦地守望理想,是因為其人生目標并非為了外在的名利層面的成功,而僅僅是為了內(nèi)在人格層面的信仰——亦即堅信:一個人純?nèi)豢梢砸蚓窀哔F而變得偉大。這是“克利斯朵夫”在極端困境仍能安身立命的心靈支柱。這簡直是說到青年王元化的心坎上了。這才是王元化1942年后最想聽到的箴言乃至“福音”。

        這就解釋了,為何王元化在1945—1946年間致函一中學生時,會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地力薦《約翰·克利斯朵夫》(65)?這也解釋了,學富五車、坐擁書城的王元化為何獨獨珍愛這部多卷舊書,將近七十年,不僅始終隨身相伴,還用黑絲絨作硬封精裝,刻意集魯迅書體,將“約翰·克利斯朵夫”七字燙金烙在書脊?因為舍此不足以表達此書在王元化心中的神圣與凝重。因為在王元化眼中,“克利斯朵夫”不是別的,正是他借文學形象來返身體認的、活在世界名著中的價值根基;與此相對應,他對價值根基的孤苦堅守,也就是在中國語境嘗試著“克利斯朵夫”式的圣潔活法。也因此,在王元化的精神辭源中,所謂“向著真實”,所謂“心的光明”,所謂“信仰”,所謂“人格力量”,其實都是同義詞(組),它們都指向以“克利斯朵夫”為文學隱喻的、“做真人—寫真實”這一價值根基。

        若著眼于心理學,則亦可謂王元化所以對“克利斯朵夫”心懷“感恩”,是因為后者在其青春期,曾一度舒緩了因挫折而誘發(fā)的內(nèi)在緊張。顯然,這是1949年前的事。1949年后,事情似乎顛倒了,不是“克利斯朵夫”在幫王元化做“精神減壓”,而是輪到王元化為“克利斯朵夫”作“政治辯護”了。這似表明,王元化因其根基所承受的內(nèi)在緊張,在1949年前后是不一樣的。我們可以細讀王元化的一篇有涉“克利斯朵夫”的文章。

        此文原撰于1945年11月,是作者為悼念羅曼·羅蘭逝世而寫。它有兩個版本:先以《克利斯朵夫》為題,輯入1947年版《文藝漫談》;后以《關(guān)于〈約翰·克利斯朵夫〉》為題,收入1952年版《向著真實》。

        讀1947年版“克利斯朵夫”論,你會發(fā)現(xiàn)作者心中的“潛在讀者”仿佛就是王元化自己,故行文直抒胸臆,流暢而坦誠,沒什么可隱晦的,也無所謂禁忌,一切皆可置于陽光下?;蛟S在王元化看來,緬懷羅曼·羅蘭的最好方式,是仿效羅曼·羅蘭的立場去言說其名著。這就是:“不是站在作家的立場”,“而是站在人的立場、朋友的立場、兄弟的立場”,甚至猶如一個“忠實且寬容的通信者”暨“許多失意的人的秘密顧問”(66)。這頗接近王元化“做真人—寫真實”的既定根基。也正立足于此,所以,王元化會無顧忌地自白:是“克利斯朵夫”“一次又一次地支持了我,把我從沮喪中挽救了過來,在我的心里重新燃起了火把。即使是以往幾年的痛苦的日子,有了他,也使我對于人的尊嚴恢復了自信”(67)。而他屢屢向?qū)W生推薦此書,也是因為“像我一樣卑微渺小的青年得到他那巨人似的手臂的援助才不致沉淪下去的一定還有很多”(68)。這是贊美辭,也是夫子自道。

        王元化申明“我第一次讀到這本書是在三年前”,且記得那時他“躲在陰暗小樓里讀著這本英雄的傳記”,窗外灰云低沉,天氣寒冷,“手足已凍得麻木……”(69)。鑒于《克利斯朵夫》一文撰于1945年11月,減去三年,當為1942年11月,這便與他被撤去“代理書記”之職的日子相銜。明此背景暨心境,“克利斯朵夫”對1942年后的王元化的精神支撐,也就不言而喻。

        耐人尋味的是,同一篇文章,當它從1947年版轉(zhuǎn)為1952年版,便出入甚殊。首先是作者初讀《約翰·克利斯朵夫》的時間從“三年前”的1942年改為“四年前”的1941年(70)。且不說1941年時文委負責人為黃明,王元化在其麾下工作堪稱快慰,于是,那種全靠文學人物“把我從沮喪中挽救了過來”的寫作情緒,也就成了無根的浮詞;更要緊的是,這么一來,為了1952年版能自圓其說,作者當年執(zhí)筆時的沖動、意念也得跟著變。果然,原文開頭的兩個自然段,是用來表白作者的撰寫動機的,到了1952年版,它們消失了,被“……”號省略了(71)。 還有類似“我也有小小的苦惱”(72)、“像我一樣卑微渺小”(73)、 “我是一個簡單的平凡人”(74)等惹人聯(lián)想王元化青春“傷痕”的短句,也一概屏蔽。據(jù)統(tǒng)計(以1947年版為參照),1952年版刪文約13行,共409字左右(不含修改)。

        1952年版對1947年版如此做“減法”,不免讓人猜測活在作者心里的那位“潛在讀者”已經(jīng)變了,它不再是作者自我或善解人意的知己,而被另位目光冷漠、過于警戒甚至不無敵意的“審讀者”置換了。事實上,王元化在共和國初年所承受的壓力,不僅是緣自局部性人事因素,同時也來自總體性“輿論一律”的體制語境始對其根基的隱喻型清洗。比如他已經(jīng)看到有人因質(zhì)疑“克利斯朵夫”的近代服飾不合革命時尚,“來斷定它是‘資產(chǎn)階級文學的回光返照’”(75)。對此,無論出于自我保護(對外),還是為了稀釋愈益濃郁的焦慮(對內(nèi)),心境躁熱的王元化須有所表示,落到文字上,便是走兩步棋:“減法”和“加法”。假如說,“減法”是憑借刪節(jié)1947年版“克利斯朵夫”論,隱去1942年后的那段青春痛史,以期淡化那塊“因個體根基與體制語境難以通約”所導致的心靈創(chuàng)傷;那么,“加法”便是在1950年新撰《〈約翰·克利斯朵夫〉斷片》一文,通過對“克利斯朵夫”及其作者的左翼化,從文學隱喻的角度,來試探個體根基與體制語境之間的可能通約。

        嚴格地說,“克利斯朵夫”作為文學人物,最令王元化折服的,是“他”向全世界傳遞了羅曼·羅蘭火焰般熾熱的信念:即一個人可以靠不懈奮斗而“臻于至善”(76)。這一普世價值理念既然屬于全人類,也就很難被納入黨性框架,亦即很難與高度組織化的體制語境相契。也可說已明顯落后于革命“讀者的社會意識的水準”(77)。甚至有人借口當時“羅蘭看不到昏睡的群眾的革命性”,進而嫌疑“克利斯朵夫”“蔑視群眾”(78)。

        “克利斯朵夫”在共和國初年所遭逢的“認同危機”,其實是隱喻了王元化的個體根基在體制內(nèi)的現(xiàn)實困境。故王元化為“克利斯朵夫”及其作者作辯護,也就是在為“個體根基與體制語境的可能通約”投石問路。王元化的路子是做“加法”,即用體制所認可的思路和詞匯“加”到非黨派的對象身上,通過將其左翼化,從而在邏輯上(至少在想象中)指向個體根基與體制語境的間距可被縮短乃至消解。

        王元化的“加法”分三步走。第一步“階級分析”:甄別“克利斯朵夫所憎惡的‘群眾’并不是真正的勞動大眾,正如易卜生所反對的‘多數(shù)’,只是代表‘中等資產(chǎn)階級的小小世界’的‘多數(shù)’”(79);相反,遠在該小說發(fā)表前,“羅蘭就發(fā)起了‘民眾劇場’運動,企圖把藝術(shù)交還給民眾,要用民眾的力量拯救藝術(shù)”(80),這就夠了。第二步“辯證分析”:即使是“那個被羅蘭稱為‘直接從民間來的、有力的、堅實的’高爾基,甚至在他的早期,所把握到的堅強的性格也還不是完全覺醒的工人階級,而只是流浪漢,那么對于羅蘭又怎么能夠作過分的苛求?”(81)況且早在1900年,“雖然羅蘭沒有找到積極的民眾,可是他卻宣誓要為‘以主人自居的民眾’光輝理想奮斗到底”(82),這便彌足珍貴。第三步“政治分析”:“為了找尋這種積極的民眾”,羅蘭找了整整三十年,“把自己根須埋入黑土,終于碰見了高爾基的根須,而且像兄弟似的結(jié)合起來了”(83)。王元化說,羅曼·羅蘭“由巴黎到莫斯科不是一條直線”,但最后“達到了終點”(84),卻是事實。也因此,當王元化婉言:“我們不能因為自己執(zhí)著火炬就嘲笑以前那些在濕柴爛草中點燃火種的人”(85),其潛臺詞無非想說,在個體根基與體制語境之間未必不可通約。

        腦海里突然跳出一個有涉“命運”的“意象”:王元化仿佛是在圍棋盤上“治孤“,早已兵臨城下,楚歌四起,他若不迅速做出“兩個眼”,一個眼叫“個體根基”,另個眼叫“體制語境”,且讓彼此連貫相通,那么,他這塊孤棋恐活不了。

        這是否有點像當年馮友蘭的“順著說”和“接著說”呢?一言難盡。馮友蘭在共和國前夜便發(fā)明“順著說”和“接著說”并舉,是因為看透了,他若不及時學會新體制所設定的思路與詞匯(此即“順著說”),他將沒有機會再說他最想說的話了(此即“接著說”)。這是無奈,也是韜略。就其無奈而言,王元化與馮友蘭頗相似,“識時務者為俊杰”。就其韜略而言,則馮友蘭是想借此換得革命領(lǐng)袖的青睞,重溫其扮演“帝王師”之美夢,而王元化不過是想在體制內(nèi)仍不傷其個體根基。

        但面對“克利斯朵夫”這一對象,王元化在1947年版可坦蕩蕩地實話實說,在1952年版卻要如履薄冰地作了“減法”再做“加法”,終究不爽。你可以惋惜王元化如此言說很難不失真,你也可以感佩王元化這般守望實在不容易。有一點當無爭議:1952年版集子名曰《向著真實》,但與1947年版集子《文藝漫談》相比,后者比前者更“向著真實”,倒是史實。誠然,此話亦可倒過來說:就其1952年版集子還愿冠名《向著真實》而言,則它要比1947年版集子題為《文藝漫談》,更具勇氣,這也是史實。

        以前總把版本學視作古代文史鉤沉的專利,現(xiàn)在看來,不夠了,它同樣是現(xiàn)當代文史探索的堅實視角。以王元化為人格符號的數(shù)代左翼知識分子,他們在歷經(jīng)百年中國社會的急劇變動時,其內(nèi)心所生發(fā)、所綿延、乃至轉(zhuǎn)瞬即逝的深邃波折,恰恰會在同一話題的不同版本的趨時變奏中,不經(jīng)意地刻下可供后學沉潛往復,咀嚼不盡的殷鑒。

        還有目錄學研究亦然。1952年版《向著真實》本應輯入王元化撰于1951年的重要文稿《論傾向性·世界觀·人格力量》,后因有領(lǐng)導“勸我不要把這篇文章編入集內(nèi),因為它和當時正大力宣揚作家必須先改造世界觀的指導思想相?!?86),于是此文便從該書初版目錄退隱。再后來,此文經(jīng)刪節(jié)改題為《論人格力量》重新面世,已是三十年后的事了。往事如煙,但又不盡作煙云散。有人會記得上海新文藝出版社1952年初版《向著真實》時,王元化還在該社任總編輯兼副社長呢,任上的“當權(quán)派”尚不得不如此,可以想見其價值根基之“不合時宜”矣。

        但王元化所以是王元化,在于他永遠不會放棄底線。力作可以暫且淡出文集,但與此文內(nèi)核相契,直接論述其根基的諸多灼見,依然如珍珠散見于此集。據(jù)統(tǒng)計,此書共一百九十二頁,從各個角度論及根基的語段不少于十六處:其中《要有光!》一文有四處(87);《紀念魯迅先生》一文有二處(88);《魯迅的三十年戰(zhàn)斗的起點》一文有一處(89);《關(guān)于〈契訶夫與藝術(shù)劇院〉》一文有二處(91);《〈約翰·克利斯朵夫〉斷片》一文有五處(90);出乎意料的是,《關(guān)于〈武訓傳〉》本屬應制之作,竟也有二處言及“一種偉大的思想,必須化為自己的血肉”,“取得自己的人格印證”云云,頗有“文不對題”之嫌。但墨痕鑿鑿,又切實讓人相信青年王元化對其根基的堅忍。

        這是“堅持”,也是“矜持”?!榜娉帧北臼遣粺o內(nèi)斂、不宜張揚的“堅持”。此便構(gòu)成了王元化的文化人格之核心。明乎此,不難推測王元化將很難度過1955年“胡風冤案”這一關(guān)卡。因為歷史在挑戰(zhàn)其底線。這是他不忍割舍的價值根基,縱然須將生命作抵押。只須愿意,一個人可以無怨無悔地嘗試如何純粹因心靈高貴而變得偉大。王元化為此支付的代價是承受整整二十四年的“煉獄”與屈辱。這是苦難,也是崇高。崇高是一種人生選項或活法,你可選,也可不選。你不選崇高,這很正常,因為成本太大。但你不宜嘲笑崇高,因為這將表明你心靈不健康?!?/p>

        2008年春于滬上學僧西渡軒

        【注釋】

        ① 王元化:《腳蹤》,上??箲?zhàn)時期叢書第二輯,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

        ② 王元化:《清園論學集·序》,4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③ 王元化:《向著真實》,207頁,上海文藝出版社,1982。

        ④⑤ 王元化:《腳蹤》,60、61—62頁,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

        ⑥ 胡曉明:《跨過的歲月——王元化畫傳》,33頁,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

        ⑦⑧⑨⑩(11)(12)(13)(14)(15)(25)(27)(28)(30)(31)(32)(33)(34)(35)何典:《文藝漫談》,89、91、91、92、92、90、93、93、93、2、21、19、22、18、22、22、23、91、91頁,上海通惠印書館,1947。

        (16)(17)(18)方典:《向著真實》,133、134、134頁,上海新文藝出版社,1952。

        (19)(20)(21)(37)王元化:《沉思與反思》,1頁,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

        (22)(36)(37)(41)王元化:《沉思與反思》,4、4、2、1頁,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

        (23)參閱朱光潛:《我的文藝思想的反動性》,載《朱光潛全集》第五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89。

        (24) 參閱李澤厚:《“意境”雜談》,載《美學論集》,上海文藝出版社,1980。

        (26)王元化1940年將巴爾扎克“寫真實”之緣由,歸咎為他有自然科學家式的唯物論意念所致,這未免不當。巴爾扎克所以要針砭資本主義原始積累時期的世風日下,是因為痛感唯利是圖的拜金教已嚴重腐蝕人類良知。其實,僅僅出于對歐也尼式的純情天性或素樸古風的眷念與珍惜,也足以促使作家會將葛朗臺的吝嗇與貪婪寫成罪惡。也正因為巴爾扎克旨在以其小說喚醒讀者對財富秩序及眾生世相的普遍質(zhì)疑,故其在塑造“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性格”時頗講究“細節(jié)的真實”,特別是在處置遺產(chǎn)案例時的諸多經(jīng)濟、司法細節(jié)。于是就有了恩格斯后來的閱讀感言。大凡深諳寫實小說藝術(shù)者皆明白,那些吸引恩格斯眼球的經(jīng)濟、司法細節(jié),在整個敘事藝術(shù)結(jié)構(gòu)中,不過是若干構(gòu)成性元素,而并非制約全局的核心要素。這可能是與恩格斯作為一個讀者,他對小說中的若干經(jīng)濟、司法元素的興趣,遠甚于對文學本身的興趣所致。

        (38)王元化:《腳蹤·序》,2頁,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

        (39)(40)(49)(50)(64)(65)《王元化集》第一卷,253、253、253、258—259、256、256—258頁,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

        (42)此文標題后改為《談人格力量》收入《王元化集》第二卷,是原文摘要,作者作了刪除,未作增補。

        (43)(44)《王元化集》第二卷,43、43—44頁,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

        (45)夏中義:《王元化襟懷解讀》,15頁,文匯出版社,2004。

        (46)(51)(54)(55)(56)王元化:《人物小記》,118、114—115、115、122、96頁,東方出版中心,2008。

        (47)(86)《王元化集》第十卷,318、326頁,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

        (48)1942—1943年間,王元化曾執(zhí)教滬上儲能中學。

        (52)(53)(57)(58)(59)(60)王元化:《我和胡風二三事——致胡風信七通及附記》,載曉風主編《我與胡風》(增補本)上卷,462、462、465、465、465、462頁,寧夏人民出版社,2003。

        (61)(62)(63)王元化:《腳蹤》,4、63、11頁,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

        (66)(67)(68)(69)(72)(73)(74)何典:《文藝漫談》,99、99、100、99、100、100、101頁,上?;萃ㄓ^,1947。

        (70)(71)(75)(76)(77)(78)(79)(80)(81)(82)(83)(84)(85)(87)(88)(89)(90)(91)方典:《向著真實》, 139、 139、 160、 149、 157、 161、 161、 162、163—164、164、164—165、 159、 148、 29—31、 90—91、 94、 122—134、 148—158頁,上海新文藝出版社,1952。

        (夏中義,上海交通大學教授、博導;何懿,合肥師范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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