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58年2月上海合作越劇團戚雅仙、畢春芳首演,到2008年1月底戚畢派第三代演員丁小蛙、傅幸文演出,越劇《王老虎搶親》已熱演整整半個世紀了。為什么這出帶有鬧劇成分的喜劇,會成為以悲劇為主的越劇的經典保留劇目,長演不衰?半個世紀以后再次探討該劇的成功經驗,對將來越劇創(chuàng)作和表演必有借鑒意義。
《王老虎搶親》的創(chuàng)作,符合戲曲創(chuàng)作的特點。中國的戲曲是演員中心制,戲好不好,能不能流傳下去,關鍵就看演員演得好不好。因此,中國戲曲的劇本大多是為演員度身定做的,而對于流傳下來的相同劇目,不同的演員也有不同的演法。中國觀眾去看戲,名為看戲,其實是去看演員,看演員的表演。據(jù)此推理,我相信定是戚雅仙、畢春芳看中了“王老虎”這個題材,認為其中有她們表演發(fā)揮的空間,于是這出戲的劇本才成立了。從丁小蛙、傅幸文等第三代演員的身上,我們依然可以看到當年戚畢靚麗的舞臺風采、突出的藝術創(chuàng)新。
創(chuàng)新,是自己對自己提出的挑戰(zhàn)。畢春芳也許從此打開了其風趣灑脫、擅演喜劇的戲路,而戚雅仙更是不易。此時,戚雅仙的悲旦戲路已十分成熟,且非常有名;但在這出戲中,她的戲較少,處于配角地位。戲若是成功,觀眾的眼球焦點自然集中在生角身上;若不成功,則不但為這個民營劇團帶來市場風險,更可能發(fā)生“戚雅仙改戲路不成功”的議論??梢哉f,在《王老虎搶親》首演之前,戚雅仙的處境是“收獲少,風險大”。由此,我們看到老一輩藝術家在藝術創(chuàng)造方面銳意進取、敢于突破、不懼得失的可貴精神。
戚雅仙塑造王秀英這一角色,著實花了不少心思。從幾次擺座、挪凳,一會兒忘形痛哭,一會兒破涕為笑的動作設計,我們能生動地了解一個被封建禮教束縛的閨閣小姐的青春情態(tài)。戚雅仙在青衣表演里融合了花旦的成分,自然貼切,顯示出卓越的藝術創(chuàng)造力。
《王老虎搶親》創(chuàng)作,依照藝術規(guī)律和市場規(guī)律。從演戲為觀眾服務,為群眾喜聞樂見的角度出發(fā),其實戲劇的藝術規(guī)律和市場規(guī)律是統(tǒng)一的。換句話說,一出戲藝術性很高,但沒有市場,群眾不愛看,那么這出戲的藝術性就很可疑了。戲曲是通俗藝術,是下里巴人,如果不面對廣大觀眾,而僅僅是沖著獎項、沖著領導,這顯然是沒有按藝術規(guī)律和市場規(guī)律辦事。像這類輝煌過后便速朽的戲,實在是很多的。
《王老虎搶親》首演于春節(jié)前后,與如今所謂的賀歲戲情況相同。當時,越劇已經發(fā)展壯大,擁有大批觀眾,成為市民新寵。不過,由于劇目多以悲劇為主,越劇不宜在春節(jié)、元宵、中秋等喜慶節(jié)日演出,可喜慶節(jié)日是一塊很大的市場蛋糕,棄之實在可惜?!锻趵匣層H》就是順應了這種觀眾的市場需求,順應了劇種發(fā)展需要喜劇大戲的藝術規(guī)律的要求。越劇有了喜劇,其表演手段就更為豐富了——可以悲情寫樂,可以樂情寫悲,以倍增其哀樂。要是按過去“突出政治”的教條來框,《王老虎搶親》既無嚴肅深刻的主題,又沒有反映階級斗爭,不過一個插科打諢、低級趣味的鬧劇而已。我們今天來看這些批評意見或許會覺得可笑,然而仔細想想,恐怕這些思想至今仍在影響我們的戲劇創(chuàng)作,左右著選材、構思、表演等等領域,這是需要反思的。
從現(xiàn)代觀眾的需求來說,越劇《王老虎搶親》尚有改進、提高的空間。劇本的結構還較松散,喜劇因素發(fā)掘還不夠,人物性格特點還不夠鮮明。比如祝枝山,觀眾基本上看不出他“洞里赤練蛇”的刁鉆之處。由于女子越劇的原因,觀眾不會覺得周文賓男扮女裝的嫵媚動人有何稀奇,因此演員在演許大時故意露出男腔,是值得商榷的。我認為,只有在演女人時表現(xiàn)得女人味十足,才能襯托偶然流露的男性氣質,從而起到喜劇效果。同時,《王老虎搶親》還缺少膾炙人口的經典唱段?,F(xiàn)代觀眾是在影視盛行的語境中生活的,要吸引他們來品賞戲曲寫意、抒情的藝術魅力,還是要精益求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