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語言變異是指語言偏離語言常規(guī)的語言形式。在文學作品中恰當地使用變異,可以增強表達效果。本文從詞語的超常用法、超常改裝和奇妙的詞語組合三方面來分析莫言的小說《紅高粱》中的語言變異現象。
關鍵詞: 《紅高粱》 語言變異 詞語變異
語言是有規(guī)則的符號系統, 人們在使用語言時總要遵守一定的規(guī)范。事實上, 由于表達對象的復雜多變,人們常常根據需要,在一定限度上突破語音、詞匯、語義和語法等語言成分的種種常規(guī),采取一種變通用法,這就產生了“變異”。語言變異,就是指偏離語言常規(guī)的語言形式,它主要是通過語言符號的靈活建構來實現的,反映到修辭領域就是“變異性修辭”。作家突破常規(guī),運用變異努力創(chuàng)造出別具風格的語言,給讀者以新鮮感,從而調動讀者的聯想和想象,相較于“規(guī)范性修辭”,更能強化言語交際效果。在對語音、詞匯、語義和語法等的變異使用中,詞語的變異使用又較為常見。下面我們就結合莫言《紅高粱》中的例句來談談詞語變異的幾種情況。
一、詞語的超常用法
出于表達上的需要,一定的語言條件下,對某些詞語的常規(guī)用法臨時做些改變,從而產生一種新的意義或偏離原來的詞義范圍,用以擴大語言的表現力。這主要表現為語義的變異和詞語附加色彩的變異兩大類。
(一)詞義的變異:詞本身的理性意義是約定俗成的,具有相對的穩(wěn)定性,并有一定的使用范圍和搭配對象。而變異后的詞語,偏離了常規(guī),讓本不能搭配的詞語進行超常規(guī)的配合,從而形象地反映事物特征,說明事理,表達感情。
(1)羅漢大爺的雙耳底跟上,只流了幾滴血。大爺雙耳一去,整個頭部變得非常簡潔。
“簡潔”,本指說話或行文等簡明扼要,多與話語、文章搭配。這里卻用來形容羅漢大爺被割去雙耳的頭部,令人覺得突兀,讀者自然會將注意力集中到這個詞上,從而展開聯想,聯想到上文語境:日本侵略者將羅漢大爺剝得一絲不掛,拴在木樁上。強迫殺豬匠孫五割去他的雙耳。孫五沒有辦法,只好動手割去了羅漢大爺的兩個耳朵,放在瓷盤上……透過“簡潔”這一詞語,我們可以想象:作者在描述這一慘無人性的暴行時是多么的憤怒。
(2)但父親對我奶奶的思念,總像陽光一樣,掙扎著從云縫里射出來。
“掙扎”,本指用力支撐,有[+有生命的]這一語義特征,所以在語句中與之搭配的施事也必具有這一語義特征。然而這里的施事卻是“思念”,它是沒有生命的。即使將思念比喻成了“陽光”,也是沒有生命的。這樣的超常搭配,讓我們感覺到了父親對我奶奶那種真摯熱烈的思念。
(3)多災多難的高粱們在月光中肅立不語,間或有一些高粱米墜落在黑土上,好像高粱們晶瑩的淚珠。
“肅立不語”,原指恭敬莊嚴站著不說話。與之搭配的施事也應具有[+有生命的]這一語義特征。在這里與高粱們搭配,顯然已將高粱擬人化了,說它們“多災多難”“肅立不語”“晶瑩的淚珠”,但實際上說的卻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在經歷了那么多的災難后無可奈何的痛苦心情。
(4)他像喜鵲珍愛覆巢中最后一個卵一樣珍愛我的父親,但是,已經晚一點了,命運為他安排的更殘酷的結局,已在前面路口上,胸有成竹地對他冷笑。
“胸有成竹”“冷笑”一般是用來修飾人的,但在這里卻是和“命運”搭配的。這樣就更為生動地說明了命運的殘酷無情,爺爺以后的道路將會更加曲折、艱辛。
(二)附加色彩的變異:詞語附加色彩的變異也是一種詞語的超常用法。詞語的附加色彩范圍很廣,包括感情色彩、語體色彩、時代色彩、地方色彩等等。
1.感情色彩的變異:對有褒貶色彩的詞語,不是按照常規(guī)褒詞褒用和貶詞貶用的規(guī)律,而是突破常規(guī),有意變異詞語的感情色彩。
(5)……但很快就有一股股的鮮艷的血從傷口處流出來,血流地不均勻,時粗時細,時疾時慢,基本上像一串串連續(xù)出現又連續(xù)消失的鮮艷的紅櫻桃。
(6)稀疏的雨點凄涼地敲打著青白的骷髏,發(fā)出入木三分的刻毒聲響。仰著的骷髏里都盛滿了雨水,清冽,冰冷,像窖藏經年的高粱酒漿。
以上兩例都屬于褒詞貶用,例(5)中的“鮮艷的紅櫻桃”和例(6)中的“窖藏經年的高粱酒漿”等都是美好的事物,給人一種美的享受,但是卻用來形容令人生畏的“血”和使人膽戰(zhàn)的“骷髏里的水”,這樣更能表達作者面對殘忍情景時的恐懼之感
2.語體色彩的變異:語體是語言的功能變體,它是在一定的交際環(huán)境中,為實現某種交際目的而形成的。每一種語體都有表現其風格的詞語,將用于甲語體的詞語,故意用到乙語體言語作品中,從而產生了特殊的修辭效果,就是詞語的語體變異。
(7)他的一條腿壓在馬肚子下,另一條腿卻跨到馬頭前,兩條腿拉成一個巨大的鈍角。
(8)所以,狂熱的、殘酷的、冰冷的愛情=胃出血+活剝批+裝啞巴。
(9)爺爺從機械運動中醒過來,他牽著父親后退幾步,坐在沒浸過人血的比較堅硬干燥的黑土上。
我們可以看出例(7)中的“鈍角”和例(8)中的公式都是屬于數學術語,例(9)中的“機械運動”屬于物理術語,而這幾種又都屬于科技術語。這里卻用在了文藝體言語作品中,分別來形容日本軍人、愛情和爺爺。雖不協調,但是卻可以深刻領悟到作者的意圖。通過這些不和諧的語言,我們更能感受到日本軍人被打敗后的丑態(tài)和當時殘酷歲月里愛情的悲慘本質以及爺爺歷經滄桑后的呆滯。
3.時代色彩的變異:在文學作品中,適當地運用一些古詞,使其造成一種“少見多怪”的語言現象,給人一種新奇獨特的感覺,以增強語言的表現力和生動性,取得現代漢語詞匯所不能取得的藝術效果。
(10)五亂子……詭秘地說:“余司令,我自幼熟讀‘三國’‘水滸’,深諳謀略,膽大如雞卵,苦無明主報效。……原欲乘長風破萬里浪,建功立業(yè),封妻蔭子……古人云:禽擇佳木而棲,良馬見伯樂而鳴?!?/p>
(11)“主公不要客氣,讓我們同心同德,共謀大業(yè)!”五亂子眼淚花花地說。
這兩段中在五亂子所說的話中運用了大量的古語,如“明主”“建功立業(yè),封妻蔭子”“禽擇佳木而棲,良馬見伯樂而鳴”“主公”等,生動地表現了他的才華和伶俐,也使語言產生了幽默感。
4.地方色彩的變異:在運用民族共同語寫作的情況下,根據表達的需要,適當地選用一些方言詞語來增強藝術表達效果。
(12)“余司令饒命,余司令,這些東西,放到火里也白白燒了……俺村來‘倒地瓜’的不光我一個,值錢的東西都被那些賊給搶光了……”
(13)“對,我就是送給了他!我不但把槍給了他,還跟他睡了覺,睡得好舒服!睡得好痛快!睡得好恣!”
這里的“倒地瓜”和“好恣”都是方言詞語,“倒地瓜”說的是人們到戰(zhàn)爭過后的地方拾東西、發(fā)點小財的行為;“好恣”是說舒服、自在得很。這樣的詞語使作品更有地方色彩,人物形象更為逼真,更能感染人。
二、詞語的超常改裝
合成詞中,語素的組合及位置都是固定的,但有時出于表達的需要,會臨時更換詞語中的某個語素,通過改裝得出臨時詞語,雖沒有固定的理性意義甚至缺少理性意義,但卻可以使氣韻生動,簡練緊湊,耐人尋味,并具有幽默感。如:
(14)“還是‘干爹呀’‘濕爹呀’!”奶奶說,“你抱著他,我去換換衣裳?!?/p>
例(14)中“濕爹”是按照“干爹”一詞的格式臨時創(chuàng)造出來的,這樣的詞語令讀者感到意外,因而引起意會活動:本應是親爹的,而這里奶奶的“干爹濕爹”之說隱含著對這種不能對外人言的關系的諷刺,可見這樣的語言更新穎活潑、幽默風趣、富有表現力。
三、奇妙的詞語組合
作者在描寫事物和表達感情時,經常故意把意義相悖的詞語搭配在一起,造成言語表面上的不合邏輯,似乎是不通,實則是妙語。它們相反相成,言簡意賅,巧妙地表達出復雜的思想感情或意味深長的哲理。
(15)我曾經對高密東北鄉(xiāng)極端熱愛,曾經對高密東北鄉(xiāng)極端仇恨,長大后努力學習馬克思主義,我終于悟到:高密東北鄉(xiāng)無疑是地球上最美麗最丑陋、最超脫最世俗、最圣潔最齷齪、最英雄好漢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愛的地方。
例(15)一共用了五組矛盾的組合“極端熱愛極端仇恨”“最美麗最丑陋”“最超脫最世俗”“最圣潔最齷齪”“最英雄好漢最王八蛋”。這些意義相悖的詞語組合,集中表現了“我”對高密東北鄉(xiāng)的“愛之深責之切”,既愛又恨的復雜感情。
(16)公路上的十幾個鐵板會員被巨大的氣浪掀起來,斷臂殘腿,腥腸臭血,像冰雹般、像美麗溫柔的愛情一般拋灑在老百姓的頭上。
“冰雹般、美麗溫柔的愛情一般”,前一-冷酷無情,后一-甜蜜溫暖。作者把這樣感情色彩前后相悖的詞組組合起來共同來修飾“斷臂殘腿,腥腸臭血”,表達得幽默詼諧,其諷刺意味更加濃厚。
四、結語
文學是一種藝術,作家筆下的“變異”則是一種語言變異藝術。通過上文的分析,我們不難看出“變異”這種以創(chuàng)新或突破規(guī)范為目標的積極修辭,使文學語言呈現出一種動人的魅力,并使讀者獲得了更高的藝術享受。
參考文獻:
[1]葉國泉 羅康寧.語言變異藝術[M].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1992.
[2]莫 言.紅高粱[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4.
[3]江 南.新潮小說語言變異摭拾[J].徐州師范大學學報,1999,(3).
(秦 雪,徐州師范大學泉山校區(qū)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