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安車”是中國古文獻中的常用名物詞，但許多工具書對其釋義承襲故訓，缺少詳實的考釋。本文試從語言文字角度對其進行考究并找出命名理據(jù)。

關(guān)鍵詞：名物詞 安車 考釋

“安車”是貫穿中國古文獻的一個常用名物詞，但現(xiàn)代一些詞典對其釋義卻承襲故訓①，失之考釋。如《辭源》：“用一馬拉之可以坐乘的小車。古車立乘，此為坐乘，故稱安車?！薄豆糯鷿h語詞典》：“古代一種與立乘有別的坐乘小車?！?/p>

車輿名物歷來是名物考據(jù)中的難點之一，因為歷史隔閡、事物更替等原因，許多名物詞訓釋往往莫衷一是。本文力求通過語源的探尋，洞察此類詞命名的真實理據(jù)。

中國古車輿的出現(xiàn)，最早可追溯到夏商時期。《春秋左傳》：“薛之皇祖奚仲居薛，以為夏車正?！钡街艹研纬傻燃壣瓏赖能囕浿贫?。王后有自己的坐車，即重翟、厭翟、安車、翟車、輦車。《周禮》：“王后之五路。重翟。钖面朱總。厭翟。勒面繢總。安車。雕面鹥總。皆有容蓋。翟車。貝面組總。有握。輦車。組挽。有翣羽蓋?！碧扑位狙匾u周制。唐朝李林甫等人所撰《唐六典》云：“凡皇后之車有六：一曰重翟，受冊、從祀、享廟則供之；二曰厭翟，公桑則供之；三曰翟車，歸寧則供之；四曰安車，臨幸則供之；五曰四望車，拜陵臨吊則供之；六曰金根車，常行則供之?！薄端问贰肪硪晃濠枺骸盎屎笾?，唐制六等：一曰重翟，二曰厭翟，三曰翟車，四曰安車，五曰四望車，六曰金根車。宋因之，初用厭翟車?！?/p>

對“安車”的命名，不乏故訓，大致有三種說法：

1.“安處”說

《禮記集說》：“藍田呂氏曰：客車不入大門，敬主人也。婦人不立乘，從安也。犬馬不上于堂，賤畜也。三者或敬或安或有所賤各從其宜也。嚴陵方氏曰：大門謂最外之正門，坐乘則安，婦人所乘謂之安車者以此?！薄吨芏Y訂義》：“鄭鍔曰：安車則飾不用翟，漆之而已。婦人坐乘，獨此車名安，朝王所乘取安處之義?！?/p>

2.“無異稱”說

《周官集注》：“重翟，重翟雉之羽為車前蔽也，此后從王祭祀所乗。厭翟，鱗次翟羽使相厭也，此從王賓饗諸侯所乘。安車朝見于王所乘，以在宮中故無前蔽，凡婦人車皆坐乘，獨此名安車者，以他車有重翟厭翟等名，此無異物可稱也?！薄吨芏Y纂訓》：“若然王后五路皆是坐乗，獨此得安車之名者，以余有重翟、厭翟、翟車、輦車之名可稱，此無異稱，故獨得安車之名也。”

3.“不餙之羽”說

《周禮全經(jīng)釋原》：“安車，坐乘車，凡婦人車皆坐乘，特無翣無蔽者。命之曰安車，以其不餙之羽，與四者異也?！薄吨芏Y句解》：“重翟：以重雉羽為車兩旁之蔽。厭翟：不用重翟但次其羽使相厭也。厭于涉反。安車：不用翟羽為蔽。翟車：不重不厭以翟飾車之側(cè)。輦車：以人挽之而行?！?/p>

古人訓釋多望文生義，失之理據(jù)。漢語詞語是音義結(jié)合的統(tǒng)一體。某一事物名稱的命名，雖具任意性，但“在詞匯發(fā)展中產(chǎn)生的新詞，多半是在已有的詞或概念的基礎(chǔ)上形成的，它們的音義關(guān)系就不完全是偶然的了”。事物的命名，往往與其構(gòu)造有關(guān)。如“厭翟”指用翟鳥的羽毛依次排列而成的車?！皡挕敝浮绑小绷x?！墩f文》：“厭，笮也。一曰合也。”《玉篇》：“厭，于冉、于葉二切，合也，伏也?！睗h代鄭玄《周禮·春官·巾車》注：“厭翟，次其羽使相迫也……厭翟，后從王賓饗諸侯所乘?！薄爸氐浴敝赣脙蓪佑鹈鞒傻能?。唐朝賈公彥《周禮注疏》釋曰：“言王后之五路，亦是總口之言也。凡言翟者，皆謂翟鳥之羽以為兩旁之蔽。言重翟者，皆二重為之。厭翟者，謂相次以厭。其本下有翟車者，又不厭其本也?！?/p>

“在一種語言的基本詞匯初步形成以后，在詞義引申和新詞滋生的過程中，一些(不是全部)意義有關(guān)的詞往往會在語音上也有聯(lián)系?！币虼?，對原始車輿進行概念上的分化，并以此命名不同的事物，這些命名便具有了概念上和語音上的相關(guān)性，即在命名上有其理據(jù)。

《釋名》：“安車，蓋卑，坐乘，今吏所乘小車也?！逼渲小氨啊币鉃椤暗桶薄！蹲至帧罚骸捌彰?、吾禮反?！薄稄V雅》：“俾倪，堞，女墻也?！薄钝n》云：“城上小垣也?！薄夺屆吩疲骸把杂诳字匈履叻浅Ｊ乱?。亦言裨，助城之高也?；蜓耘畨?，言其卑小，比于城若女子之于丈夫也?；蜓攒Γ∑渲氐x也。”唐朝《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六十》：“[敞庘]上昌掌反?！薄犊悸暋罚骸俺ǎ兑?。明也。開也?！薄墩f文》：“平治高土，可遠望也。從攴尚聲。下音押?！?/p>

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釋“安”：“《釋名》：‘安車，蓋卑，坐乘，今吏所乘小車也?！瘏铻殛拢萄灾魂??！卑矗骸岸獭奔礊椤鞍??！瓣隆迸c“遏”同，同屬月部，“安”，屬元部，月元對轉(zhuǎn)，“曷”與“安”通。

漢字義符具有表義功能。聲符“曷”具有“休止、竭盡”義，又具有“短小”義，“曷聲的短小義當與其休止義相通，止之則短小。”

從“安”字形上看，又與女子及其寧靜的特性有關(guān)。《說文》：安，靜也。從女在宀下。甲骨文、金文、小篆，構(gòu)形同。戴侗《六書故》：室家之內(nèi)女所安也，故安從女。其字又與“侒”“晏”“宴”通。均表安適、安逸義?！夺屆罚喊?，晏也，晏晏然，和喜無動懼也。與“休止”義相通，“寧靜”則“休止”。 《爾雅》：訖、徽、妥、懷、安、按、替、戾、底、廢、尼、定、曷、遏，止也。

因此，“安車”的“安”可作“短小”解。“安車”之所以稱之為“安車”，就源于其蓋高度相對較矮，車子較小。故訓及古字書釋“安車”也有此“小”義，可作佐證。如《釋名》：“今吏所乘小車也?！睗h鄭玄注《禮記》：“安車，坐乘，若今小車也?！?/p>

《釋名》：“安車，蓋卑，坐乘，今吏所乘小車也?！辈⒎恰鞍曹嚒钡脑~義，只是企圖說明“安車”這一稱呼是與“安車”所表現(xiàn)出的特征有關(guān)聯(lián)的：“其蓋卑，即蓋矮短，小車”，是為“安車”。

“聲訓雖然被訓詁學家稱之為訓釋方法，但從根本上說它并非‘釋義’而是‘探源’，即探求事物的命名之由?！屃x’與‘探源’是兩回事?！钡鼈冎g具有相關(guān)性。通過“探源”可以清晰、準確地“釋義”。許多“釋義”因源頭不明，故不能抓住事物主要特征。

漢代的鄭玄注《周禮》安車，雕面鹥緫：“安車，坐乘車，凡婦人車皆坐乘?！碧瞥亷煿抛ⅰ稘h書》賜安車駟馬：“安車，乘坐之車也?！鄙鲜龉视柧鶠椤白塑嚒?，這是相對于“立乘車”而言。《釋名》：“高車，其蓋高，立②載之車也”。“高車”即“立車”。《漢書》：“蔡邕曰：五安五立。徐廣曰：立乗曰髙車，坐乗曰安車。”《禮記》：“ 婦人不立乘?！?/p>

通過以上探源，我們得知：“安車”和“坐乘車”之間在語義上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因此，以“坐乘車”來訓“安車”，必然失之要旨。

注釋：

①東漢鄭玄注《周禮》安車，雕面鹥緫：“安車，坐乘車，凡婦人車皆坐乘?！碧瞥亷煿抛ⅰ稘h書》賜安車駟馬：“安車，乘坐之車也?！?/p>

②任繼昉《釋名匯?！纷ⅲ罕R文弨于“立”字后增一“乘”字，疏證本有“乘”字，篆字疏證本則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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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華權(quán)，上海師范大學古籍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