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guān)看二人轉(zhuǎn)的記憶

我在東北農(nóng)村長大，記得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就聽見村里人——無論男女——都能扯著嗓子唱上幾句二人轉(zhuǎn)。那聲音能傳出挺老遠，每當(dāng)我走過田間地頭，聽見地里面的老農(nóng)一邊鋤地一邊唱二人轉(zhuǎn)，我都會被那粗獷豪放的聲音所吸引。就像有的孩子迷戀螞蟻爬行一樣，他會蹲在地上長時間地仔細觀察一群螞蟻的行走；有的孩子喜歡捉蜻蜓，為了一只蜻蜓，他會不顧一切地追趕，直到忘了腳下的路，失足掉進大糞坑。而我這個人在那個階段就喜歡聽別人唱二人轉(zhuǎn)，聽到二人轉(zhuǎn)的聲音的時候，我也會蹲在地頭上，仔細品味那種聲音，假如那個人唱起來沒完沒了，我蹲久了肯定會感覺腿部肌肉又酸又麻，這時候，我就會不由自主地坐下來，把那歌聲聽完再回家。

我小時候這樣專注地聽鄉(xiāng)間的二人轉(zhuǎn)，你一定認為我長大以后肯定會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二人轉(zhuǎn)表演藝術(shù)家，最次，也會成為一名二人轉(zhuǎn)演員，演員和藝術(shù)家是層次上的區(qū)別。但事實恰好相反，我不但沒有成為藝術(shù)家或者演員，而且把那時候聽來的東西忘得一干二凈。因此我沒辦法成為歌唱演員或者二人轉(zhuǎn)表演藝術(shù)家。最令人難堪的是，有關(guān)音樂的一些元素，在我身體里面完全消失，以至于我現(xiàn)在連最簡單的歌曲，唱起來都會跑調(diào)。

雖然我把歌曲的曲調(diào)忘得一干二凈，但我對童年的往事記憶還是很深刻的。我記得我經(jīng)常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后座上，和父親一起去小縣城的二人轉(zhuǎn)劇場看二人轉(zhuǎn)表演。尤其是在夏天，農(nóng)活又不算太忙，父親有時間就帶我去看二人轉(zhuǎn)?；貋淼穆飞先绻s上沒有月光，行程就會一片漆黑。自行車行使在田間小路上，兩邊是黑黢黢的包米地，風(fēng)刮過的時候，嘩嘩作響，讓人感到緊張。我就跟父親說，我害怕。父親就唱一段二人轉(zhuǎn)給我壯膽。如果是趕上有月光的好天氣，父親心情自然愉快，不等我說害怕，他自己就會唱得津津有味。父親這樣唱歌雖然能表達他的愉快心情，也能減少我心理上對黑暗的恐懼，但父親騎自行車的時候?qū)Χ宿D(zhuǎn)過分投入也是不對的。因為有一次下大雨，對農(nóng)村的道路造成了史無前例的傷害，父親就在那樣的道路上洋洋得意地騎自行車，一邊騎一邊唱那個著名的《西廂記》，突然他覺得要撒尿，于是停下車子。當(dāng)他停下車子的時候，他的尿卻被眼前的事實嚇沒了。因為他看到原本坐在車后座上的兒子不見了。父親也顧不上撒尿了騎著車子就往回找，一邊找一邊喊我的名字，聲音十分焦急。最后他在路邊的草叢里找到了我的尸體（如果那時候死了，那么躺在草叢里的就是我的尸體）。那一次，父親為我哭了，因為他無論如何折磨我，我就是不和他說話，也不睜開眼睛看他。他背著我跑回家，對母親說，完了，他死了。母親一聽也傻眼了。父親上去給母親一個嘴巴，母親才緩過神兒來，然后就哇哇地哭，沒完沒了。父親只好再給母親一個嘴巴，并說，哭有個雞巴用，還不去找他二大爺。母親聽到父親的命令，鞋也沒穿就往外跑。二大爺來的時候，帶來了他平時給別人針灸的銀針。那東西又細又長，平時我淘氣的時候，他們就用這個東西嚇唬我。因此我對二大爺?shù)你y針的害怕，是骨子里的，這種害怕是超過了我對黑暗的恐懼的。所以，當(dāng)我二大爺來到我家的時候，他首先翻開我的眼皮仔細觀察了一下，然后對我父親說，沒事，死不了。當(dāng)他拿起銀針在酒精棉上消毒之后，我感到一陣冰涼，銀針涼絲絲的一下子鉆入我的體內(nèi)，我就醒了。父親抬起手來，要打我，還說，操你媽的，你可嚇?biāo)牢伊?。但父親抬起的手被二大爺擋住，否則，我可能再次死過去。到那時候，恐怕二大爺?shù)你y針也救不了我的小命了。

關(guān)于藍橋的簡介

從那次事故以后，我開始對二人轉(zhuǎn)十分感興趣，我的靈魂里面充滿了二人轉(zhuǎn)。但我的音樂細胞也隨著那次事故永遠埋在了地下。后來我唱二人轉(zhuǎn)總是跑調(diào)，村里人沒事的時候總是取笑我。我也不介意，因為我唱二人轉(zhuǎn)的時候，他們臉上總是掛滿了笑容，有時候還鼓掌。我以為我一定唱得很精彩，不然他們?yōu)槭裁磿θ轁M面，還鼓掌？我這樣認為之后，唱歌就越來越大膽，甚至想過自己能成為了不起的二人轉(zhuǎn)表演藝術(shù)家。其實這就像一個勇敢的士兵，受到了上級的嘉獎和同志們的贊許，這份嘉獎和贊許會使他下一次打仗的時候更加勇敢一樣，沒什么特別之處。

許多年之后，當(dāng)我再次聽到那個優(yōu)美的古代民間故事的時候，我的想法是這樣的，古代婦女追求自身解放和婚姻自由的力量是偉大的。故事發(fā)生在一個叫藍橋的橋附近。這座橋橫跨在藍河之上，選材十分考究，制作工藝相當(dāng)精良，以至于它可以在幾百年中經(jīng)歷無數(shù)次洪水的打擊而至今依然橫跨在藍河之上。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我們居住的地理位置偏僻，這座橋一定會與著名的趙州橋一樣被寫入中國的橋梁建筑史當(dāng)中，它的設(shè)計師也會名垂青史。但如今，只有這座橋孤單地橫跨在我的家鄉(xiāng)，它的建筑師的名字已經(jīng)無從可考。

熟悉這個故事的二人轉(zhuǎn)觀眾們都會知道，離這座橋不遠有一座井臺，它是全村人重要的飲用水源。假如說，沒有這座井臺，全村人只能到藍河里取水，那么村里人就只能喝地表水，不能喝地下水。我們都知道地表水是十分不干凈的，因為我經(jīng)常看見村里的適學(xué)兒童由于對念書不感興趣——或者是他們的父母對念書不感興趣——趕著他們成群的鴨子結(jié)隊在藍河邊上放養(yǎng)。那些兒童們有時候還光著屁股到河里面洗澡，感覺有尿的時候，就把小雞巴一挺，在河里面撒尿。鴨子們和它們的主人一樣，也是不知羞恥地撅起屁股把白色的稀屎排泄在原本純潔的藍河當(dāng)中。因此我說作為地表水的藍河水是很骯臟的。如果人們飲用這里的水，就會鬧肚子，嚴重一點兒就會腹瀉不止，更嚴重就會死亡。如果全村的人都死了，我的故事就沒什么可以寫了。

大家知道了這井水的重要，就要感謝打井的人。中國有句古話，說吃水不忘挖井人，就是這個道理。知道了大道理之后，我們就要尋找打這口水井的人物。這個人物也住在藍橋附近，他也看到了孩子們在河水中撒尿，鴨子在河水中拉屎，或許他還知道其他污染生存環(huán)境的做法。所以他決定做一件好事。于是他就修了這樣一座水井。

開始的時候，他還考慮到這口水井的收費問題。他畢竟作了很多的投入，有投入就有產(chǎn)出，這是一條經(jīng)濟原則。他一想到花那么多年買來水泥管道，又請那么多人施工，自己犧牲了許多午休的時間來監(jiān)督工程的進度，就覺得這井水應(yīng)該作為商品來出售。但是他的如意算盤打空了。在講他如意算盤是如何打空的之前，要先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來歷。這樣有助于我們理解這個人物在小說中的性格變化。

他的家就住在藍河左側(cè)的周家村里。這個村子里的人和他的姓氏一樣，都姓周。所以，他應(yīng)該算是本地的坐地戶。老周家?guī)纵呑佣己苡绣X，他們把錢攢起來，死了一分也沒有帶走，都交給了他。因此他在繼承他父輩的財產(chǎn)的同時，也繼承了他父親的外號，全村人都管他叫周百萬。這說明他很有錢。

周百萬的父親老周百萬死了之后，把偌大的家業(yè)留給了他。俗話說，創(chuàng)業(yè)容易，守業(yè)難。但我覺得這句話說對了一半，正確的說法應(yīng)該是創(chuàng)業(yè)難，守業(yè)更難。周百萬的父親一輩子就知道干活，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媳婦死了也舍不得給自己再找一個，更舍不得去妓院找個女人臨時暖暖身子。總之，那艱難程度讓周百萬啼笑皆非。他不但穿一身名牌，吃山珍海味，還經(jīng)常去妓院找個女人暖身子。他覺得這樣才能體現(xiàn)出他作為有錢人的尊嚴。我這樣說，你們會以為周百萬先生就是一個浪蕩公子，或者叫敗家子。那么你的想法不完全正確，我接下來要講的事情可能證明你的觀點是錯誤的。

周百萬是個愛好經(jīng)濟的人。他繼承了父親的百萬遺產(chǎn)之后，就想換一種活法，不再像自己父親那樣活得沒有尊嚴。但他又不能去參加國家考試，因為他的年齡比較大，屬于大齡考生。坐在年輕人中間讀書考試，他會覺得生活得沒有尊嚴。于是他選擇了經(jīng)商這條大道。友人跟他說，你那么喜歡逛妓院，還不如你自己開一個。這樣既可以滿足全村光棍的性生活需求，自己還可以想干誰就干誰，還不用花錢，即使花錢也會是內(nèi)部價，最次也能打五折。周百萬先生經(jīng)過仔細的調(diào)查之后，發(fā)現(xiàn)全村男人有二百五十個，其中光棍的比例是五分之一，也就是有五十名男子在本應(yīng)該結(jié)婚的年齡還在打光棍兒，如果每人每天平均到他的妓院消費一次，每次價錢是五塊錢的話，那么他每天能夠收入二百五十元。這還不算那些厭倦了自己老婆的已婚男人的消費。因此他覺得這很劃算，就開了一個妓院。但沒想到妓院開張之后，村里的光棍們并沒有到他那里消費，因為光棍們都很窮，他們解決性生活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手淫，另一種是找別人的老婆，也就是村里人常說的搞破鞋。這兩種方式前者是免費的，后者可能要花一些錢，但按當(dāng)時的消費水平來說，會很少的。他們只需在自由市場上買幾塊水果糖，或者在野地里采摘一些顏色鮮艷的花就能夠與破鞋們大干一場。有老婆的男人，雖然嫌棄自己的老婆又老又丑，但也不敢去妓院消費，因為他們也沒有錢，他們的錢都在老婆那里，老婆管制的又比較嚴格。但這些男人同樣也不甘寂寞，也學(xué)光棍們搞破鞋。

在這種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周百萬的妓院只能自己來消費。但他的消費水平也是有限的，開始的時候妓女們都不向他要錢，只是自愿地任憑他給小費。后來經(jīng)濟情況不景氣，小費已經(jīng)不能滿足她們對于賺錢的熱情，她們開始向周百萬收取費用。但是，這樣一來周百萬生氣了，有尊嚴地躲避妓女們的糾纏。妓女們長時間的不接待客人，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下面感覺也是空落落的。后來她們?nèi)∠藢χ馨偃f收費的公約，只是一門心思地想跟周百萬睡覺，這樣一來周百萬便招架不住了。他開始一個個地辭退妓女。妓女們離開妓院的時候，還哭泣著表示她們對妓院和妓院的老板都是有感情的。最后，周百萬只留了一個長得最好看的女人，做了自己的老婆。她就是藍女士。

后來周百萬也取消了打水收費的政策，如果不取消，人們就會來偷水。有偷不著水的人就要使壞，他想我喝不到干凈純潔的水，你也別想喝到，于是那些人就在井臺邊上拉屎，用這種方法來警告周百萬，那意思是說，我能把屎拉在井邊上，就能拉在井里面。在這種情況下，周百萬的妓女老婆藍女士就建議他取消收費制度。這樣雖然賺不到錢，起碼還能賺一個人情。

《水漫藍橋》是一出二人轉(zhuǎn)

《水漫藍橋》是二人轉(zhuǎn)的一個曲目，在二人轉(zhuǎn)中它雖然不像《西廂記》、《包公賠情》、《王二姐思夫》那樣著名，但是仍然受到廣大觀眾的喜歡。我想可能是因為它的故事情節(jié)很吸引人吧。其實，在藍橋左右各有一個村子，左邊的是周家村，右邊的是藍家灣。作為少女的藍女士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藍家灣，長成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之后，被貪圖富貴的父親賣到了周家村，給周百萬做了媳婦。藍女士認為周百萬長得不好看，就不和周百萬睡覺。周百萬很生氣，就用繁重的體力勞動來體罰藍女士。藍女士在一次打水的過程中遇到了自己青梅竹馬一起玩大的魏公子。于是兩個人舊情復(fù)燃，決定私奔。結(jié)果由于一場暴雨襲來，姓魏的公子被大水沖跑，肯定是死了，藍女士見此情此景，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沖動，也跟著跳到河里，殉情了。

這就是《水漫藍橋》的故事梗概。我第一次看到這場戲是十年前，在小縣城的二人轉(zhuǎn)劇場，也是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后座上從村里出發(fā)。父親說縣里來了一對新演員，尤其那個女的唱得好，人長得也很帶勁。為此，母親不讓父親去看演出，父親和母親急眼了，給了母親一個嘴巴，說老娘們啥雞巴都管，不揍你心里難受啊。母親沒有辦法只能讓父親去看戲。但母親又是愛父親的，所以讓我跟著一起去看。目的就是讓我監(jiān)視父親的舉動。母親想，有我在身邊礙事，父親是不會做出那種不要臉的事情的。

由于我有監(jiān)視父親的重要任務(wù)在身，我的這一次看演出就有了不同尋常的意義。后來我想這也沒有什么，說不上以前那么多次看戲，我都是母親派在父親身邊的間諜，只不過母親沒有正經(jīng)跟我說過，我也沒有意識到我還會起到這么大的作用。

演出開始的一段時間，我一直進入不了看戲的狀態(tài)。因為我意識到我的任務(wù)不僅僅是看戲，還要看我的父親的表現(xiàn)。這像千斤重擔(dān)一樣，時刻提醒我不能分散注意力，只能看父親的表現(xiàn)。我把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看我父親那張英俊的右臉，因為我的座位在我父親的右側(cè)，我只能看到他臉的右側(cè)，而看不到他臉的左側(cè)。這樣我就沒有辦法向我的母親匯報我父親左臉的表情。為了能看清我父親的左臉，我在劇場里轉(zhuǎn)了好幾圈兒，終于擠到了父親的左側(cè)。此時的父親根本不看我一眼，只是隨便跟我說，別擠，熱，然后就把屁股抬起來坐到我原來坐的位置。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父親的左臉和右臉并沒有什么區(qū)別。甚至左右的器官也沒有什么差別。耳朵都是豎得溜直，似乎怕聽不清唱詞。眼睛都是直勾勾的，盯在女演員的身上，鼻子孔也是一張一合地喘氣，嘴唇還是那個嘴唇，只不過我在右邊看的時候，它是合上的，在左邊看的時候，它是張開的，似乎永遠也合不上了。

這時候，那個女演員從臺上走了下來，跟前排的幾位觀眾握手。我和父親坐在第二排，這時候父親已經(jīng)站起來了，向前佝僂著腰，伸手要拉那女演員的手。但那個女演員卻轉(zhuǎn)身回到臺上去了。女演員這樣的舉動，讓父親很不是滋味兒，一個勁兒地甩手腕子，恨不得把手甩到臺上的女演員的身上。我當(dāng)著大家的面這樣說我的父親，作為正派人物你一定對我有看法。甚至?xí)岩晌沂俏覀兗易宓囊粋€不肖子孫。這沒關(guān)系，在現(xiàn)實中它一點兒也不會影響我們父子之間的感情。因為我們父子時常在一起談?wù)撊绻x擇一個女人睡覺，那么選屁股大的還是胸大的這樣的問題。事實上，我們父子的觀點竟然驚人的一致，都認為胸大的比較符合我們的審美需求。這完全可以說明以下的關(guān)系是正確無誤的：我是他兒子，他是我父親，我們是父子關(guān)系。

由于間諜的特殊身份，導(dǎo)致我那一次看二人轉(zhuǎn)，從整體上講是失敗的。因為我除了知道這出戲的名字叫《水漫藍橋》之外，其他的卻一無所知。從父親的眼神中我可以判斷那個女演員長得一定很好看?；丶业穆飞?，我問父親：《水漫藍橋》講的是一個什么故事呀？父親回答說，一個男人搞破鞋。我當(dāng)時還想問破鞋有啥搞頭，臟兮兮臭烘烘的有啥搞頭。但是我困了，就用手抱住父親的腰，在自行車后座上睡著了?；氐郊椅乙恢痹谒X，母親也沒有把我揪起來問父親的表現(xiàn)。這樣，那一夜就過去了。

前文提到的《水漫藍橋》的故事梗概，是我后來才知道的，那時候我已經(jīng)參加工作。一個閑得都能憋出屁的傍晚，我在夜市上轉(zhuǎn)悠，看到有人叫賣二人轉(zhuǎn)光碟。我就在地攤上挑了幾張碟，其中就有《水漫藍橋》。我不知道我說的故事梗概和從前我在縣城小劇場聽到的是不是一樣，原因我已經(jīng)說過，那天我沒有認真看二人轉(zhuǎn)表演，只觀察我的父親了。

魏公子是個啥樣人

故事寫到現(xiàn)在，《水漫藍橋》中面目清晰的人物出現(xiàn)了兩個人。一個就是號稱周百萬的財主，另一個就是周百萬的媳婦藍女士。按照前文我講的故事梗概，還應(yīng)該有一個姓魏的男人出現(xiàn)才對。

姓魏的男人是個讀書人，在中國一般來講，我們都管讀書人叫知識分子。因為他們張口之乎者也，閉嘴周吳鄭王，還不停地搖晃腦袋，以示他們與貧下中農(nóng)的區(qū)別。但是，如果一個人一生的時間都在讀書，那么他對這個社會就是沒有意義的。因為除了讀書他什么事情都不做，還要很多人為他服務(wù)，古書上說“紅袖添香好讀書”，依我看純粹是在浪費有限的資源。幸好魏公子不是這樣的人，他是有遠大理想的人，讀書只是他暫時的工作或者說是一種實現(xiàn)遠大理想的手段。他的父親在他小時候就告訴他，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道理。他當(dāng)時不懂這是什么意思，父親也沒有給他做出明確的解釋，只是告訴他，等他長大以后就知道了。于是他就把這句名言牢記在心，后來又在書上看到，人們在強調(diào)讀書的好處時說的那些格言，比如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等等，他就把這些格言和小時候父親告訴他的格言一起牢記在心中。

但是命運似乎不太喜歡魏公子，他考了幾次全國考試都沒有拿到名次。因為在中國古代的全國考試，國家只著重表彰前三名。魏公子考的最好成績才是三百名，這嚴重地打擊了魏公子的自尊心，他甚至出現(xiàn)過輕生的表現(xiàn)。有人看見他經(jīng)常在藍河邊上走來走去，緊縮眉頭，有時候還蹲在河邊，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最后，魏公子決定放棄讀書，并且很快做出了另一個驚人的決定，他要自己寫書，給別人讀。原因是他覺得這些年讀的書大多數(shù)都沒有意思，絲毫沒有給他帶來快樂。他要寫一些讓別人看著快樂的書，這是那天他蹲在河邊看自己水中的倒影，突然出現(xiàn)的想法。

但什么書讓人們讀起來感到快樂呢？他的同學(xué)告訴他，只能寫香艷體小說，也就是帶色的小說。因為這種小說很有市場，上至皇上和文武百官下至普通老百姓，只要認識字的都看，不認識字的請認識字的代讀。那位同學(xué)還說他認識書商，發(fā)行肯定不成問題。然后，那位同學(xué)還夸魏公子文筆好，有才氣，寫這種小說肯定沒問題。自己寫起來也快樂，讀者讀起來也快樂，何樂而不為呢。再說，如果你寫得好，傳到皇上那里，皇上看了很高興，就能請你到朝廷做大官啊。魏公子說，那好吧，能不能賺錢先不說，能制造快樂最重要。同學(xué)臨走的時候還問他會不會畫畫，魏公子說會，作為一名古代的讀書人咋能不會畫畫，不會畫畫是會被人恥笑的。同學(xué)說，太好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了讀圖時代，如果在你的小說中，配有插圖那就更好了，保證暢銷。

魏公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想著寫黃色小說的事情，頭腦冷靜下來才意識到寫黃色小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作為一名寫小說的作家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許多人寫了一輩子，攢了幾十麻袋的作品，都成了廢紙，擦屁股人們都嫌那紙張?zhí)玻虼四切┘埡湍切┘埳系奈淖志投汲闪死?。其次，?chuàng)作理論上說作家的創(chuàng)作源于生活。魏公子一想到這個問題，就對寫黃色小說的積極性造成了嚴重的打擊。因為魏公子從小到大一心苦讀圣賢書，在本地區(qū)已經(jīng)屬于大齡青年了，但還沒有娶媳婦，也沒有碰過任何女人。也就是說魏公子雖然對性不是一無所知——因為他也聽到那些娶了老婆的同學(xué)談起過搞女人的事情——但總的來說還是知之甚少。他想要寫出好作品，必須有足夠的生活經(jīng)驗。

魏公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回家的路經(jīng)過一座橋，就是藍橋。藍橋邊上有一口井，就是周百萬斥巨資修建的那口井，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周家村村民的生活用水的主要水源。由于天氣炎熱，魏公子走在橋上感覺口渴，就又折回來去井臺喝水。就在這時候他見到了藍女士。關(guān)于魏公子與藍女士見面的這一段敘述跟經(jīng)典的《水漫藍橋》幾乎是一樣的，略顯俗套，請勿見怪。

我也是個讀書人

當(dāng)我的父親說《水漫藍橋》講的是一個搞破鞋的故事的時候，我年紀還小。印象中鞋破了只要是補一補就還能對付穿。那時候我經(jīng)常穿那種帶補丁的破鞋，但卻沒能理解父親對《水漫藍橋》的評價的真正意義。

許多年過去了，我也成了一個讀書人。按照我們國家的教育體制，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逐級地提高自己的知識水平。在許多人的眼里，我們是中國有史以來最最幸福的一代人。但我卻不這樣認為，我的觀點是，首先我們不是最幸福的一代讀書人。相信我這樣說，有很多人跟我有同樣想法，因為我們的學(xué)習(xí)被賦予太多的政治元素，我們是為四個現(xiàn)代化才努力學(xué)習(xí)的。古人說，古之學(xué)者為己，今之學(xué)者為人。在古代人看來古代的古代學(xué)者才是真正為提高自己的道德修養(yǎng)才學(xué)習(xí)的人。因此，學(xué)習(xí)從古代開始就是一件目的不純潔的活動了，幾千年下來，它的步伐越來越沉重，因為它的肩膀和腦袋上扛了很多東西。

既然我們不是最幸福的一代讀書人，就不可能是最最幸福的一代人，這個道理很簡單。

因此，我們村里的適齡兒童都不上學(xué)了，他們放鴨子，放豬或者羊，生活得很幸福。父親認為我很淘氣，又有點兒缺心眼，就決定讓我讀書，增加我的負擔(dān)，這里面很可能有懲罰我的陰謀。

學(xué)堂很不景氣。因為他們都覺得學(xué)習(xí)沒意思，不能給他們和她們的家長帶來絲毫的樂趣，還不如回家種地，放鴨子。在大自然的熏陶下茁壯成長，那是多么地自由和快樂呀。因此，從那時候起我就羨慕別人家的孩子，他們雖然很埋汰，但臉上總是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尤其是在他們長到十七八歲的時候，他們的父母開始為他們張羅婚事了。那時候，他們的父母每天要遇到十幾個說媒的人。他們自己每天也要見上幾個異性，然后考慮哪些適合與自己做愛，哪些適合做老婆，與自己過一輩子，哪些適合做自己的情人。無論他們想得天花亂墜，都是沒有用的，因為這樣的重大事件，完全要聽從父母大人的。他們父母的觀點是一定要找一個能干活的，屁股大能生兒子的兒媳婦，至于長的好壞，只要是沒有明顯殘廢特征，能看得順眼就行。

在這么龐大的保媒團的努力之下，他們結(jié)婚總是那樣迅速，很快全村和我一般大的年輕人都結(jié)婚了。只有我一個人還沒有結(jié)婚，因為我的任務(wù)是學(xué)習(xí)，為四個現(xiàn)代化學(xué)習(xí)。在為四個現(xiàn)代化學(xué)習(xí)的閑暇時間，我經(jīng)常參加同齡人的婚禮，直到他們?nèi)坑辛讼眿D或者老公，我才有了自己的空閑時間。經(jīng)?？磩e人結(jié)婚，就要想一想自己什么時候結(jié)婚。我就問母親，我什么時候能結(jié)婚。母親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只是說，這事情你得問你爸。于是我就問我爸，我爸說，你著個雞巴急，你的任務(wù)還沒有完成，就不能結(jié)婚。但我的任務(wù)什么時候才能完成呢？這是我問父親的第二個問題。對于第二個問題，我的父親也沒有正確答案。

那次和父親對話之后，我感覺很沮喪，我曾經(jīng)認為我這輩子是結(jié)不上婚了，因為祖國的四化建設(shè)總是沒完沒了，據(jù)說五十年之后才能基本實現(xiàn)。在漫長的五十年中，我慢慢地老去，喪失了性能力，既然這樣結(jié)婚還有什么意思。所以我慢慢地開始感覺到我陽痿了，徹底地喪失了對婚姻的興趣。這是我對以后生活的想象，如果真的像我所說的那樣，我還不如早點兒結(jié)束我的生命，盡早的轉(zhuǎn)世投胎，再也不做讀書人。

真正的事實是這樣的：許多年過去了，我離開了我出生的村莊，來到了一座省會城市，在那里繼續(xù)做一個讀書人，由于我的成績不錯，一直念到了博士，從事地方戲曲研究。由于我出生在東北農(nóng)村，從小到大一直保留著我對二人轉(zhuǎn)的親切記憶，所以我在選擇研究方向的時候，一點兒也沒有猶豫就選擇了二人轉(zhuǎn)研究。但是由于那一次事故，我失去了所有的音樂細胞，這一結(jié)果嚴重阻礙了我的研究進程。要不然我現(xiàn)在特別想給您唱一段二人轉(zhuǎn)，但是怕驚嚇著您，影響您晚餐的胃口，就算了吧。

許多年過去了，我行走在一條嘈雜的夜市上，吃了幾串新疆人的羊肉串。在吃串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街邊有一塊黑板，黑板上用白顏色的粉筆寫著二人轉(zhuǎn)劇場幾個字，用紅顏色的粉筆寫著演出的劇目，用黃顏色的粉筆寫著演員的姓名。我注意到紅顏色的粉筆字上面有《水漫藍橋》四個字，于是我買票進入了劇場。

我一直在等待臺上的演員表演《水漫藍橋》，但他們就是不演?；蛘哒f，他們什么都演，就不演二人轉(zhuǎn)。他們是二人轉(zhuǎn)演員，這一眼就能看出來，但他們表演了小品、現(xiàn)代流行歌曲、魔術(shù)、氣功、搖滾樂等節(jié)目。他們在臺上對著臺下的觀眾說，二人轉(zhuǎn)現(xiàn)在都改革了，光是嗨嗨吆吆地唱個沒完沒了，觀眾都不愿意看了。所以他們今晚給觀眾們帶來了一個小品，男演員化裝成一個傻子，嘴歪眼斜，淌哈喇子，女演員扮演一個三陪小姐。小品的主要內(nèi)容就是傻子找小姐解決生理需要。從頭到尾全是罵人嗑，觀眾們鼓掌大笑。

演出終于結(jié)束了，演員們再次感謝觀眾們的熱情，而我還沒有看到《水漫藍橋》。問一下鄰座的人，他們說已經(jīng)演完了，那個小品就是。演得不錯，我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來這里看演出了，過癮。

過他媽啥癮呀！我有點兒憤怒了。我馬上感覺到我作為一個博士生罵人，有損于我的尊嚴?，F(xiàn)在的情況是，二人轉(zhuǎn)已經(jīng)變成小品了，看來要搶救東北民俗文化了，雖然我很生氣，但是我覺得我作為一個博士生，而且是從事二人轉(zhuǎn)研究的博士生，看來是很有前途的。

周百萬做了一件

讓自己都佩服的事情

藍女士自從嫁給周百萬以后，她變得越來越好看，越來越豐滿。村里的光棍們看藍女士的目光總是熱辣辣的，像是能從她的身體里面看出某種珍貴的東西。這些事情也會被周百萬看在眼里，惱在心中。于是他給藍女士準(zhǔn)備了很多衣服，并強迫她穿上。那些衣服最重要的特點就是密封性好，穿和脫的過程都特別煩瑣。周百萬最初的目的就是要防止其他的男人把藍女士當(dāng)做破鞋來搞，如果搞到他的頭上，他會感覺徹底地失去了尊嚴。

這樣煩瑣的衣服也給他自己帶來了諸多不便，尤其是到夜晚的時候，他想到藍女士的身體，自己的身體就起了變化，那個東西硬邦邦的，令人不舒服。他就走進藍女士的房間，為藍女士解衣服。衣服設(shè)計的過于煩瑣，脫去一件里面還有另外一件，沒完沒了。周百萬先生累得滿頭大汗，才去掉藍女士的兩件衣服，剩下的還有幾件，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周百萬充滿了耐心，不停地解衣服，這時候他家的公雞開始打鳴，這證明天已經(jīng)亮了。但周百萬懷疑是他家前院周扒皮家的公雞在打鳴，前幾天當(dāng)?shù)孛襟w剛剛報道說，周扒皮為了讓他家的長工早起干活，自己鉆到雞窩學(xué)公雞打鳴，被發(fā)現(xiàn)后，得了一頓胖揍的結(jié)果。但窗外的公雞打鳴的聲音很自然，完全不像人裝出來的樣子，于是周百萬就到窗前，看見一只大公雞在自己的院子里面走來走去。遠處的天邊已經(jīng)能看到太陽出現(xiàn)，紅彤彤的一片，慢慢地天真的亮了起來。天亮之后，周百萬就不能再解藍女士的衣服，因為周百萬不習(xí)慣在白天干那檔子事情。如果在白天干那檔子事情他就會感覺很沒有尊嚴。

這件事情，讓周百萬思索了好長時間，如果自己想與藍女士在晚上能順利地做那檔子事情，只有兩種辦法：一是讓藍女士不穿那么煩瑣的衣服，另一種辦法就是把村里的男人都趕出去，遠離藍女士。經(jīng)過仔細斟酌，他選擇了后一種解決方案。理由也有兩點，一是村里其他男人走了以后，他就可以讓藍女士穿得少一些，這樣不僅脫衣服的時候很方便，藍女士在周百萬的眼中也會越來越性感。第二就是，在其他男人離開村子的時候，他也可以在藍女士來月經(jīng)或者他對藍女士不感興趣的時候，去搞一搞別人的女人。

如何才能讓村里的男人走出村子，這個問題讓周百萬大傷腦筋。但周百萬就是周百萬，什么事情也難不倒他。他在當(dāng)?shù)氐拿襟w上看到一條關(guān)于皇帝要修建一座宏偉的度假村的新聞。于是，他準(zhǔn)確地把握了機會，決定讓村里人出去給皇帝打工。他把他的想法跟村子里的男人說了，他說外出打工不僅能賺到錢，而且也能增長見識，尤其是給皇帝打工，那是一生榮耀的事情。村里的光棍們都同意出去打工，只是那些有老婆的男人舍不得離開自己的老婆。周百萬就走家串戶去做這一部分人的工作。說他們出去賺了錢，沒有老婆在身邊，想玩什么樣的女人都有的是。于是這一部分有老婆的男人也同意出去打工。在送村里男人們外出打工的那天，周百萬胸前戴著大紅花，笑容滿面地給其他男人的胸前也佩戴上大紅花。這一畫面，被鄰村一個書生看到，就畫了下來，第二天，刊登在本地的報紙上，周百萬為致富全村，大力輸出勞動力的事跡，在附近十里八村流傳開來。鄉(xiāng)里、縣里的領(lǐng)導(dǎo)看到報道之后，著重表彰了周百萬，并號召其他村子的財主向周百萬學(xué)習(xí)。

藍女士早想脫去身上煩瑣的衣服，換上薄薄的絲質(zhì)短裙。首先，她覺得那件煩瑣的衣服一點兒也不好看，穿在身上顯得十分臃腫，顯示不出她優(yōu)美身材的曲線。其次，那件衣服穿在身上太熱，尤其在夏天，她像阿拉伯女人一樣從頭到腳被包裹在那件衣服里面，難受死了。第三，由于這件衣服十分煩瑣，周百萬每天都會用整個晚上的時間給她脫衣服，這樣嚴重影響了她的休息。有時候，在周百萬脫到夜半三更的時候，她就睡著了。后來，在周百萬給她解開第五個繩結(jié)之后，她就開始睡覺，因為她已經(jīng)知道，這一夜周百萬也不會把衣服解開的。如此這樣就影響了藍女士的睡眠，所以她的眼圈兒總是黑黑的，看起來像四川的大熊貓。幸好白天的時候被那件衣服的頭飾擋住，因此誰也不知道藍女士黑眼圈兒是如何的美麗。

藍女士脫去了那件復(fù)雜的衣服之后，仍然從事她的繁重的體力勞動。她每天必須到井臺打水，然后把水燒開，供周百萬洗澡使用。村里的男人都出去給皇帝打工了，藍女士的丈夫周百萬由于在勞動力輸出方面有所貢獻，還沒有來得及與藍女士睡上一覺，就被請到別的村子身披紅花介紹經(jīng)驗去了。藍女士還像往常一樣，去井臺打水，雖然周百萬不在家，她依然去打水，原因還是有兩點，一是她自己也需要熱水洗澡，她喜歡把自己的身子洗得干干凈凈，充滿誘人的香味。二是由于每天她都要打水，久而久之就形成一種慣性，不去打水，她總會覺得自己有什么工作沒有完成。對于第二種原因，我總是認為有點兒牽強，因為人是一種懶惰的動物，尤其是女人。

魏公子畫了一幅優(yōu)美的畫

關(guān)于寫黃色小說的事情，幾天來讓魏公子大傷腦筋。他想如果上來就寫一個男人脫去了一個女人身上所有的衣服，并把自己的衣服也完全除去，兩具白花花的肉體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重復(fù)一件毫無創(chuàng)意的機械運動，那么讀者一定不會買賬。不但一般的讀者不會買賬，就算傳到皇帝那里，皇帝看了也會生氣，認為他沒有創(chuàng)意，就會向他問罪，整不好小命就要玩兒完啊。

因此，他在動筆寫這部黃色小說的時候，心里面總是很緊張，緊張得拿起筆來就不會寫字，手發(fā)抖，一直抖到心里。他只好把筆放下，坐在椅子上看看別人寫的黃色小說。但是別人寫的玩意兒總是讓他提不起精神，下面那家伙一點兒反應(yīng)也沒有。因此，他認為別人寫的黃色小說，是不能讓讀者快樂的，相信也不會讓作者自己快樂，大不了就是弄點兒稿費填補家用。但他要寫的卻是一本讓自己和讀者都會感到快樂的黃色小說，所以他現(xiàn)在特傷腦筋。

他順著一條山間小路，邊散步邊構(gòu)思他的小說情節(jié)。這時候眼前出現(xiàn)一座橋，就是二人轉(zhuǎn)《水漫藍橋》中出現(xiàn)的那座藍橋。他多次從這座橋上經(jīng)過，每一次都會想到這座橋的建設(shè)者，雖然他不知道那個人的長相和名字，但他佩服建設(shè)者的智慧，因為他覺得建設(shè)者為社會做出了他一輩子也做不到的貢獻。這時候他感到口渴，就想到橋下有一座井臺，他就順著井臺的方向看去。這時候他看到一個身穿絲質(zhì)短裙的女人。這個女人就是藍女士。

藍女士在周百萬去鄰村作報告之后，脫去了那件設(shè)計復(fù)雜的衣服，換上了絲質(zhì)短裙。她感到十分高興，既美麗，又感覺涼爽。所以她出門打水的時候，也穿著絲質(zhì)短裙。魏公子看到井臺邊那具美麗婀娜的背影之后，口渴的感覺更加強烈。因為他看到藍女士的雙手扶在轱轆把上，上身向前彎曲和大腿的角度越來越小，屁股也在這一過程中越撅越高，甚至隱約可見裙底風(fēng)景。在烈日下的魏公子口渴的感覺更加強烈。在那一瞬間他首先想到的是，他要把這一情節(jié)寫到他的小說中。

魏公子看到藍女士打水的動作之后，心跳得十分厲害。轉(zhuǎn)身就順著來時的方向跑去，而且越跑越快，超過了他以往任何時候跑步的速度。回到家中，他一頭張到水缸之中，張開嘴巴，把肚子喝得圓圓的，然后直起腰板，像一條狗從河水中爬到岸上一樣，撣一撣頭發(fā)上的水。在涼水的刺激下，他的心跳漸漸地恢復(fù)了平靜。然后拿起筆來，在紙上畫了一幅少婦井臺取水圖。他畫中的那個少婦身穿薄薄的紗裙，背對著觀眾，手放在轱轆把上，高高的撅起了屁股。這幅畫讓人想入非非之前，先讓魏公子自己陶醉了。他甚至感覺到了身體某一部位的反應(yīng)。于是，他想自己成功了，因為他曾經(jīng)在一本書上看到這樣的觀點，說一部作品要想感動別人，必須先感動自己。同理可以得出另外一條結(jié)論，那就是黃色小說要讓別人先硬起來，首先自己先要硬起來。

現(xiàn)在魏公子已經(jīng)了解到藍女士每天下午都要到井臺打水，而且藍女士每一次外出打水，都穿那件絲質(zhì)短裙。魏公子的大腦中已經(jīng)充滿這一景象，但他的小說卻沒有任何進展。為此他很上火，導(dǎo)致牙齦腫痛，小便不暢。每一次他都是一只手捂著腮幫子，一只手托著那玩意兒站在茅坑邊上，很久地保持這一姿勢。這讓他感覺很痛苦，于是他發(fā)明了坐便器。他找來一把廢舊的椅子，在椅子上面剜出一個圓形的窟窿。這樣他就可以坐在椅子上面撒尿。那樣子好像一個女人蹲在那里撒尿。在他撒尿的時候，恰巧他的同學(xué)來找他。他的同學(xué)看見他的模樣，笑得差一點兒坐在地上。魏公子就用含混不清的語言和同學(xué)交談，自從他牙齦腫痛之后，他說話就嗚嗚地讓人聽不清楚，魏公子說的大概意思就是都是你出的餿主意，寫什么黃色小說，看我現(xiàn)在都成什么樣子了。

他的同學(xué)此次來到他的住所，就是想問一下小說的寫作進程。他說我現(xiàn)在一個字還沒寫呢。他的同學(xué)有點兒失望，搖搖頭說，你要抓住這一次機會呀，現(xiàn)在有幾家出版社都在搶著要出版你的書呀。魏公子也搖搖頭拿起那副圖畫給他的同學(xué)看，他的同學(xué)眼睛里面放出了興奮的光芒，連聲叫好。然后魏公子說這是河邊的一個少婦，他想和她睡覺，這樣對自己寫小說會有幫助。

魏公子第三次來到藍橋上，他決心已下，要把藍女士搞到手。他的同學(xué)告訴他那個女人是周百萬的媳婦，現(xiàn)在周百萬正在全國各地作報告，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來的。這無疑會增加魏公子想搞藍女士的決心。于是當(dāng)他第三次來到藍橋上的時候，他一點兒也沒有心跳加速，果斷地向井臺走去。

藍女士從前是一個妓女。藍女士妓女的身份和后來我們在舞臺上看到的良家少女的身份截然相反，但是也正由于藍女士妓女的身份，她才能擺脫封建禮教的束縛，不考慮周圍的婦女對她身著短裙的非議。藍女士在這方面徹底表現(xiàn)出了一個女人追求自身解放的精神。所以藍女士第一次見到魏公子的時候，她就愛上了這個小伙子。她每次到井臺打水的時候，都知道魏公子在自己的身后看著自己，于是她故意把屁股撅得高高的，目的就是想讓魏公子對她印象深刻，為日后能相好打下堅實的基礎(chǔ)。

一本書中的秘密

為了能夠完成我的博士論文，我曾經(jīng)多次返回家鄉(xiāng)，搜集民間故事，尤其是與二人轉(zhuǎn)有關(guān)的民間故事。每當(dāng)我回到村子里面，我都會感到震驚，小時候的那種感覺蕩然無存?，F(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人在地壟臺上邊干活邊唱二人轉(zhuǎn)了。人們休閑娛樂的主要項目就是打麻將和看電視。那些小時候一起玩耍的朋友們，漸漸地步入中年，沉重的生活壓力，使他們的身體衰老得十分迅速，漸漸地對性生活失去了興趣，把更多的精力集中在改善生活條件上。他們的孩子已經(jīng)上小學(xué)或者初中，這時候他們意識到了念書的重要性，即使他們生活在偏僻的農(nóng)村，也知道知識經(jīng)濟已經(jīng)來臨。

前些日子我又一次光臨我的故鄉(xiāng)，正趕上下雨，道路泥濘，我的鞋子被泥濘的道路吞噬掉了，我只好光著腳丫向前行走，很不幸我又被隱藏在泥水里的玻璃劃破腳掌。足有一寸長的口子，向外翻著，流出了鮮紅的血。然后我就一瘸一拐地鉆進了五奶奶家里。老人家就自己一個人在屋子里面，見我來了很高興。打來洗腳水，我清洗了傷口，簡單地包扎了一下，然后坐在炕上。

我問五奶奶她的兒子去了哪里？五奶奶和她最小的兒子住在一起，她的小兒子和我年齡差不多，我們從小一起玩耍，但按輩分我卻要叫他叔叔。五奶奶說，這年頭種地也不賺錢，他的兒子就外出打工了，兒媳婦也跟著去了，孩子在縣里上學(xué)，住宿。五奶奶又說，村里的男人都出去了，留下來的都是我們老頭、老太太。

然后我跟五奶奶說，我想聽她唱一段二人轉(zhuǎn)。我小的時候，來找她兒子玩，走進院子就能聽見五奶奶唱二人轉(zhuǎn)，到屋子一看，五奶奶坐在炕上納鞋底呢。五奶奶說現(xiàn)在年齡大了，氣量不夠使了，唱出的二人轉(zhuǎn)總跑調(diào)。我說，你再跑調(diào)還能有我跑的厲害呀。五奶奶就笑，五奶奶一笑暴露了沒牙的口腔，說也是啊，我聽你小時候唱的那些東西我樂得上氣不接下氣，那調(diào)跑的賊厲害。說完五奶奶問我想聽那一段，我說你隨便唱吧。五奶奶就唱了一段《王二姐思夫》?！巴醵銗炞C樓眼望京城啊，思想起二哥哥張相公啊……”五奶奶真的老了，嘴唇已經(jīng)兜不住風(fēng)了，就唱這一句戲文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悲涼，五奶奶的老伴是去年春天死的。

那天夜里我就住在五奶奶的家里了。吃了老太太烙的糖餅，我就靠在被垛上看書。五奶奶問我看的什么書，我說是小說。五奶奶就說我是個秀才，是文曲星。如果她家要有一個像我這樣能念書的，他們就會過上好日子。五奶奶又說，她也有一本書，但他不識字，就想送給我。五奶奶就打開立柜，從里面取出一個包袱，打開之后有一個木質(zhì)的盒子。盒子上面有一把鎖，五奶奶又從腰間摸了半天扯出一串鑰匙，找到一個小鑰匙打開了盒子。從盒子里面又取出一個綢緞包裹……如果我這樣寫下去，直到我們死去也不會看到這本書的樣子，還不如我們干脆一點兒，直接寫五奶奶從柜子里取出一本書。如果這樣寫的話，就簡單了，完全顯示不出這本書的重要性。但不管怎么說，最后我手中拿到了五奶奶給我的這本書。五奶奶說，這本書是她老頭子臨死的時候交給她的，并告訴她一定要給一個有文化的人看。我想咱們村子就數(shù)你念書最多了，早就想給你了，可你總是不來我們家。

那本書是用蠅頭小楷寫成，書名就是《藍橋》。講述的就是魏公子和藍女士的愛情故事。但這只是書的前半部分。后半部分作者又把這個故事重寫了一遍。主人公仍然是魏公子和藍女士。但內(nèi)容卻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黃色小說，兩個人頻頻做愛，向讀者展示他們的肉體和靈魂。但兩部分均沒有結(jié)尾。

我問五奶奶她們家怎么會有這本書。五奶奶說，有一年下大雨，他們家的房子倒了一面墻，他老頭子就決定重新再蓋一座房子，在挖地基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這個盒子。

當(dāng)夜我躺在五奶奶家的炕頭上，思考著藍女士的命運走向。關(guān)于那本書的故事情節(jié)我已經(jīng)大致了解，唯一讓我不理解的地方就是，作者講的故事為什么沒有結(jié)尾。二人轉(zhuǎn)《水漫藍橋》的結(jié)局是魏公子在藍橋下面避雨的時候，山洪暴發(fā)，他被洪水無情地卷走，藍女士斷定魏公子死訊之后，就跳河了。這個結(jié)尾流傳至今，受到了人們的好評。但我個人的觀點是：這是后人藝術(shù)加工的結(jié)果，和當(dāng)時的實際情況肯定存在出入。所以我拼命地尋找這個故事的起源，以及當(dāng)時藍橋附近社會生活的記錄。尋找它們的途徑有兩種，一是到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走訪過的村莊，從他們的民間傳說中獲取信息。再就是通過查找當(dāng)時的文獻資料，當(dāng)然也包括諸如黃色小說之類的書籍，但是現(xiàn)在看來這種資料少之又少。

《藍橋》的發(fā)現(xiàn)讓我頗為興奮，也可能是由于五奶奶家炕頭太熱的原因，我那一夜幾乎沒睡什么覺。天快亮的時候，我在夢中看見了一個書生打扮的男人，從藍橋走到井臺，和一個美貌少婦有說有笑。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腦海中最后一個畫面是一個少婦的笑容的特寫，我仔細回味，發(fā)現(xiàn)那個男人的模樣竟然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然后，我感到下面的東西硬硬的，有一種要尿尿的感覺。我到院子里面把尿尿到泥濘的水洼里面，水洼的周圍便泛起白色的泡沫，這時候我意識到我昨天夜里做了一個羞恥的夢。

免費的露天淋浴

藍女士見到魏公子之后，在心中把魏公子和自己的老公周百萬比較一番：首先，魏公子是一個讀書人，待人彬彬有禮；自己的老公是一個土財主，財大氣粗，不拘小節(jié)，總以為自己是地球的中心，什么事情都要圍繞他來開展。其次，魏公子體格健魄，長相英俊，只是臉上總是體現(xiàn)一種憂郁的神情；自己的老公年歲大了，身體狀況每況愈下，而且面部表情總是很嚴肅，說實在的藍女士有一點兒怕周百萬。經(jīng)過比較之后，她覺得魏公子就是自己在夢中見到的白馬王子。

在這樣的基礎(chǔ)上，魏公子想搞藍女士的夢想應(yīng)該很容易實現(xiàn)。但問題就出現(xiàn)在故事發(fā)生在封建年代，魏公子又是孔孟弟子，所以初次見面他們雙方都很矜持?；ハ鄬σ暳撕芫茫汗硬沤Y(jié)結(jié)巴巴地說，小生口渴，行路至此，向姐姐討口水喝。藍女士雖然也很矜持，但表現(xiàn)得比魏公子有經(jīng)驗。她說那行吧，你喝水可要付我水錢，一塊錢一口啊。魏公子說行，多少錢都行！

魏公子痛飲三口井水，冰涼的井水這時候起到了鎮(zhèn)靜作用。喝完水他直起腰板，伸手摸錢的時候，他傻眼了。因為他身上根本就沒有帶錢。他把渾身上下的口袋都翻了個底朝上，希望能找到三塊錢。但他的希望破滅了，他腦門子上冒汗了，說話更加結(jié)巴了。他說，姐姐，不好意思，小生身上沒錢。藍女士一下子就收斂了她的笑容，面有怒色說，你別跟我耍無賴，喝水不給錢，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不信你在這地方打聽打聽，老娘不是好惹的。

藍女士回到家中關(guān)上門窗，就樂個不停。因為，她覺得自己剛才在井臺邊上演的那出戲?qū)嵲谔幸馑剂?。她完全沒想到自己能發(fā)揮得那樣好，把那個書生嚇得話都不會說了。最后書生從書包中拿出一幅畫，說以這幅畫為抵押，回家取錢。

藍女士看到的那幅畫就是魏公子前些天的作品。藍女士回家把畫鋪在床上，認真地觀察這幅畫。她覺得畫中的少婦特別像自己，只是看不到臉長得什么模樣，因此也不好判斷完全就是自己。但她很喜歡這幅畫，她似乎猜到了作者的意圖，因此微微一笑，等待作者前來送錢。

魏公子感到很沒面子。渾身上下竟然連一塊錢都沒有，真應(yīng)了一句俗話，一文錢憋倒英雄漢。魏公子回到家中，翻出了很多一塊錢的硬幣，他把這些錢散落在地上，心想用這些錢能不能把藍女士的身體壓垮，能不能扒下藍女士的絲質(zhì)短裙。答案是不能，因為他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不用一分錢就能把她搞到手。這不是說明自己沒有錢，只能說明自己很有能力，不花錢搞女人才是男人的真本事。

魏公子在他的作品開頭寫道：我的家鄉(xiāng)臨著一條河……自從魏公子在井臺邊上見到藍女士之后，他的小說寫作進程明顯加快。就像他自己后來在一篇創(chuàng)作談中寫的那樣，他寫下了小說開頭的第一個句子，就已經(jīng)找到了整部小說的敘事基調(diào)，這一點對于一個小說寫作者極其重要。有一個良好的開端，魏公子就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也忘記了還錢給藍女士。這件事情導(dǎo)致了兩個后果，一是魏公子的小說寫得很快，馬上就進入了結(jié)尾階段；二是當(dāng)他下一次見到藍女士的時候，他的胡子已經(jīng)長得很長，藍女士揪住他的胡子向他要錢，說不給錢，就把他的胡子一根一根地全都拔下來。

魏公子再次見到藍女士的時候，顯得很尷尬，因為他又一次忘記帶錢給藍女士。藍女士扯下了他三根胡須，告訴他晚飯前一定要把錢送來，否則就把他的胡子拔光。魏公子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一面鏡子，對著鏡子看了半天，覺得自己的胡須很英俊。但如果被那個女人拔光還不如自己先把它們鏟除。這樣即使自己不還錢，那個女人拿自己也沒有辦法。所以，他就把胡子拔光了。然后，他換了一件新衣服，懷里揣上三塊錢，就離開家門向藍橋走去。

他與藍女士的約會地點就在藍橋。他到藍橋的時候，藍女士還沒有出現(xiàn)。他想，如果她真的來了，他做些什么。是上去二話不說就擁抱她，吻她，還是彬彬有禮地說小生有禮了，然后拿出三塊錢給她。然后兩個人用手扶著橋的欄桿，看河水的流動。在看河水流動的同時，談天氣、談理想、談文學(xué)、談人生等等。他在胡思亂想的時候下起了大雨，他就走到橋邊柳樹下避雨。雨越下越大，他的新衣服已經(jīng)被澆透了。他覺得反正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不妨脫下來。他脫去衣服，光著膀子沖到雨中，然后他大喊藍女士的名字，并說出了我愛你三個字，這讓他自己感到很吃驚。但在這樣一種惡劣的環(huán)境中，他喊了也是白喊，周圍沒有一個人，藍女士影也沒有。就是說，魏公子的喊叫對他想搞藍女士的計劃起不到一點實際作用。還不如在雨中把自己的身體洗干凈，等雨停了之后，藍女士出現(xiàn)用她溫暖的肉體溫暖自己。于是魏公子用手不停地在他的脖子上，胸脯上，大腿根部，后背用手能夠到的地方使勁揉搓。魏公子確實感到自己身體已經(jīng)很埋汰，因為連日來，他只顧寫小說，沒顧及搞衛(wèi)生?，F(xiàn)在能在老天爺?shù)木祛欀拢匆淮蚊赓M的露天淋浴，豈不痛快！

讓魏公子感到最痛快的事情是，他被閃電擊中的那一瞬間。但除了魏公子誰也形容不出那一瞬間有多痛快，有多美妙，有多自由。但現(xiàn)在事實是魏公子已經(jīng)死了。他完全清楚那時候的感受，他的詞匯量也完全充足，他的表達能力一點也不欠缺，但是他仍然無法向人們描述了，因為他真的死了。說魏公子那一瞬間感到最痛快，完全是我們的猜測。當(dāng)大雨停了之后，人們發(fā)現(xiàn)魏公子的尸體。在移動他的身體的時候，有一個婦女感覺到魏公子臍下三寸之處硬邦邦的。根據(jù)這一結(jié)果推斷魏公子當(dāng)時的情景，就是在那一刻他達到了一生中最最特殊的高潮。

藍橋的故事的幾個版本

從五奶奶家中回到學(xué)校，我又一次閱讀五奶奶給我的那本《藍橋》。發(fā)現(xiàn)書中所提到的藍橋只不過是一座普通的橋梁，在作者的家鄉(xiāng)經(jīng)歷風(fēng)吹日曬，已經(jīng)殘破不堪。魏公子在藍橋等待藍女士，突然天降大雨，魏公子到橋下避雨。但是，那座藍橋年久失修，已經(jīng)存有一處斷裂，經(jīng)不起山洪的打擊。魏公子的死因就是由于橋上的裂痕，洪水來臨的時候，魏公子的腦袋被一塊石頭砸中，斷送了魏公子年輕的性命。

后來我在查閱資料的時候，又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藍橋的另外兩種說法：《史記·蘇秦列傳》記載：一個叫蘇秦的男子向燕國的國王講過一個“尾生抱柱”的故事。蘇秦說，有一個叫尾生的人，與一個美麗的大姑娘橋下約會。但姑娘沒來，尾生為了不失約，水漲橋面，尾生抱柱死于橋下。這個故事說明，約會地點不要選擇橋下，大雨來臨的時候一定不要到橋下避雨，水往低處流是一條被英國人牛頓證明的真理。從另外一個意義上講，這個故事又說明古代中國人是很講信用的，以死踐行自己許下的諾言。蘇秦講的故事也是有出處的。我懷疑他讀過莊子的作品，因為在《莊子·盜跖》中也有一個類似的故事，莊子在文章中說：“尾生與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這說明，那個尾生是中國歷史上最守信用的男人之一。

第二種說法可以查看唐代裴铏所作的傳奇故事《傳奇·裴航》。那里面提到的藍橋卻在陜西。講的是一個叫裴航的男人考試沒考上，回家的途中陪伴一個曹姓少婦游山玩水，其實在這個故事中裴航認為曹姓少婦長得好看，就向曹姓少婦表白自己的內(nèi)心想法。但結(jié)果是曹姓婦人沒看中裴航，不愿意和裴航做那種事情。裴航感覺很沒面子，在以后的行程中就不愿意和曹姓少婦說話了。行至藍橋驛站，遇到少女云英，裴航又犯了那個毛病，但云英的監(jiān)護人卻提出了一個條件，說云英有病，要想娶云英，就要到嫦娥仙女那里求取玉杵，用玉杵為云英搗藥百天。后裴航終于找到月宮中玉兔用的玉杵臼，迎娶云英，成仙而去。唐代以后，宋元話本《藍橋記》等均以此為題材。但我這里所講的二人轉(zhuǎn)《水漫藍橋》中的藍橋卻和以上的故事沒有太大關(guān)系。

小時候我和爺爺坐在院子里的柳樹下納涼，這時候鄰村的女人從門前路過，并與爺爺打招呼，問吃了嗎等日常用語。爺爺也用吃了，進屋坐會兒等日常用語應(yīng)答。這些日常用語廣泛流傳在我家鄉(xiāng)人們的嘴中，因此很小的時候，我已經(jīng)掌握了這些話語。那時候我雖然熟稔這些日常用語，但我不認識從我眼前經(jīng)過的這個大屁股女人，就問爺爺這個人是誰。爺爺說她叫張大屁股，前屯的，是唱蹦子的。

唱蹦子對于我來說，又是一個陌生的詞語。我還得追問爺爺，因為我身邊沒有其他的人，更因為我相信爺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但爺爺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說趕上哪天有空兒，他領(lǐng)我去看看。但很不幸的是，沒過幾天我爺爺就死了。我傷心得流下了眼淚，為我曾在他的懷里拉過屎、撒過尿表示歉意，也為他沒有領(lǐng)我去看蹦子而感到惋惜。

爺爺死了之后，爸爸完成了爺爺沒有完成的事情。領(lǐng)我去看了蹦子戲，但那時候蹦子戲已經(jīng)改名叫二人轉(zhuǎn)了。在后來我經(jīng)過學(xué)習(xí)才知道二人轉(zhuǎn)的來龍去脈。二人轉(zhuǎn)除了叫二人轉(zhuǎn)之外，還有許多外號。什么蹦子戲、秧歌、對口、棒子戲、雙玩意兒，都是人們對二人轉(zhuǎn)的別稱。其實，二人轉(zhuǎn)的來龍去脈，不外是兩股繩擰在一起的。有人做了一個形象的比喻，說東北的民歌小調(diào)和大秧歌是二人轉(zhuǎn)的根兒。關(guān)里傳來的蓮花落、鳳陽歌等等給二人轉(zhuǎn)加了枝，添了葉。

跟父親看二人轉(zhuǎn)的漫長過程中，我知道了許多二人轉(zhuǎn)曲目。傳說中二人轉(zhuǎn)有三百多個曲目，我可沒有看過那么多，但比較經(jīng)典的曲目我都看過。在眾多經(jīng)典曲目中我還是對《水漫藍橋》比較感興趣。因此我還必須再講述一個關(guān)于藍橋故事的另一個版本。

這個版本的《藍橋》其主要精髓還來源于莊子講的尾生故事，但尾生被改為魏公子，流傳于江淮一代。那時候還沒有二人轉(zhuǎn)這一地方戲種，或許已經(jīng)有，但人們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廣泛傳播，因此很多人都不清楚，也沒聽過。

關(guān)于這一說法你可以去聽一聽黃梅戲，黃梅戲中有一早期傳統(tǒng)小戲就是《藍橋會》。此劇由著名黃梅戲演員嚴鳳英、王少舫主演。曲調(diào)優(yōu)美，很煽情，東北話說眼淚嘩嘩地。流傳于上海和安徽部分地區(qū)的淮劇中也有這一曲目，后來經(jīng)過大導(dǎo)演謝晉改編，并親自指導(dǎo)拍攝成電影《藍橋會》，這部戲曲電影就是謝晉導(dǎo)演的處女作，正因為有了這樣一次嘗試，謝晉才走上電影之路。

關(guān)于《水漫藍橋》的結(jié)局

下面說一下《藍橋》的幾個結(jié)局?！端{橋》這個故事流傳最廣泛也是最傳統(tǒng)的結(jié)局就是：洪水來臨，男女主人公

雙雙死去。這個結(jié)局突出了愛情的偉大，人們有時候也會被偉大的愛情沖昏頭腦，不顧一切地追求，追求到最后卻都被洪水帶走了。二人轉(zhuǎn)《水漫藍橋》采用的就是這個結(jié)局。

還有一種結(jié)局方式就是唐代傳奇《裴航》中應(yīng)用的那種。但《裴航》的故事與本文關(guān)系不是很大，只是考證了有一個叫藍橋的地方。故事情節(jié)在上一節(jié)中也做了交代，這里不必細說。

另外一種結(jié)局就是《莊子》中記載的尾生的故事，以尾生一個人的死去而告終。這個結(jié)局告訴我們?nèi)魏闻硕际遣豢上嘈诺?，男人總是會被美貌的女人所迷惑，目光交錯的那一瞬間，男人徹底地被電暈了，對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判斷能力，所以說，這樣的男人死就死了，沒什么可惜的。

五奶奶給我的《藍橋》出現(xiàn)了最為特殊的結(jié)局。因為整個故事就沒有結(jié)局，只寫到魏公子與藍女士在藍橋邊上調(diào)情，就戛然而止了。我懷疑是作者也采用了二人轉(zhuǎn)《水漫藍橋》的結(jié)局，只不過在流傳過程中人們發(fā)現(xiàn)了那些不健康的內(nèi)容，又怕這些不健康的內(nèi)容損壞孩子們的眼睛。眼睛是心靈的窗口，因此閱讀這樣的小說也是很容易損壞心靈的，就刪掉了。但也存在另外一種說法：之所以能出現(xiàn)沒有結(jié)局的《藍橋》，就是因為《藍橋》這本書的作者就是魏公子。魏公子考試不中，決心寫書愉悅自己同時愉悅他人。在他寫書的過程中，他時常到藍橋邊上散步，遇到了藍女士。藍女士的老公自從到外地作報告之后，藍女士感到內(nèi)心空蕩蕩的。經(jīng)不住魏公子的誘惑，兩人相約于藍橋。魏公子寫小說的時候總是沒有靈感，自從遇到藍女士之后他的小說寫作就突飛猛進，就把自己的故事寫到小說當(dāng)中，把女主角想象成藍女士，每天興致勃勃地寫黃色小說。小說進入結(jié)尾階段的時候，魏公子用嘴巴咬著筆頭，兩眼直勾勾的看著窗外，想起藍女士。他就寫不下去了，一來是想見藍女士，二來是想與藍女士打一炮之后，或許能生出許多美妙的靈感，給小說一個漂亮的結(jié)局。

但他卻死了。他的書商同學(xué)聽到這個消息之后，開始還認為自己倒霉，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有寫黃色小說天賦的人，還死了。但轉(zhuǎn)念一想，有了一個把壞事變好事的主意。他就整理了魏公子的手稿，交給出版機構(gòu)。在出版機構(gòu)龐大的輿論宣傳氛圍之下，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作者和他的作品廣為人知。據(jù)說皇上看到這部作品之后，大加贊賞，還要給作者封大官。有人跟皇上說這個人已經(jīng)死了，皇上還為這件事嘆了三聲氣。關(guān)于這件事情我這樣認為，人生前默默無聞，但死去之后名聲大振，這在中國是一個優(yōu)良傳統(tǒng)。中國人喜歡研究死人的作品。他們認為這樣可以減少政治風(fēng)險，而且出名的機會也比較大。

本文采用的結(jié)局與《莊子》中的故事一致。這純屬個人偏好，本人一向?qū)ηf子這個人以及他諸多超乎常人的做事原則抱有極大的興趣。同時，也覺得這樣安排結(jié)局符合藍女士們的心愿。那一天魏公子與藍女士約好了一起見面。但藍女士沒有出現(xiàn)，有一個客觀條件的制約，就是那天下雨了，在下雨之前藍女士坐在家中的客廳里?？蛷d十分敞亮，藍女士內(nèi)心十分孤單。她就拿出魏公子留給她的那幅圖畫，仔細端詳。她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就是那一天她的發(fā)型比較難看。于是，她決定重新做一下頭發(fā)。要在魏公子面前展現(xiàn)最美好的一面。她開始燒水洗頭，然后坐在鏡子面前梳頭發(fā)，當(dāng)她把頭發(fā)弄好之后，她聽到了下雨的聲音。她喜歡聽下雨的聲音，她覺得那是大自然中最美妙的節(jié)奏。她會伴隨著這樣的節(jié)奏達到最偉大的高潮。但此刻，她的內(nèi)心很著急，在屋子里面來回地踱步。因為她不敢出門，怕雨水打亂她的發(fā)型，在魏公子心中的形象打了折扣。她想等雨停下來再去藍橋。她也曾想到魏公子已經(jīng)到了，也想到下雨了魏公子應(yīng)該找個地方避雨才對。如果不找個地方避雨就是智商有問題，但找一個有危險的地方避雨就是智商絕對有問題。也就是說，藍女士做夢也沒想到，魏公子智商有問題。大雨過后，魏公子的尸體被人們發(fā)現(xiàn)，藍女士聽到了這個消息，但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過度傷心的情緒，因為她覺得一個智商有問題的男人死了沒有什么可惜的，對他身邊的其他人來講很有可能是一種解脫，一種幸福。

責(zé)任編輯 何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