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綠茵上的樹影被斜陽一寸寸地抻長,造型別致的白色斜拉橋懶洋洋地躺在江邊,斑斕泛光的水面無規(guī)則地把無數(shù)碎片重新復(fù)合成搖曳多姿的橋影。夕陽把暮色下絕美的畫圖復(fù)制出逼真的映象讓人們同時欣賞,上面還薄薄地抹上了一層金色的余彩。
太陽島的黃昏美極了。
如織的游人不知什么時候漸漸離去,已經(jīng)看不到蓄著長發(fā)的小伙子坐在沙灘上彈著吉他的吟唱,看不到身著色彩各異泳裝的姑娘們在江邊忘卻一切的嬉鬧戲水,也看不到俄羅斯式廊房旁樹叢掩映的依偎在一起低聲呢喃的情侶。留下的,只是腳下這片綠瑩瑩的土地、泊在江邊默不作聲的游船,就是對浪漫、愜意提供無限遐想的那片空間。
九月初的哈爾濱天高氣爽,黃昏時節(jié)攙和著綠和藍的空氣清新極了。幾乎望不到邊的樹木草叢和松花江涌起的白色浪花,帶來了讓人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氧分子和負離子。我貪婪地享受著久違的美餐,仿佛能把胸中壘積已久的濁氣一吐而出,把五臟六腑洗它個干干凈凈。
我的頭腦似乎更加清醒,也似乎有些遲鈍(朦朧中舊事再現(xiàn))。松花江掀起的浪花好像故意要濺濕我的衣襟,從快艇上看那座鐵路大橋顯得更加氣派,身著泳衣頭戴泳帽套著泳圈的女兒進入了我的光圈,留在江邊的記憶盡管已有十年之久,仍是女兒孩提時最好的照片之一。
當我從回想中醒來,發(fā)現(xiàn)太陽島與原來比已有很多不同。晚霞映照著公園花壇中的那幾條龍,那幾條依據(jù)阿城出土文物造型塑成的座龍。金代上京的龍為什么是坐著的?女真民族蓄勢待發(fā)的龍怎么與漢民族的圖騰如此相似?蹲在松鼠園曲曲彎彎的小徑上,從剛購來的松鼠食糧小袋中掏幾粒瓜子,輕輕撒在草叢旁,稍等片刻,那些大尾巴的可愛小生靈就會一步步跳過來,先是膽怯地試探,然后就跑到我身邊,放量大嚼起來,還忘不了把喂給它的松塔先搬運到松樹上再跑回來吃地下的瓜子。借助人的身影顯示時間的日晷廣場據(jù)說是國內(nèi)建成的第一處,遺憾的是傍晚的陽光已經(jīng)提供不出轉(zhuǎn)動時針的馬達和動力。那條流經(jīng)太陽島的小河邊的場地竟是個裸體浴場,漸漸暗下來的光線中還能看到遠處有人游泳,身邊的哈爾濱人用鼻子告訴你,“哼,幾個老頭!”
同行的張先生是在哈爾濱長大的,他告訴我,兒時最美好的記憶是爸爸媽媽帶著他到太陽島來玩兒,這次重回故鄉(xiāng)他最想去的地方依然是這個以太陽命名的地方。依他的年齡算,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太陽島就已經(jīng)很有名氣了。我揣測,不知是八十年代初那首風(fēng)靡全國的《太陽島上》讓大家一下子知道了誰是哈爾濱,還是松花江中這美麗島嶼讓鄭緒嵐用她甜美的歌聲感染了海內(nèi)外的朋友們?
當年,沿著中東鐵路一步步跋涉到這片荒原上的三十幾個國家的那些淘金者,撬動著后來叫做中央大街的寂靜時分留下了各國建筑藝術(shù)的精彩音樂。文藝復(fù)興式建筑、巴洛克式建筑、折衷主義建筑、十九世紀新藝術(shù)運動建筑,保留最多的還是俄羅斯風(fēng)格的建筑。猶太富商約瑟·開斯普聘請一流建筑大師設(shè)計建造的遠東地區(qū)最豪華的馬迭爾賓館,從一九○五年到現(xiàn)在一直都在喋喋不休地訴說著曾經(jīng)屬于它的輝煌。始建于一九○七年的圣·索菲亞教堂,這個遠東地區(qū)最大的拜占庭風(fēng)格的“洋蔥頭”,富麗堂皇,超凡典雅,早已從沙俄遠東第四步兵師的隨軍教堂變成歷史上異域文化和東正教信仰的符號。開斯普們和俄羅斯老式軍人當時似乎沒把那個帶有原野風(fēng)光的小島放在眼里,他們忽略的恰恰是哈爾濱最美麗的那顆明珠。
哈爾濱人是幽默的。他們常對客人們說:“不到太陽島會遺憾的,來到太陽島會更遺憾?!泵糠甓荆录悠?、香港、廣東等地多有游人來這里觀賞冰燈和雪雕,哈爾濱的朋友會問:“難道哈爾濱的冬天還算冷嗎?”千萬不要把這些自嘲式的語言當真,這自嘲中透著的分明是哈爾濱人那股抹之不去的自豪。
哈爾濱人是時尚的。上世紀中葉在自行車王國很難買到賽車的時候,哈爾濱人卻把自行車車把反裝過來成了怪異的賽車,當時哈爾濱人給自己城市編的“三大怪”中就有“自行車把朝外”之說,盡管這又是哈爾濱人的自嘲。不久前,哈爾濱舉辦第四屆國際啤酒節(jié),竟有人準備用啤酒做噴泉,由于輿論干預(yù)不得不收起了原來想法,想出這個點子的恐怕只有哈爾濱人。像上海有“新天地”、北京有“三里屯”一樣,哈爾濱人把那個原來叫馬家溝的繁華市區(qū)段改造成了酒吧一條街。在中國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中,哈爾濱可能一時沒有造就出南方城市的那種發(fā)展速度,可它從沒顯露“土氣”,這個多元文化培育下的城市總是那么“洋氣”得讓人羨慕。
站在太陽島上眺望,南岸的高樓大廈慢慢地走進薄暮時分的蒼茫,我在凝視之中帶出了幾許疑問:這片沙灘是不是就是當年女真人“曬魚網(wǎng)的場子”?離開家鄉(xiāng)那么久的著名女作家,是不是還在呼喚著呼蘭河的名字?秋林公司的“大列巴”還保留著百年前的風(fēng)味嗎?果戈里大街你還好嗎?
如果借一雙翅膀從空中鳥瞰太陽島,就會發(fā)現(xiàn),這橢圓型的太陽島像一只美麗的眼睛,黃金分割般地準確鑲嵌在哈爾濱繁榮的南岸與新開發(fā)的北岸中間。這個混血兒式的美麗少女,最美的地方就在于她的眼睛。
暮色漸漸地堆積起來,太陽島上的些許游人也都一一離去,太陽島上靜悄悄的,看來,她也需要休息了。我也輕輕地移動腳步,怕要驚醒那個剛要入睡的可愛的眼睛。我依依不已地離開了太陽島,我卻把我的夢留在了太陽島上。
責任編輯 晨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