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名叫葉依然的朋友給我提了一些問題請我回答,其中問道:“他們說生活是美好的,我覺得不是,你說呢?”我回答:“他們說的對,你說的也對?!?/p>
我實際上是想說,世界上有很多的道理,也就有很多的答案,我們可能知道一些寬泛廣義的道理是否正確,但我們實際上很難準確判斷一個具體的、細節(jié)的事物的是或者非,因為,可能有許多的答案,都接近正確。
前些天我談到了讀書,從古到近,先知和學者曾經(jīng)給我們開列了那么長的書單甚至是“必讀書目”,如早在1923年,梁啟超先生就應《清華周刊》之約,開列出“最低限度之必讀書目”;胡適之先生亦開列了“一個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但有論者表示詫異:“胡君為什么把史部書一概屏絕?一張書目名字叫做‘國學最低限度’,里頭有什么《三俠五義》、《九命奇冤》,卻沒有《史記》、《漢書》、《資治通鑒》,豈非笑話?若說不讀《三俠五義》、《九命奇冤》,便夠不上國學最低限度,不瞞胡君說,艾區(qū)區(qū)小子便是沒有讀過這兩部書的人。我雖自知學問淺陋,說我連國學最低限度都沒有,我卻不服。”應該說,此公的話亦有些道理。
由此看來,近年來各類“必讀書目”,都各有各的道理也各受各的限制。出版社為了掙幾塊大洋,策劃這么個選題,倒也無可厚非,只是“必讀”這類話隨意說不得,不然恐怕耽誤了孩子們。我自己也忝為人師,應網(wǎng)友之約開列了“我的必讀書目——印象中的100部好書”,但其實我知道,除了學校的課本和字典之類,沒有什么書是必須讀的,也沒有什么書是不能讀的,怎么讀書,讀什么書,每個人都并不相同,我說的那些也僅僅是自己的讀書感受,僅此而已。
還有寫詩,一般說來,按照任何一種有個性的思路都有可能寫出好詩來,寫就是了,不多去關(guān)注那些空洞的、各自側(cè)重自己觀點的理論。比如詩是什么詩不是什么:詩是理想主義,也是非理想主義,詩是理智也是激情,詩是感覺又是現(xiàn)實,是宣泄又是壓抑,等等,都不能說完全不對。再比如,詩歌是內(nèi)容重要還是形式重要,更“口語”好還是更內(nèi)傾好,都能用許多作品來作為例證。另外關(guān)于好詩的標準,我認為好詩和好詩人的判斷標準是:“1、詩人的創(chuàng)造力、影響力。2、作品的價值和個性。3、持續(xù)的作品生命力與恒久感。4、詩中展示的詩人的境界、品位和尊嚴。5、作品的先鋒精神和探索精神?!钡彝瑫r又必須說:“這個標準或許還不完美,也不可能成為唯一評判詩的標準,它僅僅體現(xiàn)了我個人的獨立的審美尺度。這個標準當然不會是唯一的,但我需要一個尺度,一個我自己以為占有了某種高度的尺度,一個對我的審美傾向有所約束的尺度。這也避免了由于我觀念的偏狹而給刊物和我的創(chuàng)作帶來的偏執(zhí)?!?/p>
又比如詩歌的“風格”,我們這么多年竟然有許多評論家所做的事情就是歸納詩人們創(chuàng)作上“共同的風格”,他們也竟然能夠把“風格”渲染成為一種在創(chuàng)作圈具有公共化而不是個人化的東西。而且,他們?yōu)檫@種歸納尋找到了許多路徑,比如年齡、地域、職業(yè)、相近的經(jīng)歷,什么這個寫作那個寫作,什么這個“代”那個“派”,好像生活在某一個地域就必然或者只能在創(chuàng)作上承襲某一種風格,本來很個人化的東西,總要把他歸納進一個什么范疇,成為一種涵蓋成為一種唯一,一種限定一種制約。寫作其實就是自己在那里寫積淀寫經(jīng)歷寫氣度寫風范寫境界,跟別的有什么關(guān)系?的確,我不善于尋找共同,我這么多年努力做的,是在眾多作品和詩人中尋找不同,尋找個性,尋找讓我感到新鮮的甚至突如其來的東西。大概這是一個編輯的習慣。我還是要說那句話:藝術(shù)一定要先鋒,詩歌一定要多元。沒有唯一,沒有!
還有說話。我們總是要經(jīng)常說話的。一般來講,任何思路和觀點都會有破綻,這沒有什么,關(guān)鍵是要說給人家一點新意,要有一種話語的“氣”,甚至要有一種氣場。我說話,不想多么完善多么準確,但一定是我腦子里想的??梢哉f點錯話,盡量不說廢話,一定不說假話。不想影響誰,不想改變誰,不想說服誰,也不會被誰說服,僅僅想表達,盡量不爭論不“商榷”,更不要讓人家覺得你正確的就是“唯一”,長此以往,必得其善。(但我這個人有個弱點,經(jīng)不得別人來“點題”,我在那里自言自語,別人找我爭論,我的許多觀點就被“激”了出來。平日里待人應該寬厚,但文字和觀點未必也要謙和。所謂“寫詩要張揚,做人要克制,編詩要包容”,即是如此。)我編詩寫詩很專注,很自信,也很固執(zhí),但說話就怕誤了人家。所以,還是那句話:接近詩,遠離詩壇。
“我的詞匯中根本就沒有‘唯一’”?,F(xiàn)在看來,這句話如果用在藝術(shù)理念上,無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