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感慨時光飛逝時,通常是發(fā)現(xiàn)宛若就在昨天發(fā)生的事情,倏然已是遙遠的回憶。坐在電腦前要寫這篇文字時,才意識到,與雨澤兄相識已是快二十年的事情,誰能有時間偉大?月光夜夜如水,卻不露聲色地在我們身心之上留下歲月的印痕。
上世紀的1989年,在牡丹江鏡泊湖畔的一個詩會上,得以和雨澤兄結(jié)識。人與人之間看來確有緣分之說,我們夫婦二人和雨澤兄幾乎是一見如故。彼時正戎裝在身的兄長和當時同為軍旅詩人的合省有許多共同的話題。也許職業(yè)會在人的行為舉止上打下烙印,正值壯年的雨澤兄是那種典型的站有站樣坐有坐樣的職業(yè)軍人。軍裝穿在他身上,猶如是長在他身上,與其端正的儀容、精神氣質(zhì)極為和諧。我記得當時還與他開玩笑,說他站在那里,更像一個德國軍官。
此后我們就開始了斷斷續(xù)續(xù)的交往,說是斷續(xù),因為他是軍人,有軍務在身,官職在身,又不在一個城市。但每逢有機會,都會聚在一起,逐漸成為彼此珍惜的朋友。從接觸中我感受到:軍旅生涯,成為了他的骨架和特質(zhì)。他秉承了從古而來軍人當保家衛(wèi)國馳騁沙場的天職意識和歷代文人壯懷激烈的古典情懷,同時這又是一個熱愛藝術(shù)、對詩歌寫作充滿崇高感的人。詩歌成為了他心靈的自白,是讓他在現(xiàn)實生活中飛揚起來的器具。他那些在軍旅生涯中寫出的詩歌,已經(jīng)向我們印證了這點。
在我認識的人中,他幾乎是“祖國”概念最為濃重的一個。
不久前,他和大嫂從海南回來,在哈爾濱小聚。我問他,如果再給你一次人生選擇,還當軍人么?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當!問他為什么,他嚴肅深情地說:沒有一個職業(yè),能這么密切地和祖國這個概念連在一起,說完,他又加重語氣地強調(diào)了一遍:我是說,祖國。說完后,我看到他的眼眶竟有些潮濕了,一縷難以察覺的悵然也留在他的臉上。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一下子對這位兄長有了更深刻的理解。這不是拍電視劇,也不是面對記者采訪,這是一個因多年軍人生涯而對自己使命有深刻理解之人的心聲。我能感到面前這個已經(jīng)不再年輕的兄長,內(nèi)心深處有一種疼痛。這個把一生最寶貴歲月都留在部隊的詩人,祖國情結(jié)是他對部隊生活傾心的內(nèi)核。為此,他深懷理想,有英雄情結(jié),為此,他甘于奉獻,承受一些委屈也無怨。他把“祖國”這個詞語奉為敬辭。祖國在他那里,是遼遠的疆土,是悠久的歷史,是山川河流,是日月星辰,是民生百姓,是親人友朋,是目光所及之處的華夏大地,是讓他因此而醉心詩歌的美好的一切……
就是這樣一個人,當他離開了軍旅生活后,一種不會輕易向別人透露的沉郁,一種悵惘,自覺不自覺地,強化了也加速了他對精神故鄉(xiāng)的尋找:
鳥籠樣的居室
掛在小巷的拐彎處
孤零零地做著想家的夢
這是寫實,也是寫心。這本《陽光正休閑》的詩集,就這樣成為這段生活的記錄,也成為了此刻他的精神寫照,
舉起浪與風,又被風與浪
輕輕放下,折疊消失
真正的水手從不留下痕跡
換一種心情,轉(zhuǎn)一個彎
放好閱歷,再度行進
后浪推前浪啊,浪生浪,
我是浪上的浪
至此,從切膚的體驗到心靈的領(lǐng)悟,從普通的感受到內(nèi)質(zhì)的探求,脫下戎裝的他幾乎是不知不覺地用詩歌表達了對人世滄桑的體驗,對命運的認識,讓我們和他自己一起,看到了他內(nèi)心的海水。
理解了這個人,再讀這本詩集,就不免和他一樣感慨萬端了。詩歌寫作路數(shù)不同,但真誠永遠是最重要的。而這本詩集恰恰最豐富的元素就是作者的真誠。
南山寺的礁石
如我那張六十年的臉
黑而堅硬
這都是有意味的句子,這樣的句子在詩中比比皆是,沒有深奧到什么程度,卻提供了一個想象的空間。讓我們看到了一個詩人的日常狀態(tài):他平靜從容地袒露自己的襟懷,如自言自語,又是娓娓傾訴。一首一首的詩歌,是他寫給自已、寫給朋友的書簡,也是他這段生活的精神履歷。
記得那天,為了更好地閱讀詩作,我從電子郵件上把雨澤兄的稿子打印下來,放在身后的小桌上,剛巧與我買來的一塊格子花布放在一起。我就忽然想到:我們的寫作也像織布,對原料和花色的選擇全是憑了自己。我眼前的這塊布,純棉質(zhì)地,樸素,沒有張揚和喧嘩,線條簡潔而清晰,圖案和諧。我了解織就這塊布的人,知道他的質(zhì)量和來路,所以,對眼前這塊布,就有了一種心領(lǐng)神會。我很高興看到雨澤兄這種狀態(tài),我相信對詩歌的追求會給他帶來精神的蛻變和提升。
詩歌的美好在于它有非凡的引領(lǐng)作用。你跟著它前行,最初想從一到達二,但很可能由此發(fā)現(xiàn)了十或者更多。到最后,你忽然領(lǐng)悟:你要的原本不是數(shù)字的增多,而是更為高級更為深邃更為細膩的收獲。
作為一個詩人,除了境界的高遠,還要追求語言的純粹和美感,我希望雨澤兄注意到這點。因為詩歌因為具有了這樣的神性,才會給閱讀者帶來不斷的驚喜和欣慰。一首好詩,除了讓我們感到那種飛翔的力量,還能看到那豐盈柔軟的羽翼、優(yōu)美的飛行弧線以及映襯著這一切的天空云朵和光線。
和雨澤兄相識、交往全是因為詩歌。詩歌是多么好,讓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找到同類,不再孤單。詩歌讓我們想入非非,讓我們心事浩茫,讓我們離經(jīng)叛道,讓我們心懷虔敬,讓我們經(jīng)歷諸多迷惑傷害悵惘后,依然看到了一個人、生命、這個世界那種讓人心動的美麗和光輝。
我們感謝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