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娟,女,江西樟樹人,生于1980年12月,已出版長篇小說《深紅粉紅》、《路過花開路過你》、《交易》、《手腕》,短篇小說散見于《女報》、《漫友》、《青銳》等報刊。
對于我來說,文字是一個魔障。
從遇見它的第一天起,它就像一顆躍躍欲試的種子,在我心底最隱秘的某些角落反復膨脹、收縮。有時候我以為它已經(jīng)離開了,而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它仍然清晰地在那里,非但沒有消失,反而以一種更加強悍的方式存在著。
第一次遇見它,是在一個微雨的春日清晨。情竇初開的小少年,穿了薄薄的天藍色襯衫,削瘦的骨架,俊秀的臉。我低著頭走路,他輕“哎”一聲,展現(xiàn)一個陽光明媚的微笑。當時恰逢一陣微風,破碎的桃花瓣落了滿身。我抬起頭循著落花看去,也不知看了多久,回過頭時他已經(jīng)不在。那年我11歲,突然很想留住這美好的一瞬。我想到要拍一張照,畫一幅畫,又覺得僅僅如此還不足以盡訴當時情景。我想了又想,唯一能將當時所見所聞所思所想表述完整的,只有文字。于是在稿紙上寫下一行文字:桃花、少年、春衫薄。從此,這三個詞語成為我的偏好。在我的小說里,總是會有一個身材削瘦、面容俊秀的少年,他代表著最純潔、最羞澀、最難以言說的那份情懷。
16歲,我初中畢業(yè)進入師范學校,甩開了繁重的功課,有了充足的課余時間。那段時間我閱讀了大量書籍,主要包括五四時期的詩歌,外國名著和中國古典名著,港臺那邊的文學作品也讀一些,雜志也看一些,但看得不多。就是在這段時間,我讀到了極其鐘愛的《紅樓夢》和《亂世佳人》,其中《紅樓夢》讀了不下20遍。
讀得多了,手就癢了,我開始嘗試著寫一些小短文。與大多數(shù)人的經(jīng)歷不同,寫作對于我來說,似乎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只要我認真對待,并且按照刊物的風格去寫,投出去的稿子基本都會被采用。但是我是一個擰巴的人,在發(fā)表了十幾個短文之后,我突然覺得寫作不是這樣的,文字不應該被如此對待。我不想聽他們的了,我想讓他們聽我的。于是我開始由著性子胡來,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想寫什么就寫什么。在這種心態(tài)下寫出來的作品,當然大多數(shù)都是雜文,也當然大多數(shù)都會被槍斃,但是其中也有一小撮幸免于難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校園里的藝術(shù)家們》。這篇不足三千字的小文給我?guī)淼暮蠊潜粚⒔賯€藝術(shù)班的學生圍攻。至今想起來我還心有余悸,那天我正伏在靠窗的課桌上畫簡筆畫,有個男孩隔著窗戶在我桌子上敲了一下,問我,你是×××嗎?我說我是。他又問,那個什么什么是你寫的嗎?其實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諸如此類的東西我寫得太多了,寫完了就寄出去,從來沒管過它們的死活。不過,既然人家這樣問,那估計應該是我的吧,我誠懇地點了點頭。他說,你出來一下。我就收好桌子出去了。像大多數(shù)處于青春期的孩子一樣,我走路的時候喜歡低著頭,所以,我剛出去的時候并沒覺得怎么異樣。當我抬起頭來準備跟他說話的時候,天啦,烏泱泱一大片人潮向我涌過來……不害怕是假的,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逃跑,如果能跑得掉的話。他們把我圍在中間,幾百張嘴巴同時發(fā)問,問得我頭暈目眩咽痛耳鳴。好吧,我承認,我對他們的衣著品味進行了批評,對他們的某些行為給予了指責,可我的出發(fā)點是好的呀。我裝出趾高氣揚的樣子,聲嘶力竭地進行解釋和辯護。歷經(jīng)將近兩個小時的混戰(zhàn),人群終于散開了。不知道是被我說服了,還是站累了,總之他們紛紛回宿舍拿飯盒上食堂打飯去了。
18歲,我到了北京。北京很美,北京很大。一個事物,無論它是太美了,還是太大了,都容易讓人迷失。那個城市很古老,那個城市很新潮;那個城市很貧窮,那個城市很富裕;那個城市很寧靜,那個城市很喧囂……那個城市有著看不盡的風景受不盡的誘惑。我想,我應該暫時把那些關(guān)于文字的夢想埋葬起來,好好掙兩年錢再說。我選擇了一份聽上去還滿有前途的工作,月薪對于當時的我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我所要付出的,就是包括睡眠以外的所有時間,閱讀將變成一種奢侈,而寫作,簡直是奢望。那段時間對我是巨大的煎熬,雖然數(shù)著工資時心里會掠過一絲快感,但除此之外的所有時間,我?guī)缀醵际窃诮乖曛卸冗^的。
一個人應該為了金錢活著還是為了理想活著,這似乎是一個簡單的問題,而這又是個讓人難以作答的問題。當你面對金錢赤裸裸的刺激,理想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強悍還是漸行漸遠?
將我從這種左右為難的煎熬中解脫出來的,是偶然認識的一個男孩。經(jīng)過之后的了解,我得知他的年薪在50萬元以上,而那時,他才24歲。一個24歲的男孩,英俊、時尚、高薪、前途無量,而他用了一種極度慎重的聲音輕輕跟我說,他寫了一個小說,叫什么什么名字,他希望我好好看看,給他提點意見。當我聽見那種溫柔的聲音,看見那雙清澈的眼睛,我知道,一個人只有談到他內(nèi)心極其柔軟極其致命的部分時,才會有這份情懷。盡管他看上去如此了無缺憾,而他的心靈是不安的,因為他的理想不是年輕英俊,也不是時尚高薪,是文字,是思想,是渴望將心靈融化到作品中去的欲望。我知道,文字是他的魔障,正如,也是我的魔障。
我離開了北京,回到了書桌前,回歸了最本原的自己。2004年,我開始寫作第一部長篇小說。那是一個有關(guān)青春和記憶的小說,六個性格鮮明的女孩,像開在同一根枝條上的桃花,彼此羨慕又彼此嫉妒,酷烈糾纏的諸多情感。小說一經(jīng)在網(wǎng)上發(fā)表,就引來出版公司的頻頻示好。經(jīng)過反復比較,最終跟北京朝華出版社簽定了出版合同,2005年1月正式面世。2006年,我又在該出版社出版了青春小說《路過花開路過你》。如果我愿意,一直這樣寫下去,或許會有一本一本青春小說接連不斷地出版,不咸不淡地賣出去,而我,也將成為讀者眼里所謂的青春小說寫手。但是我又開始擰巴了,我不想被某些模式所控制。我總是積極地投身于某些事物,然后又反過來,希望讓那些事物轉(zhuǎn)而向我投奔。2007年,我接連寫了三個長篇小說的開頭,在這些小說里,結(jié)構(gòu)的模式化被完全打破,語詞的狂歡達到了巔峰,那些或清香或腐爛或刺鼻或悅目的文字,每一個都像一把重重的錘子,脫離了故事本身,它們同樣能夠獲得各自的生命力。但是,這種寫作的弊端很快就暴露出來,就像一首歌,一開始就唱到高潮,余下的部分不再有驚喜。
我要學著怎么樣起承轉(zhuǎn)合,怎么樣控制節(jié)奏感,怎么樣讓平凡的句子迸發(fā)出非凡的光芒。在這種想法的指引下,終于,《交易》誕生了。它來得比我預想中要快,卻又比預想中更加從容。我原以為要從《深紅粉紅》走向《交易》,至少需要三年五載的時間,而實際上,我只用了一年。
16歲的時候,我問姐姐,愛你的男人和你愛的男人,你選擇哪一個?她驕傲地答,我選擇我愛的同時也愛我的那一個。24歲的時候,有人問我,暢銷小說和純文學小說,你寫哪一種?我狂妄地答,我寫暢銷的純文學小說。終于,《交易》圓了我的夢,在出版之后的僅僅一個半月時間里,它就賣出了6萬多本。
《交易》令我感覺安慰的,并不僅僅因為它賣得好,更重要的原因是它的讀者群貫穿了60年代至80年代出生的人,很多四五十歲的讀者給我寫信,與我交流思想。這讓我感覺我的文字已經(jīng)突破了年齡的界限,我的思考,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青年人特定的思維方式。我對這種改變,充滿欣喜和敬畏。
緊接著《交易》的是《手腕》,緊接著《手腕》的又會是什么?我不知道下一步將走向哪里,要走多長時間,我只是聽命于內(nèi)心深處最本真的召喚,遵照著命運一次次給予的細小提示,用盡量精準的文字,將生活的真相記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