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簫聲亦即天籟。天籟就是大自然的聲音。什么是大自然的聲音呢?我想,無非是風聲雨聲樹葉聲,水聲鳥聲山泉聲。這“自然的簫聲”五個字,非常的富有詩意,讓人想起悠揚古雅的簫聲,讓人想起竹子,想起竹林,想起竹林里的朗朗月色來。你試著想一想,朗月的夜晚,幽靜的竹林,清風徐來,竹影婆娑,這是何等的詩情畫意?如果此時更有人吹起竹簫來,簫聲因優(yōu)美而凄涼,又因凄涼而越發(fā)優(yōu)美,那就活脫脫一個人間仙境了。也許有人會說,這境界美則美矣,然而并非純自然的產物,也就并非什么“自然的簫聲”了。這個問題說得有些意思,由于人的介入,自然就變得不那么純粹了。然而,我們回過頭來一想,人不也是大自然的一分子么,我們?yōu)槭裁纯傄讶祟愖约和匀桓盍验_來,甚至對立起來呢?退而言之,即使我們不愿把人類看成自然的一部分,但人吹出來的簫聲,也是有極濃極濃的自然成分的,因為簫管便是竹子,竹子可是有生命的自然的產物了。
不知是因為什么,一提起大自然的聲音,我就會很自然地聯想起簫聲來。也許是因為我覺得,自然界本身就是一管大而無形的簫,溝溝壑壑、孔孔洞洞都是簫眼,或徐或疾、或急或悠的風吹來,這支大而無形的簫便響起來了。當然,自然的簫聲或許沒有人吹出來的簫聲優(yōu)美動聽,但它比人吹出來的簫聲更自然,更真實,更客觀地反映了世界的存在。人類的簫聲盡管優(yōu)美,但它畢竟有著太多的取悅人類的成分,有著明顯的美化和造作的痕跡。因為自然的簫聲更真實更客觀,所以它從時間上來說更悠長,從空間上來說更廣闊。置身于大自然的簫聲之中,你會感到宇宙的浩瀚和人類的渺小,感到時間的深邃無限和人生的短暫虛幻。這時你會很自然地吟唱起陳子昂的名句: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人類除了會創(chuàng)造優(yōu)美動聽的音樂之外,還會制造汽車聲、敲打聲、爆炸聲等一系列的噪音。對于前者,我們美化為藝術;對于后者,我們卻無法恭維。當人們對音樂厭煩了,對噪音無法忍受了,自然而然,就會義無反顧去尋找大自然的聲音。一聲虎嘯,一聲雁鳴,一聲樹葉之沙沙,一聲山泉之叮咚,都能寄托人們的某種情思……
然而有一種聲音不是用耳朵去聽,而是用心去感受的,那就是我要說的“無聲的聲音”。記得早年很喜歡讀魯迅先生的詩,其中有一名很有名的:于無聲處聽驚雷。這種雷聲當然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去聽的。老子說:大音稀聲。道家哲學是一種靈性的哲學,它與人們的心靈相關。在無聲中聽有聲,完完全全是一種道的氛圍。而用耳朵聽來的聲音,遠遠沒有來自心靈的深刻。在日常生活中,當我們看到一幅優(yōu)美的景色,或者讀到一段優(yōu)美的文字時,那種優(yōu)美的旋律就會在腦海或者耳際繚繞。朱自清先生《荷塘月色》中有一段這樣的文字:“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勻,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朱先生聽到的“和諧的旋律”,絕對不是來自耳朵,而是來自心靈。由是我想,自然的簫聲不一定非風聲雨聲樹葉聲不可,也并非水聲鳥聲山泉聲不可,那無聲的聲音也未必不是自然的簫聲之一種,而且是不同尋常的一種。
唐代文學家李翱贈給藥山惟儼禪師一首詩,詩云:“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也無迎,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云嘯一聲?!蔽﹥岸U師的一聲長嘯,回響了九十里方圓的夜空。我明白,為什么惟儼禪師會如此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