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瑜先生的藏石,如詩如畫,“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
一
天底下的東西,除了草木,可能就屬頑石最有靈性了。譬如曹公筆下的那塊寶玉,活脫脫轉(zhuǎn)世成了一個清貴公子,隨后種種悲歡離合,無一不圍繞著那塊寶玉出生的宿命。頤和園樂壽堂前的青芝岫,也自視清高,明朝米萬鐘為之耗盡家財不得,一說因為此石太矚目,為朝廷奸黨陷害,一百多年后乾隆謁拜西陵時路過良鄉(xiāng)發(fā)現(xiàn)此石,劉墉附會說,此為房山靈石,因不愿去米家才停臥于此,終為乾隆帝收藏,竟破門入頤和園成了樂壽堂前的石影壁,仿佛天定非凡。故而,藏石之樂趣在于:石頭本還是那塊石頭,若隨人不同,石的價值也就另待重估了。石和人的相遇,相知,相守,真如一段姻緣似的,可遇而不可求,初覺悅目,久則沁心。若是心神浮躁,急功近利,石頭也不說話,卻肯定會悄然而去。
我國素以出產(chǎn)名石著稱世界,而且種類繁多、儲量豐富,例如安徽的“靈璧石”、無錫的“太湖石”、泰安的“泰山石”、浙江奉化的“雞血石”、南京的“雨花石”、青田的“凍石”以及福州壽山的“田黃石”等,均屬石中精品。早在唐宋年間,我國便有許多人熱衷于石頭藝術(shù),玩賞石頭,收藏石頭。石頭的天然紋理和水墨畫法一脈相通,引得無數(shù)畫家為之揮毫。白居易就很喜歡石頭,他曾在《池上篇》中寫道:“靈鶴怪石,紫菱白蓮,皆吾所好?!?現(xiàn)代藏石,更是注重象形和寫意,風(fēng)格、品種更為多樣,不同的收藏家之間不拘一格,卻都是大氣渾然。
前司法部部長,寶玉石協(xié)會榮譽秘書長鄒瑜,是京城藏石文化界熟知的人物,剛剛出版的一本書《可人集》,他把20多年收藏的石頭精選命名、配詩集結(jié)成冊,還辦過藏石展覽,有人大副委員長彭沖,交通部前部長孫大光,民政部前部長崔乃夫,地礦部前部長朱訓(xùn),鐵道部前副部長酆秉鈞和賞石界名人,舒乙、馬龍、楊嘉克、季榮倫、程學(xué)林、孫龍源等。得到賞石界朋友的一致認(rèn)可,鄒公由衷地感到多年的辛苦和孜孜追求終于有點圓滿了,但是仍舊是個小學(xué)生的感覺,他喜愛牛頓的名言:“我不知世人怎樣看我,但我卻以為我在未知的真理的大海面前,在海灘上拾一些光滑的石塊,或者美麗的貝殼,就引以為樂?!弊钤缭从?979年,時任地震局局長的他,在一次出國訪問中,國外一位學(xué)者送給他一個精美的礦石標(biāo)本作紀(jì)念,由此開始了他和石頭的不解之緣,想不到那些天天踩在腳下,無聲無息的石頭也能和自己對話,其中竟也有些特別的意境……鄒公發(fā)現(xiàn),賞石確實需要那份心境自然流露出來,不然,再好再美的石頭也會無動于衷,就是在那一刻他認(rèn)定了藏石是解放心靈的藝術(shù),可以把自己從繁忙的工作中解脫出來,把秀美的山川,奇絕的自然,如畫的風(fēng)光統(tǒng)統(tǒng)納于一室之中。鄒公認(rèn)為,賞石的最高境界是人意和石相通,情感與石相融,把自身的情感和熱愛投射到這無聲的頑石上,尋求到共鳴。人的意念神游于石魂的精氣之中,頓悟出萬物變化的玄機(jī)。所謂心的自由,可以通過賞石這面鏡子得到抒發(fā)。正如美學(xué)大師王朝聞佐說的:“石居人外,人在石中,相擊相合,創(chuàng)造對方?!?/p>
二
藏石賞石人群在我國近百萬人,著名的收藏家也有百人,各地還有奇石館,工藝品市場有各種奇石出售,學(xué)習(xí)藏石確實很好起步,即使走在山路或者河邊也能發(fā)現(xiàn)些許精品。鄒公認(rèn)為賞石是藏石家對觀賞石的發(fā)現(xiàn)、選擇、命名、配座、陳設(shè)、欣賞體驗、解說等,應(yīng)被認(rèn)為是創(chuàng)造性的勞動,也是藝術(shù)。攝影家運用光線、影調(diào)、對象的選擇、瞬間的選擇進(jìn)行創(chuàng)作,但都無法改變攝影對象的基本特征。一幅精美的黃山秋色照,攝影家無論采取何種手段都無法改變黃山的基本面貌,而這幅黃山秋色照仍然是一幅藝術(shù)品。賞石家對觀賞石的發(fā)現(xiàn)、選擇、配座、命名、陳設(shè)、賞石者的審美感悟和解說,這一系列的創(chuàng)造活動同攝影家的上述創(chuàng)造活動是同一性質(zhì)的。把觀賞石作為藝術(shù)品,并非降低觀賞石自然美的地位,即使是藝術(shù)品也不排除它的自然屬性,而崇尚自然,則是古今中外的共同審美情趣,南朝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說:“云霞雕色,有逾晝工之妙;草木賁化,無得綿匠之奇。夫豈外飾,蓋自然耳?!痹葡嫉淖匀幻溃^了畫家的繪畫,草木之花,織錦的工匠也織不出來,這一切都不是外加的裝飾,而是自然生成的。羅丹在《遺囑》這篇文章中寫道:“但愿‘自然’成為你們唯一的女神。”
藏石的入手功夫簡單,提高卻不易??煞譃槟胯b、手鑒、耳鑒、鼻鑒、心鑒等。目鑒主要是鑒賞石的造型、顏色、紋理、體量。品其瘦漏透皺之秀、五彩繽紛之色、變幻無窮之紋、大小雄奇之體、點線面之協(xié)調(diào)。通過目鑒,觀賞石的主要特征一目了然。能見到石的畫境美。如玲瓏峻峭、溶洞奇觀、人物山水等等。目鑒還能直接觀賞和感知美,即印象美或畫境美。 僅有形象等感知美而沒有意境美的觀賞石,則屬于下品。 色、質(zhì)、紋、形是目鑒的依據(jù),其精義鑒賞家概括為雅、璐、艷、玲四個字?!把拧睗饪s了山水田園天地萬物之種種情景于觀賞石中的無限情趣;“璐”體現(xiàn)了美玉般堅硬潤澤的石質(zhì)討人喜歡;“艷”闡明了萬種石頭千種色彩以艷為酷,像鮮花一樣散發(fā)出陣陣清香;“玲”包含了“漏、透、瘦、皺”傳統(tǒng)石玲瓏的外型和當(dāng)今新石種渾厚與疏密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及辯證關(guān)系。但這一切都要通過目鑒來實現(xiàn),通過目鑒,可得圖畫之境,但大都屬于表面層次,卻是觀賞石鑒賞的第一步,自然從不缺乏美的石頭,缺乏的是有情的慧眼。
手鑒即“把玩”,就是拿在手上欣賞。觀賞石和寶石、玉器、鼻煙壺、紫砂壺、小型古董等其他收藏品一樣,可以被收藏者反復(fù)長久地摩挲。觀賞石的濕潤或枯澀、粗糙或致密、堅硬或脆碎、石體輕或重等石質(zhì)特點,通過觸摸可以了解得更加清楚。耳鑒就是用耳朵去聽,用耳朵對觀賞石的聲音進(jìn)行辨別。靈璧石“聲如青銅色如玉”。英石“其佳者質(zhì)溫潤蒼翠,叩之聲如金玉……色枯槁,聲如擊朽木,皆下材也?!?柳州的青銅石有“嗡嗡”之聲,似槌擊青銅器后發(fā)出的裊裊余音。鼻鑒就是用鼻子聞,從而品評不同觀賞石的特殊氣味。 當(dāng)然,不是所有的石頭都有明顯的氣味。能散發(fā)氣味的石頭并不罕見。有些礦物晶體即擁有自身特殊的氣味。廣西就有一種遠(yuǎn)在30米外就能聞到濃郁香氣的香石。偶然間尋得一塊沁人心脾之石,其特異的價值必將非同小可。
心鑒是觀賞石鑒賞的更高境界和最終歸宿。所謂“形象三分,心像七分”,此之謂也。觀賞石鑒賞家趙爾豐說:“石體堅貞,不以柔美悅?cè)?。孤高介?jié),君子也,吾將以為師。石性沉靜,不隨波逐流,然和之溫潤純粹,良士也,吾樂與為友?!?心鑒,更多地帶有哲理的意味,從“大象無形,大成若缺,大美不言”上去體會。一個真正的賞石家,還能夠通過鑒賞觀賞石,達(dá)到養(yǎng)“浩然之氣”,往往見石非石,忘記自我。用心品石,是現(xiàn)代都市成功人士,靈魂想在喧囂煩躁的社交場合躲開金錢、聲色的追逐,突破曲意逢迎,爾虞我詐的包圍,最好的休閑方式,人過而立之年,為了健康和精神需要,要開始非常注意關(guān)注自身的心靈感受了,否則成天競逐于外物不但迷失自己,且神疲力乏,只有與大自然作傾心交談,有所思,才有所得,人生才是豐富完整的。
三
賞石方式,還因收藏者的境界而有所不同,一日有一日的不同,一年有一年的不同,也似有日月星辰的不同,更有陰晴明晦的差異。有人根據(jù)多年的覓、藏、玩、賞之經(jīng)驗,將觀賞石鑒賞分為四種賞石方式,可以使人們達(dá)到四種不同的境界:一為觀石,二為品鑒,三為筆鑒,四為悟鑒。鄒公藏石多年,他說自己也是一步步這樣體會過來的,古人賞石的經(jīng)驗真是由淺入深,可以慢慢把握的。自己今年已經(jīng)85歲了,并未覺得心老、人老,皆是拜這些頑石每天和他對話與凝眸。鄒公說自己多年下來,已經(jīng)會“品石”了,只有到了這一步才能理解為什么藏石可以令人變得癡迷和熱心。
“品”即見到意境之美,是審美的更高層次。石置于案幾、廳堂、花園中,由觀賞石的色、質(zhì)、紋、形,使人產(chǎn)生了立體、層次、肌理、疏密的感覺,使得原先存儲于大腦中的審美觀和各門知識綜合起來,進(jìn)一步產(chǎn)生了雄健、纖巧、活潑、拙樸、渾厚、玲瓏、清秀、古樸、剛?cè)?、韻味、朦朧等種種感覺,令人幻想和神游,直至提升歸真為一種雅趣和意境。品鑒是對石頭藝術(shù)內(nèi)涵的發(fā)掘和理解,賞石者對其內(nèi)涵常有一種激情般的發(fā)現(xiàn),初觀此石,覺得平平,忽然發(fā)現(xiàn)狀如某物、某人、某景,所以心情更愉快和開心,即使如此對友人也只可意會,難于言傳??! 鄒公就收集了不少這樣的石頭,有些藏石市場的商販,并不能具備這樣的眼光,無非是當(dāng)作毛料對待,經(jīng)他一看原來大有玄機(jī),暗自低價買下,回家稍加修飾,即成精品了。石頭之美應(yīng)來自天然,不假人工。古人欣賞石頭,講究的是皴、瘦、透、秀;現(xiàn)代的藏石者,多注重的是質(zhì)、色、景、型。石面的象形、借景和石頭的外形都是比較重要的藏點。
悟鑒增添了幾分禪意。因人而悟出的形象和神韻也各不相同,而這一切都離不開賞石的悟性、感覺、雅趣和意境。功夫不在石頭之中,而在生活之中了。詩書畫相通,有深的書畫詩詞造詣,對于領(lǐng)悟石頭的也完全是一個更高的境界了,或為印象,或為意境,用詩老為自己的賞石助興,約幾個好友,以賞石為名,潑墨揮毫,吟詩作畫,何等的浪漫! 眼前之石絕非冥頑之物,有情意,有操守的那種自然品格,感悟人心,有戚戚然之感。柳宗元在《鈷鉺潭西小丘記》中寫道:“其石突怒偃蹇,負(fù)土而出,爭為奇狀者,殆不可數(shù)。其嵌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于溪;其沖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于山?!边@是柳宗元創(chuàng)造的意境,毫無疑問,柳宗元文學(xué)和哲學(xué)上的高深造詣造就了他在賞石中的獨特美學(xué)境界。
結(jié)果是形成石人和諧、融為一體,使賞石者悟出一般人看不見、想不到和識不出的美妙境界,產(chǎn)生豁然開朗的胸懷或如臨深淵的神秘感,出神入化,化平凡為神奇,變幻境為心像。終則物我兩忘,進(jìn)入天人合一的神秘境界,這無疑也是東方審美的最高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