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道路千條萬條,其間最具誘惑力的,應數(shù)仕途。
出仕即當官,官大了就能出人頭地,被視為人上之人。舊衙門擊鼓升堂,官老爺坐于正中;出巡時鳴鑼開道,八面威風,閑雜人等遠遠地就得屏聲斂氣,“肅靜”“回避”。當今社會進步,僅是重要場合,官高者坐于首席,其他人依序發(fā)言往往得由主官先定個調子,誰也不宜于唱反調(從漢字的字形忖度,“官”字兩張口,是非黑白,往往得由主官敲定,舊時稱官家“金口玉牙”,也是“真理”在主官口里。)現(xiàn)在跨入新世紀,也仍有水平不怎樣的高官藏不住尾巴,動輒流露出居高臨下、氣宇軒昂的官老爺本相。高官座椅是恩威合鑄而成的一把交椅,它的骨架結構長期以來變化有限。坐上這把交椅的人,很容易忽視,這個位置上最難把握的是公正、民主與民心,以及身為公仆的本旨。
官家具備恣意行樂、盡情享受的條件:食取山珍海味,衣著高檔名牌,下榻星級賓館,行則高級轎車,現(xiàn)代化之今天,如此衣食住行,已是正?,F(xiàn)象了。大凡珍貴物品,社會上目之為尤物。近年間被查處的貪官里,95%的人包養(yǎng)情婦(《瞭望東方周刊》07.1陳琛文)。封建帝王三宮六院,官僚貴族妻妾成群,是公開的、公認的;現(xiàn)在的貪官包養(yǎng)情婦,是鬼鬼祟祟的、半隱蔽的。官位高時,世間一切好東西皆可以據(jù)為己有,俏麗女性被視為縱欲的工具,早就被冠之為“尤物”了。封建積習凝結成的官家特權,致使高官在行樂、享受之際,無形中失落的是勤勉、節(jié)制、純潔、儉樸等一系列天賦的美德。官高位重者為權所蔽,為欲所惑,對美德的悄然流失注定是麻木的。
官大之時朋友多。有的是趨炎附勢的酒肉朋友,讓大官只聽到贊聲盈耳,飄飄然自我感覺不同凡俗;另有一類朋友是讓金錢一律主動地朝著大官投懷送抱,使其在財源滾滾中迷失心竅,私欲膨脹,直至貪婪得無以自拔。這兩股朋友,前者以虛榮為鏟,后者以實惠為镢,實際上是在精心地設計著看不見的一眼陷阱,直到官家栽倒之時,才發(fā)覺周圍盡是咬手的金錢、翻臉的朋友,自己是早就在這伙“朋友”的裹挾之中喪失了真誠與智慧,沒有了謙遜和清廉。官場之內,友情是輕于鴻毛的,所謂的朋友,此時所施行的多是障眼法。歷來的高官因為地位特殊,對“朋友”的本義不想深究,對朋友的驟增也是竊以為喜。
舊官場改換門庭、光宗耀祖的惡俗,而今是有了根本性的改變,但也并未徹底地剔除干凈。官位高者,其七大姑、八大姨在熟識的圈子里也還是有了頭臉,赴宴坐得上座,說話有人恭聽之外,似乎也還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潛規(guī)則從暗中默默運行。高官位置上輻射而起金色光暈,令世俗之人多少仍有些目眩。這般時候,在位的官家會不知不覺地與本有的悲憫心、同情心漸漸剝離,原有的那些良知與善念也會悄然蛻化。
能將官做大的人根基大抵清正,原本并非是走邪的壞人。他們有的出身清貧,年輕時經歷過苦難的陶冶;有的刻苦自勵,才力兼優(yōu),中年的道路上勤勉奮進……其所以能夠一步步地升至高位,也還是有過一段披荊斬棘、艱難曲折的歷程。為什么得到高位時,有人就蹉跌落馬呢?難道是這些落馬者的心田里本來就含有不潔凈的因子么?
人生于世,心田不可能是純粹的凈土。倘是將襟懷喻之為萬頃平沙,各色各樣的草子不僅是一粒二粒。往常不生妄念,而妄念的種子是隱伏著的。清朝的紀昀說過:“平沙萬頃中,留一粒草子,見雨即芽?!笔送旧喜饺敫呶唬呶簧巷L調雨順,得春氣之先,為草子的萌動提供了最佳的氛圍和最好的溫床。由此可見,高官高位是誘惑力最強機遇又最多的一個磁場,也是詭秘的幻影最為復雜的一個迷魂陣。官場高位是個最能移人性情的所在,從仕途上進入這個層次至為不易,到得這個位置,要在個人欲念上保持冷靜和清醒的抉擇能力,則更其艱難。
成克杰,上學之前窮困得沒穿過鞋;王懷忠,是乞討要飯出身;胡長清、王昭耀,也都出身甚苦……檢察業(yè)務專家姜德志(2006年度中國十大法制人物之一)與落馬貪官近距離接觸之后,在《檢察日報》(2006.12.12)上有這樣的話:成克杰、慕綏新、劉金寶都跟我提出過:“能不能向中央反映一下,一分錢也不要了,什么官也不要了,到偏遠地區(qū)蓋個小房,做老百姓行不行?”我告訴他們:“不行,你已經犯罪了,你必須為你的罪行承擔法律責任?!?/p>
那時國家貧窮,這些人也因前半生貧窮而與金錢隔膜,無從認清錢財?shù)谋菊婷婺浚搅烁呶簧舷棺用?,難以適應和理解商業(yè)社會的游戲規(guī)則,自己暈頭轉向,直到被金錢放倒之后,這才后悔之極。這真是“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了。高官觸犯國法,想要重新回到原來立足時的起點,只能是一枕新世界的黃粱夢?!包S粱夢”說的是一位姓盧的在客店里晝寢入夢,短短時間內歷盡繁華富貴。普通老百姓,雖是辛苦,卻一世平安,通常也跌不進苦難泥淖的。一旦躋身高官,又因失足而從繁華高處砸下來,勢必會迅速掉入黑暗深淵。下跌的瞬息間,原本的立足點只能是一掠而過。那一掠疾于閃電。自古以來,高位上跌下來的官員不乏其人,從未聽說過有哪一位又落到了初始時的百姓位置上。走進官場的人,循規(guī)而進,頗難高就,越軌攀援,則后果堪憂。這又應了老百姓的一句實話:“做官,太險,官愈大愈險。不如我們蘿卜青菜保平安?!?/p>
巨大誘惑最長于突破人的欲望底線。有志于仕途者,務必要慎而又慎;若推究當務之急,仍舊是一句老話:出仕之前,要緊的是學會老實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