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斌，1954年生。詩人、思想家。1972年開始創(chuàng)作詩歌，早期作品《中國，我的鑰匙丟了》、《白的墻》被列為新時期朦朧詩代表作，被選入高中語文課本。1984年提出“必須懷疑美化自我的朦朧詩的存在價值和道德價值”，其間創(chuàng)作《斷裂》組詩。近年出版思想隨筆集《獨自成俑》、《地主研究》、《粱小斌如是說》等。2005年被中央電視臺評為年度桂冠詩人。

中國，我的鑰匙丟了

中國，我的鑰匙丟了。

那是十多年前，

我沿著紅色大街瘋狂地奔跑，

我跑到了郊外的荒野上歡叫，

后來，

我的鑰匙丟了。

心靈，苦難的心靈

不愿再流浪了，

我想回家

打開抽屜、翻一翻我兒童時代的畫片，

還看一看那夾在書頁里的

翠綠的三葉草。

而且，

我還想打開書櫥，

取出一本《海涅歌謠》，

我要去約會，

我要向她舉起這本書，

作為我向藍(lán)天發(fā)出的

愛情的信號。

這一切，

這美好的一切都無法辦到，

中國，我的鑰匙丟了。

天，又開始下雨，

我的鑰匙啊，

你躺在哪里?

我想風(fēng)雨腐蝕了你，

你已經(jīng)銹跡斑斑了；

不，我不那樣認(rèn)為，

我要頑強(qiáng)地尋找，

希望能把你重新找到。

太陽啊，

你看見了我的鑰匙了嗎?

愿你的光芒

為它熱烈地照耀。

我在這廣大的田野上行走，

我沿著心靈的足跡尋找，

那一切丟失了的，

我都在認(rèn)真思考。

雪白的墻

媽媽，

我看見了雪白的墻。

早晨，

我上街去買蠟筆，

看見一位工人

費(fèi)了很大的力氣，

在為長長的圍墻粉刷。

他回頭向我微笑，

他叫我

去告訴所有的小朋友：

以后不要在這墻上亂畫。

媽媽，

我看見了雪白的墻。

這上面曾經(jīng)那么骯臟，

寫有很多粗暴的字。

媽媽，你也哭過，

就為那些辱罵的緣故，

爸爸不在了，

永遠(yuǎn)地不在了。

比我喝的牛奶還要潔白，

還要潔白的墻，

一直閃現(xiàn)在我的夢中，

它還站在地平線上，

在白天里閃爍著迷人的光芒，

我愛潔白的墻。

永遠(yuǎn)地不會在這墻上亂畫，

不會的，

像媽媽一樣溫和的晴空啊，

你聽到了嗎?

媽媽，

我看見了雪白的墻。

我曾經(jīng)向藍(lán)色的天空開槍

我曾經(jīng)向藍(lán)色的天空開槍，

為了我狂暴的激情，

我曾經(jīng)向藍(lán)色的天空開槍。

但，天空，

仍然倔強(qiáng)地保持著

她固有的色澤，

這藍(lán)色是她的靈魂。

現(xiàn)在，

天的盡頭流瀉出一片紅光，

藍(lán)天的嘴唇，

流瀉出一片紅光，

這是美麗的云嗎?

我知道，

這是血液在無聲流淌，

我曾經(jīng)向藍(lán)色的天空開槍，

她被殺害了嗎?

只有在現(xiàn)在，

她才肯流露出巨大的痛苦，

和這玫瑰色創(chuàng)傷。

中國的天空，

你的創(chuàng)傷都是美麗的。

我的心胸如此沉痛，

我曾經(jīng)向藍(lán)色的天空開槍。

一種力量

打家具的人

隔著窗戶扔給我一句話

快把斧頭拿過來吧

剛才我還躺在沙發(fā)上長時間不動

我的身軀只是詩歌一樣

木匠師傅給了我一個指令

令我改變姿態(tài)的那么一種力量

我應(yīng)該握住鐵

斧柄朝上

像遞禮品一樣把斧頭遞給他

那鋒利的斧鋒向我掃了一眼

木匠師傅慌忙用手擋住它細(xì)細(xì)的

光芒

我聽到背后傳采劈木頭的聲音

木頭像詩歌

頃刻間被劈成

兩行

母語

我用我們民族的母語寫詩

母語中出現(xiàn)土地森林

和最簡單的火

有些字令我感動

但我讀不出聲

我是一個見過兩塊大陸

和兩種文字相互碰撞的詩人

為了找水

我曾經(jīng)忘卻了我留在沙灘上的

那些圖案

母語河流中的揚(yáng)子鱷

不會拖走它岸邊的孩子

如今，我重新指向那些象形文字

我還在沙灘上畫出水在潺潺流動

的模樣

我不用到另一塊大陸去尋找點滴

還有太陽

我是活在我們民族母語中的

一個象形文字

我活著

我寫詩

說“劍”

利劍的作用是用來刺向鎧甲后面的胸膛

在護(hù)心鏡破碎之前

利劍永遠(yuǎn)活著的使命尚在期待

你可以試想

墓室主人為什么要把一柄利劍殉葬在身邊

不，利劍并不具有殉葬的使命

它埋葬在地下也在夢想著殺機(jī)

一柄沒有喋血的劍

大概不能叫做“劍”

劍的真實飽滿需要被殺者與它共同完成

現(xiàn)在這個任務(wù)仍沒有完成

我們所看到的所有的劍

均洋溢著一種僵持的風(fēng)度。

從什么角度可以證明

劍的使命尚未完成呢?

我們從現(xiàn)在生活中的緊張心態(tài)中得到佐證

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劍

什么時候達(dá)到了目的，它才愿意靜臥其間

劍刃瞇縫眼睛?

劍刃上的?比刀刃的光亮和劍柄上的

流蘇更為重要

真正意義上的劍

應(yīng)當(dāng)磨損得消失殆盡，化為一團(tuán)云煙

我們應(yīng)從刀痕上大致猜測

世界上曾經(jīng)存在過一柄劍

它是什么模樣

我們只能依據(jù)猜測畫出

如同時龍的刻畫那樣。

所以，一個我們可以看得見的劍

一個以“出土文物”自居，而又自稱尚已生銹的劍

還沒有真正體現(xiàn)出它的幻影特質(zhì)

因為它能觸手可摸

反倒證明它不是由幻影而來

我，活在許多貌似出土文物

但并不是出土文物的劍的周圍

至此，你說，

怎樣才能結(jié)束一個劍的時代

兩種溫暖

樹根已經(jīng)被劈成柴禾就不能再劈了

劈樹根的人先是蹲在樹樁上琢磨

我不用火，這樹根能否給我第一次的溫暖

于是，他開始揮動斧頭

樹根的漿液卻像火星一般濺到他身上

在他的棉襖上燃著

他只得脫去棉襖

而那正爬在地上睡著的長長根須

被斧頭驚動后一躍而起

掠過滾動汗珠的白色脊背

他毫不退縮

伸展肢體

把這樹根深藏著的溫暖源泉全部汲取干凈

柴禾，就是樹根暖意散盡后的殘渣

面對著殘渣，

把這不能再劈的樹根送給有壁爐的人家

壁爐里的火，

像是被誰修剪過的紅綢在悠揚(yáng)地飄動，

令壁爐外的人朝火走去

迎向紅綢拂送出來的第二次溫暖

他昏昏欲睡

握在手上的書烤熱后掉到了地板上

如同沉重的紅薯

主人驚醒后在問

這是什么火，

一定已被誰嚼過了

這抽走了葉脈的紅楓

大街，象自由的抒情詩一樣流暢

雨后的大街，筆直地伸向遠(yuǎn)方，

從此岸到彼岸世界，

這中間車輛象流水一般嘩嘩流淌。

這時，我看見一個戴著太陽帽的孩子，

來到崗?fù)で埃?/p>

和警察親切地談話。

而一支全是由小朋友組成的隊伍，

正和諧、寧靜地站在大街的一旁。

我知道他們是在談?wù)摗?/p>

這支可愛的隊伍，

通過大街的方法。

我沉思的目光，注視遠(yuǎn)方，

我很激動，

他們一定還談?wù)摿藙e的，

談到了中國大街的前程，

而且還談到了詩和國家。

我看見了：人民的警察——

這人類大街的指揮者，

從崗?fù)だ锾匠錾碜樱?/p>

溫和地傾聽

孩子的哲學(xué)思想，

一個曬了很多太陽的中國孩子，

或許能指出未來中國的方向。

寬闊的大街象自由的抒情詩一樣流暢，

綠燈在前方閃爍著激蕩我心靈的波光，

一個孩子正在和警察和諧地談話。

你讓我一個人走進(jìn)少女的內(nèi)心

你讓我一個人走進(jìn)少女的內(nèi)心

害羞的人們，請在外面等我一會

讓我大膽地走進(jìn)去

去感受她那燙人的體溫

和使我迷醉的喁喁私語

我還要沿著血液的河流

在她苗條的身體上旅行

我要和她擁抱得更緊

讓女孩子也散發(fā)出男性氣息

說吧，請告訴我

那在黑暗中孤獨地徘徊的是誰

那由于癡情想奔向美麗星光的是誰

讓我們一起走進(jìn)少女的內(nèi)心

并且別忘記帶上兩把火炬

讓我們勇敢地走進(jìn)去

去發(fā)現(xiàn)外面的世界還沒有的珍奇

在這發(fā)源心臟的河畔

我一定會拾到一本書

這上面沒有腐朽的教義

它啟發(fā)我怎樣扣未采去親吻

但愿我也有一顆女孩子的心

讓整整一代人走進(jìn)少女的內(nèi)心吧

當(dāng)我們再走出來

一定會感到青春充滿著活力

園丁敘事詩

一條綠色短墻將工廠生活區(qū)緊緊環(huán)繞

環(huán)繞著先后被主婦收走的床單，晚餐前夕的

生活區(qū)氣息

在球形松柏旁邊，那個正在捆綁掃帚的人形象很真誠

應(yīng)當(dāng)從遠(yuǎn)處看

現(xiàn)在一切有關(guān)園丁的形象他都懂了

他穿著寬松的衣服

與青草的顏色搭配在一塊成為生活區(qū)一景

他鞠下身

向著滾到冬青墻下的那只足球

和爬滿了柵欄的孩子

在遞還足球之前，他笑瞇瞇地要孩子們念牌子上的字

他剪下多余的花

分贈給每一們幼小的聽話者

是的，我是園丁叔叔

應(yīng)當(dāng)從遠(yuǎn)處看

他對著從曬臺的柱子上懸掛下來的一根繩子吆喝

當(dāng)繩子一試圖垂向花壇，又拉了回去

他開始喃喃自語

現(xiàn)在他懷里夾著一塊木板，他往回走

他想請宣傳科的熟人寫上幾個字

警告窺視他的花木的人

他還要領(lǐng)一把鐵鍬和一只水桶

像是領(lǐng)回自己的兒子

一根黑色的橡皮管子通向停水的地方

跟外人說為了自由灌溉

其實他無所謂期待

從背影看

有關(guān)園丁應(yīng)該是什么樣他都懂了

他嫻熟、寧靜

有人把這一切看在眼里

沒有人知道他的出處

他像一個生僻的怪字那樣

黃昏的太陽映照著他蹲下來拔草的動作

他像字，有一種令人難懂的意味

輝煌的工廠生活區(qū)門樓上貼著天然的大理石

首先是米飯一樣的生活開始膨脹

開始出現(xiàn)花壇、草坪和剪草機(jī)

像還缺一件道具，于是又跟著有了修剪草坪的人

但他不是天然的園丁

當(dāng)辦公樓的窗口有絲幔偷偷拉開

時間和地點

揭開一切形象之謎

他是一位不間斷地填寫表格的人

每一個季節(jié)，他都要在空白的一行填滿黑色灌木

某年某月在何處

他曾是寄生蟲

日常生活驅(qū)趕過他

他仍然沒有驅(qū)趕過在打谷場上啄食的鴨群

于是他愛把多余的米撒出去

清潔工人，特約編輯

教科書上的人流浪者踩過紅地毯的人

曠工者

他是碎片

拼接在一塊仍是碎片

生活區(qū)家屬打碎了暖水瓶

在花壇周圍

他拾取碎片后還給主人

別人的意思是不用還了

仍有零星的光斑散落的草叢之中

他是詞語

園丁制服上的條條皺紋

從近處看

皺紋在折磨之處

但他不是天然的園丁

他是由演化而來

也許不是

只要像花木一般生長的生活在等待

剪去向下的枝條

園丁的形象會永遠(yuǎn)存在

他背著裝有雜草和浮土的筐子

往垃圾堆方向走去

他走過人們的交頭接耳之聲

這時

枯萎的草往往又抽出細(xì)長的新綠

擺動在柳筐的邊緣

他并不為此驚動

當(dāng)有許多人圍住他

他只得當(dāng)眾喝下澆灌花木剩下來的水

他們才互相說

工廠生活區(qū)來了一位園丁

以前沒有見過

詩的自白

一棵小草的生長

和大海的漲潮顯得同等重要

一只鴿子歪著腦袋的神情

和一個弦子的思維顯得一樣可愛

黃金和泥土

你能說黃金比泥土珍貴

我的語言只是喁喁私語

你難道認(rèn)為我僅是在和姑娘談情

思想不再閃光

它已變?yōu)橐粔K深沉的土地

一個思想者躺在麥田里

他感受著這浩渺宇宙的氣息

一顆帶有隕石的心在跳動

我的詩啊，它多想能感動全世界的人民

山頂上站著一只愛我的小鹿

我是一條幽蘭的山谷

山頂上站著一只憂傷的小鹿

一條藍(lán)手絹向著山谷輕輕飄浮

你不要哭

我心靈的深淺你無法測出

雖然我沒說過我愛你

這一條深淵

闊葉草上垂著露珠

愛情復(fù)蓋著云絮般的濃霧

要學(xué)會深沉一點，姑娘

這是一條沉默的山谷

山頂上站著一只愛我的小鹿

我要

我的腳步如此沉重，

我走了很長的路，

來到書店門口。

這里全是協(xié)，

趕走了愚昧，

人類的智慧排成了隊伍。

我想掏錢，

手伸向口袋，

但我沒動，

在柜臺邊站了很久……

營業(yè)員問我：

“你要什么?

咦，你到底要什么?”

向著前方，

我終于吃力地

仲女一只手——

“我，我要，給我拿來吧

我要一顆人類的頭顱。”

我也是中國的希望

歌唱我吧

我也是中國的希望

這個女學(xué)生，

見我排在她的背后，

也來買英語課本，

她內(nèi)心歧視地笑了一下。

她問我：

英語的“希望”怎么講?

我說：“wish”，對嗎?

雖然我連A、B、c都不大會念，

但是那英語中的希望，還有那世界語中的希望。

我天生就會讀得聲調(diào)瑯瑯。

她聽，我回答得這么好，臉上泛起美麗的紅光。

歌唱我吧，

我也是中國的希望……

彩陶壺

我愛彩掏壺

和彩陶壺上神奇的花紋

在遙遠(yuǎn)的年代它盛過瓊菜玉液嗎

是不是還盛過一條偉大河流中的流水

我的靈魂象彩陶壺一樣優(yōu)美

當(dāng)北溫帶暖風(fēng)吹拂的時候

穿著麻布衣裳的氏族公社的村女

來到河邊汲水

我聽到她唱著一首古老的歌曲

我看她頂在頭上的彩陶壺

在黃昏下閃爍著幽暗的光輝

彩陶壺，喚醒我已經(jīng)失去多年的美感

我的美感象陶壺一樣古老、深沉

而且，我懂得

任何劊子手都不敢殺害

我的愛美、善良、源遠(yuǎn)流長的靈魂

我愛彩陶壺

和彩陶壺上喚起我美感的花紋

你讓我一個人走進(jìn)少女的內(nèi)心

你讓我一個人走進(jìn)少女的內(nèi)心

害羞的人們，請在外面等我一會

讓我大膽地走進(jìn)去

去感受她那燙人的體溫

和使我迷醉的喁喁私語

我還要沿著血液的河流

在她苗條的身體上旅行

我要和她擁抱得更緊

讓女孩子也散發(fā)出男性氣息

說吧，請告訴我

那在黑暗中孤單地徘徊的是誰

那由于癡情想奔向美麗星光的是誰

讓我們一起走進(jìn)女士的內(nèi)心

并且別忘記帶上兩把火炬

讓我們勇敢地走進(jìn)去

去發(fā)現(xiàn)外面的世界還沒有的珍奇

在這發(fā)源內(nèi)臟的河畔

我一定會拾到一本書

這上面沒有腐朽的教義

它啟發(fā)我怎樣和未來去親吻

但愿我也有一顆女孩子的心

讓整整一代人走進(jìn)少女的內(nèi)心吧

讓我們再走出來

一定會感到青春充滿著活力

大街像自由的抒情詩一樣流暢

雨后的大街，筆直地伸向遠(yuǎn)方，

從此岸到彼岸世界，

這中間車輛象流水一般嘩嘩流淌。

這時，我看見一個戴著太陽帽的孩子，

來到崗?fù)で埃?/p>

和警察親切地談話。

而一支全是由小朋友組成的隊伍，

正和諧、寧靜地站在大街的一旁。

我知道他們是在談?wù)?/p>

這支可愛的隊伍，

通過大街的方法。

我沉思的目光，注視遠(yuǎn)方，

我很激動，

他們一定還談?wù)摿藙e的，

談到了中國大街的前程，

而且還談到了詩和國家。

我看見了：人民的警察——

這人類大街的指揮者，

從崗?fù)だ锾匠錾碜樱?/p>

溫和地傾聽。

孩子的哲學(xué)思想，

一個曬了很多太陽的中國孩子，

或許能指出來來中國的方向。

寬闊的大像自由的抒情詩一樣流暢，

綠燈在前方閃爍著激蕩我心靈的波光，

一個孩子正在和警察和諧地談話。

用狂草體書寫中國

我愛書法

我愛用狂草體書寫中國

我的在狂草下旋轉(zhuǎn)的中國啊

我愛書法

我寫的字曾經(jīng)筆法清秀

猶如飄逸的兩行紅袖

但在一個炎熱的中午

我在大街上看到一個瘋姑娘以后

我心情沉痛，跟著她走

就像跟蹤著任性的野鹿

她瘋狂的笑聲使我醒悟

中國的少女，在一棵梧桐下自由扭動

從此我領(lǐng)悟了狂草的思路

我愛書法，我愛用狂草體書寫中國

我的在狂草下旋轉(zhuǎn)的中國啊

我吃過殘湯剩羹

我吃過你的殘湯剩羹

和掉到臟碟子里的咳嗽聲。

父親，你又勸我多吃

我根據(jù)經(jīng)驗，在你勸我多吃時一聲不吭，

大概你在回憶

躲在麥地里的咳嗽聲，

這咳嗽一直持續(xù)到全家離開餐桌的時辰，

我靜靜地吃著你昔日情緒的殘湯剩羹

我真的想撿起你漏到鞋子里去的

那一粒浮腫的黃豆，

只有我能從菜湯里撈到你脫的頭發(fā)一根，

父親，你不會看錯，

你看我全神貫注地要咽下什么，

我至今仍然過著寄生蟲生活。

笨拙

你請我吃，

帶有深邃蟲眼的另外一只蘋果；

蘋果上的洞穴，

暗示我使用水果刀。

被迫深入，

你削蘋果的姿態(tài)，

肥厚的果皮，

緩慢垂成寬闊的鏈條……

我不曾使用，

刀柄上刻有爬行動物的水果刀。

但我已經(jīng)愛吃腐爛的果實了，

我率先對你筻笑；

這是一把，

刀柄上刻有爬行動物的水果刀。

格旦斯克——獻(xiàn)給“國際和平年”

是誰，

把正在野外玩耍的兒童撕碎，

在畢加索爺爺?shù)漠嬂铮?/p>

那張開手指的手臂，

正在尋找自己的身體。

究竟是誰，把炸彈，

扔到了畢加索爺爺?shù)漠嬂铮?/p>

把正在快樂的兒童和大人，

還有牛和馬，

全都炸死了。

被撕得四分五裂的是和平，

手和身體要在一塊，

眼睛和笑容要在一塊。

畢加索爺爺為什么要畫，

被撕裂分開的，

兒童的肢體?

要保護(hù)正在玩耍的兒童的完整。

活著的兒童，

要保衛(wèi)和平。

注：《格旦斯克》是畢加索畫的反對戰(zhàn)爭的畫。

斷裂

1

在這座城市的背面，

我初次見到你。

我的臉上，

已經(jīng)失去了眼鏡：

只有眼鏡，為了一個它所渴望的方向，

在我嘔吐時向水池爬去，

它在跌斷腳后，

背叛了我，

所以，為了能夠看清，

往往要湊得很近。

2

我蜷縮在這里，

蜷縮在仿獸皮的衣領(lǐng)里。

裝做打量月臺；

往嘴里偷偷摸摸塞進(jìn)桔瓣的女孩，

我正閉上目光在欣賞你。

當(dāng)你俯向茶幾，

你肯定是把桔子藏在膝蓋間，

你把桔核吐到手上，

這些潮濕的小玩意，

在茶幾上被排列得整整齊齊。

我突然期望，

你的每一個桔瓣里都有核，

在我不明去處的旅途上，

桔核，能一直排列下去。

我的理想就是蜷縮在仿獸皮的衣領(lǐng)里，

謹(jǐn)慎地透露出一點氣息。

此時正值深秋。

3

我也將這樣，

有人把一杯等待化驗的淡黃色液體，

象啤酒似地從我面前端過，

向泌尿科方面走去。

我也將這樣，這個褲兜里裝有一份偽造的病歷，

一只盛過蜜蜂的玻璃瓶。

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沒有想到應(yīng)該生病，

誰能說，我適合得什么樣的病癥?

不想工作，

翻了一大堆書以后，

總結(jié)自己：仍然不想工作。

我也將那樣，

取出偽造的一滴端到護(hù)士小姐的眼底，

她將在顯微鏡下，

對我有所懷疑。

探索流浪的奧秘，

我的日子，有時也象泌尿科一樣難聽。

4

我有一個黑暗的出處。

我的任何期冀，

都在那里尋覓。

我有一個黑暗的出處，

過時的鈔票，

擦錯別字的橡皮，

還有——

我已經(jīng)學(xué)會在太陽害羞的時候，

我不再害羞。

偽裝成《唯物主義常識》的《性的知識》

這些全來自一個黑暗的出處，

我跟黑暗有關(guān)。

記錄我昔日心跳，

說不定也會背叛我陳舊的病歷，

我撩開床單，

它們?nèi)匀惶稍陉幇档慕锹洌?/p>

那布滿絮狀灰塵的床底。

我有一個黑暗的出處，

我跟黑暗有關(guān)。

5

實在沒有什么聲音可以聽取，

在去一片清潔草坪的路上；

乘客們?nèi)汲良?，沒有什么聲音可以聽取。

是誰，忽然把一口痰吸到嘴里，

臉朝向窗外，痰在嘴里停頓一會。

實在沒有什么未知數(shù)可以想象，

我是被迫想象，

這口痰的歸歸宿：

是吐向窗外，

還是被他重新咽回胃里。

我們的方向，

是向一片清潔的草坪駛?cè)ィ?/p>

戴紅袖章的同志在冷風(fēng)里裹緊大衣。

臉朝向窗外，

形成的歸宿，

誰都要想入非非。

6

被我撕碎的詩句，

如果我能從車窗內(nèi)伸出手去。

讓紙片灑向任何河面，

變?yōu)榱鑱y浮動的鴨群，

或者讓好奇的牧童，

拾起紙片，

看看城里詩人們秘密，

這就是我，

拋棄昔日情感的含義。

結(jié)果，被我撕碎的詩句，

被隨意地散落在我的房間里，

可以稱之為情感垃圾。

而我，是一個制造垃圾，

從采不倒垃圾的人。

7

我曾經(jīng)愛過，

眼眶里飾有一枚假眼的女人，

那深褐色，溫柔的眼睛。

我曾經(jīng)想象過，

在真睫毛底下那扇用陶瓷做成的心靈的窗戶，

在我想深入時分輕輕關(guān)閉。

我曾經(jīng)憂郁，

在一個冬天的早晨，她把它裝進(jìn)眼眶，

還很冰涼的眼球。

我曾經(jīng)見過，

那個眼球被陽光所照耀，

她裝做受不了刺激，流出了淚水，

而她真的害怕陽光，

我吻過她。

那深褐色，溫柔的眼睛。

8

你讓我猜測，

那位懶得彈琵琶的女人，

向我展現(xiàn)的是前胸還是后背。

她隨手拾起一張裂開的報紙，

從最里面的房間出來。

她說她要找塑料指甲，

在一個沉重的琵琶旁邊繞來繞去。

你讓我猜測，

她的塑料指甲，

怎么會丟在我的氛圍里。

但是，確實有過一個朋友。

曾經(jīng)在藤椅上剪過指甲。

他把剪下的部分，

小心翼翼裝進(jìn)信封，

我猜測，他可能要把信封帶回去，

寫下剪指甲的日期。

而他嚼著橡皮筋走的時候，

這些紀(jì)念品，

卻遺忘在我的房間里。

你讓我猜測，

從什么時候起，學(xué)會了惡心。

9

我的同齡人，

你們都在哪里?

模擬鄉(xiāng)下笛聲，

揭示你在窮鄉(xiāng)僻壤混日子的吹笛人，

我在聽到你悠長的吹奏之后，

我想到同齡人在晚上喝得很稀，

腹部脹痛的滋味。

曾經(jīng)為一個條件反射而自卑，

我喝了很多飄有胡豆的鄉(xiāng)下濃湯后睡去，

笛聲。誘惑我躲向草堆，

確實存在一條要避開所有女人的小徑。

而如今，

把印有人的尿痕的棉被，

在陽光大好時搶占繩索晾曬出去。

讓紅色的鱷魚夾，

在繩子上死死咬緊，

那個在夢里閉眼睛月光流暢的男孩，肯定有著細(xì)長的形體。

入暫時離開圓孔似的回憶，

你從一個條件反射中感到了失誤。

10

就象他把一口痰啐在我臉上，

我怎么也抹不去；

你們強(qiáng)迫我害羞，

這么多歲月，我怎么也抹不去。

生活氣息，

幾乎要我的命。

強(qiáng)裝健美，

在舞場上混過一陣，

又懷念起裝了一只假腿的自己。

所謂失戀，

不過是她搶先一步把我拋棄。

受到恐嚇的人，

才學(xué)會了愛美。

戰(zhàn)戰(zhàn)兢兢，

等待一切，

事到臨頭拚死頂住，

——無論如何也要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