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池月先生寫完《古都史話》后,又開始致力于北宋人文歷史的研究。本期《書屋》發(fā)表的《賢相:權(quán)力和道德的統(tǒng)一》,便是其前期成果之一。
北宋稱得上賢相的有好幾位,其中又以王旦最為典型。王旦在宋真宗時期為相十余年,其間推挽俊彥不遺余力,持身公清一無可議。歐陽修為之撰神道碑,極盡稱頌之能事。宋仁宗繼位后,甚至譽之為“全德元老”。
不過,所謂“賢相”,正如“明君”一樣也只是相對而言的。宋真宗趙恒好大喜功,他人為地制造祥瑞事件,以便為封禪做準備。身為宰輔的王旦明知此事為“鬼打墻”,卻違心地為宋真宗奉迎“天書”,硬是將一場假戲演到了底。南宋人洪邁撰《客齋隨筆》一書,其中對王旦頗有微辭,說他“心知得罪于清議,而固戀患失,不能決去。及其臨終,乃欲削發(fā)僧服以斂,何所補哉?”《容齋隨筆》雖在體例上毫無章法,但品評人物常能切中肯綮,因此不失為一本難得的好書。
貪戀權(quán)位是中國古代宰輔的一個通病。在中國皇帝系列中,尚有個別自動離職的現(xiàn)象,而宰輔們卻一律“堅守崗位”,戀棧不去。漢、唐名相有蕭何、曹參、丙吉、魏相、房玄齡、杜如晦、姚崇、宋璟等八位,除后兩位被罷相外,其余六位皆終其位。何以如此?因為宰輔們深知,在位比不在位尊榮得多,也安全得多,一旦去權(quán),則禍機莫測。
宰輔做得好,堪為廉潔之楷模;做得不好,便是六欲之盟主。這好與壞,既有賴于個人的品質(zhì),更取決于皇帝的作派?;实塾凶非笙順返臒o邊欲望,又有諸多的煩心事需要排解,于是身上既奇癢難耐,又隱隱作痛。由于癢比痛更難忍受,所以皇帝們更傾向于選用曲意逢迎、擅長撓癢的奸相,而非那些方正不阿、切諫止痛的賢相。歷史上賢相少而奸相多,揆諸皇帝的詭秘心理,原不足怪也。
宰輔多為進士出身,有很深的文化修養(yǎng),但作為百官之班頭,日浸月漬,濁氣漸盛而清氣漸衰,故留下優(yōu)秀的詩作便比較困難。唐朝的張九齡倒是個例外。“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僅憑這首杰作,張九齡便可流芳百世。
中國人自古對“賢相”推崇有加,也對政治道德化抱有深切的期許。不講道德的政治無疑是可怕的,但這并不意味著政治道德化就是個真命題。在封建專制政體下,政治是對利益“家天下”式的占有,儒家用道德把這一點包裝起來,結(jié)果必然是偽善下的人欲橫流,個別清官又如之奈何?與之比較,民主政治則講究各種利益訴求的和平搏弈,在搏弈中的策略思維便逐漸轉(zhuǎn)化為以公正、公平為核心的政治道德。
與其做清官夢,不如鑄民主魂。這是真理,同時也是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