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　困

我一朋友上大學(xué)時最大的特點是，既愛慕虛榮又沒錢。這導(dǎo)致她總是買假名牌。最牛的一次是買過一件兩面穿套衫，正面是耐克，反面是阿迪達斯，50塊錢，穿起來跟真的似的，好多人都以為是兩件衣服。后來她進了時尚雜志社當(dāng)編輯記者。

我們總在動物園批發(fā)市場碰面。在混亂龐雜的樓群中，隱藏著一個只有她和她的同道才知道的時尚寶地?？觳疬w的一個小二層，在彌漫著麻辣燙、汗臭味兒的擁擠過道里，她拎著大黑塑料袋，穿著破褲子，說著“動批”（北京話，意味假冒偽劣產(chǎn)品大批發(fā)）黑話:不能問怎么賣，而要說:“這個怎么拿？”還價時要省略10位數(shù)，比如“二五”，“三八”。一般花500塊錢能淘著8件國際大牌。

有一天我們?nèi)|方廣場看《穿Prada的惡魔》，順便逛了逛。一層的大牌她感慨:真貴！地下一層的二線牌子她又感慨:真次！看出她非常難受，什么都沒買。我就很納悶，你也是時尚雜志的，《穿Prada的惡魔》也是時尚雜志，可你別說沒有Prada，渾身上下都是不超過500塊錢的動批貨，你混得下去嗎？她蹭蹭從包里掏出本當(dāng)期雜志，一指，“混搭女王”凱特·莫絲，“街頭小天后”林賽·羅韓，反駁說，她們這都是動批范兒，動物園批發(fā)市場一淘就能照貓畫虎。再往后翻，到了更高級的“時裝大片”，一個相貌奇怪、打扮詭異的模特站荒郊野外，一大頁空空蕩蕩的，角落里寫著赫赫大牌，透著一股高貴。她手指的是配飾、半截襪、大紅鐲子、粉紅毛絨長手套，我認(rèn)出來了，這些在動物園批發(fā)市場均有售，最后那個原本是當(dāng)護膝賣的。

我說你們怎么不把這些配飾也標(biāo)注到頁角，寫上品牌:動物園，價格:10塊。她一下子激憤起來:“動物園批發(fā)市場就是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神話。那些衣服怎么來的？幾年的巴黎時裝周，一大牌推出了這個創(chuàng)意，隨后有二線品牌跟進，被缺乏靈感的三流打版師傅剽竊，經(jīng)廉價勞動力批量生產(chǎn)，掛上標(biāo)簽就出現(xiàn)在動物園了?？擅總€時尚編輯都假裝這個事實不存在，你要非問到底真貨假貨，十有八九會嘴硬，咬定身上的是真品;稍微心虛點兒的，會反問:‘真的和假的，看上去有什么區(qū)別嗎？”

剛好我們逛到寶姿，門口掛一大條幅:惡魔穿Prada，天使穿Ports。想來他們時尚雜志教導(dǎo)的就是這兩類人，有錢點的穿Prada的惡魔，沒錢點的穿Ports的天使，誰想到背后指點江山的上帝是個動批范兒?？缮磉叺摹吧系邸闭f:“我們也不想這樣兒呀。王爾德在童話《少年國王》中寫:‘皇上，你不知道窮人的生活是從富人的奢侈中得來的嗎？就是靠你們的富有我們才得以生存，是你們的惡習(xí)給我們帶來了面包。中國的時尚編輯就是窮人，永遠(yuǎn)過不上時尚雜志所倡導(dǎo)的生活，于是只能使勁鼓吹奢靡生活，培養(yǎng)富人的惡習(xí)，我們才得到了面包?！?/p>

考拉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編輯/孟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