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jīng)從大唐移動通信設備有限公司首席科學家任上退休,66歲的“中國3G之父”李世鶴一刻也沒閑著,成天在全國各地“四處看看”??吹綆资移髽I(yè)都在為TD-SCDMA的商用加班加點,他愈發(fā)對中國3G標準的未來信心百倍。這位質樸直率而脾氣火暴的科學家一生不求富貴,不喜做官,他人生最后也是最大的夢想與中國的第三代移動通信技術標準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中國向全世界承諾了明年奧運會將使用TD-SCDMA,作為這個標準的主持制定者,李世鶴此刻的心情百感交集。他畢生的希望是用中國人自己的力量叩開電信強國之門,這一天似乎越來越近了
我搞了一輩子無線通信產(chǎn)業(yè),最大的夢想就是我們國家能盡早用上中國人自己的無線通信技術。
我1963年畢業(yè)于成都電訊工程學院,后于南京大學物理系攻讀碩士,1968年進入中國郵電部第四研究所,兩年后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在西安勞動改造了8年,然后成為“文革”后的第一批公派留學生,赴加拿大留學。我讀研究生的時候曾參與開發(fā)過電控掃描天線,研究如何控制天線發(fā)出的電磁波的全方位掃描,所以對智能天線技術比較感興趣。在加拿大蒙特利爾大學拿到博士學位后,我決定立即回國來。1983年我回到第四研究所做總工程師,主攻移動通信方向。
1985年,我在重慶主持了第一個蜂窩移動通信網(wǎng)的設計和設備選型,1991年又幫助江陰市開發(fā)了模擬制式下的移動通話終端。從那時候起,我產(chǎn)生了發(fā)展國內(nèi)移動通信技術,扭轉模仿和受制于人的被動局面的想法。
我和TD-SCDMA的淵源,最早要從1992年說起。那時候還沒有現(xiàn)在你手上的二代GSM手機,有的只是“大哥大”。我當時在西安任第四研究所所長,后來調(diào)任郵電部科學技術研究院副院長。1993年,美國高通公司搞出了關于新制式的CDMA(碼分多址),我也研究這個技術,然后就想著怎么超過它。那時的歷史背景是我們國家沒有自己的第二代移動通信技術,啥也沒有,到底是上CDMA還是GSM?CDMA從技術上來講肯定比GSM先進,但產(chǎn)業(yè)化跟不上GSM。高通和朗訊在拼命推CDMA,諾基亞、愛立信在拼命推GSM,搞得郵電部的部長們不知道該聽誰的,因此吳基傳部長便組織了大批人跟蹤這兩個技術。我在研究院當副院長時,專管一個班子,所做的事就是設法找路。我們做了很多很多研究,一邊跟蹤,一邊在想,中國的移動通信何時才能走自己的創(chuàng)新之路?
1994年,陳衛(wèi)和徐廣涵等留學生回來,想把自己的技術帶回國內(nèi)發(fā)展。他們本來想做一個兼容的CDMA方案,但與高通公司談判專利無法達成妥協(xié),只得放棄CDMA,研究新的方案SCDMA(同步碼分多址)。我和陳衛(wèi)是“發(fā)小”,一直有來往,他們到北京來找我,我們一談就談到一塊兒去了,約定利用時分雙工(TD)作為關鍵元素,先各自進行一年的SCDMA預研。
我馬上就叫了幾個人開始準備,從1994年到1995年我們搞了一年多,我在國內(nèi)組織團隊干,他們在美國干。陳衛(wèi)是做芯片出身,那時候一直在摩托羅拉上班,徐廣涵是教授,搞的是智能天線單項技術,主要在大學實驗室里做基礎技術研究。他們兩個都沒搞過通信,一開始連系統(tǒng)該如何組成都不知道,他們就是這么一點一點干起來的。
1995年,時任郵電部科技司司長周寰和我?guī)ьI考察團到美國考察通信技術的發(fā)展,我以考察智能天線技術的名義到奧斯汀和陳衛(wèi)、徐廣涵見面,后來周寰也趕來會合。我們將基本實驗結果演示給他,他很高興,認為這個技術有可能搞起來,這樣才決定在國內(nèi)成立一家合資公司運作SCDMA項目。
1995年11月,郵科院和陳衛(wèi)、徐廣涵在美國的CWill公司合資在北京成立了信威公司,專攻SCDMA無線接入項目,我任董事長。那時候環(huán)境和今天不一樣,我們搞實驗需要相關設備、元器件、資料等等,國內(nèi)條件遠遠不如在美國。我們就把團隊搬到美國去,搞得差不多了,只要人回來,技術也就帶回來了。那時候只能走這條路。
1996年9月,信威第一套SCDMA移動試驗原型系統(tǒng)在北京演示成功,樣機全部做出來了,直接通過鑒定,證明我們的技術是可行的。1997年8月,第一套商用試驗網(wǎng)在重慶開通。那時候還沒有成立中國電信,我們樣機剛出來,就有人給我們訂單,也就說這條路走成了。但很可惜,由于從樣機到產(chǎn)品這段路要很長的時間,如果縮短這個時間,信威早就賺大錢了。信威是2004年以后才銷售產(chǎn)品的,中間差了6年,如果把時間縮短為3年,那中國就沒有小靈通了。
從1994年開始,我開始思考第三代移動通信技術的問題。從市場空間來看,無線接入是無法和移動通信相比的,無線接入做的再好一年最多也就幾十億元人民幣,小靈通也就一百來個億,賺點錢就完了,而GSM上外國人從中國拿走的是幾千個億,量級都不一樣。所以我們當時還是緊盯著3G移動通信技術。
通過信威這個項目,我們認識到一些新的概念和方法,同時我們可以把這些思路、想法和技術拿到信威產(chǎn)品上去驗證,在吸取SCDMA優(yōu)點的基礎上又進行全新改造。當時我提出在SCDMA技術的基礎上引入時分多址(TDMA)技術,用TDD方式做下一代移動通信,并將這項技術命名為TD-SCDMA,所以后來TD-SCDMA里面的好幾個核心專利都是在信威申請的。
1997年7月,郵電部成立了3G無線傳輸技術評估協(xié)調(diào)組。同時,郵科院的一些領導開始醞釀能不能在SCDMA的技術基礎上獨立提交一個3G標準。1997年12月底,周寰把我叫去,要我在一周內(nèi)拿一個方案出來,我們只好以最快的速度搞了一個很不成熟的框架出來。1998年1月的郵電部“香山會議”上,只有我們提的TD-SCDMA是一套系統(tǒng)技術,郵電部科技委主任宋直元拍板決定向國際電聯(lián)提交TD-SCDMA方案。
大家認為我最合適去把前面的研究結果歸納成一個移動通信的標準,因此就這樣決定了,我自己也很愿意。于是1998年我?guī)Я?個學生去研究TD-SCDMA。1998年6月底,我們跟國際電聯(lián)提出這個標準,國際上承認了我們,也就說TD-SCDMA完全有可能做成一個新的東西。
看到了希望,我們更加往前拼命做。但是因為信威是一家合資企業(yè),每年都要爭取贏利,要做產(chǎn)業(yè),不可能讓它來承擔研發(fā)任務。1999年初我和周寰商量,讓我?guī)ш牫鰜?,全力做研究,讓信威搞產(chǎn)業(yè)化。1999年7月,我就去組建不久的大唐電信集團了。
2000年5月,TD-SCDMA被國際電聯(lián)正式采納為國際三大3G標準之一,與歐洲的WCDMA和美國的CDMA2000并列。大唐的主要任務就變成使TD-SCDMA成熟并產(chǎn)業(yè)化。說實話,怎樣產(chǎn)業(yè)化是我最大的焦慮,心里的確沒底。最大的問題是沒有錢,每天壓力都很大,沒有一天是輕松的,可以說沒有國家的大力支持,就沒有今天的TD-SCDMA,它能走到今天,是經(jīng)過了很多風雨的。
現(xiàn)在離奧運會召開還有1年的時間,幾十家公司都在圍繞運營商的TD-SCDMA商用實驗網(wǎng)加班加點的工作,我這幾個月也都到南方四處看看。我覺得明年奧運會用TD-SCDMA不會有大的問題。全世界已經(jīng)有100多個運營商拿到了TD的頻段運營牌照,這100多家運營商覆蓋了幾十個國家,一旦TD-SCDMA在中國獲得成功,它就會走向世界。我是堅信TD-SCDMA會在市場上取得成功的。
說到底,移動通信標準是一個國家利益的問題。中國在經(jīng)濟上、技術上還是個弱小的國家,中國要真正強大起來,沒有自己的東西是不行的,TD-SCDMA是一塊敲門磚。對于我來說,這十幾年做了TD-SCDMA這一件事已經(jīng)足夠了,中國有了自己的第三代移動通信核心技術,幾年就能給國家至少省幾個億。我?guī)啄昵熬蛻撏诵萘?,現(xiàn)在是真的退休了,我們這一代人就這么過來了,中國通信產(chǎn)業(yè)的未來要留給新一代來書寫。
◎ 您最崇拜或者樹為榜樣的人是誰?為什么?
李世鶴:我從來不崇拜任何人,我最尊敬的人是我的研究生導師鮑家善教授,他已經(jīng)去世幾年了。鮑先生所有的學生都尊敬他,因為他不是簡單的交給學生知識,而是教給學生獲取和掌握知識的技能,此外,他非常希望他的學生超過他,這是很難得的。
◎ 從您的經(jīng)歷出發(fā),您認為中國重新崛起,最大的優(yōu)勢和最大的障礙是什么?
李世鶴:我覺得中國的崛起是歷史的必然,中國最大的優(yōu)勢是中國人,我不認為有什么能夠阻擋中國人。
◎ 激勵您日復一日打拼的或者您最欣賞的一句話是什么?
李世鶴:沒有這樣一句話。年輕人需要格言激勵,我們老年人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