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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不揚波

        2007-04-29 00:00:00
        鴨綠江 2007年6期

        狂風(fēng)像瘋子手里的鞭子,喪心病狂地抽打著海。海面上卷起了巨大的浪涌,抗拒著從西伯利亞襲來的寒潮。即將傾覆的海面上,失去了規(guī)則的浪涌正在折磨著一條艱難航行的大船,想把大船按進浪涌中去。大船則像一匹垂死抗?fàn)幍牧荫R,一次又一次從浪涌中鉆了出來。水生側(cè)坐在船舷上,他的一只手抓著網(wǎng)梗,另一只手如同張開的鷹爪,兩只眼睛死死地盯著群魔亂舞的海面,只等著那顆頭顱從冰海中冒出來??耧L(fēng)呼嘯著,大海咆哮著,風(fēng)與浪對撞的過程,揚起了一陣陣灰白色的雪霧和浪花。嚴(yán)寒將海水變得僵硬,凝滯,冰海中的老大不知經(jīng)過了怎樣的掙扎,終于從距離船舷不遠的浪濤中冒出頭來。只有死死地揪住他的頭發(fā),才有一丁點可能將他從冰海中拖到船上。水生的手像捕殺獵物的鷹爪,一下子死死地攫住了老大的頭發(fā)。水生的手絕對能夠拎得起三五百斤的重量,但此時此刻,他幾乎用盡全身的力量,也難以將這個身材并不高大的人揪到船上。老大的眼球似乎凍得晶瑩剔透,他的嘴巴僵硬地張著,他看水生看得那樣深情,似乎想對他說什么……這只是短短一瞬間發(fā)生的事情。水生揪下了一塊帶血的頭皮,他想救起的那個人頃刻間沉入大海。水生凄慘地嘶叫了一聲……

        在以前的很長時間里,水生不止一次地詛咒,讓在風(fēng)浪中掙扎的這個人葬身大海,葬身魚腹,讓他不得好死。然而,當(dāng)他真的要葬身大海的那一刻,面對他的期盼,水生似乎喊了他一聲,“爹”……

        水生將那塊帶血的頭皮掖進懷里,他沒有讓眼淚淌下來。他再次握緊了舵把,將航向?qū)?zhǔn)了狂風(fēng)浩蕩而來的西北方向,開足了大船的馬力。船上的漁工們在甲板上東倒西歪趔趔趄趄。撲上船來的風(fēng)浪立刻結(jié)了一層亮晶晶的冰,好似鎧甲,大船背上了重負(fù),像一頭老態(tài)龍鐘的牛拉著重載的車在山路上跋涉。水生大聲喊,老大的命不能白搭,想活命的就給我砸冰。

        漁工們拿起鐵棍和消防斧,朝冰層砸去。誰的心里都明白,冰越結(jié)越厚,大船越來越重,不用風(fēng)浪的推搡,自己就會沉到大海里去。

        風(fēng)浪中,眼前終于出現(xiàn)了寡婦灣那一溜山影,大船到底沒有倒下(海邊人把遇難的船稱為“倒”)。船工們紛紛躺在甲板上,他們已經(jīng)流干了汗水累斷了筋骨。水生用繩索把自己捆綁在舵輪上,他完成了老大的叮囑,千萬不能讓大船倒下。大船沒有倒下,而他,船老大,他的生身父親,卻葬身在大海。他打了一輩子魚鱉蝦蟹,到頭來,他的血肉之軀又被魚鱉蝦蟹啃噬。大船在風(fēng)浪中纏了擺,按照往常的規(guī)矩,船上輩份最小的人要跳進海里去割纏擺的網(wǎng)綆。讓所有船工們沒有想到的是,在這場西伯利亞的寒潮襲來之前,老大當(dāng)著所有船工的面宣布,他不再當(dāng)老大,接替他當(dāng)老大的人是水生。在船上,沒人敢議論水生就是老大的私生子,自從水生上船當(dāng)了船工,他幾乎天天要吃老大掄過來的拳頭。讓水生永遠也不能忘記的是,因為吃一碗面條,他嘟囔了一句,出鍋的面條要能過一下涼水,那可就好吃多了。話音剛落,老大的巴掌砸了下來,一個大耳光,他的面頰讓那粗糙的手掌幾乎剮去了一層皮。烏黑的血從鼻孔滲漏出來。水生委曲極了,不知道自己又觸犯了什么清規(guī)戒律,他哭了……后來,一個老船工悄悄告訴他,在船上,面條不能叫面條,要叫“挪一位”。你沒說“挪一位”也不要緊,可你偏偏說了要吃“過水面”,這可犯了大忌。挨頓揍,這算是輕的。駕船出海闖老洋子(“老洋子”指公海),不講規(guī)矩是不行的。沒有船老大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他不可能把大船開到港灣,不可能把十幾個水手活生生地帶到岸上。

        吃散伙飯的那天晚上,水生把杯子里的酒灑到地上,船工們也把酒灑在了地上,大家用這種方式祭奠葬身大海中的老大。這次寒潮,氣象臺有預(yù)報,老大也會看天識海。不是不知道,老大就是想多撒下一網(wǎng),多打點魚多賣點錢。當(dāng)他們滿載而歸時,西伯利亞的寒潮降臨了,笨重的大船沒能趕在寒潮的前面……

        命都丟了,錢多錢少還有什么意義嗎?從來也不沾酒的水生今天也開了戒,他的身骨似乎天生就能溶解酒精。在他的發(fā)動下,十幾個闖海漢子把酒喝透了。正當(dāng)大家激情迸發(fā)之時,水生打開了一只編織袋,里面裝的是120萬百元大鈔。這是水生和船工們一年時間風(fēng)里來浪里去捕撈到的所有收獲,山狼海賊們一年干下來,盼的就是坐地分錢的這一天。

        水生說,咱們出海打魚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咱們來個共產(chǎn)主義,平均分配,每個人一捆,10萬塊錢。要不要用驗鈔機檢驗一下?

        闖海漢子酒喝透了,卻沒有喝醉。大伙一擁而上,伸手抓住一捆,海闊天空地開懷大笑起來。驗個屁真假,誰敢給咱們出海打魚的假錢,不是死老婆,就是死孩子。

        錢到了手,自然說起了老婆的話題。一年到頭在海上漂著,冷不丁上岸,別說看見了女的,哪怕看見頭老母豬,都覺得漂亮。一個船工說,他家遠,船靠幫后趕到家時天已經(jīng)黑了。他急不可奈地鉆進老婆被窩時,丈母娘叫喚了起來。原來他上錯了炕。大家咯咯地笑了,那笑聲激起了水生一身的雞皮疙瘩。

        如果不是老大跳進冰海里去割那纏擺的破網(wǎng)爛綆,這些人早就喂了海里的魚鱉蝦蟹。老大用命換來了他們的命,可到了分錢的時候,竟然忘記了屬于老大的那一份。誰能忘記,水生不會忘記。他是故意這樣做的,他就是要驗證一下這群闖海漢子們的心,看看他們有沒有良心。

        錢拿到了手,大伙再也沒心思喝酒了,急著要散伙。

        干掉最后一碗酒,大家又信誓旦旦,說英雄好漢就是要掙大錢,喝大酒,操大×。能當(dāng)英雄好漢的,就是咱們闖海的漢子。明天開春時節(jié),大伙再回到這里來,水生這個新老大是好樣的,你還帶著咱們再一起出海。拼上力氣干上幾年,咱們也都混上個大款當(dāng)一當(dāng)。

        水生沉重地點了點頭。他覺得這群船工們不講究。他們都是老大挑選的人,一群山狼海賊,吃喝嫖賭抽五毒齊全,就差坑蒙拐騙偷了。

        到了第二年開春時節(jié),大海里的魚鱉蝦蟹發(fā)情發(fā)得群情蕩漾,在浪尖上面打擺子,可就是看不見那些船工們的影子。魚鱉蝦蟹一年里有一個發(fā)情的季節(jié),難道人要天天發(fā)情?水生望了一天又一天,一直盼到清明節(jié),他們就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找也找不到他們。

        想起了老大的那句話,守著大海過日子的人,也都讓大海給慣壞了,一身的懶毛病。不信你到那守海巴沿兒住的人家去看一看瞧一瞧,男人出了海,女人就湊作一堆看小牌賭小錢。小菜園兒沒有侍弄,院子里全是雞屎鴨糞。趕一潮小海能吃上幾頓,剩下的還能喂雞鴨鵝狗。揣著大錢從海上回來的爺們,除了喝酒就是賭錢。十萬塊啊,夠他們賭上一陣子的。錢輸光了,他們才會丟盔棄甲再跑回船上來。

        身上的厚衣服換成了薄衣服,向陽坡地上的野草也冒出了嫩嫩的芽尖。水生自責(zé),也許他不是個好老大,震懾不住這群山狼海賊。這年頭,掙錢的手段多著哩,為什么偏偏跟著你出海去打魚?索性不再想這煩心的事,清明節(jié)這天,像往年一樣,水生走上村外的那座小山包,這里埋葬著他故去的爹媽。墳?zāi)共淮?,上面長滿了荊棘和野草。與往年不同,年年都要淅淅瀝瀝下小雨,今年卻是春光明媚陽光燦爛。清除了野草,扒開了墳?zāi)梗鷱膽牙锾统隽四菈K已經(jīng)風(fēng)干的帶血的頭皮,將他輕輕放在母親的旁邊。

        這時,水生才想起來自己沒有帶香火上墳。他摸了摸口袋,冷笑了一下,人哪,最能糊弄鬼,在死人的墳?zāi)骨盁弦淮蠖训募堝X,紙錢怎么能跟真錢相比。爹呀媽呀,咱今天不給你們燒紙錢,要燒就燒真錢。你們活著的時候,沒能孝敬你們,那時候,咱們沒錢?,F(xiàn)在,你們的兒子有的是錢。心里想著,手就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百元鈔票來,點燃,那鈔票不情愿地燃燒了起來,一縷淡淡的青煙升起來,很快燒成灰燼,水生又摸出一張鈔票……

        水生的父親當(dāng)年也是這一帶有名的海碰子,開春時,冰海剛剛開凍,他就敢鉆進海底捉海參。有一次,他帶著媳婦身上的熱乎氣一頭扎進大海,冰冷的海水炸透了他的骨頭,從海里掙脫出來后,他就落下了病,再也下不了海,癱在炕頭上。他那如花似玉的媳婦要像頂梁柱一樣支撐起這個家不讓它破敗。他們生養(yǎng)了七個孩子,孩子們還有爺爺和奶奶。后來,那個在船上當(dāng)老大的闖海漢子走進了他們的家門。那時候,水生還沒有出生。在水生的記憶里,除了母親,所有人都用白眼珠瞅他。人們給了他太多的稱呼,什么野種雜種一百根雞巴揍出來的孬種。落在他身上的,除了罵聲和唾沫星子,還有拳頭巴掌和磚瓦石塊。水生一直默默地忍著,他那一口七扭八歪變了形的牙齒,就是因為恨咬牙咬出來的。十三歲那年,生著玻璃花眼珠子的村長成了水生第一個報復(fù)的對象。那天看到水生,村長又笑嘻嘻地說,只要看見你媽,我的老二就立正。這一次,村長的話音未落,水生就從袖筒子里抽出魚槍。這支魚槍是爹當(dāng)年下海碰海時用過的,魚槍鋒利的齒尖上面帶有倒槍刺,它能刺穿紅頭魚的顱骨。水生手里的魚槍刺穿了村長的褲襠,刺進了村長襠里的睪丸。村長大叫一聲媽呀,帶著魚槍狂奔而去。

        母親哭了一個晚上,這孩子的身上帶著山狼海賊的野性,任由他發(fā)展下去,他會惹出天大的禍?zhǔn)隆5诙?,母親把他送到船上,交給那個眼珠子總是紅艷艷的老大。媽說,他十三歲就敢用魚槍捅人,長大了非殺人放火不可。我能養(yǎng)活他,卻不能教育他,不能讓他有娘養(yǎng),卻無娘教。你把他帶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我一輩子不看見他也不會想他的……

        聽了母親的話,老大嘿嘿地笑了起來,好啊,太好了,這才像是我打下的種。老大掏了一大把錢賠人家村長,那個狗村長只會欺軟怕硬,也讓他長點記性。

        水生不怨恨母親。如果不是母親把他送到了船上,他也許只能出息成一個只會賭錢看小牌的窩囊廢。二十年哪,風(fēng)里來浪里去,他跟隨著老大在海洋上漂泊。海水是咸的是苦的是澀的,海風(fēng)也是咸的苦的澀的。天天海風(fēng)的吹拂,哪個闖海的漢子眼睛都像隔潮魚的眼睛。二十年,老大把他修理成一個真正的闖海漢子。老大說過多少次,如今不比從前了,人的脾性退步了,有些變質(zhì)了。如今的人比以前的人聰明了,卻又不那么忠誠老實了。水生沒有變化,他還是他,只不過二十年的光陰,潮漲潮落的海洋將他磨練得更加完美了。就像海里的卵石,雖然缺少了棱角,但質(zhì)地依然如同鋼鐵般堅硬。

        就在水生追憶往事,懷念母親時,一個女人走到了他的跟前。

        誰在燒紙?不怕引著了山火?

        水生的手一哆嗦,正在燃燒的鈔票飄落到野草叢中,一團桔黃色的火光升騰起來并迅速蔓延開來。兩個人慌忙上前踩火。忙亂了一氣,才把火滅掉。鞋底漆黑一片,褲腿也沾的是草木灰燼。兩個人這才認(rèn)出了對方。

        劉玉玲說,多懸哪,真要著起火來,這片山林可就毀了。

        燒了多少林子,我賠就是了。

        你有錢,那你也不能燒錢哪,燒錢可是犯法。

        水生冒出了一股莫明其妙的火氣。小時候,這個黃毛丫頭就總是喜歡用訓(xùn)人的口氣說話。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依然這副德性。腦袋瓜一熱,水生又拿出小時候的那股子刁頑勁頭。他故意挑釁說,我燒錢,我是犯了法,你去告訴你那個當(dāng)派出所長的姐夫,讓他把我抓起來呀。去呀,你這個小姨子不是大所長的半拉屁股嗎?正好,讓他也給你獻獻殷勤。

        你……楊水生,你,比以前還壞,你讓我惡心。

        咱倆又不親嘴,你惡心什么?

        劉玉玲的臉色變成青色,氣得跑下山坡。

        把劉玉玲氣走了,水生的心里空蕩蕩的。媽說過,老劉家的人,也不是都不好,他們家的老閨女劉玉玲就不賴。自從她包了海,逢年過節(jié),她都要給上了年紀(jì)的人發(fā)幾百塊錢的福利費。對別的老人,她讓會計去送,對我呢,每次都是她親自登門,有文化的人跟沒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樣啊。你瞧上了人家姑娘,就得將自己身上的山狼海賊的毛病改一改。

        今天發(fā)生的事情,水生也給自己找了下臺的借口,這個劉玉玲,還沒丟掉小時候當(dāng)班長的派頭,說起話來,總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當(dāng)年,水生就是這樣氣她,二十年后,他還是用這種方法氣她。水生像孩子一樣地叫著嚷著,氣你活該,氣死你不償命……

        別人有了錢,就不再闖蕩風(fēng)浪,水生不想那樣。不過,他不想再包那條老態(tài)龍鐘的船。姓黃的船主只顧賺錢,對那條傷痕累累的船只是小打小鬧地修修補補。他一直盼望著能擁有一條屬于自己的大船。這些年,他把錢都積攢下來,就是想建造一條大船好船。騎手要有好馬,槍手要有好槍,好老大就應(yīng)該有一條能踏平風(fēng)浪的大船。

        水生找到造了一輩子船的孫木匠,問他建造一條能抗八級風(fēng)浪,能闖老洋子的大船,需要多少錢?

        孫木匠說,如今的造船也不比從前,現(xiàn)在的船外殼要包鐵皮鋼板,船上要有導(dǎo)航的儀器,要有衛(wèi)星定位的儀器,還要有通訊聯(lián)絡(luò)的儀器。按照你說的標(biāo)準(zhǔn),沒有一二百萬,根本造不出那樣的大船。

        一二百萬算個什么,你先拉排子開工吧,先把龍骨給我鋪開。

        孫木匠說,現(xiàn)在的規(guī)矩,要預(yù)先把定金交上。不交定金,我哪來的錢給你造船。

        水生的錢全部都在他的朋友于二棍的手里。于二棍是碼頭上的人,沿海一帶各個卸魚的碼頭都有他的地盤。水生和于二棍是船靠碼頭賣魚交易的時候相識的。于二棍為人仗義,是碼頭黑道上的老大,有勢力,卻從不仗勢欺人。水生與于二棍情味相投,一來二往便成了生死之交的朋友。前兩年,于二棍說他要投資房地產(chǎn)項目,急需一筆啟動資金。水生二話沒說,把他的錢,并把替老大保管的錢統(tǒng)統(tǒng)給了于二棍。于二棍挺感動,他說,現(xiàn)如今,可是人心不古,老弟你就這樣相信我?

        水生說,我看人能看透他的骨頭,哥哥呀,哪怕這錢丟進海里打了水漂,能聽見個響聲,我也不會后悔。

        水生也許生來就有財運。這幾年,于二棍干房地產(chǎn)干得發(fā)了大財,成了億萬富翁。水生成了他的股東,借給于二棍那幾百萬塊錢如今滾到了上千萬。聽說水生要自己造一條船,于二棍連連擺手反對,他說,養(yǎng)船的哪個不是賠得老屁股朝天。除非你闖老洋子,到人家外國的海里去偷著捕魚捉蟹。咱們中國的海洋,哪里還捕得到魚蝦?你們要不跑老洋子,你們的老大也死不了。再說,你們天天絞盡腦汁把網(wǎng)扣抻小,把那未成年的小魚小蝦拉進網(wǎng)里。本來應(yīng)該長到扁擔(dān)那么粗扁擔(dān)那么長的大刀魚,剛發(fā)育到小高粱葉子大 就給你們捕了上來。還有那黃花魚,為了不斷子絕孫,黃花魚只有未成年就早婚早育,來對付你們這些打魚人。你們真的是在破壞海洋的資源。要是海里能捕到魚蝦,養(yǎng)殖海產(chǎn)品能火嗎?如今什么樣的魚鱉蝦蟹不能養(yǎng)殖,你造船還有意義嗎?

        水生說,不出海,不駕船,我還能干什么?

        你呀,就從大海走進城市,不當(dāng)漁民當(dāng)市民,跟著我干房地產(chǎn)。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農(nóng)民鬧革命,為的就是要把農(nóng)村建設(shè)成城市,把農(nóng)民變成市民。低檔次的人才靠力氣和勇氣掙錢,小聰明的人靠技術(shù)掙錢,大聰明的人靠頭腦掙錢,真正的男子漢,是靠了思想積累資本。

        水生說,我沒有思想,也不聰明,我呢,也只能靠了力氣和膽量掙錢吧。

        于二棍長嘆口氣,居然說出了一句有文化的話,朽木不可雕也。

        水生從春天盼到夏天,過了小滿時節(jié),也沒見孫木匠把船造起來。那根紅松木龍骨倒是直挺挺地躺在海灘上,像個賣弄風(fēng)騷招野漢子的傻娘兒們。

        孫木匠說,這根紅松木是他家祖上傳下來的,是一根難得一見的老林子里的百年老樹。這樣的老松木當(dāng)龍骨,可是有靈性呢。搬它出山那天,孫木匠表現(xiàn)得相當(dāng)莊重,他燒了香火,特地在松木上面扎了一條紅綢子。這才把松木搬了出來,在光天化日之下亮相。

        出海闖蕩的日子,水生不止一次地聽老船工講過,船是有靈性的,最有靈性的,就是這大船的主心骨、脊梁骨。為了這靈性,造船前,日后要駕這條船的老大都要將自己的血滴到龍骨上面去。這樣,大船下海以后,才能壓得住風(fēng)浪,才能海不揚波。航行萬里,大船才不會倒。水生也趁著天高月黑悄悄來到龍骨面前,用刀子把手指割破,將自己的鮮血滴在上面。滴了一回又一回,可大船就是眼睜睜地造不起來。

        孫木匠還不忘吹牛皮,說他祖上就會造船技能,從前只能造條小舢舨,傳到他這一輩,就能建造出遠海的大船了。不是他拖工期不造,造大船,要到鄉(xiāng)政府開出證明來才行。

        水生去了漁政,也去了鄉(xiāng)里。也巧,小時候的同學(xué)孫四海在鄉(xiāng)政府當(dāng)主管漁業(yè)的副鄉(xiāng)長。聽說水生要造船,孫四海拉著他來到從前泊船的港灣,說鄉(xiāng)里的漁業(yè)部門已經(jīng)陸續(xù)將那些上了年紀(jì)的船拖到岸上銷毀了,拆卸過的大船只剩下一些腐朽的船板,連燒火也沒人要。大海也要休生養(yǎng)息,就像一塊土地,不能讓它年復(fù)一年不歇息地長莊稼。一個女人總是不停地生養(yǎng)孩子,她的身子骨終將垮掉。

        水生說,是不是出海打魚的道封死了?從此我不能出海打魚了?

        孫四海說,你老兄是闖蕩過老洋子的老大,要造船,你怎么能去找孫木匠。孫木匠是我本家的叔叔,他造的船出海提鉤釣魚還行,出遠海遇見了風(fēng)浪肯定會散了架子。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既然有闖蕩大海的雄心壯志,你應(yīng)該建造一條馬力大,裝備先進的鋼殼漁輪。

        水生說,上了岸,我就像離開了海水的魚,到哪兒才能搞到這樣的船呢?

        你沒去找劉玉玲嗎?這些年,她一直和海洋漁業(yè)部門打交道,各路關(guān)系都很硬,你說,你想要什么噸位的漁輪吧?

        水生一時沒說出話來。

        孫四海說,你不好意思說,我給你當(dāng)說客去。

        我不好意思?你當(dāng)我怕她呀?我怕的是她給我整回一條破船來。

        要不,你干脆跟著劉玉玲搞近海養(yǎng)殖得了。人家也用不著出海,年年開春下點苗兒,到了秋天,什么海參鮑魚的海珍品都供不應(yīng)求。

        水生嘟囔著,那養(yǎng)殖的海鮮能跟野生的海鮮比嗎?

        孫四海笑了,對了,你就像那野生的,劉玉玲倒是養(yǎng)殖的。老兄,你回來見到劉玉玲了嗎?

        什么意思?她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非得見她不可。

        劉玉玲是咱們班唯一的大學(xué)生,她學(xué)的是水產(chǎn)專業(yè),這幾年,人家一心一意研究海產(chǎn)品養(yǎng)殖,不僅有成就,也發(fā)了大財。龍門村的老百姓也借著她的光富裕了起來,你回家這么多天,你就沒感覺出來?

        我神經(jīng)麻木,感覺不出來。

        咱們同學(xué)誰不知道,你跟人家早戀過……

        胡說八道……

        三十好幾了,她沒嫁人,你沒娶妻,什么意思?

        好漢不娶有數(shù)的妻。不信去訪一訪,哪個碼頭上沒有咱相好的情人?

        拉倒吧,你心里惦記著誰,你自己明白。劉玉玲……

        別跟我再提到她,我跟她是冤家路窄。

        是冤家就對了,不是冤家不聚頭,老婆漢子就是冤家對頭。你呀,絕對是屬鴨子的,煮得爛身子煮不爛你的嘴。你呀,趁早別嘴硬,我給你們撮合撮合。

        你可別撮合,你要撮合,就像我要巴結(jié)她似的。

        好吧,那船的事我也不說了。

        船的事,可是你提出來的,弄成了,我給你中介費。

        那人家要不愿意給你辦這件事,我也沒有辦法。

        收了定金,船不能造了,孫木匠沒好意思把那根老紅松木再搬回家去。這根木頭屬于水生,他要在木頭上面刻上“海不揚波”四個字。以后,不管有了什么現(xiàn)代化的大船,他也要將它立在船上,不做龍骨,就做一根標(biāo)志性的桅桿。

        造船計劃破滅了,水生覺得郁悶,郁悶時就想喝酒。一瓶白酒喝進了肚子,水生感到有些頭重腳輕,這感覺,就像在風(fēng)浪當(dāng)中顛簸的船。要想在顛簸的船板上立住腳,那就得將五個腳趾像扇面一樣張開,像鷹爪一樣釘在船板上面。否則,浪頭一顛,就把你掀到海里去了。踩著松軟的沙灘,那冰涼的海水將烈酒燃起的熱量統(tǒng)統(tǒng)吸凈了。小滿前后,理應(yīng)是海里的魚鱉蝦蟹最肥最美的好時節(jié)。水生掏出一根甩線,他想甩幾條胖頭魚。多少年沒有甩線釣魚了,水生像回到了童年時代一樣,爬上了一塊礁石,嗖嗖嗖,把那尼龍線甩得遠遠的,靜靜地坐在那里,等著胖頭魚上鉤。

        時間不長,那手上便有了感覺,噔噔噔,那就是魚兒咬鉤的感覺。釣魚的滋味要比吃魚的感覺好,多少年沒有體會這樣的感覺了。水生慢慢悠悠地往回收著線,細細地品味著孩童時代的那些美好。

        一條尺把長的大胖頭魚,傻乎乎地光知道吃。上鉤以后,人家也不后悔,它輕輕地甩著尾巴,好像也不想逃跑。開春時的胖頭魚,已經(jīng)到了它的壽限。本來胖頭魚一年要長一尺長,龍王爺一算計,一年一尺,十年一丈,一百年十丈……這還了得?龍王爺?shù)刮艘豢诶錃?。如果任憑它長下去,龍宮里面能裝得下它嗎?大海里頭能裝得下它嗎?于是,龍王爺下了號令,胖頭魚一年長一尺,不過,它的壽命也只有一年時間。到了開春時節(jié),只要小胖頭魚出生后,老胖頭魚們統(tǒng)統(tǒng)都得死掉。這龍王爺,真有陰謀詭計,比開店的武大郎還壞。

        看著胖頭魚那兩只直勾勾的眼睛,連眨也不眨一下,水生忍不住自己笑了起來。出海的人都知道,大海里的魚終生不閉眼睛,就這樣直勾勾地,一點心眼兒也沒有。讓人給殺了涮了,連點報復(fù)心都沒有。他就像魚兒一樣,離開了大海就沒法兒活下去……

        水生正胡思亂想,他身邊不知什么時候圍上來三個穿著迷彩服的小伙子,其中的一個把他手里的胖頭魚搶了過去,一下甩進海里。那半死的魚在海里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連個響聲也沒有。

        水生意識到,有人來挑釁了。他站了起來,什么意思?你們想干什么?

        扔魚的小伙子說,我倒應(yīng)該先問問你,誰讓你到這兒來釣魚的?

        水生糊涂了,誰讓我到這兒來釣魚的?我從娘肚子里鉆出來,就在這海頭上釣魚,我釣魚,犯了什么王法?

        知道不知道這海是誰的?

        誰的?水生真的有些暈頭轉(zhuǎn)向。說是老天爺?shù)囊残?,說是老百姓的也行。

        這海呀,有名有姓,是人家姓劉的。別說釣魚,就連一根海草,也歸人家所有。你呀,離得遠一點,再胡攪蠻纏,我們可就不客氣了。

        哪個老劉家?

        這村子里還有哪個老劉家?

        水生一拍腦門,是啊,龍門村還會有哪個老劉家?

        老劉家男當(dāng)家的其實是個炕頭漢子,走路也低著頭;老婆子卻生著龍睛虎眼,一出門就仰面朝天不瞧人。兩口子一連串不重樣地生下了七個姑娘,這七個姑娘一個比一個漂亮,號稱七仙女。她們的母親人稱王母娘娘,那可是好生了得的女人?由她做主定盤子,大女兒嫁給了一個比她爹年齡還大的大軍官,從此拉開了劉家嫁女兒的連臺好戲。二女兒嫁給了大隊書記,三女兒嫁給了公社黨委書記,四女兒嫁的是副縣長,五女兒嫁了派出所長,六女兒追趕時尚,嫁了一個有錢的大包工頭的兒子。剩下一個小女兒尚未婚嫁,就是承包這片海域的劉玉玲。那三個小伙子,就是她手下的看海人。他們天天在海邊巡邏,專門對付冒犯這片海域的人。村子里的人也馴服得很,說不讓下海趕海,還真就沒有人敢來趕海。水生一年到頭在外面闖蕩,他不知道這個規(guī)矩。如今,什么都成了承包的對象,土地能夠承包,荒山能夠承包,豬馬牛羊能夠承包,車船房屋能夠承包,連海水也能夠承包了。

        水生和劉玉玲曾經(jīng)是同學(xué),還是同桌。因為水生調(diào)皮搗蛋,老師讓劉玉玲跟他同桌,是想用一個好學(xué)生幫助一個壞學(xué)生。壞學(xué)生水生當(dāng)著全體同學(xué)的面宣布,從今天起,劉玉玲就是我的媳婦,往后,誰也不許對劉玉玲好。劉玉玲氣崩了蓋,真不要臉,我給你當(dāng)媳婦,拿著八抬大轎來抬我吧。水生挺著脖梗子,哪里用得著八抬大轎,我把你背起來就走啦。說著,真的背起劉玉玲就跑。一邊跑,一邊喊叫,浪打浪,船是床,娶個媳婦就尿炕……水生這下可惹下了大禍。劉玉玲家是什么人家,誰敢不高看一眼。劉家的小女兒,可是掌上明珠。王母娘娘的臉氣成了紫茄子,跺著腳叫罵。那天,背著劉玉玲跑的水生腳下一絆,摔了個跟頭,摔得滿臉都是血。劉家人不依不饒,非要把水生的腿打斷不可。就在這時,劉玉玲開口說話了,他摔成了這樣,就別再打他了。再說,水生摔著了自己,他沒有傷著我半根毫毛。水生媽賠著笑小聲小氣地說好話,王母娘娘那張臉,就像死了一百個爹似的,她說,真的是有娘養(yǎng),無娘教啊。以后,讓你兒子離我老閨女遠點。水生媽說,行,以后,我不讓孩子念書了。水生媽真的讓水生離開了學(xué)校,遠離了劉家的老閨女劉玉玲。

        水生記憶中的劉玉玲就是一條怪魚,只要她一出現(xiàn),他就激動興奮,就能挑逗起他惹是生非的興奮點。記得媽活著的時候,水生半開玩笑地說,我這輩子,非劉玉玲不娶。媽說,天下的好閨女有的是,你為什么偏偏看上了老劉家的閨女?再說,老劉家的閨女是你能娶的?水生說,他們家不是墻頭上拉屎——眼兒高嗎?我就是要讓他們家的千金小姐給我當(dāng)老婆。讓她給我做飯,給我生孩子。

        那么老大的一片海,居然成了老劉家的?血液里有酒精催化,水生越想越氣。他叫住看海的小伙子。

        你們給姓劉的看海,她給你們多少工錢?

        一個月一千二,管吃管住。

        那你們療傷治病,姓劉的管不管?

        小伙子面面相覷,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比方說,你們挨揍了,給人揍得腿斷胳膊折,姓劉的保不保你們的醫(yī)療費?

        你呀,千萬別把我們當(dāng)成打手。我們老總一再教導(dǎo)我們?nèi)蛔觯徊蛔龀隽Σ挥懞玫氖?;二不做損人不利己的事;三不做樹立敵對勢力的事。你酒喝大了,等你醒了酒咱們再論誰對誰錯。

        他真想跟這幾個看海的小伙子打一架,打得天昏地暗,然后,把幕后的那個劉玉玲給驚動出來??墒侨思也唤诱?,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扎在松軟的棉花包上面。

        水生醒酒過后,一直琢磨著劉玉玲包海這件事。

        從前,誰家的地多,誰就是地主。海頭邊上沒有地主,卻有漁霸。所謂的漁霸,也就是家里養(yǎng)著幾條大船, 再雇個把頭(指船老大)和伙計,駕船出海打魚。現(xiàn)在可好,包海的人連海水也承包了,人們趕海釣魚的權(quán)力也給剝奪了。讓水生無法接受的是,龍門村的人居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俗話說,山狼海賊,意思就是靠山吃山的人不好惹,靠海吃海的人也不好惹。這些不好惹,惹不起的人,統(tǒng)統(tǒng)成了劉玉玲面前的順民。從海上回到龍門村,他就沒聽人說過劉玉玲一個“不”字。

        水生一心想要的大船終于有了眉目,孫四海告訴水生,這是一艘國有水產(chǎn)公司的船,因為要還債務(wù),法院給拍賣了。五百噸的鋼索漁輪,六七成新,就像一個剛到壯年的男人,正是出力干活的好時節(jié)。

        水生聽了高興,他說,只要大船一靠龍門村的幫,我就給你中介費。

        孫四海說,中介費就免了,但是,牽線搭橋的跑腿費可得給我。

        你是說,這船真的是劉玉玲幫了我忙?

        水生啊,我不明白,你怎么非要把人家劉玉玲看成敵人不可?都說你們闖老洋子的人心胸像大海一樣,可我覺得你的心眼兒小得像個針鼻兒,連個女的也不如。你要有種,你就給我說一句,這船我不要了,我拿著買船的錢一輩子吃喝玩樂也足夠了。說不出口是吧……當(dāng)年,為了包下龍門村這片海,劉玉玲從銀行貸了一大筆款。她把美國一年收兩季的扇貝引了進來,又把日本的蝦夷貝也引了進來。龍門村凡是得到養(yǎng)殖實惠的人對劉玉玲可是俯首貼耳。人家是水產(chǎn)專科學(xué)校畢業(yè)的,搞海參苗底播,上面再養(yǎng)殖從日本引進的蝦夷貝。中層的海水搞裙帶菜海紅和牡蠣,表層的海水搞網(wǎng)箱養(yǎng)魚,連世界上最為名貴的魚種也能養(yǎng)殖。村子里的年輕人大多在劉玉玲的企業(yè)里當(dāng)工人,劉玉玲就是龍門村的救世主。所以,村子里幾乎沒有反對她的人。去年村委會換屆選舉,劉玉玲還當(dāng)選上村委會主任。這年頭,餑餑往肉里滾,沒有點家庭勢力能管得住那些山狼海賊?能管得住那些往大海里排放污水的企業(yè)?你要真是條闖海的好漢,你就把劉玉玲給降服了。那樣,龍門村的人就會對你五體投地。

        孫四海的一陣茅坑里摔碟子——臭瓷亂飛,把水生給噎住了。

        船主黃大姐從寡婦灣打來電話。清明節(jié)也過了,往年都是二月二一過,大船就出海了。今年,三月三都過了,還沒見水生老大的動靜,船主耐不住性子了,忍不住要過問一下。

        水生回到當(dāng)年上船的地方,也是后來自己當(dāng)老大起家發(fā)家的寡婦灣。就要有自己的大船了,他想再看一看那條跟自己一起出海二十年的大船。整整駕駛了二十年,那條大船老了,斑斑的銹跡就像一塊塊老人斑,佝僂的龍骨像駝背的老人的脊梁骨,就連那隆隆的船機聲也像一個有氣管炎病的老人的喘息聲。

        那年冬天的寒潮,如果這條船再年輕一點,如果它的馬力再大一點,如果它能拖得動船尾的鐵錨,他們也不會將船上的網(wǎng)具拋進大海。如果大船的動力再強勁一些,航速能夠跑起來,那些網(wǎng)具就不會卷進船尾,也不會纏繞住螺旋槳,老大就不會跳進冰海里去割螺旋槳上的網(wǎng)綆。

        水生記得第一次出遠海,大船在海上漂了幾天幾夜。起初他還記著哪天哪月的日子,日日潮起潮落,天天日出日落,撒網(wǎng)收網(wǎng),那日子,就是漫長的航程,就像那巨大弧形的地平線,永遠也航行不到盡頭。他開始想家了,想龍門村,甚至想村子里的每一個人。他們的影子就在他的眼前映現(xiàn),一個一個老老小小,曾經(jīng)讓他憎惡的面孔也仿佛親切了起來……他吃不下,也喝不下,更睡不著覺。這樣神情恍惚的思鄉(xiāng)病,比暈船還要可怕。

        老大瞪著紅眼珠子瞧了瞧水生,你這是想家了,沒有能治想家的靈丹妙藥。你去,爬到船頭上,看到那只大鐵錨了嗎,那錨尖上面有土,你啃一口土吃,思鄉(xiāng)的病就會好了。

        水生不相信老大的鬼話,可船工們都朝著他點頭,好像他們都吃過錨尖上面的土。他爬到了船頭,那只大鐵錨倒刺的錨尖上真的沾著一點黑色的土。他閉上眼睛,用牙齒把攀附在錨尖上的土咬了下來,含在嘴里,他的心真的踏實了下來,一股子熟悉的氣息隨著血液貫通了他的全身。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一股酵素的土腥氣,是炕頭上的?是院子里的?是墻壁上的?還是腳板下面踩著的?這一丁點的土帶給他的就是家鄉(xiāng)的親情。他又仰起了那顆沉重的頭顱,軟綿綿的身子又挺立了起來。多么神奇的故鄉(xiāng)土!

        船工們沒能組織起來,大船依然半死不活地泊在港灣里。黃大姐心里著急,并不表現(xiàn)出來,頓頓好酒好菜侍候著水生。

        水生眼里的黃大姐就是一個皮條客。有一次他們大船靠幫卸魚,因為趕潮汛,船上的人不能回家。那些天天在船上吃魚吃蝦的船工們憋得眼珠子都快冒血了。黃大姐悄悄對水生說,你呀,沒結(jié)婚,飽漢子不知道他們餓漢子的饑渴。

        水生說,船上吃的是大米白面,魚鱉蝦蟹可肚皮造,他們饑渴什么?

        我說的是性饑渴,你知道那些闖海的壯漢子為什么容易得肝???

        水生搖頭。

        吃肉生痰,吃魚上火,他們天天在火頭上,又沒有個發(fā)泄的通道,能不生肝病嗎?

        有什么辦法?

        我給你想個辦法,這個辦法也不難做到,你讓他們痛痛快快地打一通炮轟金門,他們不僅會給你好好地干活,還會一切行動聽指揮。

        卸魚那天晚上,黃大姐找來一幫十八九歲的姑娘,一個個比比劃劃的。原來都是啞巴。啞巴姑娘也跑到碼頭上當(dāng)三陪,這個世界失去了約束。水生跟船工們約法三章,誰也不許把這些啞巴姑娘帶到船上,不能臟了出海的船。誰也不許欺負(fù)這些啞巴姑娘,不能少給了她們錢。除了給她們錢以外,還要再給她們一些魚蝦。

        不知為什么,一看到那些與他曾經(jīng)生死與共的船工們,水生就有一股厭惡感。想想他們喝酒賭錢的丑態(tài),想想他們船靠岸時去找三陪小姐的色狼相,再想想他們在風(fēng)浪面前丟人現(xiàn)眼的狼狽相,他真的不想再領(lǐng)著這群人闖老洋子。從前,可以指望那條老當(dāng)益壯的大船。如今大船失去了威風(fēng),就指望這群人,不死在海上也會活生生地氣死在船上。

        瘋長的房地產(chǎn)價格,比一年長一尺的胖頭魚的漲幅還嚇人。水生成為了一個可以稱為大款的人,現(xiàn)在他的資產(chǎn)至少有三到五千萬。水生走進城市,努力褪掉身上的那層漁民的皮囊,忘記那些讓他刻骨銘心的歲月,甚至想忘記生養(yǎng)自己的龍門村。人無論怎樣改變,骨子里的那股子精髓卻是無法改變的。無論怎樣努力,他都無法做到。比方說吃法國大餐,端到桌上來的鵝肝就是比不上魚肚子里的魚雜。還有那甜滋滋的沙拉醬,怎么能比得上出海人自己做的魚醬蝦醬蟹子醬。那一股臭中帶香的氣味,吃下去讓人回腸蕩氣。再說那洋酒,什么芝華士、馬爹利、人頭馬,怎么喝也喝不慣,就是不如六十度的老白干讓人群情激奮。

        現(xiàn)在,水生有一個沖天大浪也顛撲不去的念頭,那就是把龍門村的那片海,從姓劉的手里買回來。當(dāng)他把這個念頭告訴了于二棍時,于二棍哈哈大笑了起來。他說,好兄弟,你總算悟出真理了。如今這年頭,能夠想到的發(fā)財?shù)耐緩?,人們已?jīng)全部想到了。所剩下的,就是承包荒山和大海。荒山可以發(fā)展死人的墓葬園,這叫陰間房地產(chǎn),是個一本萬利的生意。另外一項就是承包大海。有人管大海叫藍色銀行,咱們現(xiàn)在有足夠的資金,沒有咱們做不到的事情。房地產(chǎn)的發(fā)展前景總是有限的,而海洋養(yǎng)殖的發(fā)展前景卻是無止境的。

        水生并沒有想那么多,那么遠,他就是想出口惡氣。

        記得有一年,水生回家過年。為了讓母親高興,他特地買回了一頭大肥豬。鄉(xiāng)下有不成文的規(guī)矩,誰家殺了豬,都要給左鄰右舍送一塊肉去。水生媽特地割下一塊里脊肉,讓他給劉玉玲家送去。水生照著媽的話去做了,他也想找個機會接近一下自己鐘情的姑娘。沒想到,給水生開門的是王母娘娘。還好,王母娘娘沒有把肉給扔掉,她用兩根手指尖夾起肉來,把肉看了又看,仿佛這肉上面沾了病毒。她嘴里嘖嘖地感嘆著,你們留著自己吃吧,我們家多少年都不吃豬肉了。要吃肉,就吃點膽固醇低的牛羊肉。水生說,這是我媽的一點心意,你總不能讓我再帶回去吧。王母娘娘一副母儀天下的神情,好吧,那就留下吧。水生轉(zhuǎn)過身沒走出多遠,從院子里傳出王母娘娘喚狗的聲音,吧兒吧吧,過來吧,過來吃肉……水生差點一頭栽倒在路邊的溝里。如果時光能倒退回水泊梁山時代,他肯定回去一腳把門踹開,掄起李逵的大板斧,把王母娘娘的狗頭剁下來。

        二十年了,姓劉的這戶人家在龍門村似乎就是人上人,好像龍門村就屬于他們家,這個世界就是專門為他們家設(shè)計的一樣。不知道老劉家剩下的這個未出嫁的老閨女劉玉玲,會不會也嫁給一個當(dāng)官兒的?水生甚至想過,把她給強暴了,讓她懷上自己的兒子,然后她不得不給自己當(dāng)老婆。

        聽了水生的這個念頭,于二棍差點笑掉了大牙。狹隘的漁民意識,你不就是想討回?fù)P眉吐氣做人的尊嚴(yán)嗎?你不就是想娶那個小時候暗戀的姑娘嗎?你既然是個男子漢,為什么就不能正大光明地向她表達自己埋藏心底的愛情呢?水生啊,咱們大風(fēng)大浪都不怕,難道害怕一個老劉家,怕一個自己那么愛著的姑娘?

        于二棍要替水生出手了。房地產(chǎn)如此興旺,持續(xù)多年的高潮,怎么可能長盛不衰?經(jīng)商的人不可能只選擇一條路,他開始關(guān)注龍門村了,至少這是一次商機。今年,是劉玉玲五年承包期滿的年頭。借著再簽承包合同的時機,只要他出的承包費高,龍門村這老大的一片海自然就歸到了他的名下。

        承包大海權(quán)競標(biāo)的日子就要到了,水生卻猶豫起來。雖然他堅信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把這片海從劉玉玲手里奪走,他不知道那樣的局面出現(xiàn)以后,她會怎樣……不管怎樣咬牙切齒,其實他并不想傷害到她一根毫毛。

        水生說,于二哥,要不……咱別爭這承包權(quán)了。

        于二棍說,兄弟,你不就是想出出這口氣嗎?怎么又變卦了?

        水生說,他們家有好幾個領(lǐng)導(dǎo)干部……

        于二棍笑了,我早替你打聽了,他們姓劉的并不是像傳說的那么厲害,那位大軍官早就退役了,最高的領(lǐng)導(dǎo)也不過副縣級。人家鄉(xiāng)里放出話來了,誰出的承包標(biāo)的高,這海的承包權(quán)就歸屬于誰。你三番二次地要修理那個高傲的姑娘,這回,二哥給你搞掂。等到競標(biāo)那天,就是你揚眉吐氣的日子。

        競標(biāo)大會的前夜,一場春天里罕見的大風(fēng)席卷了龍門村。那風(fēng)似乎把多少年來大自然對人類的憤恨統(tǒng)統(tǒng)發(fā)泄了出來。百年大樹連根撅起,高壓線的鐵塔折斷了腰,房屋上面的蓋掀掉了,就連循規(guī)蹈矩上漲的海潮都讓這大風(fēng)給強壓了回去。千載難逢的一場風(fēng),把龍門村刮得面目全非。

        于二棍樂得合不上嘴,好天象,這意味著改朝換代的日子到了。

        水生屬于無論做什么,必須要有對手的那種人。如果一順百順船頭無浪,他就沒有激情也沒有斗志。那么多年,他與劉玉玲一直在暗中較勁。老天爺幫助他打垮了這個對手,這勝利似乎來得并不開心,連獲勝者自己也并不服氣。

        只要掏出錢來,這老大的一片海就歸誰所有了。在海上摸爬滾打二十年的水生此時才感到,自己原本十分熟悉的海怎么這樣陌生。

        他是媽媽趕海的時候生在海里的,媽媽用海水洗凈了他身上的血水,給他取了水生這個名字。

        記得剛剛上船時,因為水生人小身子輕,拉不上魚來的時候,老大總是讓他像猴子一樣爬到桅桿尖上,看一看遼闊的海面上哪兒起花了(魚群竄到海面的情景)。他的眼睛可尖了,一下就能瞅見老遠的海面上魚群攢動翻起的白色水花,半空中還會有海鳥盤旋。他的手指朝著那兒一指,大船就會快速地開過去,用圍網(wǎng)把魚群團團圍住。有那么幾回,船工們服氣了,他們不明白,為什么咱們看不著的東西,水生卻瞧得清清楚楚。老大說,咱們年紀(jì)大了,心不純凈了,眼睛自然也就渾濁了。水生是個小童子,大海在他的眼里就是一面透明的鏡子,無論多么深的海水,他都能看到海底……也許自己的年齡也大了,心也模糊了,曾經(jīng)那么熟悉的大海也變得陌生了。

        那時,人們還不敢正大光明地供奉海神娘娘,在船艙里面的一個角落里,放著一個酷似女人造像的海卵石,她就是闖海漢子們心目當(dāng)中的海神娘娘。每天給海神娘娘上香的任務(wù)就落到了水生的身上。船工們特地給水生做了一套紅布褲褂。從前,出海的大船上都要有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他的角色就是香童,就是專門給海神娘娘燒香的人。當(dāng)出海的人們可以光明正大地供奉菩薩和海神娘娘的時候,水生長大了,船上也沒有香童了。有了現(xiàn)代化的導(dǎo)航和通訊儀器,人們漸漸遠離了原始崇天敬神的習(xí)俗。但當(dāng)過香童的水生骨子里永遠也不會忘記,當(dāng)大船在海上一連幾網(wǎng)拉不到魚的時候,大家都上火著急,吃不下飯。水生把餃子端到老大面前,這時的老大就會悄不做聲地用筷子夾起幾只餃子,丟進大海里。這是一個簡單的祭海儀式。再過一會兒,就會有魚蝦鉆進網(wǎng)包里……你可以不相信神靈的存在,但是,只要你走進茫茫的大海,你面對的就是一尊巨大的神,你就是皈依她的虔誠信徒……

        大海就像剛剛闖了禍的孩子,出奇地寧靜,寧靜得讓水生有些不知所措。老大畢竟是老大,他做出了決定,決不做乘人之危的事情,這不像一個男人,尤其不像一個駕船出海的男人。

        競標(biāo)大會的會場設(shè)在村里的小學(xué)校,村里開大會,都在這里進行。這里有個操場,操場裝得下村里的男女老少。當(dāng)年,水生媽就是在這里給人當(dāng)作批斗的靶子,村里人說她是男人隨意穿脫的“破鞋”。她低著頭,臉漲得血紅,在人們的逼迫下,講述著那些難以啟齒的男人和女人的經(jīng)歷。人們一邊打她,一邊哄笑著……當(dāng)年的那個土臺子變成了磚頭砌成的高臺,今天,這個高臺就是競標(biāo)的平臺。競標(biāo)人只有兩個,一個是于二棍,一個是劉玉玲。主持大會的是鄉(xiāng)政府的領(lǐng)導(dǎo),臺下擠滿了龍門村的人。雖然他與臺上的劉玉玲有一段距離,他還是能夠看清,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面頰明顯消瘦了。

        開會之前,于二棍與水生說過,掙面子要尊嚴(yán)歸掙面子要尊嚴(yán),但是,也要有個底線,突破了底線的事情是萬萬不能做的。他所確定的底線是,不能突破三百萬。如果突破了這個底線,他們就放棄。權(quán)當(dāng)開了一個玩笑,把這個沉重的包袱扔給劉玉玲。

        原以為劉玉玲會喊出一百萬標(biāo)底,誰想從她嘴里喊出的,卻是二百萬。

        于二棍一怔,他淡淡地一笑,我要出二百五十萬,用海邊人的話說,我這人有點“潮”(傻的意思)。我出二百六十萬。

        劉玉玲說,那我出三百萬。

        已經(jīng)到了三百萬的底線,本來于二棍應(yīng)該停止競拍。但他想也沒想,就喊出了四百萬。

        于二棍這一招術(shù)十分靈驗,劉玉玲那邊沉默了。

        主持大會的人問,要不要再繼續(xù)下去了?別愣在那兒呀。

        這時,人群當(dāng)中的虎生大哥喊了一嗓子,玉玲啊,別怵他,我給你加十萬。

        虎生的話給了村民們一個提示,一旦這承包大海的人變了,他們這群靠海吃海的人們恐怕再也吃不到海了。在虎生的鼓動下,村民們紛紛報出數(shù)來。大家的態(tài)度很明確,抱成一團,誓死支持劉玉玲。

        于二棍又喊出了五百萬的天價。在場的所有人都給這個報價震懾住了,會場頓時安靜下來。劉玉玲的眼睛緊緊盯著水生,順著她的目光,大家也注視起水生。臺上那個與劉玉玲叫板競爭的人是代表水生來的,那一雙雙注視他的眼睛,開始是憎惡,漸漸變成了乞求。村民們也從劉玉玲的眼神里面看懂了,她在請求他支持自己,她的目光里面流淌出來的是一種鄉(xiāng)情,一種親情……鄉(xiāng)下人,尤其是守海巴沿兒的鄉(xiāng)下人,鄉(xiāng)土意識要多強烈就有多強烈。記得水生到船上當(dāng)了船工,掙到大錢了,他對媽媽說過,我在城里買處房子,咱們搬到那兒去住吧。他一直認(rèn)為龍門村是媽媽的傷心地。媽媽搖頭拒絕了,媽說,別的地方再好,也不如在老家過日子踏實呀,我哪兒也不去,在這兒生,也要在這兒死。水生說,龍門村對你不公平,他們打過你,罵過你,還批斗過你。媽說,臭是一窩,爛是一堆,多少輩子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低頭不見抬頭見,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過去的事情也就忘記了。

        臺上的于二棍得意洋洋地看著水生,他用眼睛告訴他,這個世界,只有用實力說話。你的那位趾高氣揚的姑娘就要敗在我們面前了。

        水生從人群中擠了出去,他把一張紙條塞給了孫四海。然后,他離開了會場。

        戲劇性的一幕出現(xiàn)了,劉玉玲喊出了比五百萬還要高的標(biāo)價。

        于二棍動搖了,沒有再往上喊價。這件事不能憑情緒的一時沖動,面對這么大的一片海,他真的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去開發(fā)她,利用她。

        水生聽見龍門村的人歡呼了起來。

        春夏之交的海面上,吹來的暖暖海風(fēng)帶著鮮腥氣味。水生一連幾天躲在海邊等待著大船的到來,看著一群海鷗在海灘上啄食臭魚爛蝦,他又有些忿忿不平。海鷗是一種又貪婪又懶惰的海鳥,它既不會迎著暴風(fēng)雨飛翔,吃的也是人們從船上丟棄的垃圾,可人們總是把它描繪得如詩如畫。人們敬畏海洋深處那巨大無比的開花浪涌,因為它能把大船打倒,將人葬身魚腹。但他喜歡開花浪涌,有它,海洋才會壯觀。在出海的那些日子,他從來不吃章魚,因為章魚沒有骨頭,所以它從生到死也挺立不起脊梁骨。而那些不懂大海的人也會贊美柔軟的章魚嗎?

        大船終于開進了龍門村的海灣里,孫四海從船上下來,他告訴水生,他把船帶來了,把船東也帶來了。價格有些變化,增加了幾萬塊錢。要,還是不要,人家要一個回話。

        要,水生不能再呆下去了,再呆下去,他會變成一個廢人。這些天的焦躁和郁悶,就是因為失去了海浪的顛簸。他似乎不屬于龍門村,這里沒有他的位置。

        水生沒有給船東還價,他跟船東提出了一個要求,能不能在船上立起那根百年的老松木,不能讓它當(dāng)作龍骨,也要讓它成為一根桅桿。

        船東笑了,這艘船可是現(xiàn)代化的漁輪,在船上再立起一根木頭桅桿,不倫不類,就像穿西裝再戴頂軍帽,成何體統(tǒng)?

        孫四海提出一個建議,海神娘娘廟的門前,正好缺一根旗桿。這根百年的紅松木,當(dāng)作旗桿最合適。你一年到頭在海上漂著,得到了海神娘娘的佑護,才發(fā)了財,為海神娘娘做點貢獻最應(yīng)該。

        水生同意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水生來到醫(yī)院。競標(biāo)大會結(jié)束后,劉玉玲病倒了,住在醫(yī)院里。水生徘徊了一圈又一圈,就是沒有勇氣走進病房。他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腦門,罵了一句——尿迷。

        從前跟隨自己出海的船工們?nèi)刻蕴?,這次出海的船工,是水生親自挑選的。除了開船的大車二車,都是龍門村的年輕人。他們沒有過出海的經(jīng)歷,再不讓他們上船出海,闖海漢子會后繼無人,龍門村的人種就會退化。只要經(jīng)歷了海浪的顛簸,一個好樣的闖海漢子就將誕生。

        水生走了,沒有燃放鞭炮,也沒有鑼鼓喧天的大船下海的開船儀式。他莊重地拉響了第一聲汽笛,大喊了一聲,走船!這時,一個水生沒有想到的人出現(xiàn)在海頭上。迎著習(xí)習(xí)海風(fēng),劉玉玲的手里捧著一塊大紅綢子,紅綢子上面繡著“海不揚波”四個大字。她要把紅綢子系在桅桿上面,這是規(guī)矩,大船第一次出航,都要在桅桿上系一塊紅布,寄上對出海親人的祝愿。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往桅桿上系紅布,這個人必須是船老大的妻子。

        大船啟動了,水生沒有回頭,他知道,岸上有一個人在向他招手。

        水生的腰是躬著的,他還是習(xí)慣地用那種對付海浪顛簸的姿態(tài)走路,膝蓋也彎曲著,一顫一顫,每一個腳趾用力摳著船板。陸地是失衡的,大海卻總是平如鏡面。大海稍微一失衡,人就會暈船、暈海,就會嘔吐不止……

        責(zé)任編輯 李 黎

        (題圖照片攝影 于 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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