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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龍口·酒魂(連載之六)

        2007-04-29 00:00:00李同峰鄒長順
        鴨綠江 2007年6期

        張學(xué)良點點頭,“是,現(xiàn)在的東北已歸中國國民政府統(tǒng)一領(lǐng)導(dǎo)了,結(jié)束了二十多年來軍閥割據(jù)混戰(zhàn)的局面。”

        “好啊,中國人只要團(tuán)結(jié)在一起,攥成一個拳頭,這日本人就不敢橫行霸道。你別忘了,你爸是讓日本人炸死的,你一定要為他報仇!這日本人,不是什么好東西。我聽作坊里的賈興告訴我說:‘那天炸大帥火車的時候,這日本人還弄上幾個中國人墊背,后來才知道,這日本人玩弄的是假象。是他們把大帥炸了,還栽贓是中國人,中國游擊隊干的?!泵蠎椨裨秸f越有氣,連胡茬子和臉上的肌肉都在抖動:“你說這些王八蛋心腸該有多壞?不把他們趕出中國去,這中國沒個好!”

        張學(xué)良聽了孟憲玉的話,頻頻點頭:“您說的對,不趕走日本人,我對不起我的父親?!?/p>

        “好,真是將門出虎子?!泵蠎椨裼终f道:“我和宮本鐵男打交道十幾年,我早就看出來了,他從骨子里就壞,要不然的話,我能千方百計地不讓慶棣娶宮本鐵男的女兒嗎?”

        “您老說的對,日本人一直對中國東北垂涎三尺,虎視眈眈,不斷向中國派遣軍隊,特別是前一段,我決定東北易幟已給了日本人重重的打擊,日本人不會善罷甘休的?!?/p>

        “你也要多加小心,這小日本什么壞事都能干出來。”

        “您老放心就是了,我不是我爸。”

        “這就好?!?/p>

        飛雪被寒風(fēng)卷著,在深夜的空中飄飄灑灑,陣陣北風(fēng)吹打著窗戶紙,嘩啦嘩啦直響。在灰暗的燈光下,孟慶棣和李曼秋側(cè)臥在炕頭上。

        李曼秋為孟慶棣朝上拽了一下被,掖了一下被邊兒,手卻被孟慶棣拽了過去,孟慶棣輕聲地說:“曼秋,我走這么多年,難為你了?!?/p>

        “你回來就好了?!崩盥镄臐M意足地說道。

        “讓我沒想到的是,大哥竟然離開人世了?!?/p>

        “你走的時候,大哥就時常心口痛,你也是知道的?!?/p>

        “人是個壽路,大哥去世,對爸和媽打擊太大了。當(dāng)我在上海接到信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總認(rèn)為信上寫錯了?!?/p>

        “自打你回來后,爸和媽的情緒好了許多,他們聽說你不走了,真是踏實了不少?!?/p>

        “你呢?”孟慶棣微笑地望著李曼秋。

        “你說呢?”李曼秋摸著孟慶棣的臉反問道,然后又朝孟慶棣緊靠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她又問道:“你什么時候去英國駐奉天領(lǐng)事館供事?”

        “明后天都行?!?/p>

        “誰給你介紹去的?”

        “是上海英國領(lǐng)事館領(lǐng)事艾菲爾貝。我在上海商行經(jīng)常和他打交道,他也多次讓我去他的領(lǐng)事館工作,我始終沒有答應(yīng),這次,我真的離開商行了,他又挽留去他的領(lǐng)事館,我告訴他,我一定要回奉天發(fā)展,他便和駐奉天領(lǐng)事館取得聯(lián)系,讓我去那里供事。

        “你去干什么活?”

        “給英國人回國時當(dāng)翻譯?!?/p>

        “這么說你能有機(jī)會去英國嘍?”

        孟慶棣點點頭。

        其實,孟慶棣從上?;氐椒钐?,并不是因為在上海商行里不好干,而是有另外的原因,他只是沒和李曼秋說罷了。

        在離開奉天后,他就一直思念著家鄉(xiāng)、妻子和孩子,還有父母和老龍口酒作坊。特別是日本占領(lǐng)了東北之后,他在上海經(jīng)常在報刊雜志上看到有關(guān)日本人對中國人實施殘暴行徑的報道。上海不少青年經(jīng)常游行、示威,抗議日本對中國東北的侵略,要求國民軍打擊日本的侵略。漸漸地孟慶棣一顆抗日之心也在悄悄燃燒。特別是老龍口在奉天,奉天又是日本人控制的重地,他從李曼秋的來信中得知,日本人經(jīng)常對老龍口作坊施壓和破壞。他意識到:若只是在上海光喊抗日倒不如回到奉天、回到闊別已久的父母妻兒身邊,保護(hù)自己祖上的產(chǎn)業(yè)老龍口作坊,也為父母盡一份孝心。于是,他才毅然辭去了在上海的差事,回到了家鄉(xiāng)。

        “你走的時候,學(xué)的是日語呀?”

        “到了上海,我在商行經(jīng)常和英國人打交道,漸漸地學(xué)會了英語,而且還隨同商行去了一趟英國,呆了一段時間?!?/p>

        李曼秋聽了孟慶棣的話,轉(zhuǎn)了話題,她捋著孟慶棣的耳朵根子問道:“慶棣,這些年來,你在上海有沒有碰到像美子一樣的女人?”

        孟慶棣笑著說:“我說了你不會生氣吧?!?/p>

        “不會的。”

        “逢場作戲的事有,可我這顆心總給你留著,總覺得奉天是我的家,你才是我的終身伴侶?!?/p>

        “真的?”

        “嗯?!?/p>

        李曼秋聽了,臉上泛起幸福的浪花,使勁地?fù)ё∶蠎c棣,把耳朵貼在孟慶棣的胸前。

        在堂屋里,孟憲玉也是半臥在炕頭上,吧嗒吧嗒地抽著煙。老伴在一邊說道:“別抽了,不早啦,睡吧?!?/p>

        孟憲玉沒做聲,老伴又說道:“慶棣說要去那個什么英國領(lǐng)事館,看來又指望不上他了?!?/p>

        “是,我也在想,沒了慶余,這里里外外的事應(yīng)該交給慶棣去做,可是,慶棣的心不在作坊上啊。我已經(jīng)在他婚事上作了一把梗了,這一次說什么也不能再強(qiáng)擰他啦?!?/p>

        “那該怎么辦?”

        “這些日子,大師傅月寧軒身體又不適,也對我說過好幾次了,他頂多也就挺到年末,這又缺了一個大師傅。”

        老伴聽后,望著孟憲玉滿是愁容的臉,輕輕地嘆著氣,一句話只說了半句:“這,這不……”

        “我想過了?!泵蠎椨窠舆^了老伴的話茬,說道,“讓光德當(dāng)大師傅吧,也是寧軒一再推薦的。”

        “那賬房的事呢?”

        “我想把賬房的事交給冉鐘?!?/p>

        “他能懂嗎,作坊的事他一點也沒沾過邊兒?”

        “哎,什么都是人學(xué)的,俗話說,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凡事只要用心悟往里鉆,沒有什么干不了的?!泵蠎椨裾f,“自從慶余不在之后,我也觀察了,冉鐘這孩子挺聰明的,人也穩(wěn)當(dāng),錯不了?!?/p>

        “那也得和他爸商量商量?!?/p>

        “這是件好事,炅山能不同意嗎。在家種地能掙幾個錢,到這來月月有大洋,白吃白住的,再說了,為慶余的事,到現(xiàn)在我們還欠著他一份情?!?/p>

        “可是……”

        “可是什么?”

        “光德和凡贊她媽可是不清不白的?!?/p>

        “這種事,”孟憲玉吸了一口煙,解釋著說道,“要是慶余在世的話,我們得當(dāng)回事去問,不能眼睜睜地讓他們敗壞我們孟家的家風(fēng)。如今,慶余不在了,我們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說不定倆人真的熱乎了,成親的事都是可能的,要是那樣的話,我們就成全他們吧?!?/p>

        老伴不語了,孟憲玉煙也吸完了,把煙袋包上的繩往煙袋桿纏巴纏巴,放在一旁,拽下被,吹滅了燈。

        李曼秋和孟慶棣仍然在悄悄地說話。像是幾年來沒說的話,一夜之間要全部說完似的。

        李曼秋突然間又想起了件事,說道:“慶棣,你還記得從大哥墳前回來的路上,你說過,一定要為黑光德找個伴兒的事嗎?”

        “記得?!?/p>

        “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觀察了嫂子一眼,她臉都紅了。”

        “為什么?”

        “我告訴你吧,當(dāng)大哥沒去世的時候,嫂子就和黑光德有點意思了?!?/p>

        “真的?”

        “嗯?!崩盥稂c頭。

        “這黑光德也太不是東西了,難道我哥就不知道這事?”

        “當(dāng)然不知道了,因為大哥總出門買糧食去?!?/p>

        孟慶棣沉思了一會兒后說道:“反正事已過去了,哥也不在了,就算拉倒了。要是哥還在的話,我非得把黑光德揍扁不可,還得把嫂子攆出孟家?!?/p>

        “這也許是天意,如今大哥不在了,他們倆愿意怎么樣就怎么樣吧,當(dāng)爸媽的只要不吱聲,你也就裝看不見,聽見沒?”李曼秋吩咐著。

        大師傅月寧軒告訴孟憲玉年末他不能再干后,突然病倒了,先行離開了干了一輩子的酒作坊。

        孟憲玉來到了月寧軒炕前,讓他驚呆了,十天前還有些生氣的圓臉,一下變成了一個骨瘦如柴的小窄條子臉。

        月寧軒的兒子月海逢為孟憲玉拿過了凳子,呈上了茶水,孟憲玉坐下來。

        月寧軒看到孟憲玉前來,好像精神了許多,伸出了干枯的手,孟憲玉見狀,便馬上伸出手握住,說道:“這才幾天的功夫,你怎么變成這副模樣了,看是病得苦,也不早言聲早歇下?!?/p>

        月寧軒輕輕地咳嗽幾下,很費勁地說道:“孟哥,我本想在作坊干到年末的,可是,真的力不從心了,當(dāng)我端著簸箕朝甑桶播撒酒醅時,渾身冒汗,心突突直跳,胸脯子里像道墻一樣堵的慌,四肢也無力,有幾次,差一點一頭栽進(jìn)甑桶里?!?/p>

        “看來,人不服老不行?!?/p>

        “不是,我不是老,比你還小七八歲呢,我心里明白,我是有病啊,而且病得還不輕?!?/p>

        “請過大夫了嗎?”

        月寧軒臉上稍微泛起一絲苦笑,說道:“孟哥,這大夫也是臨時抱佛腳啊,沒有什么用,能治病,治不了命啊,哪天歸天是命中注定的。”

        月寧軒的兒子、兒媳及孩子們都站在一旁,聽著月寧軒的話,個個眼內(nèi)盈著淚,不停地用手背擦抹著。

        “老弟,”孟憲玉說,“歸不歸天是命中注定,誰也躲不過那一天,可眼下有病咱還得看,不要怕花大洋,咱們有,花多少都成。”

        “沒用的大洋,能不花就不花了,作坊現(xiàn)在也挺難的,我心里明明白白,這慶余沒了以后,這糧價高出了許多,這糧價高出了許多,又加上張大帥死后,酒的銷量直線下降。再說我的病治是治不好的,為我花費大洋不值得?!?/p>

        孟憲玉突然聽到月寧軒說到糧價又漲了很多,正欲點頭附和,一偏頭,突然心里一亮,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月海逢。心想,找個和孟家一條心的購糧人,這不就在眼前嗎?月海逢年齡和孟慶余相仿,性格也相近,從小一塊長大,再憑著他和月寧軒的關(guān)系,讓月海逢到作坊接孟慶余的一攤子,再合適不過了。

        孟憲玉想到這兒,說道:“月老弟,我有個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

        “有什么想法就說吧?!?/p>

        “我想讓海逢去作坊,做外購糧這一攤,畢竟我們兩家世代相處,都無二心,海逢又是從小在作坊長大的。再說了,你離開了作坊,海逢過去也是順理成章的事?!?/p>

        月寧軒聽了孟憲玉的話后,輕輕地?fù)u了一下頭,說道:“孟哥,你說的也沒錯,從海逢小的時候,我就想讓他在作坊跟我一塊干,可是,他不從我愿啊。如今,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了,這恐怕……”

        孟憲玉聽了月寧軒的話,心里便明白了,知道自己的想法難以實現(xiàn),便只好點點頭。

        很會來事的月海逢聽了月寧軒的話后,說道:“謝謝孟大伯惦著我,剛才我爸都說了,我……”

        孟憲玉聽罷,手一擺,說道:“孩子,別說了,大伯明白了?!?/p>

        此時,月寧軒又艱難地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孟老兄,我多想再活上十年八年的,在作坊內(nèi)再端上十年八年的簸箕,再當(dāng)十年八年的大師傅,再為孟家作坊效十年八年力啊!可是,天不容?。∥抑荒芟胂攵?,你說是吧孟哥?”

        月寧軒發(fā)自內(nèi)心的話,著實讓孟憲玉很激動,他的手用勁地握著月寧軒的手,鼻子酸酸的。

        月寧軒又說道:“孟哥,我們倆到一塊嘮嗑的時候恐怕不多了,今天,我想要把話嘮個透,心里也痛快,也好給你當(dāng)哥的提個醒?!?/p>

        “唉?!泵蠎椨顸c頭,“我聽,我聽?!?/p>

        “我呀,從十四歲時跟父親進(jìn)了作坊,一晃四十多年啦,說白了,我是老龍口酒作坊養(yǎng)大的。從祖輩上說,孟家和月家世世代代是莫逆之交,可是到了我這一輩,也就是最后一站了,月家不會再有人去孟家的作坊了,僅剩下黑家了。可是,黑光德到現(xiàn)在還是光棍一條,將來能不能有后代,能不能再落根孟家作坊,都不好說啦,這也許是正常的事吧。”

        孟憲玉聽著點頭,表示贊同。

        月寧軒胸脯一起一伏的顯得呼吸更加吃力了:“孟哥,不瞞你說,在一年前,我就找人算過,孟家的作坊,面臨著另易其主啊?!?/p>

        “你說什么?”孟憲玉大吃一驚。

        “聽我慢慢說?!痹聦庈幷f,“你還沒有感覺到嗎?慶余去年去世,慶棣和作坊無緣,孫子凡贊和凡聲都不是作坊的坯子,都和慶棣一樣都想往外走?!?/p>

        孟憲玉聽著,琢磨著,認(rèn)為月寧軒說得太對了,事實就是如此呀,他從驚訝轉(zhuǎn)到認(rèn)同,豎著耳朵繼續(xù)聽著。

        “就說你吧,整個作坊只有你一個人支撐著,按理說,孟家的作坊應(yīng)該全是孟家人,而現(xiàn)如今卻不是,你為了作坊不失傳,求擴(kuò)大,沒有辦法所用的人都是外姓人,所以我說句不該說的話,你不要不愿聽,當(dāng)你離開這個天地的時候,這孟家三百多年的老龍口酒作坊,將會不再姓孟了?!?/p>

        孟憲玉聽后,不盡的愁情僵在臉上。

        “我說這些話你不會生氣吧?!?/p>

        “不會的?!?/p>

        ……

        “你說得對,月老弟,有時候我也在想,孟家的作坊已經(jīng)有三百多年啦,在我這輩說啥也不能換姓,慶棣不想繼承作坊事業(yè),還有慶余呢,但是,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慶余壽路如此地短。沒了慶余,我想慶棣應(yīng)該回心轉(zhuǎn)意了吧,可是,他還是對作坊不感興趣。這不,他要去英國駐奉天領(lǐng)事館供職,我又對兩個孫子充滿希望,但和凡贊一提起讓他在作坊里干,他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再問問凡聲,他干脆就說,我爸和我哥都不在作坊干,我更不干了。我問他要干什么時,他說,我就是要飯也不在作坊干???!這正如你說的,孟家作坊維持不了多久了?!?/p>

        月寧軒聽著孟憲玉的話,閉著雙眼,像是終于交待完了什么事一樣,不再作聲了。

        “月老弟啊,”孟憲玉真情地叫了一聲之后,見月寧軒沒有反應(yīng),便用手晃動了一下月寧軒,還是一動不動,他感到不好,急忙連連叫道:“月老弟,月老弟……”

        無論孟憲玉怎樣晃動月寧軒的身軀,月寧軒帶著他的一絲欣慰永久地平安地睡著了。

        兒女們見狀,叫喊著,痛哭著……

        春光剛剛撬開封凍已久的河床,陰暗低洼之處到處還有殘冰雪塊,樹木還未來得及披綠,風(fēng)還是涼的,只有在陽光下會有一縷暖乎乎的感覺。

        孟憲玉一如既往,大煙袋桿子照樣在身后橫著,大煙包子照樣在身后悠蕩著,他邁著矯健的步子,朝北市場親家酒作坊走去。

        又是一年了,黑光德當(dāng)上了大師傅,與月寧軒的手把釀技不相上下;冉鐘當(dāng)上了賬房,賬目弄得有條不紊,清清楚楚,這兩攤子都讓孟憲玉放下了心。然而,讓他最擔(dān)心和著急的就是缺一個像孟慶余一樣的人。那天去看月寧軒時,突然間想起了月海逢,可是,話剛一露頭,被月寧軒給擋住了,而在一旁的月海逢也很婉轉(zhuǎn)地回絕了。怎么辦,眼下缺人???突然他又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親家李永成的兒子,李洪林。(未完待續(xù))

        責(zé)任編輯 郝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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