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動植物作為題詠對象是古典詩詞中的一大景觀。詩詞中對動植物的吟詠不僅僅局限于其自身的物貌、物聲、物色、物味等特性,而且以其作為審美客體,在對物的描繪中融入詩人自身的人生體驗和主觀感受,給予物以某種審美評價,并以之來言情明理,抒發(fā)詩人的情感,寄托詩人的理想。然而作為詠物詩審美主體的詩人,因其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社會地位、個人遭遇及其思想人品等方面不盡相同,給詩人帶來不同的人生體驗和主觀感受,這又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詩人的審美情緒和審美心態(tài)。這種個人感受觀照下的物象,常常因更多地受到詩人主觀因素的制約而影響對其內在屬性(物性)的把握。因此一些詩人的詠物詩中所描繪的動植物的物象便往往與其本身的物性不相吻合。就其情形而言,大致有以下兩種:
第一種褒物貶繪,即詩詞中出現(xiàn)的動植物,其自身具有對人類有益的某種物性,只因其物象的某一方面的不足,或物貌丑陋兇惡,或物鳴凄厲詭怪,或物色晦澀難看等,引起詩人視覺或聽覺等直觀感受的不滿乃至憎惡。而這種不滿乃至憎惡又影響了詩人的審美情緒和審美心態(tài),從而導致了詩人對其物性理解的偏差,以致于以偏概全地對其大加貶斥進而以之來影射某些丑惡的人或事。如禽鳥中的鴨,本是貓頭鷹中的一種,善于捕食對農作物有害的鼠類,但因其相貌兇惡,叫聲凄厲而被古人視為惡鳥,并常用來比喻惡人?!对姟ご笱拧ふ把觥吩疲骸鞍矩收軏D,為梟為鴟?!边@里的“梟鴟”便是用來比喻商紂王寵妃褒姒的言語惡毒。王安石在七律詩《鳩》中這樣寫到:“依倚秋風氣象豪,似欺黃雀在蓬蒿。不知羽翼青冥上,腐鼠相隨勢亦高。”在這首詩中,王安石把自己對鴟相貌、鳴聲的憎惡進一步擴展至對鴟本性的貶低,認為其能飛翔于高空顯示自己淫威的原因,只不過憑借秋風的力量;認為鴟本性卑劣骯臟,終日乃“腐鼠”相隨。蝙蝠,以捕食害蟲為生,因其外形頗似老鼠,而被古人所鄙視?!胺砘栾w急,營營定苦饑。聚蚊充口腹,生汝亦奚為?”(宋朝范成大《蝙蝠》)這里詩人將蝙蝠捕食害蟲的行為諷刺為為己之私而營營求利。唐朝白居易亦對蝙蝠好幽暗深藏黑洞的生活習性譏諷為“遠害全身”的處世之道:“千年鼠化白蝙蝠,黑洞深藏避網(wǎng)羅。遠害全身誠得計,一生幽暗又如何?”蝦蟆,生來就是一些害蟲的天敵,對農作物而言,大有益處,可因其相貌丑陋,而常被詩人所恥笑:“坐臥兼行總一般,向人努眼太無端。欲知自己形骸小,試就蹄涔照影看?!保ㄌ啤なY貽恭《蝦蟆》)詩中一二句從蝦蟆的動作和表情入手諷刺其動輒向人發(fā)怒的“丑惡”;三四句從形體著筆,言其形小體微,卻又不自量力。
第二種貶物褒繪,即詩詞中出現(xiàn)的某些動植物,其本身具有對人類有害的某種物性,因其物象的某一面的優(yōu)點,或姿態(tài)優(yōu)美可親,或聲音宛轉可悅,或色彩絢麗可近等給詩人直觀感受上的美感,進而激發(fā)起詩人的審美愉悅。而詩人的這種審美愉悅又在一定程度上制約著詩人對其物性的正確理解,這必將在詩人筆下的審美客體中得以更大程度的體現(xiàn),以致于更加主觀地對其大加稱贊。此類與第一類恰好相反。如:蝴蝶是有害的,但蝴蝶的外相色彩絢麗,姿態(tài)可人,給人翩翩起舞的美感,因而常常被詩人大加贊頌。唐代徐夤在其《蝴蝶》中對它體態(tài)的輕盈優(yōu)美,極盡描繪:“苒苒雙雙拂晝欄,佳人偷眼再三看。莫欺翼短飛長近,試就花間撲已難?!薄胺骶G穿紅麗日長,一生心事體春光。最嫌神女來行雨,愛伴西施去采香?!彼未纹钌踔烈运斡裼鞯?,稱贊蝴蝶必將流芳百世:“撲粉曾過宋玉墻,一身生計托流芳。不須長結東風愿,秋菊春蘭各有香?!秉S鼠狼時常傷害家禽,只因其見人能拱立如行禮狀,而被古人譽為“禮鼠”:“禮鼠拱而立”(韓愈、孟郊《城南聯(lián)句》)。元代許有壬在《黃鼠》詩中也對黃鼠知“禮儀”贊頌有佳:“瓠肥宜不武,人拱若為恭?!卑烁纾置z鵒,專吃昆蟲和植物種子,也因它能模仿人說話的聲音,而被人所善愛?!吧嗾{鸚鵡實堪夸,醉舞令人笑語嘩。亂噪林頭朝日上,載歸牛背夕陽斜,鐵衣一色應無雜,星眼雙明自不花。學得巧言雖不愛,客來又喚仆傳茶?!彼纬闹芏仡U在這首《鴝鵒》詩中不僅對八哥的外形細致地描繪,更對八哥的“巧言”、“醉舞”,能解人意的本領進行了稱贊。
古代詠物詩中出現(xiàn)這種矛盾的現(xiàn)象并非偶然,這與詩人在對動植物的描繪中過多注重圖貌狀物、追求形似是分不開的。若以今天科學眼光觀之,便發(fā)現(xiàn)其中不少與客觀之理不合。故筆者為文的目的就是想讓我們能用辯證的眼光來審視古代詠物詩中的動植物,在陶醉于古詩詞所帶來的審美愉悅之際,能科學地評價詠物詩中的“物象”和“物性”,理性把握其認知價值、審美價值、功用價值。
姜志崗,男,中學語文教師,現(xiàn)居江蘇如皋。